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会做不得人心的事情,但不会做得太绝。
凌雨然醒来时,发现自己在一辆非常宽敞,非常奢华的马车里,阳光朦朦胧胧地透进来,洒在她的白衣上,对面坐着昨晚那个白衣女子。她换了一件洒满红花的上衣,看起来少了几分风情,多了几分娟秀。只是眼神略显疲态,似乎昨晚没有睡好。
“我叫岑依依。”她用一种慵懒的笑意看着凌雨然。“你不要想着逃走,没有人能从教主手里逃走,尤其是女人。”一面说,一面漫不经心地摆弄着矮几上的茶具,将一撮白色小鱼干放入杯中,又加了许多食材,最后从泥炉上取下水壶,倾入杯中,递了过来。“尝尝这琴鱼茶。”
83 楼
作者:合欢教主 日期:2018-07-02 13:30琴鱼茶乃泾县特产。相传晋时隐士琴高于泾县修仙炼丹,丹渣倒于山下溪中,化作琴鱼。后人捕鱼浸以盐水,再加入茴香、茶叶、食糖等佐料炝熟,以炭火烘干,即为琴鱼干。以水冲泡,即成琴鱼茶。凌雨然一天一夜水米未进,腹中本就饥饿,闻着杯中香味,接了过来,见鱼干经水一泡,如活了一般,十分有趣,忍不住喝了一大口。岑依依笑眯眯地道:“教主知道凌大小姐饿了一夜,特意要我拿这道茶点招待你的。”她说得客气,表情却满是嫉妒。说完又低头弄茶。车门忽然一开,一个人闪了进来。岑依依见了,顿时满心欢喜,捧过一碗茶,柔声道:“教主请用。”
任逍遥随意喝了一口,道:“你出去。”不冷不热,不咸不淡的语气。岑依依点点头,又万分愤恨地看了凌雨然一眼,默默地走下车去。她一下去,车便缓缓动了起来。凌雨然不知所措,抬头看了任逍遥一眼,只一眼,便愣住。
他仍是一身黑衣,像兀鹰般矫健,冷峻,警惕。脸就像花岗岩雕成,冷,硬,棱角分明。眼睛很深,很亮,泛着深海般莫测的冷光。眼神锐利如刀,似乎只要一眼划过,便有血花飞出。这样一双眼睛下,是一道丑陋的伤疤。疤痕横划而出,几乎占满了右脸颊。任何人猛然见了这样一张既英俊又丑陋的脸,心头都会冒出丝丝寒意。
任逍遥看着她,开口道:“怎么,我的模样吓着凌小姐了?”这样的面庞再配上那狼眼般的声音,凌雨然简直全身发麻,莫名其妙地问了句:“你要到哪里去?”
任逍遥将两条腿舒舒舒服地伸直,鞋尖几乎快挨着凌雨然的衣襟:“不知道凌小姐愿不愿陪在下畅游九华山。” 这句话似乎是在征询对方的意见,语气却完全是命令式的。凌雨然紧咬下唇,冷冷道:“任教主可曾给我选择的余地么!”任逍遥淡淡一笑:“有。一条路是装作我妹子,一条路是装作侍妾。白天无所谓,晚上睡的地方却不一样。凌小姐选哪个?”
凌雨然气道:“你为何不放我走!”任逍遥探身过来,鼻息几乎吹着凌雨然的脸:“我怎会放一个美人儿走?何况你现在中了毒,随便哪个男人都能制住你,放了你,岂不便宜了别人。”凌雨然吃了一惊,一运气,发觉丹田里空空如也。“茶里有毒?”
“不错。”
凌雨然全身冰冷:“那是,什么毒?”
任逍遥不答反问:“凌小姐可听说过金蜈上人?”凌雨然当然听说过。江湖中但凡知道丹青毒圣的人,也一定知道金蜈上人。此人偏好以蛊毒驱使他人。蛊毒发做的惨状,凌雨然自然知道,脸色立刻变得惨白。
任逍遥看出她的恐惧,道:“金蜈上人新制了一种‘软筋柔骨散’,想与丹青毒圣的‘红烛莲子’一争高下。这迷药若用的多了,便可散尽武林高手一身内力,也不知灵不灵。”他轻佻地拈起凌雨然一绺黑发,“我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你该被男人好好宠着,不该舞刀弄剑,不该到江湖中来。既然我碰上了,少不得替你安排下。”凌雨然喊了起来:“你凭什么!你安排什么!”她全身颤抖不止,扬手一巴掌打了过来。任逍遥捉住她的手腕,她就用另一只手,再被捉住,再用脚踢。可这一切统统无效。她内力已失,任逍遥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她按在身前,目光忽然变得黯淡温柔:“安排你乖乖留在我身边。”他希望凌雨然毫无威胁地留在自己身边。因为她生得太温柔,太美丽,任逍遥第一眼看到她,就不自觉地将她当做梅轻清的替身。自己喜欢的东西不择手段也要得到,这是他的信条,所以他不认为废了她的武功有什么不妥。反正她留在自己身边,有没有武功都是一样安全。
凌雨然却只觉得害怕,嘶喊道:“你,你想怎样!”任逍遥放开手,眼中闪过一丝诡笑:“一个男人喜欢一个女人,还能想怎样?你这个岁数应该懂。不过,我没有那么心急,否则昨晚……”他故意顿住不说,看着凌雨然一张脸变得通红,又哈哈笑道,“只不过,眼下还不是惹云峰山庄的时候。
把你留在身边,凌鹤扬便会投鼠忌器,至于你,” 他忽然伸手捏了凌雨然的脚踝一下。他的动作非常快,凌雨然根本不及躲闪,一愣的工夫,眼泪已经流了下来。“你早晚会心甘情愿上我的床,说不定还会生下一男半女。凌庄主若是知道了,不知会是怎样一副表情。合欢教凭空多了云峰山庄这门姻亲,你说是不是妙极?”
