孙自平就像被人抽了一鞭子,颓然坐了下去,好像一下子老了几十岁。杨一元突道:“那你要找谁?”他眼中布满血丝,死死地瞪着雪衣少女,一字一句道,“我爹是不是死在你手上?”

雪衣少女想也不想:“不是。”谁也没想到她竟答得这么简单,这么干脆。杨一元惨笑道:“没想到,合欢教竟是敢做不敢当!”话未说完,一剑刺出。

然而谁也没看清雪衣少女是怎么躲开这一剑的。她只不过轻轻转了个身,杨一元的剑便落了空。若说刚才她出现时没被发觉,是众人疏忽的话,那么这一次不得不承认,她的轻功果然了得。

就听她道:“我是合欢教的人不错,但杀人却不是我职责所在。”杨一元哪里听得进去,正待再次出招,钟良玉忽然飞身拦下他,望着雪衣少女道:“暗夜茶花劫掠官私财物无数,莫非是合欢教的财源么?”

雪衣少女颔首道:“钟帮主果然不错,无怪思思为你倾心。”钟良玉一怔,不明白她话中之意。兰思思却已脸色惨白,全身止不住颤抖起来。雪衣少女看着她,眼神就像一根针那样尖锐无情:“思思,你既然做过贼,就一辈子

都是贼,一辈子也休想脱离暗夜茶花的身份。”厅中登时一片哗然。谁也想不到,长江水帮帮主的新婚夫人,居然是恶名昭著、遭三省通缉的江南飞贼。更要命的是,这飞贼组织是为武林公敌合欢教效命的。

钟良玉面色一变,瞪着兰思思道:“你是暗夜茶花的人?”兰思思惨然一笑:“相公,这些事情,我,我本不想瞒你。

我知道,你一心想要让长江水帮成为名门正派,我,我不想让你脸上无光,更不想要你为难,只好自己想办法。” 雪衣少女冷笑道:“你的办法就是出卖自己的伙伴么!你可知道我最恨叛徒?你亲手将自己的姐妹送进杭州大牢,就是要官府尽快结案,让暗夜茶花成为历史么?”

兰思思咬牙道:“不错。”

雪衣少女大笑:“思思,你以为当上长江水帮的帮主夫人,我便会放过你么?就算我放过你,合欢教也不会放过你。

在做的诸位英雄躲了二十年,不是也逃不掉因果报应么?”扑通一声,兰思思跪下颤声道:“师父,求求你,你放过我吧!思思只想过相夫教子的日子,师父的养育大恩,思思来世做牛做马、结草衔环也要报答师父。” 所有的人都露出惊异的神情,任逍遥也不例外。这少女看起来比兰思思还要年轻一些,如何会成了她的师父,又如何对她有养育大恩?

雪衣少女冷冷道:“相夫教子?你的男人会放过你么?”她看了钟良玉一眼,眼中充满怜悯,“你心里不是清楚,这个男人为了长江水帮的前途,是决不会与飞贼为伍的。说不定,他还会将你送进大牢。”她忍不住大笑起来,“我平生最恨叛徒,但看在师徒一场,我便替你男人杀了你,免得你和他为难。”兰思思身子一软,无力望了钟良玉一眼。钟良玉将她拉了起来,柔声道:“你现在是钟夫人,不用再跪任何人。”他看着雪衣少女,缓缓道,“烦请转告贵教教主,钟某对暗夜茶花没有任何兴趣。但贵教若要荼毒武林同道,钟某不才,也要领教领教他的刀法。”雪衣女子冷笑道:“凭你也配!我就是要当着你的面,杀了兰思思这个叛徒!”倏然一剑刺出。

钟灵玉抽出一柄钢刀抛了过去,高声道:“大哥接刀!”钟良玉身子腾起,避过一剑,反手挥刀。当地一声,刀剑相交,钟良玉居然退了三步。他只觉气血浮动,不由大为惊诧。这雪衣少女的内力跟她的年纪完全不符,这一剑之威,抵得常人苦练三十年。钟良玉来不及多想,雪衣少女第二招已递出。钟良玉索性押上十成内力去挡,当地一声,竟然又被震退一步。

这下不仅是他,满屋的人都惊得张大了嘴巴。

雪衣少女冷哼一声,第三剑斜刺杀来。钟良玉不再与她硬碰硬,刀式一变,化攻为缠,想要瞧瞧这女子的剑法有何破绽。

一瞧之下,立刻又吃了一惊。这少女的剑招如水银泻地,无懈可击,招式变化繁复老辣,每一剑都似经过千锤百炼,从最恰当的角度奔袭而来,完全不似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所能驾驭。

就连冷无言这样的剑术高手,也看得暗暗心惊。四十招一过,钟良玉已明显处于下风。

任逍遥心中更加惊讶,甚至有些心虚,暗道:“暗夜茶花的主人武功如此卓绝,怪不得她只听老家伙的调度。看来我要在武功上多花些心思了。”雪衣少女忽道:“你的功夫不错,可惜我却不想和你纠缠下去。”说完身子忽然一转,甩脱钟良玉,一掌拍到兰思思眼前。兰思思惊叫一声,眼看躲闪不及,吃喝真人手腕一晃,绳镖闪电般绕在她腰间,将她拉出了雪衣少女掌风范围。雪衣少女一掌打空,脸色一寒,愠道:“你们两个老不死的,居然来管合欢教的事!”天厨老祖捂着胸口道:“岂敢岂敢,佛爷可是怕了你那情郎。”吃喝真人嘎嘎笑道:“静水莲影动,凹晶月痕新,离人谙别意,冷露湿旧襟。打死道爷也想不到,写出这样缠绵情诗的江湖第一才女,居然成了飞贼首领,哈哈,有趣有趣!”

15 楼

作者:合欢教主 日期:2018-06-28 15:40

六 破军星女主雪衣少女一怔,冷笑道:“不想还有人记得这首诗,记得江湖第一才女。”

天厨老祖道:“飞霜圣剑,再加上鬼影飘轻功,佛爷我若还想不到江湖第一才女宋芷颜,这脑袋就该被砍下来当夜壶了!”