凌雨然脸色发白:“你……你混蛋!你无耻!”任逍遥毫不生气,反而笑了:“等你做了我的女人,就会知道,我对女人一向不错。想要跟着我的女人很多,我选你,你该高兴才对。”从未有人对凌雨然如此无礼,她呆了一呆,才怒道:“你,你若敢……我立刻死,也不会让你得意。”任逍遥不屑地道:“一个武功被废的女人,生死也由得你么?”凌雨然张口结舌,握紧双拳,眼泪在眶中打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任逍遥没再说话,他闭上眼睛,似乎睡了。凌雨然转头去看窗外,一看之下又是一惊。
任逍遥的车队居然有六七十人之多。南宫烟雨的猎甲精骑似乎又都回来了,俞傲和那胖胖的年轻人仍是一左一右跟着他。
马车周围跟着二十几个白衣女子,面容姣好,神情漠然,胸前也佩着红玛瑙雕的梅花坠子。车队的最外围,是清一色的黑衣少年。他们高矮、胖瘦几乎一模一样,佩着银白色弯刀,腰带正中纯铜打造的搭扣上刻着一个大大的“任” 字,泛着冷峻的光,安静中涌动着一股慑人的力量,就像他们的弯刀,虽未出鞘,已杀气逼人。
凌雨然心中一紧。
这就是传说中的血影卫?这副样子,哪里是去游山,分明是要杀人!
车队一径南行,渐渐进入九华山。
九华山山势嵯峨,溪涧流泉,沉潭飞瀑,气象万千,远远出现一个山镇模样的地方,便是九华集。游九华山的人没有不来这里的,因为这里是九华山的中心,更因为几乎所有的寺庙都在这周围,故此得了个“莲花佛国”的美誉,热闹非常。尤其到了七月三十的地藏法会,念着“南无幽冥教主本尊赦罪地藏王菩萨”的善男信女数不胜数。中秋刚过,香烛、供案、法幡还留有残迹,商贾们不遗余力地要赚足最后一分银子。所以任逍遥的车队一入小镇,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比画中美人还标致的仕女,比官差还精神的侍卫,比县老爷的车架还大还气派的马车,所有商家都暗暗判断,这是一个世家大族前来游玩。所有伙计都暗下决心狠捞一笔。
凌雨然看着这些人脸上的神色,心中厌恶已极,便缩回头来。马车径直走到镇上的化城寺外,车门打开,一个白衣少女俏生生地道:“小姐请下车。”这少女十五六岁年纪,下巴尖尖,挽着双髻,与岑依依的成熟风情完全不同,倒有几分凌雪烟的稚气。凌雨然瞥见她拿着云灵剑,忍不住鼻子一酸,却浑身无力,只得任她扶下车,随任逍遥来到化城寺前。
化城寺建于晋代,被尊为九华山开山祖寺、地藏菩萨道场,但寺庙建制却是一派皖南民居模样。山门前有一个圆形石板空场,场中一个月牙形莲池。池边站了两个老者。左边一个紫袍长髯,面色红润,浓眉大眼,精神矍铄,想必年轻时必是个极富男子气概的人。右边一个灰衣白袜,身形消瘦,面色苍白,神情冷淡,似是只要一点点风吹草动,便会飘起来一般。两人此刻正望向任逍遥和凌雨然。
“公子,一切都准备好了,寺内已经全部清理干净,绝没有闲杂人等。”“只是小姐的闺房就简陋了一些,山野之中委实没办法,只能稍稍委屈小姐了。”紫袍老者声音低沉,灰衣老者声音清冷,赫然是昨晚与任逍遥密谈的两人。凌雨然看着他们,心中忽然一动。
二十年前,海天一线海飘萍的海天掌刚猛凶狠,踏雪无痕步蘅芜的轻功鬼神皆惊,是合欢教四十九分堂中排名第一和第二的堂主。快意城一战后,两人不知所踪。如今看来,紫袍老者便是海飘萍,青袍老者便是步蘅芜。
山门口还立着一老两少三个黄衣僧人。老僧上前合十道:“任公子大驾光临,敝寺蓬荜生辉。”这老僧自言化城寺主持了空,日前已见过海管家与步管家,知道任公子要为亡母做法事,为体弱的小妹祈福,已经将一切准备停当云云,又引着任逍遥等人进了山门。南宫烟雨的猎甲精骑却往镇上散去。
化城寺头一间大殿,名为“灵宫”,进深三丈,面阔五间。
了空边走边道:“开元年间,新罗国金乔远到九华山修行,向当地闽员外乞一袈裟净土。闵员外允了,谁知袈裟一展,竟覆盖九座山峰。闵员外见了大为惊叹,不仅将土地相赠,还携子修行。其实金乔远便是地藏菩萨的化身,来我山中……”自宋以来,出家人都喜欢将佛经中的旁逸传说与义理结合,引得寻常百姓听而生趣,趣而笃信,信而奉教。甚至有些市井中人听说书听得腻了,偏爱听游僧讲经。了空见任逍遥年轻英俊,姬妾颇多,又有带刀侍卫随从,便想讨好这个大主顾,一路上绞尽脑汁说些传说趣事,不知不觉已三进大殿。大殿后是一处清幽院落,丹桂飘香,满院皆是馥郁香气。
任逍遥负手立在院中,打断了空道:“天下名山僧占多,果然不假。”看了了空一眼,又道,“在下还想做做斋饭施舍,主持可否代劳?”了空道:“阿弥陀佛,难得任公子宅心仁厚。只不知公子要做多大的功德?”
任逍遥道:“一万。”
了空脸色立刻变了:“一万两?这,这……”一旁的岑依依嗔道:“主持难道嫌少吗?我家公子说的,可是一万两黄金!”这下了空身边的小沙弥脸色也变了。莫说一万两黄金,就是一万两银子,他们这辈子也还未见过。了空合十的双手
都已不稳,叹道:“任公子,这太多了,本寺……”
任逍遥道:“多出来的就当香火钱罢。”了空的眼睛顿时瞪得铜铃般大,问道,“不知任公子想在功德碑上刻什么字。”见任逍遥一怔,又解释道,“本寺会为捐助百两以上的施主立功德碑,这碑文么……”任逍遥看了凌雨然一眼,忽然起了戏谑之意,道:“就写,任逍遥、凌雨然布施于此,合欢教永震江湖。”他此行目的就是招摇,别人知道他的身份根本无所谓。“你下去吧,没有吩咐不要进来。”铮铮铮一串刀鸣。血影卫已占据这院落,刀光清寒,刀尖指向门口。了空脸色发白,带着两个小沙弥跌跌撞撞退了出去。
任逍遥忽然又说了一句:“化城寺的人最好也不要到处走。”
呛地一声,银刀归鞘。
凌雨然终于愠道:“你以为你做这些事,就能洗清你手上的血,就能补偿那些死在你刀下的人吗!”她还有一句话未说出,那就是任逍遥将她的名字也刻上功德碑,不但是对云峰山庄极大的侮辱,也有损她的名节。
任逍遥看着她,突然大笑:“你以为我在悔罪?”他环视四周,“你们可听过比这更好笑的笑话?”岑依依、玉双双和那二十几个女子立时笑成一团,就连海飘萍和步蘅芜也露出一丝嘲讽笑容。凌雨然既尴尬,又无奈,暗道:“我怎地如此笨,任逍遥明知江湖中人都在追击合欢教,这场法事明明是个圈套!”任逍遥熟络地拍拍她的肩膀,笑道:“妹子,你真是傻。
香火钱若能洗清人间罪恶,世间第一大善人就是皇帝了。”凌雨然又气又怒,伸手推他,反被捉住了手腕。任逍遥捏着她的手,轻佻地道:“一见惊魂魄,造化一尤物。”说完突然松开手,凌雨然跌在地上,涨红了脸,无话可说。
84 楼
作者:合欢教主 日期:2018-07-02 13:30
五 黄金万两焚古刹九华集又热闹起来。
了空亲自施粥。得了斋饭又领了银钱的人们心心念念的感激着任公子,就连周边其他寺庙的僧人也偷跑过来看热闹。
第二日,整个青阳县都听说化城寺的大善事,前来领施的人排队排到了镇外。突然人群中一阵骚乱,一个破衣烂衫的乞丐冲到队伍前面,口中衔了一个馒头,左手抓了两个包子,右手抄起一把铜钱便跑。化城寺的和尚倒是不在意,他们本就在做施舍,倒是那些排队的人谩骂起来。乞丐咬一口馒头,再咬一口包子,哈哈笑着一溜烟跑了,见街上一群拖着鼻涕的小孩子在玩耍,手一扬,铜钱便哗啦啦掉在地上。小孩子立刻又叫又跳地捡了铜钱飞跑,乞丐也不追,蹭了蹭鼻子,靠着墙根呵呵傻笑。
这乞丐自然是姜小白。
“你这人真是奇怪,请你吃饭你不吃,偏要去抢施舍!”