宋芷颜,这三个字一出口,魏侯等人全都愣在了当场。

谁不知道当年江湖中倾心于任独的女子中,最轰轰烈烈的便是这江湖第一才女宋芷颜。她本是昆仑弟子,不论剑术、才气还是容貌均称绝一时,早早便在师父的撮合下与昆仑大弟子、未来掌门曾万楚定下婚约。可是后来不知怎地,她竟然喜欢上了合欢教教主、血影残魔任独,还为他写了那首诗,新婚当晚,更是跟着任独私奔。昆仑派因此将她除名,但从那以后,江湖中也再找不到她的踪影,别人只道她被任独金屋藏娇,死于快意城城破当晚,想不到她竟然为合欢教操持着暗夜茶花这个敛财的飞贼组织。

吃喝真人道:“没想到宋大才女驻颜有术,二十年过去,容貌不仅丝毫不变,反而更见年轻了。你今年四十几岁来着?” 若说年轻一辈还不知道宋芷颜与任独的前尘往事,对她没有什么特别感觉的话,那么听到吃喝真人这句话,可就真吓了一跳。他们怎么也无法相信,眼前这个看起来十六七岁的少女,居然已有四十多岁了。但是老一辈人眼中却露出了一种奇怪神色,尤其是魏侯。

那是惊讶中带着贪婪的神色。任逍遥了解这种神色。当年九大派剿灭合欢教时,不知怎地冒出一个传闻,说合欢教有一个宝藏,乃是唐时安史之乱中,永王李麟准备用来建国的。后来永王不敌其兄肃宗李亨,兵败身亡,这笔巨大的财富便下落不明。传闻还说,这永王宝藏中有一件稀世奇珍,可使人容颜不老,比黄白之物更加诱人。九大派剿灭合欢教后,就是为了这个传闻,才未将快意城毁掉,反将它更名武林城,九派轮流执掌。人们都明白,这么做是为了找出一些蛛丝马迹,只是没有成功罢了。后来又有传言,说这个秘密被任独藏在多情刃里,引得江湖中人明察暗访,却始终不得他的下落。如今众人见宋芷颜容颜不老,自然勾起了宝藏的传说。只有任逍遥心中冷笑,因为他知道宝藏根本不存在。任独若是真的手握如此财富,又怎会需要暗夜茶花这样的组织,又怎会老?

正在这时,兰思思突然惨叫一声,跌坐在地。钟良玉一个箭步赶到她身边,紧紧抱起她,急道:“思思,你怎么了?”兰思思神情痛楚,脸上没有一点血色,双手捂着小腹哭道:“孩子,我们的孩子……”

钟良玉骇然道:“你说什么?我们的孩子?”兰思思痛哭道:“已经,已经快要三个月了,我,我没能保护好他,相公……”她大叫一声,昏死过去,红色的裙子慢慢被血浸透、塌陷。

原来方才那绳镖拉扯之下,虽救了她的命,却送了她腹中胎儿的命。

宋芷颜也愣了,喃喃道:“原来,你一心一意脱离暗夜茶花,是因为有了孩子!”吃喝真人却慌了神,搓手道:“呃,钟帮主,道爷我,我不知道尊夫人她……哎呀这可怎么办?”天厨老祖见他一张脏兮兮的脸涨得通红,抠着手跺着脚不知所措的样子,想笑,又觉得不太合适,一张白白净净的肥脸憋得通红。

钟良玉将兰思思交给钟灵玉照看,慢慢站起身来,死死盯着宋芷颜,冷声道:“长江水帮的兄弟听着,我要这女人的命。”一语未了,厅内长江水帮帮众已自背后褡裢中摸出一物,扬手一撒,竟是七八张极细极细的渔网,网上挂满倒钩。谁若是被这样的渔网网住,大约要变成筛子。宋芷颜冷笑一声,身形向门口冲去。

然而门口已被飞环门的人堵住,秦子璧暴喝一声,十几对银环劈面袭来。宋芷颜腾身而起,躲过飞环,挑飞一张渔网,身子壁虎般贴在屋顶,鬼影飘果然不可思议。魏侯大喝:“千万不要放走这女人!”噗地一声,那盏唯一的白纱灯不知被什么东西打灭,厅内登时乱了起来,刀剑出鞘声不断,还有暗器破空声向宋芷颜的所在飞去。

就在这一瞬间,任逍遥已经出手。他早已看好方位,打灭白纱灯后,便掠到秦寒竹身侧,低声说了句“门主”。秦寒竹看不清来人,一愣之下,脖子一凉,接着便被一股又热又黏的液体冲得飞了起来。

那是他自己脖腔里的血。

原来人的头被砍掉之后,脑子里还能有一丝丝知觉。

飞环门门人见秦寒竹立在厅中,却没了脑袋,脚下只有一个圆圆的黑影乱滚,吓得大嚷:“有刺客!有刺客!”秦子璧嘶声道:“爹”飞身扑过去,抱住了秦寒竹的头,冻结一般跪在地上。王清秋猜到合欢教的杀手定在厅中,一言不发,向照壁后遁走,脚下一滑,幸好一人挽住了他的手臂,才未跌倒。

这人道:“帮主,在下送你走。”王清秋刚觉得这声音十分陌生,手臂已没了知觉,半边身子变得又黏、又湿、又热,忍痛大叫道:“你是……”一句话未说完,只觉舌头一凉,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火光大亮,碣鱼岛的人点亮备用的鲨鱼油灯。这灯火极亮,只一盏便将厅内各处照得一目了然。孙自平只觉双目一阵刺痛,待适应了光源,头一个便见一身是血的王清秋朝自己倒来,他伸手一拉,竟将王清秋的手臂拉断。孙自平慌了手脚,急道:“王兄,你没事吧?”

王清秋点头。

孙自平刚舒了半口气,却发现那不是点头,而是他的脸裂开了。

这张脸以嘴为界,横着裂成两半,上面一半头颅撞上孙自平的脸,血和脑浆流了一身一脸,腥气顺着口鼻直冲四肢百骸。

孙自平怪叫一声,瞥见王清秋身后站着一个黑衣男子,手中暗红色的弯刀鲜血淋漓,一刹间血涌灵台,惊呼道:“任独,是你!”

声音出口,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任逍遥身上。

任逍遥知道自己的样貌与父亲有七八分相像,冷笑道:“不错!”刀锋一闪,如冲天血浪,直取孙自平喉间。就听呛地一声,冷无言接下了这一刀。

然而孙自平却仍没回过神来,只管嘶声喊道:“多情刃,多情刃!”任逍遥冷笑,刀向孙自平攻去。冷无言却又出一剑,架开他的刀。孙自平趁这空隙就地一滚,闪出丈许远,大叫道:“杀了他,快杀了他!”众人一时顾不得宋芷颜,纷纷朝任逍遥围拢过来。

任逍遥怒道:“你为何拦我!”一句说完,已劈出十七刀。

冷无言便硬接他十七刀,道:“上天有好生之德。”

任逍遥怒火更盛:“去他妈的好生之德,他们杀入快意城的时候怎么没有好生之德!”