一个冷冷脆脆的语声从街边酒馆里传出。说话的是凌雪烟,盛千帆、杨一元和魏青羽坐在一起,桌子边还有个空位。
姜小白一按围栏,轻飘飘落在座中,嘴里嚼着馒头就包子,道:“小爷打小吃惯了施舍的东西,觉得比大厨的手艺都好。”凌雪烟本待讥讽几句,忽然一阵哒哒的马蹄声传来,一匹高头骏马载着一个白衣男子缓缓走来。这马耳小腮瘦,颈曲高挺,毛色栗红,光亮水润,一看便知是千里良驹。马上之人气度不凡,比盛千帆多了七分成熟,三分傲厉。后面跟着一队官军,为首一个黑脸军官,不着甲胄,面上带着憨厚笑意。街上生意人见了,纷纷招呼道:“薛大人也来化城寺了?您老不在青阳县享福,倒来看法事了。”薛姓军官只是点了点头,默默跟在白衣公子身后。就听白衣人道:“姜老弟,久违了。”姜小白大喇喇地道:“好说好说,冷面邪君也到了九华山,还带了一队好威风的军爷来,看来任逍遥日子不好过了。”原来这人就是江湖中大名鼎鼎的冷无言。盛凌二人还在诧异,杨一元和魏青羽已起身加座。冷无言便与那薛姓军官一同坐下,言此人是青阳县百户长薛武刚,听说九华集的大法事,奉命前来维持秩序。薛武刚抱拳道:“在下出身草莽,与各位江湖好汉也算有缘。目下有贼人在我辖内作祟,既蒙冷公子看得起,还请诸位朋友多施援手,护佑百姓。”这番话使众人对他添了许多好感。姜小白抢先道:“冷公子不在沿海享福,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冷无言道:“找人。”
“谁?”姜小白忍不住追问,“任逍遥?”冷无言叹道:“正是。”一顿,又道,“我知道姜老弟你的心思,在下已请薛大哥知会九华山周边各县,加紧盘查,若他将袁帮主掳来此处,我们早晚会探到消息。”姜小白心中不觉有些佩服冷无言,嘴上却还是不服气地道:“你猜任逍遥大张旗鼓地跑到九华山,是为了什么?”冷无言沉吟片刻,道:“任兄的心思,我已完全猜不
到。” 他居然称呼合欢教主为“任兄”,盛千帆等人不
禁吃了一惊。姜小白却明白:“不错,自从梅姑娘……这厮就疯了。”一顿,又道,“若你见到他,有何打算?”说着,他竟有些不安。冷无言此番动用了当地百户所兵士,看来对任逍遥已存了戒备,不会让汤口之祸重演。
冷无言道:“此番来前,我已见过武林城主曾掌门,昆仑七剑亦会来此。加上我等,擒住任逍遥当无问题。”自二十年前合欢教快意城被破,改建为武林城时起,城主的位子一直是九大派轮流执掌。现下城主正是昆仑掌门曾万楚。
昆仑派远在西域,一向人丁不旺,此番轮值,曾万楚便将大半弟子带来。一是为了结交江湖各派,以利昆仑派立足中原,二是为与少林、武当、峨眉等派分庭抗礼。昆仑七剑是指紫阳、紫霞、紫明、紫光、紫微、紫星、紫云七个人,以乾元七星玉龙天罡剑阵闻名西域,是昆仑年轻弟子中的翘楚。此番相助冷无言,怕是想借此扬名。
姜小白有些厌恶,问道:“擒住了他,你要如何?”冷无言不说话,眼神凌厉无匹。姜小白只觉的一道寒气直逼心口,暗道:“此人武功又有进境,看来我也不能太偷懒了。” 这几个月,他跟着天厨、吃喝两位前辈,着实学了不少好东西。
云翠翠对他说的话,时时刻刻都在刺痛他的自尊。只不过他实在懒骨奇佳,凡事只求大概,从不深究,是以招式记得虽熟,进境却总是慢上几拍。
就听薛武刚道:“任逍遥乃是朝廷要犯,便是没有冷公子的事儿,兄弟我也要拿他,即使拼了这条性命,也绝不容他在我地界上伤人。”姜小白吐了口气,道:“这……薛大人恐怕要失望了。”薛武刚双眉一挑,沉声道:“莫非这位兄台瞧不上在下的功夫?”姜小白不说话,冷无言已道:“薛兄弟乃少林俗家弟子,少林诸般绝技……”薛武刚豪笑着打断他道:“冷公子就不必说这些场面上的话了。就在下看来,诸位武功以冷公子为最高。盛公子与这位凌姑娘在伯仲之间。至于区区,不怕诸位笑话,却也
可以与杨公子、魏公子拆上几招。”他一语道破众人武功高下,比冷无言的场面话更使人心折。
众人心底对这位百户长的好感又多了一些。姜小白却嘟囔道:“薛大人怎地不说说小爷?小爷的武功不值一提么?” 薛武刚嘿嘿笑道:“这位姜兄弟的武功么,请恕在下眼拙,若非极高明,便是……呵呵。”大家不约而同笑了起来。的确,没人摸得清姜小白的武功底细,大家只知道他很少吃亏,却也很少制得住谁。
冷无言道:“姜老弟,可否将万家酒店中对手的刀法演练一番?”
姜小白一怔,失笑道:“我演练?你肯定我能演练?”冷无言微笑道:“姜老弟天资聪颖,区区几招刀法,看了两遍,怎会记不得?”