冷无言道:“冤冤相报何时了!”任逍遥道:“那就斩草除根。”杀心一起,突然转身,多情刃一展而成刀阵,冲上来的人惨呼不断,血雨落入水箱,响起一阵哗哗声,直如瓢泼大雨一般。厅中鲨鱼油灯光也被染上了一层淡淡的晚霞色泽。孙自平见任逍遥朝自己步步逼近,心胆俱寒,大叫道:“表少爷,表少爷救我!”他已看出,天厨老祖和吃喝真人是打定主意不出手,厅中唯一可挡得住任逍遥的,只有冷无言。

谁知冷无言居然没动。

天厨老祖和吃喝真人有些意外,吃喝真人嘻嘻笑道:“想不到这位少侠也像我们两个老不死的一般看得开。”忽又跳着脚大声道,“你们打归打,可别碰坏了道爷我的‘海上生明月’,你们这些俗人赔得起么!”厅外守卫潮水般涌来,血红色的多情刃倏忽翻飞,人群转眼便被劈开,像被镰刀收割的庄稼一般倒伏下去。鲜血从无数伤口喷涌而出,又被众人凌乱脚步踏得飞溅到裤管和衣袖上,浓的仿佛化不开的浆糊。空气中漂浮起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连那些金黄“月亮”都失去了颜色。

冷无言对天厨、吃喝二人道:“两位前辈果然如江湖传言一般,无论多少人死在眼前,也不会施以援手。”天厨老祖看着他道:“你这年轻人岂非也一样,不知……”这句话还未说完,就听噗地一声,那盏鲨鱼油灯也被打破了。

混战中,任逍遥只觉一个人从天而降,轻声道:“跟我走!”

这是宋芷颜的声音。

任逍遥想也不想便跟了出去。两人闯至甲板,宋芷颜挽着他的手一跃而下,轻飘飘落在一艘小船上。船上有四个白衣少女,见他们上船,其中两人将小船摇出数丈,另两个少女则点燃火信。两条火线顺着船身向上游走,又向四周散去,整艘船随即开始噼里啪啦地燃烧起来。船上人都忙着救火,竟无人追来。任逍遥心中稍安,转身道:“宋姑娘……”

宋芷颜截口道:“你该叫我颜姨。”

任逍遥想到她与任独的关系,叫颜姨也是应该。只是,让他对一个看起来十六七岁的少女如此称呼,他怎么也开不了口。

宋芷颜莞尔一笑,拉着他的手道:“进来说。”他有许多问题想问,却一时想不起该说什么。宋芷颜却道:“你果然长得像他,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定有不少女孩子喜欢你吧?”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任逍遥,就像个多情的少女在望着自己的情郎。任逍遥道:“你若这么想那老家伙,怎么二十年来也不去找他?”宋芷颜察觉到自己失态,自嘲地笑了笑,道:“那个混蛋么,我一见他便生气,不见他又想得心口疼。一疼起来,简直死也不如。”她轻轻抚着心口,“这毛病很怪,什么药方都治不好。唉,我也没有法子,只好随它去了。”她

整了整衣裙,收起玩笑神态,肃然道,“破军星主宋芷颜见过教主。”

任逍遥有些糊涂:“星主?”

宋芷颜也糊涂了:“你不知合欢教有星主?”

任逍遥茫然道:“我只知道左右护法、快意四使和七大关主,从未听说过什么星主。”宋芷颜听了,脸色阴晴不定,似乎在思索着该不该说下去。任逍遥暗忖道:“她说的什么星主,应该就是那老家伙现在依仗的势力。既然她是破军星主,那便该有七位星主才对。”堪舆学中素有天上七星对应地下七关之说,合欢教既有云垦、尚冂、紫晨、上阳、天阳、玉宿、太游七大关主,那么便该有贪狼、巨门、禄存、文曲、廉贞、武曲、破军七星主与之对应。

16 楼

作者:合欢教主 日期:2018-06-28 15:40

果然宋芷颜道:“那混蛋居然瞒着你这件事?哼,我却偏要告诉你。”她理了理思路,接着道,“合欢教这七位星主,除了任独那个混蛋,任何人都不知道,就连他们自己,也互不相识。”

任逍遥沉吟道:“如此说来,当年一役,这七个人不仅没死,而且一直在为本教效力?”“也不尽然,至少有一位星主做了叛徒。否则快意城的四十九道禁防又是如何破的。”

任逍遥道:“人人都说,是苏晗玉……”宋芷颜打断道:“快意城禁防是合欢教一等机密,苏晗玉只在城中待了七天,如何能够探知。就算是我,也从不知道。”说完,她忽然有些脸红。任逍遥立刻岔开话题道:“你可有怀疑的人?”宋芷颜道:“我们七人互不相识,我又到哪里去怀疑!”忽然又笑了笑,“可我猜得到,那混蛋让你重建合欢教,大概是想召回星主。谁不来,谁就是叛徒。就算他敢来,也会露出破绽,我们一定能找出他,为当年死难的兄弟姐妹们报仇!”

任逍遥忖道:“老家伙做事倒也简单利落,知道自己很难找到这个叛徒,索性不去找了。”嘴上却问:“此人武功极高?”宋芷颜点头:“大概不逊于那混蛋。我这点功夫,能够位列星主之职,也完全是因为,因为……”她再次住了口。

任逍遥心中想的却是另一件事:“那宝藏的传闻,是怎么来的?”“这事说来奇怪。”宋芷颜目光中透着嘲讽,“城破之前,从未听那混蛋提过,或许他不愿我知道罢。”任逍遥试探着道:“颜姨认为这宝藏是真是假?”宋芷颜冷哂道:“你们任家的事情,我如何知道。”任逍遥不语,宋芷颜又道,“你以为我是为了宝藏,还是为了任独留在合欢教的?”任逍遥心中尴尬,却半开玩笑地道:“颜姨为了什么,自己清楚。颜姨出身武林正统昆仑派,又是江湖十大美人之一,却在新婚夜与那老家伙跑了,如此深情,实令晚辈佩服。”他看着宋芷颜的目光忽然有些不正经,“可惜那老家伙娶的却是家母,家母早亡,老家伙身边再没什么人,颜姨容颜不老,自然是……”“住口!”宋芷颜厉喝一声,愣了半晌,突然叹了口气,“我也不知自己为何容颜不老,这事情说出去恐怕没人信。”

任逍遥一怔,细看宋芷颜神情,却不像说谎。

宋芷颜也在看他,双颊泛起一丝红晕,就像看着她心里那个大混蛋任独一样。“我年轻时,确是为了情。那混蛋虽然不讲道理,做事恣意妄为,辣手无情,却也是个极讲义气、极有霸气的男人。他为了朋友,什么事情都敢做、都肯做。这其中虽然有对有错,但跟他熟识后,没有人不说他是个最够义气的朋友。”宋芷颜的声音突然变了,变得清厉、变得激动:“当年天下大乱,南北直隶、山东、河南、江浙一带战乱动荡,人的命比草还贱。活不下去的人,只好把命卖给江湖帮会。任独那混蛋武功很高,又惯是肯为朋友两肋插刀,投靠他的人越来越多。

后来,燕王大军攻下南京城,圣上自焚,太子、皇后、大臣全被诛杀。朱棣重用锦衣卫,滥施酷刑,百姓怨声载道,江湖人士心怀不满,江南一带的官员、武将,或是殉了旧皇,或是挂印而去,眼看又是一场大乱。可是朱棣实在有手腕,只用一个勇武堂,便收尽武人人心。再对付文人,便是一马平川。”任逍遥心中变得沉重起来,不觉道:“那老家伙不可能对任何人低头。”“对。”宋芷颜竟有些神往地笑了笑,“他不但不低头,还建起快意城,做黑道领袖,专与什么武林正统、九大门派作对。”说到这一句,她忽地面露窘色,因为她也曾是武林正统昆仑派弟子,而且是昆仑三剑之一,与少林八僧、武当十剑、峨眉五侠、崆峒双杰、青城四秀、华山侠侣、点苍三义、龙山飞骑同为一时翘楚。

宋芷颜低下头去,呆了半晌,才接着道:“可惜任独这混蛋粗枝大叶,不懂约束手下。常常说,我们建合欢教,建快意城,就是要痛痛快快、自自在在做人,若再立什么规矩,倒不如散了好。是以合欢教虽是黑道领袖,却是个很松散的地方。

教中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很多人打着任独的旗号做了坏事,别人一概算在他的头上。快意城一破,什么四十九分堂,便作鸟兽散了。”

任逍遥紧握刀柄,愠道:“这些人统统该死。”宋芷颜正色道:“这世上本就是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少。任独这混蛋对任何人都一视同仁,真心相交。但视他为知己的人,却少之又少。”她轻叹一声,“这道理他未必不知,只不过他就是那样一个人,喜欢交朋友,喜欢快意恩仇的江湖日子。”

任逍遥不觉心中一痛。

宋芷颜继续道:“他能活到现在,除是为了你,大概也是为了找出那个出卖朋友的人,替死去的兄弟报仇。”她目光一冷,一字一句地道,“我虽是女子,却也是为了这目的,才留在合欢教,甘心情愿做贼,而不是去做武林正统昆仑派的掌教夫人!”她神情肃杀,船舱里竟似凝结了一层冰雪之气。任逍遥忍不住叫了声“颜姨”。宋芷颜淡淡地笑了笑,停了半晌,又道:“今日一战,你必定扬名天下,加上夺魂令的事,丐帮一定会来找你麻烦。那个叛徒说不定也会趁机作乱,你要万事小心。”

任逍遥眉尖一挑:“来得正好,我岂怕他!”宋芷颜将手放在他肩头,柔声道:“你不怕,我怕,你若在江南出了什么事,我如何向任独交代!须知江湖是靠功夫来说话的。” 任逍遥想到宋芷颜的剑术轻功,再想到那六个绝不逊于她的星主,不由一阵心灰意懒,觉得武学之道实在才刚入了门。

“啊!”宋芷颜一惊,退开数步,手却被任逍遥抓住。她神色虽然愠怒,眼中却变得迷茫起来,长长叹了一口气,仿佛想起了许多往事。

岁月催人老,相思碾为灰,遥愁添苦意,两地葬花堆。那些乍逢惊艳、争执不休、刻骨铭心又伤心绝望的过往,她本已记不清了。这些年她收养孤女,要她们成为暗夜茶花,只是为昔日战死的朋友和他们活着的家人,尽一份心力。

突然舱门一开,一个白衣女子走进来道:“主人,到岸了。”宋芷颜点头道:“将她们都叫进来。”白衣女子应了一声,向外招了招手,另三个白衣女子便也闪进舱来。宋芷颜清了清喉咙,施礼道:“教主,暗夜茶花共七组四十九人,这四个丫头,再加上兰思思、梁诗诗和云翠翠,是这七组统领。”说完,转身对四女道,“你们几个,过来拜见教主。” 四女听了先是一怔,然后一齐向任逍遥望去,只看了一眼,便都红着脸低下了头。

宋芷颜见状道:“怎么,前两天我不是说过,暗夜茶花真正的主人要来了么。”

一个女子飞快瞄了任逍遥一眼,低头笑道:“可是我们没想到,主人居然,居然……”另一人吃吃笑道:“居然这么年轻!”又一人道:“而且这样相貌堂堂。”说完,四个女孩子都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宋芷颜啐道:“你们这群死丫头!难道忘了我常说的,遇到再喜欢的男人,也不能教他知道,不然,他是不会在意你的。”说完,也跟着笑作一团。

任逍遥没想到冷若冰霜的宋芷颜还有这般可爱娇俏的一面,他忽然觉得这位前辈不仅容颜不老,心也不老。

宋芷颜笑够了,才道:“从今以后,你们都要听教主的吩咐,就像听我的吩咐一样。”一个眼如弯月的女子打趣道:“那,我们今后是跟着教主,还是跟着师父?”宋芷颜戳着她的额头道:“你这丫头若是喜欢教主,就跟着教主好了。只不许吃醋捣乱。”

这女子偷偷瞟了任逍遥一样,笑嘻嘻地不说话了。

任逍遥便看着她道:“你叫什么名字?”女子红着脸,脆生生地道:“我叫徐盈盈。”另外三个女子也机灵地自报家门。于是任逍遥知道面若桃花的女子叫岑依依,眼睛又大又圆的女子是凤飞飞,下巴尖尖的女子叫玉双双。

这四十九朵暗夜茶花,平时隐于各自落脚点,起居生活与常人无异,只有宋芷颜用到她们的时候才会聚齐。这些年来虽然作案无数,却从未露过行迹。若不是兰思思为了钟良玉和肚里的孩子出卖她们,合欢教又打算重出江湖,宋芷颜也不会冲到碣鱼岛的船上大闹一场。

17 楼

作者:合欢教主 日期:2018-06-28 15:40

宋芷颜忽道:“教主打算如何处置兰思思这个叛徒?”任逍遥一怔,明白宋芷颜意在让自己立威。略略思索,道:“既然合欢教是个喜欢自由自在的门派,谁若不想留在本教,我自然不会挽留。”徐盈盈忍不住道:“那岂不是,想来便来,想走便走?世上哪有这么轻易的事情!”任逍遥看着她,冷然一笑:“我只说不挽留,并未说不用付出代价。”四女听得心中一寒。任逍遥纵然年轻英俊,纵然玩笑无忌,但若说起杀人的事情来,却绝对令人不寒而栗。

“那,兰姐姐呢?她已经很可怜了,教主……”说话的是面若桃花的岑依依。这句话只说了一半,便被宋芷颜手势止住。

任逍遥见她长发被江风吹得微乱,脸也憋得通红,便将她拉到自己身边,语气和缓下来:“听你的,这次我放过她。”另外三个女子吃了一惊,岑依依的脸更红,似乎再与任逍遥挨得近些,便要整个人陷进去似的。只有宋芷颜心里明白,就算合欢教不惩治兰思思,她下半生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了。