姜小白被捧得心中舒服,嘿嘿笑了两声,拿起一根筷子,向前一斩而下,半路忽又转肩,变劈为撩,撩到一半猛地反手一刺。他一连做了两遍,冷无言的眼皮跳了两次。姜小白放下筷子,道:“你看得出这招式来历?”
冷无言点头,一字一句地道:“九菊一刀流。” 众人顿
时沉默不语。
九菊一刀流岂非很早之前便与合欢教搅在一起了?从任逍
遥一入江湖,屠戮金剑门开始,九菊一刀流便在暗中相助。
虽然翡翠谷一战折损了他们上百杀手,却也葬送了华山、点苍、崆峒三派青年精英和神算帮大批人手。这次又有他
们出现,连冷无言都不禁开始怀疑任逍遥了。
砰地一声,杨一元的拳头擂在桌子上,将旁人吓了一跳。
他脸色铁青,目光阴冷,甩开大步往化城寺走去。众人正在错愕间,却见凌雪烟也跟了过去。
冷无言道:“我们也去看看罢。”言毕又望了薛武刚一眼,“九华集的百姓,还请薛大哥费心。”薛武刚正色道:“冷公子说哪里话,这本就是薛某份内之事。”化城寺外的人见到官军虎视眈眈,不消片刻便散得干干净净。了空正要迎上去,却被凌雪烟揪住胡子,生生拖进灵宫殿。
就听杨一元冷冷道:“任逍遥在哪里?”了空喘了口气,道:“阿弥陀佛,经楼前的院子……”还没说完,杨一元和凌雪烟已快步奔去。了空急道:“经楼前的院子去不得!” 他知道那院子里有数十带刀侍卫,怕这两人冒冒失失闯了进去遭暗算。
谁知肩头一痛,耳边只听一人道:“大和尚别担心,小爷去救他们。”然后眼前一花,一个人影穿过灵宫殿,竟如鬼魅一般。
开满桂花的院里落英缤纷,馨香扑鼻,杨一元却感到彻骨冰冷。
这里已没有一个人,只有一辆空空的马车。
了空大惑:“他们,他们何时走的?”他不明白,那么一群人,还有那几匹马,怎会凭空消失。凌雪烟冷冷道:“这倒要问和尚你了!”了空还未说话,就听前院一阵骚乱,众人回头一看,只见灵宫殿、天王殿上空浓烟滚滚,竟是起了火。了空大叫一声,跌跌撞撞跑了出去。众人赶到时,薛武刚已带着两旗兵马救火。突然就听喀嚓一声巨响,灵宫殿顶的横梁滚着火焰,塌了下来。
化城寺依山而建,横梁向山下滚落,山门被撞得倒塌。横梁带着火势,直往放生池边的布施棚子滚去。哗啦一声,棚子被撞飞,横梁继续往街上滚去。街头百姓大惊失色,纷纷躲闪。
两个六七岁的小孩子却吓得呆了,一动不动。姜小白一跃而起,一手夹起一个孩子,脚尖点地,复又腾起,竟凭空掠起三丈高。
冷无言、盛千帆紧随其后,出剑架住横梁,硬生生顿住它的去势,余人立刻赶来将火浇灭。
两个小孩吓坏了,待姜小白放下他们,才惊醒过来,扯着姜小白的衣襟一个劲儿地叫嚷“哥哥会飞,哥哥真厉害!”、“哥哥再飞一次吧……”姜小白正在哭笑不得,就听一串马蹄声响起,一人一马自寺中冲出。
红色骏马,黑衣男子,不是任逍遥是谁!方才众人一入寺便赶上大火燃起,谁也未曾搜查整个寺庙,哪里想到他并未离开。此刻慌于救火,已四散开来,哪里还拦得住他。
却听凌雪烟大叫一声“姐姐”。
她不认得任逍遥,却看到了马上的凌雨然,仿似睡着一般,倒在任逍遥臂弯里。
冷无言拦住凌雪烟,朗声道:“薛大哥,此处交给你了。”说完撮唇为哨,飞雨立刻到了跟前,他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姜小白怒道:“他妈的,你们想累死小爷!”身子再度腾起,一气不歇地追上去。
凌雪烟也想去追,却听一声锐啸,一支箭迎面射来。她长剑一挥,当地一声,箭簇落地,箭尾蓝星闪闪发光。
穿云蓝星箭!