船到岸边,任逍遥别过宋芷颜,自去寻陈无败和梅轻清。宋芷颜也未挽留,只将暗夜茶花的联络手段细说给他。倒是徐盈盈四人有些依依不舍,这叫他心中十分受用,却还是没有让她们跟着——他虽然喜欢漂亮水灵的女孩子,却对女孩子

们叽叽喳喳的毛病头疼不已。

趁着晨光熹微,任逍遥在候潮门四周转了一圈,却连陈无败的影子也找不到。他心知陈无败和梅轻清绝不会不听他的话,他们不在这里,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遭人胁迫。

他立刻想到了丐帮。

昨日余南通和牟召华已经认出了陈无败的身份,凭丐帮的眼线,要找一个活鬼似的独臂人和一辆赤红色的马车并不太难。

于是任逍遥顺着候潮门,绕过净慈寺,踏上苏堤,直奔对岸的岳王庙而去。

袁池明不在杭州,他就没什么可顾忌的。

苏堤横跨西湖,约有六里长短,乃是大诗人苏东坡任杭州知州时疏浚西湖,用葑泥筑成。长堤南起南屏山,北到栖霞岭,自南向北有映波、锁澜、望山、压堤、东浦、跨虹六桥点缀,两岸遍植桃柳。任逍遥一路走来,但见西首一众山峰岚翠可挹,东侧千顷碧波柔媚可掬,长桥映波,湖光鉴云,青柳堆烟,红桃流盼,春色画卷般扑入怀中,正是一副活色生香的“苏堤春晓”。饶是他心中挂念陈无败和梅轻清的安危,也不禁被这美景所俘,暗道:“若是轻清也在,那便好了。”他和梅轻清自小一起长大,与其说是主仆,倒不如说是姐弟。及至有了男女之事,更加不分彼此。他有时虽不喜梅轻清唠叨,但离开她,又觉身边冷冷清清,寂寥异常。想着想着,不觉加快步伐,片刻便到了压堤桥前。突听一个细嫩声音道:“你这小王八蛋,想借水遁逃走!”接着啪嗒一声,一个浑身湿漉漉的人从岸边飞了过来,直撞得游春人群四分五裂。任逍遥定睛一看,不是天下第一倒霉蛋姜小白,还能是谁!姜小白一身泥水,就像从湖底的淤泥中钻出来一般,正要逃走,却见一支绳镖闪电般拦住去路。他惊叫一声,掉头往另一边逃去,哪知绳镖拐了个弯,又将去路封死。游人不知这是极上乘的武功,只道是新鲜杂耍,看得兴起,连连拍手叫好。

任逍遥却知道,戏弄姜小白的一定是天厨老祖和吃喝真人。

果然吃喝真人大喇喇地骑在桥墩上,手中绳镖上下翻飞,指东打西。姜小白纵使身法轻灵,却怎么也脱不开它的钳制,直急得满头大汗。一旁的天厨老祖笑眯眯地道:“小白小白脏兮兮,偷鸡不成蚀把米!”姜小白武功不行,嘴上却半点不饶人,大声回骂道:“秃驴秃驴不要脸,吃肉喝酒摸女人!”天厨老祖怒道:“佛爷我吃肉喝酒不假,何时摸过女人!你这小王八蛋给我说清楚!” 吃喝真人却笑道:“呀,这小子口才不错,你再给道爷说说这和尚的好事,说得好听了,道爷有赏。”说着,手上绳镖竟真的慢了下来。

姜小白一口气舒过来,眼珠一转,当即顺嘴胡诌:“秃驴秃驴脑袋大,爱摘姑娘头上花。秃驴秃驴脖子粗,吃肉吃到喉咙堵。秃驴秃驴肠子肥,掐得姑娘一身水……”他越说越不像话,吃喝真人听得哈哈大笑,天厨老祖发狠道:“臭小子,你这是找死!”说完手腕猛地一扬,层层叠叠的肥肉微微一颤,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便朝姜小白胸口飞去。

吃喝真人嗔笑道:“大和尚这脾气可是要出人命的。”说着也是手腕一翻,噗地一声,绳镖将那黑色东西抽落,却是一团污泥。姜小白趁这个空子轻笑一声,纵身一跃,便脱出了绳镖的控制。谁知吃喝真人另一只手不慌不忙地抬了抬,又一支绳镖飞出,缠住了姜小白脚踝。姜小白猝不及防,啪地一声摔了个嘴啃泥。

就连任逍遥也不禁可怜起他来,心道:“小白啊小白,你实在应该好好练武的。”姜小白见逃不掉,索性坐在地上,略带哭腔愤愤道:“妈的,小爷也算三世撞邪,遇上你们两个老不死的。小爷我还就他妈不跑了,看你们能把丐帮弟子怎么样!”突然有人叱道:“姜小白,你还想把本帮脸面丢到什么地步!” 随着这句话,一个人影越过人墙,倏然立在场中,却是丐帮江浙分堂堂主齐振风。任逍遥见了不觉暗喜,心道:“我正要找丐帮的麻烦,你这堂主便自己送上门来了。”姜小白见了他,却像霜打的茄子一般没了脾气,低头喃喃地道:“我,我什么也没干。”

齐振风喝道:“打不过人家,便搬出本帮的名号震慑人么!”姜小白还未说话,吃喝真人已道:“‘本帮’是什么玩意儿,大和尚,你可知道?”

天厨老祖道:“佛爷脑子里没这道菜。”吃喝真人故作惊奇地:“这不是菜,听说这是个极厉害的东西,专门用来震慑人的。”齐振风听出他话中讥讽之意,却不生气,拱手道:“两位前辈,不知我这弟子如何得罪了二位,还请看在敝帮浙江分舵的面子上,高抬贵手,饶了他吧。”天厨老祖冷哼道:“这小子敢偷这臭杂毛身上的酒菜,岂不是与疯狗嘴里夺食一样?若不咬他两口,牛鼻子岂肯干休!”

吃喝真人骂道:“老秃驴你骂谁?谁是疯狗?” 天厨老

祖道:“谁问就是谁!”周围人听了都忍俊不禁,姜小白已经哈哈笑出了声,好像完全忘了自己刚被他们两人整得狼狈不堪。齐振风瞪了姜小白一眼,道:“天厨老祖和吃喝真人不仅厨艺冠绝天下,这口才么……”吃喝真人笑嘻嘻地道:“口才可比你这弟子差远了,咦,他人呢?”众人一回头,却见姜小白果已不在,缚着他双脚的绳镖,不知被什么利刃割断了。

18 楼

作者:合欢教主 日期:2018-06-28 15:42

七 英雄惜英雄

带走姜小白的自然是任逍遥。

姜小白直到被他拖到苏堤北岸,才长出一口气道:“我的妈呀!任大侠,你总是出现得特别及时,消失得也特别及时。”任逍遥知道他指的是自己在忘忧浮不辞而别的事,看样子他还不知道自己身份,哼道:“我只不过知道,那两位姑娘已经不在忘忧浮了,并不是怕了谁。”姜小白瞠目道:“你怎么知道?你能掐会算赛神仙呀?你知道她们已经被官府抓起来了?” 任逍遥冷冷道:“我有事问你。”

姜小白哭丧着脸道:“又是什么事?”