85 楼
作者:合欢教主 日期:2018-07-02 13:31凌雪烟只觉手臂一阵酸痛,暗忖道:“七星破月弩当真厉害……”一念未绝,又三支箭射来。她不再硬挡,抽身一闪避过,却“啊”了一声。
她身后俱是手无寸铁的化城寺僧众,转眼间蓝星箭已洞穿四人身体,去势仍不减。凌雪烟额头满是冷汗,正待去救,一道白光忽地闪过,将蓝星箭深深钉入地面。
剑光凝璧,潋滟如水。
沉璧剑。
凌雪烟看得一怔,又听喀地一声,另两支箭已被一个青袍人一剑打落。这人三十出头,宽额浓眉,冷哼道:
“七星破月弩果然名不虚传。”俞傲的声音远远传来:“教主对昆仑七剑甚是看重,却怎么只来了一人?”话音刚落,七支蓝星箭便夹带尖利的风声从一幢民房边飞出。
没有一支箭的方向相同。这七支箭竟似七人同时射出,全是直奔僧人而去。
青袍人道声“卑鄙”,手中剑舞成一道屏障,叮叮叮弹飞三支箭。盛凌二人如法炮制,三人居高临下,封住山门,将七支箭全部弹飞。
噗地一声,血雾蓬飞。
俞傲射出了第八支箭。无声无息、无影无踪的第八支箭。
青袍人胸前中箭,所幸及时握住箭尾,反手拔出,轻叱一声,纵身向屋后掠去。屋后却是七个脸色清寒的白衣女子,为首一人,正是玉双双。青袍人微微皱眉:“暗夜茶花?”七女一句不答,七剑连成一道剑阵袭来。青袍人冷笑:“就凭你们,也配用我昆仑派的飞霜圣剑!”说话间一跃而起,剑光如水泻下。
宋芷颜乃昆仑弟子,她调教出的暗夜茶花自然也用昆仑剑法。双方一接触,便知武功深浅。青袍人只觉飞霜圣剑从这七个女子手中使出,已与本门武功大有不同。宋芷颜的剑法凌厉逼人,以快、狠称绝。而这七女的剑法却剑剑指穴,引而不发,气度优雅。他从未见过这种剑法,又不敢与玉双双手中云灵剑硬碰,一时有些忙乱。恰在这时,魏青羽赶了过来,道声“紫阳兄”也加入了战团。
原来这青袍人便是昆仑派大弟子、昆仑七剑之首紫阳。他见魏青羽前来相助,不觉皱了皱眉。若论单打独斗,暗夜茶花没有一个能在他剑下走过十招。如今缠斗这许多招,还要别人相助,实在有些丢昆仑派和自己的颜面,冷冷道:“魏公子好意,在下心领。”魏青羽听出弦外之音,正不知如何是好,猛听凌雪烟一声大呼“杨一元”,转身便见一个紫袍老者夹着俞傲掠出,杨一元却口喷鲜血倒地。
山门前已一乱成一锅粥。熊熊大火将化城寺三进大殿完全吞没,薛武刚纵使带了上百人来救,也只能眼看着这座千年古刹渐渐倒塌。僧人们已放弃救火,低低诵着佛号。
任逍遥那一万两黄金,原来是买这座古寺!那老者和俞傲的身影消失在街角,盛千帆要去追,却听薛武刚沉声道:“莫中了敌人调虎离山之计!”此时就听咻咻咻数声响,东北方响箭频频。薛武刚不觉皱眉,众人也错愕不已——任逍遥往山上逃,岂非自断退路?九华集东北,沿山路上行,穿过回香阁、凤凰松、慧居寺,走上十五六里,山路渐险,山峰愈奇,便是九华主峰天台峰了。冷无言催着飞雨,扬声道:“任兄,请停一停。”
回答他的是一声长哨。飞雨迟疑片刻,居然放缓了脚步。
一张大网从天而降。
冷无言拔剑,纵身,一剑将大网斩为两爿,身形复归马上。
林中传出一个苍老清冷的声音道:“教主命我在此讨教几招凌曦剑法,不知冷公子肯否赏光。”冷无言循声望去,见头顶松枝上立着一个布衣老者。枝桠在他脚下随风摆动,他的人也恍如枝桠般轻轻摇晃,似乎随时都会跌下树来。冷无言沉声道:“踏雪无痕步蘅芜?”步蘅芜微一点头,身子自树颠滑至中段,缓缓道:“还有句话,教主要老朽转告公子。”
冷无言等着他说。
步蘅芜道:“教主说……”布衣一振,人已到冷无言面前。
冷无言一惊,见步蘅芜五指袭向自己胸前,长剑来不及回撤,正待下马,就听姜小白的声音远远传来:“任逍遥的手下怎么净是些鼠辈!”一支飞镖随着语声射向步蘅芜。步蘅芜只得收招。
姜小白又道:“冷无言,你去追任逍遥,这老东西交给小爷了!”冷无言略一点头,飞雨复又疾驰。姜小白的身影出现在山道上,抡着绳镖,笑嘻嘻地道:“你就是那个轻功天下第二的步蘅芜吗?”步蘅芜哼了一声,还未说话,就听一个年轻沉稳的声音道:
“前辈稍待,在下想与姜兄过过招。”说话的是任逍遥身边那个白白胖胖的年轻人。说第一句话时,声音还在山上,说完后一句话时,却已到了步蘅芜之前。
姜小白竟然没看清他是怎么过来的,不觉心中一沉,暗道:“合欢教不光残疾的轻功好,连胖子的轻功也吓人!”嘴上笑呵呵地道:“这位兄台怎么称呼?”
年轻人道:“沐天峰。”姜小白嘴巴张得老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瞪着他:“天翼神龙是,是你什么人?”天翼神龙沐万山,江湖中亦正亦邪的浪子游侠,谁的账都不买,谁的情都不承,谁的轻功也比不上他。这个人简直是姜小白心中的神,是他修习轻功的最终目标。猛听这胖子也姓沐,一颗心突突地跳个不停。
沐天峰道:“正是家父。”一顿,又道,“教主向来对姜兄弟的轻功赞不绝口。今日碰上,免不得要领教领教。”姜小白苦笑道:“任逍遥这混蛋只会给小爷找麻烦。”话未说完,身子便向山下猛冲。
打不过就跑,这是姜小白的对敌原则之一。
可惜他忘记眼前两人都以轻功著称。步蘅芜没有动,沐天峰已挡住他去路。谁知姜小白的身子突然折返回来,狠狠撞向步蘅芜。
跑不了就智取,这是姜小白的对敌原则之二。步蘅芜脸
色微变,身子一偏,让过姜小白半个身子,五指如钩,
攥住他后衣领子,身子树叶般贴在姜小白身上。常人若被人如此贴着,只怕以为鬼上身,骇得三魂七魄都飞了。
姜小白却大叫一声“你这老怪物竟敢非礼小爷”,身子
一缩,外衣滑脱,赤着上身,游鱼一般往山上跑去,只
剩下步蘅芜拎着那件衣服怔在原地。
打不过也跑不了,就耍无赖,这是姜小白的对敌原则之三。
沐天峰轻叱一声,纵身追了上去。他身材虽臃肿,身法却绝不臃肿。如果说姜小白是游鱼,沐天峰就是游龙。几个起落间,沐天峰与姜小白的距离只差一个指尖。
步蘅芜紧贴着沐天峰,沉声道:“这小子十个起落竟不必换气,据老夫所知,便是令尊也做不到。但这小子的内力却绝不如你。”沐天峰一怔,又与姜小白拉开一段距离。步蘅芜道:“他能做到,只有一个理由。”
沐天峰心中一沉。
内力不如他,却能达到如此境界,除非姜小白任督二脉已打通,内息流转不绝。
烈焰驹分花拂柳,疾驰上山,不多时已至观音峰下。
观音峰顶的巨石形似观音御风而行,因此得名。风吹起凌雨然的裙裾,带来少女特有的体香。任逍遥不觉一笑,忽又目光一紧。
香是清香,风却不是山风。
六道白光自观音石后破空而来,像一个巨大的钩子。任逍遥嘴角抽动,随即出刀。
腥风。
多情刃重出江湖以来,已饮数千人血,挥出时带起一片腥气。血色刀光迎向白色剑光。六剑齐齐后撤,不与多情刃相碰,六个青袍人将任逍遥围了起来。这六人形色各异,年纪都是三十上下,正盯着任逍遥。
“昆仑七剑?”任逍遥饶有兴致地看着六人,“昆仑六剑?”
为首一人道:“六人亦可擒你。”任逍遥吹着凌雨然颈间发丝,道:“你们知不知道我是不讲江湖道义的?”六人一怔,不知他是什么意思,交换一下眼色,身形错动,六剑又形成一个钩子,从六个方向刺来。
昆仑武学以乾元七星玉龙天罡剑掌为绝。掌法众弟子皆可修习,剑法却只传掌门一人,这便是昆仑派人丁不旺的原因之一。到了曾万楚的师父绝云子这一辈,将乾元七星玉龙天罡剑一分为二,传于曾万楚与宋芷颜,名为玉龙神剑、飞霜圣剑。
本是希望他二人琴瑟和鸣,光大昆仑门庭,可惜宋芷颜为了任独,叛门而出。曾万楚接任掌门后,将剑法改为剑阵,由七人使出,所有弟子均可修习。既使昆仑弟子武艺大进,又令他们齐心合力,光耀昆仑。昆仑七剑便是这一代昆仑弟子中将乾元七星玉龙天罡剑阵使得最好的。只是紫阳不在,剑阵便有了缺口。任逍遥与暗夜茶花相处许多时日,也并非单只调笑取乐,事实上他对昆仑剑法已可算熟识,至少对脱胎于乾元七星玉龙天罡剑的飞霜圣剑熟识。因此一眼便看到了那个缺口。然而他并不出刀,反抱起凌雨然向那缺口一砸。
紫霞、紫云二人见凌雨然的双腿横扫过来,皆是一惊,剑势立收。谁也不想削断云峰山庄大小姐的腿,谁也不会傻到为擒任逍遥得罪凌鹤扬。任逍遥一招得手,正待再攻,却听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心知冷无言追了上来,便一催马,顺势一刀送出。
离他最近的是紫云。见多情刃袭来,也不硬碰,一矮身,反手一剑直刺马腹。任逍遥人虽过去,眼角余光却瞟到他这举动,一道指风倏然射出。嗡地一声,剑尖偏开四寸,与烈焰驹擦身而过。
六人正要追,冷无言一人一马已到得近前,勒马抱拳道:“六位师兄请了。”他不急于去追,只因人人都知道这条路一直走上去,乃是天台正顶,四面皆是万丈绝壁,除非插翅,否则绝不可能逃脱。
紫霞道:“冷公子客气了。我等得知合欢教在此处设伏,大师兄便命我们暗中盯梢。是以未能与冷公子在化城寺会合,还望冷公子见谅。” 冷无言眼中掠过一丝忧虑。任逍遥踏上这条绝路已经够奇怪,居然还被最后赶到的昆仑派伏击,更是奇哉怪也。他大张旗鼓来九华山究竟是为了什么,不会只是为了烧一烧化城寺罢?冷无言正在思索,姜小白已跟了上来。
86 楼作者:合欢教主 日期:2018-07-02 13:31 昆仑六剑俱是
一副不屑的神情。
这个丐帮弟子武功不怎样,名气却大得很,许多半红不紫的名门弟子都对他嗤之以鼻,却又羡慕得紧。
姜小白停下脚步,回首望了望,发现身后一个鬼影子也没有,才抹了抹汗,道:“我的妈呀,可吓死小爷了。那个老家伙跟鬼一样。”冷无言却注意到他根本没出汗,不仅没出汗,简直面不改色气不大喘,暗忖道:“看来天厨老祖与吃喝真人二位前辈很是器重姜老弟,不但传他武艺,还助他打通任督二脉。” 嘴上却不说破,只道:“姜老弟何时没了衣裳?”