任逍遥道:“岳王庙附近可出现过一辆红色马车,一个独臂车夫,一个红衣红裙的女人?” 姜小白低头想了想,道:“我好像见过。”任逍遥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他们是不是被丐帮的人抓走了?”姜小白愣了半晌,使劲蹭了蹭鼻子上的泥,道:“你帮我去救翠翠,我就告诉你。”任逍遥没料到他还会来要挟这一手,顿时火起,手掌一翻,摔死鱼一样将他摔了出去:“你现在最好别惹我。”姜小白鼻青脸肿地爬起来,叉腰骂道:“他妈的,不帮就不帮,小爷求你是看得起你。你去问问,整个杭州城,小爷我除了你,还求过谁!”任逍遥不觉一笑:“你小子功夫不硬,嘴巴倒是够硬。”“小爷身上其他地方也硬得很!”姜小白似乎忘性很大,又笑嘻嘻地凑了过来,“杭州大牢,你敢不敢去?”

任逍遥哼道:“天下还没有我不敢去的地方,就是皇宫大内,我想去便去。”说着,遥遥指了指岳王庙的方向,道,“冲岳武穆的面子,我便帮你把杭州大牢拆了!”姜小白连连作揖:“是是是,岳武穆精忠报国,任大侠武功盖世,咱们今晚就去拆了他奶奶的杭州大牢。”一顿,又迟疑着问道,“真拆还是假拆?”任逍遥狠狠道:“你若不告诉我我想知道的事情,就连你一道拆了!”他心知丐帮抓了陈无败和梅轻清,只是为了找到自己,应该不会为难他们。先卖个人情给姜小白,再让他帮自己找人,也理直气壮些。倒是梁诗诗和云翠翠,她们是因罪入狱,若是救得晚了,说不定要吃苦头——想到梁诗诗弱柳扶风的娇怯模样,任逍遥便觉得将她关在大牢里,简直叫

人抓狂。

当下两人找了个小酒馆落脚,天一擦黑,便向杭州大牢扑去。

杭州大牢因囚了宋代名将岳武穆而出名,当时名份上又是一朝天牢,故而修葺得森然巍然,时至今日,人们到得近前看时,仍不免心中一紧。姜小白望了望黑魆魆的重重牢狱,咽了口吐沫,道:“这地方,进去了万一出不来怎么办?” 任逍遥道:“你害怕,就在这里等着。”说完身形一展,越过高墙。

姜小白嘀咕道:“想一人独吞这英雄救美的好事儿,小爷我可没这么傻!”一面说,一面也跟了进去。

一翻进去,只见左右分廊灯火通明,两队狱卒正在交岗。

任姜二人既不熟悉牢狱地形,也不知道梁诗诗和云翠翠被关在何处,正踌躇间,猛瞥见对面屋顶四条黑影一闪而没,动作极快,两人对望一眼,不觉失笑。姜小白低低道:“他妈的,难道劫狱也跟赶集似的,一拨一拨人来?”任逍遥做了个“跟”的手势,便悄悄跟上,七拐八拐地走了一程,到得一进清净的小院,心却凉了半截。

这里不是女牢。

四个黑衣人跃入院中,手起刀落,便结果了两个当值狱卒,同时找到钥匙打开了牢门。他们身手极快,仿佛已演练过无数遍。昏暗的牢房中坐着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中年男人,手脚都被镣铐锁住,身上还带着二三十斤的重枷,不但是重犯,而且是死囚。四个黑衣人单膝跪倒,其中一个道:“大人,请随我们出狱。”中年男子微微睁开眼睛,语声憔悴而淡定:“囹圄内外,于我并无什么分别,李某谢过四位的美意,你们走吧。”黑衣人似是料到他会这么说,又道:“主上吩咐,我等不敢不从,大人,得罪了。”突地伸手制了李大人穴道,另三人取出钥匙,除去他身上镣铐枷锁。任逍遥看得分明,这是上乘的制穴手法,暗忖道:“这四人武功不弱,又对杭州大牢如此熟悉,他们的主人一定不凡。”四人扶着李大人出了牢门,正要离去,为首那人猛地顿住身形,低喝道:“什么人?”任逍遥不觉瞪了姜小白一眼。姜小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走出去施施然道:“几位好汉,今夜月朗星稀,我只道只有我和任兄有此雅兴劫狱,没想到碰上了同道中人,嘿嘿,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呀!”四个黑衣人根本不看他,只盯着任逍遥手中的弯刀,沉声道:“阁下也是来搭救李大人的?”

任逍遥冷然道:“不是。”黑衣人口气一凛:“那么便是来杀人灭口的?谁派你来的?”

任逍遥哼了一声:“啰嗦!”

另一人拔剑道:“你们先走,我来应付。”姜小白见双方剑拔弩张,连忙道:“我说几位,别慌,别慌,咱们真是碰巧遇上的。”他歪着头看了四人一眼,笑嘻嘻地道,“大家都是来救人的,虽说救的人不是同一个,好歹算是一条船上的,若是打了起来,把狱卒引来就不好了。”四人一想也对,当下冷哼一声,就要离开。姜小白却又拦住了他们:“好汉留步。”

一人怒道:“你又想干什么?”姜小白道:“也不干什么,只不过见几位好汉对此地甚是熟悉,小弟却是初来乍到,两眼一抹黑,所以想找个人带路。

四位若是不帮小弟这个忙,小弟一着急,说不定就会大喊大叫,到时候狱卒来了可莫怪我。”

黑衣人几乎气结。

任逍遥暗笑姜小白的机灵,却深知此处不宜久留,当下接话道:“女囚关在什么地方?”黑衣人目光闪动,沉吟道:“三弟四弟,你们带李大人先走,我和二弟带这两位同道去救人。注意不要给主上惹来尾巴。”那两人迟疑片刻,应声“好”,便背着李大人向东疾行。

剩下两人说了句“跟我来”,便跃上墙头。

任姜二人紧跟在他们身后,任逍遥用心观瞧他们的身法,

不觉吃了一惊。这两人的轻功身法一个轻灵潇洒,一个干净利落,竟是华山派和青城派的身手。四人走不片刻,

便到一处院落前,入口处仅有一个狱卒把守。黑衣人瞥了任逍遥一眼,不肯上前。姜小白冲上去一拳打晕守卫,任逍遥则一刀削断铁锁。黑衣人见状道:“两位,告

辞。”说完双双消失于夜色中。任姜二人也不在意,闪

身进了女牢,一望之下,却都忍不住皱了皱眉。

原来女人坐起牢来的样子比男人还要邋遢。

这里的女囚各个都是东倒西歪,披头散发,衣衫不整,有的甚至露着半个肩膀,空气里还飘着一股酸塌塌的怪味儿。

姜小白轻笑道:“看来在这里做牢头也不错,小爷算是知道为何一个狱卒也有人打破脑袋想做了。”牢里女人听到陌生男子的声音,纷纷往门口张望,有人笑道:“哟,好俊的哥呀,你来看哪个相好?”一句话引得更多的女人起来看。任逍遥从来没被如此邋遢的一群女人围观过,心中简直忍不住要扇她们每人两个大耳光,再也不要看她们一眼。可眼下又不得不往她们中一一看去,寻找梁诗诗和云翠翠的身影。他本就生得英俊,三看两看之下,这群女犯更加故作扭捏,吃吃怪笑,样子直令人头皮发麻。

姜小白不服气地道:“小爷长得也不赖,她们为何不看我!”

任逍遥随口道:“因为她们看不清你。” 姜小白摸摸自己的脸,发现上面果然糊着一层泥,嘿嘿笑了起来。忽然一个女人拉着任逍遥的衣袖道:“哎呀冤家,你可想死奴家了!”任逍遥心头火起,一掌甩了出去。他并没用多少力道,那女人却呼地飞了起来,眼看便要撞上墙壁,牢里的女人不觉一声低呼。

19 楼

作者:合欢教主 日期:2018-06-28 15:43突然一个白色人影将那女人接下,又冷冷道:“她们不过是被男人欺凌到绝望罢了,你又有什么资格打人!”

是梁诗诗的声音。

姜小白大喜过望,冲到门前道:“梁姑娘,翠翠呢?”“我在这里呢!”云翠翠的声音从对面牢房传了出来,笑道,“任公子,你又来救我们姐妹了?真不知该如何谢你。”姜小白皱眉咕哝了一句:“明明是我来救你。”却也不以为意,只催促任逍遥将铁索劈开,一溜烟奔到云翠翠面前,发现她手脚均被镣铐锁在墙角,虽然狼狈了些,倒没有刑讯痕迹。当下放宽了心。云翠翠却不理他,只用眼角瞟着任逍遥,嫣然道:“多谢任公子。”任逍遥“嗯”了一声,转身往梁诗诗那边去。

姜小白想要将云翠翠扶起来,却被她一巴掌打开。

就听她嗔道:“别用你那脏手碰我!”周围的女人顿时笑了起来。姜小白怒道:“你们笑什么!有这机会,还不快逃命去!” 一个女人笑道:“逃什么命!我们这样的人,出去也是被男人骑,留下来也是被男人骑,这里至少还有顿饱饭,跟那几个牢头哥哥混熟了,过得也不错啊。”

没人说话,只有一阵轻轻的叹息笑声。

姜小白莫名地有些心酸。这女人说得不错,她们一旦坐牢,即使出去,也没有人肯再正眼瞧她们一眼,出去又有何用?她们又是受到怎样的对待,才会连自由都不屑一顾?

任逍遥道:“走吧。”

四人默默不语,刚出得门来,就听到几墙之隔传来刀剑相交声,还伴着两声闷哼。任逍遥迟疑片刻,悄悄潜去一看,见竟是方才那四个黑衣人。他们已有两个倒了下去,腿上血流如注,剩下两人护住李大人,长剑指向前方,从身形辨认,正是带路的华山派和青城派人。

月光下,一个披着镶金边紫红色斗篷的人拦在路中。他一动不动,斗篷下露出一只手,随意搭在身前,苍白修长的手指间,赫然捻着一支菊花。

帅旗菊花!菊花下吐出一截明晃晃的刀尖,刀身狭长,雪亮,略弯,带血。

华山派人沉声道:“朋友是哪条道上的?”这人道:“花落无言,人淡如菊。”他看着手中的菊花,

仿佛对身外之事全不在乎,“此菊名为帅旗,亦是我组

的名号。”青城派人低声怒呼道:“倭贼!”言毕一剑刺出。任逍遥一眼看出,这人使得是青城派“云中十八式”,不觉心中一惊。

云中十八式是什么武功?青城派镇山绝学之一。这人既会用这路剑法,在青城派的身份一定不低。

帅旗一晃跃起,刀光一闪,从天劈来,凌厉刀声中菊花片片纷飞。呛地一声,这黑衣人退了三步,帅旗却岿然不动,显然手上力道更强。

华山派人道:“二弟不要与他纠缠,小心中了奸人之

计。” 帅旗冷笑:“太迟了。”华山派人道:“是么?”掌中长剑一摆,目中精光四射,显然武功还在青城派人之上,“在我剑下,你岂走得过百招!”这句话说完,空荡荡的院子里立刻剑气激荡,竟不逊冷无言。

帅旗道:“我的确不如你,但主人要你们活着。”说完,忽地纵身跃上墙头,径自逃了。四人面面相觑,还未动弹,就见火光大亮,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院门、墙头、屋顶涌出无数官差,张弓搭箭,严阵以待。

是官差,不是狱卒。

当中一个武官模样的人喝道:“什么人竟敢劫持钦犯!”华山派人身子一震,转头对伤者道:“你们带李大人

走。” 那两人齐声道:“大哥二哥,你们走吧,不要给

主上惹来麻烦。”说完互望一眼,同时出剑,往对方心

口刺去。

他们忧心大哥二哥不忍离开,竟情愿一死!另两人惊呼一声,想阻止已来不及,然而就听哧地一声,如裂帛,似断弦,两柄长剑突然断为两截,只是余力未消,仍刺中彼此心口,好在不足致命。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只因破空飞来斩断两剑的刀,居然是暗红色的弯刀,一半已没入地下。

多情刃。

人影一闪,任逍遥等人跃入院中。他拔出刀,对武官道:“本教也是来劫囚的,你敢是问我的名号么?”

武官一怔,旋即厉声道:“大胆叛逆,给我拿下!”四周官兵听了,纷纷涌了过来。华山派人低声道:“这位兄弟,多谢你救我三弟四弟性命,但此事干系甚大,你们还是不要搅进来为好。”任逍遥道:“刀已出鞘,无血不归。”多情刃高高昂起,如惊龙入海,呛呛呛狂响,削断兵器无数,溅起一串血浪。涌上来的兵丁已捂着手腕嗷嗷尖叫后退,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落在地上,却不敢去捡。姜小白等人头一次见任逍遥出刀伤人,骇得愣在原地。任逍遥叱道:“还不带他们走!”姜小白猛醒,背起一个伤者道:“梁姑娘,翠翠,咱们先救人。”

云翠翠望了望任逍遥:“那,他呢?”

姜小白跺脚道:“他的功夫,你又不是没看到!” 武官

已经命人放箭。

华山派人将李大人交到青城派人手中,道:“跟他们杀出去。”说完便与任逍遥背靠而立,低声说了句“擒贼先擒王!”任逍遥自然省得,两人刀剑奇飞,一个护住周身,一个只管往那武官所在杀去。四下官兵顾不得追姜小白等人,都往武官处围了过去。那武官急得跺脚道:“抓,抓钦犯!” 任逍遥冷笑道:“话都说不清,居然也能做官!”言毕一刀劈下。多情刃挟风带血,一路斩断七八柄刀,最后呛地一声顿住。

承影剑!冷无言居然会救那武官的命?任逍遥脸色一变,就连那华山派人也愣了一下。

武官见了冷无言,立时有了底气,傲然道:“表少爷,宁海王府内卫勾结叛逆,这事情你可知道,王爷可知道,世子可知道?”一句高过一句。

冷无言仍是淡淡的气度:“内卫作乱,与宁海王府无关。

这一点冯大人千万明察。”冯大人哼了一声,不说话,显然并不太相信。冷无言又望着那华山派人,道:“展世杰,你可知罪?”那人怔了怔,忽然大笑着除去脸上的黑巾,却是一个不到三十、相貌英武之人。就听他决然道:“展某何罪之有!”

说罢一剑向冷无言刺去。冷无言眼中涌起一丝奇怪的神色,承影剑一闪,展世杰的剑便应声而断。承影剑光华再闪,剑锋便没入展世杰胸口,鲜血立时浸透衣衫,再有半寸,

就可要了他的命。

任逍遥却一刀斩向冷无言手臂。

冷无言只能撤手,讶然道:“你?”任逍遥扶着展世杰,展世杰喘息着道:“这位兄弟,多谢你援手救我。可是,你,你还是逃命去吧!”任逍遥断然道:“你不必谢我,你给我带路,我还你个人情。”又看着冷无言,道,“何况,这个人要杀的人,我却非救不可。”

冷无言未说话,冯大人已道:“拿下他们!” 任逍遥喝

道:“谁敢上前,我便杀谁!”众兵丁见他那柄带血的弯刀,心中犹悸,果然踌躇起来。

冯大人却挥手示意左右放箭,大声道:“本大人倒要看看你这逆贼的刀有多快!”任逍遥狂笑:“姓冯的,今日你若敢动一动,本教定叫你十族俱灭!”灭十族,乃是本朝成祖首创的酷刑。靖难之役后,大学士方孝孺忠于建文帝,拒不为燕王拟诏,且当朝缟素恸哭,大书“燕贼篡位”,不但九族俱灭,便是门生朋友,也被算做一族,凌迟处死共八百余人,入狱、充军、流放者数千。这等亘古未有的惨案虽已过去二十多年,然而在江南地界,尤其是在方学士故里宁海一带,人们仍是谈之色变,不寒而栗。冯大人猛听任逍遥说到灭十族,先是一寒,继而怒道:“你这逆贼,竟敢恐吓朝廷命官!”他嗓门虽大,脚下却半步也没有动。这些做官的人最知道一事当先,保全自己的道理。

刚才他亲眼见到任逍遥杀人的刀法,心早虚了大半,加之梁诗诗和云翠翠这两个令南直隶、浙江、福建三省头疼了数年的飞贼对他很是俯首帖耳,说不定这年轻人真有过硬后台。任逍遥想不到自己这番吹牛皮的大话真吓住了他,当下背着展世杰纵身掠出。冷无言竟没有阻拦。

任逍遥出了大牢,见云翠翠在街角向自己招手,便跟着她闪纵腾挪,不多时便到孤山脚下。展世杰见自己三个兄弟和李大人都在,梁诗诗和姜小白正为他们包扎伤口,不由道:“多谢任教主。”云翠翠听得“任教主”三字,眉梢一挑,看任逍遥的神色又变得柔媚了些,却没说话。

一人黑衣人悲声道:“我们果然被铁云济出卖了。” 梁

诗诗闻言蹙眉:“铁云济?铁捕头?”

另一人怆然道:“不错,就是他,就是我堂弟!”众人听得愣住。任逍遥沉吟道:“如此说来,四位果真是宁海王府内卫?”那人道:“不错。我等不但是王府内卫,还是内卫统领。”接着,便将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这李大人名为李明远,是开朝曹国公李文忠后裔。建文元年,燕王朱棣谋反,文忠子李景隆率王师迎战,虽屡战屡败,却也算忠心耿耿。谁知到了建文四年,他见燕王大军自瓜洲渡江,直逼南京城下,便与谷王朱橞献城投降,一度在永乐朝高升,却终是被谗抄家。

李明远虽是李景隆庶孙,母亲却不过是个婢女,一直在府外与母亲相依为命。谁知这低贱出身,反倒救了他。李家失势后,他与母亲寄身宁海王府。王爷见他文韬武略皆有所成,便设法举荐他到闽浙军中效力。

其时沿海饱受倭寇滋扰,李明远率兵抗倭,屡建奇功,声名鹊起,按例本该擢升军职,录入军户。可惜他并非九大派弟子,平素也不喜与勇武堂的人走动,又因出身不好,竟遭嫉被谗入狱。宁海王惜才,保释不成,便密令心腹内卫统领华山派展世杰、青城派江戍臣、点苍派铁云鹏和崆峒派杜季恒前来营救,下死令“务必保他一命”。正好铁云鹏的堂弟铁云济在杭州府当差,四人通过他弄到了临安大牢地图,策划了今夜的营救行动。

任逍遥这才明白,冷无言到杭州来,不是为了海上生明月,更不是为了擒拿暗夜茶花,而是为了营救李明远。只是千算万算,也算不到半路杀出任逍遥等人,又被帅旗阻了一程,更没想到铁云济竟然出卖了他们。

姜小白却还不明就里,怒道:“冷无言那厮居然是非不分,对你下手!” 展世杰道:“这怪不得表少爷。王爷一直对抗倭之事甚为用心,这些年来资助沿海义军钱粮无数,倭贼对我们宁海王府恨之入骨。他们今日派人闹这一场,就是想让朝廷知道,宁海王府搭救朝廷要犯,好给王爷扣一个图谋不轨的帽子。” 说到这里,他猛然咳了起来,“王爷朝中政敌不少,此事一出,那些小人自然极尽诽谤之能。”李明远叹道:“王爷一片苦心,李明远铭感于心。但为了救我一人,却要连累宁海王府,实不若让在下一死。王爷身边人才济济,没了我,也无损抗倭大业。”江戍臣道:“李大人说哪里话!我等都是草莽中人,不懂带兵打仗的事。可大人不同,只要逃过此劫,王爷定有办法让你重返军中。那时受益的,便不知是多少百姓了。”话音未落,便听一人道:“如此甚好!” 众人骇然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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