姜小白讪讪一笑,不说话。
紫霞却道:“冷公子,在下等以为,当务之急是抓住任逍遥,为武林除害。”“除害除害,武林城是衙门口?”姜小白一向毒舌,且不分对象场合,“列位大爷是巡捕房的?要不要看看小爷的路引?” 紫霞冷冷道:“这却不必。自有丐帮的朋友关照姜少侠。” 姜小白笑嘻嘻地道:“他们有这么快?”“的确没有五师兄快。”李沛瑜的声音和人一同出现,身边除了丐帮弟子,还有紫阳。他看着冷无言,道:“冷公子,天台峰已被敝帮围住,无论任逍遥往哪个方向走,不消片刻便可知晓。”冷无言却问:“李舵主上山时可曾碰见一个轻功极高的老者?”李沛瑜摇头,冷无言心中一沉,又问,“化城寺如何?”
李沛瑜长嗟一声:“毁了。”三间大殿完全烧毁,虽然伤了俞傲和两个暗夜茶花,杨一元却挨了海飘萍一记海天掌,生死难测。
天台峰又称天台正顶,为九华之巅。峰前回首,九华集只如巴掌大小,北面长江如天际玉带,耳边松涛阵阵,四周群山臣伏。左有龙头峰,右有龙珠峰,对面十王峰,就像朝拜地藏菩萨的森罗阎王。任逍遥看着山间景致,自语道:“地藏菩萨的排场倒是不小,跨青龙,受朝拜,立地成佛,我却不羡慕。”一面说,一面将凌雨然抱下马来,吸着她身上茵茵香气,道,“我跨烈焰驹,携美人上天台,白日飞升,比他有趣得多。”
凌雨然冷冷道:“这里已是绝路。”任逍遥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有妹子这般美人陪我上绝路,
也是人生一大快事。”说着信步上山。
前方有桥,落于龙头、龙珠二峰之间,碑刻“渡仙”二字。
石桥上落满了黄红杂错的叶子,似一条厚厚绒毯。由桥底登石阶十余步,便见一道三丈高、四丈深的卷拱石洞迎面而来。迎客的不是菩萨,却是个蜜糖般的女人。
她穿着蜜色夹袄、琥珀色长裙,俏生生立在洞口,像一颗甜甜的蜜糖。长发高高挽起,面容姣美沉静,却毫无表情,仿佛一尊石像。手中握着一柄短刀,形制略弯,配琥珀色刀鞘,刀柄佩着一朵蜜色菊花。
蜜珀,是菊花中极为娇贵的一种,虽不像帅旗那样难以成活,却极难开花。
这女子显然与帅旗、紫幢一样,俱是九菊一刀流的人。任逍遥想起绿水仙所说,蜜珀刀主,善易容术,便明白这女子面容诡异,是因为戴着面具。
“蜜珀?”蜜糖一样的女子微微欠身:“任教主好眼光。”赫然是个男子的声音,“在下已替任教主将天台寺清理干净了。”这句话的声音却又变成了女子。这人不但善于易容,就连声音也可随意控制。
任逍遥道:“你主人派你来的?”蜜珀点了点头。任逍遥脸上全是讥讽之色:“他还要与本教交朋友么?”蜜珀仍是点头。任逍遥道:“美人图是你主人散布的?” 这次蜜珀纠正了一点点:“美人图本就是合欢教之物,如今只是物归原主。”他眼睛里在笑,人皮面具上却一丝表情也无,令人毛骨悚然。
“主人知道任教主的爱妻在正气堂受了委屈,任教主对江湖正道恨之入骨。但是依合欢教目前的力量,若想将他们一举铲除,殊为不易,故此主人替任教主送出一张美人图,给正道中人找些麻烦。”任逍遥心中冷笑:“贵主恐怕是希望武林中人与合欢教纠缠不休,无暇去管沿海之事罢?”蜜珀笑道:“主人一向认为,互相利用并无什么不对。难道任教主没有利用我们么?主人只希望,任教主莫要插手九菊一刀流行事。”任逍遥冷哼:“我对你们的事不感兴趣。但你须回答我几个问题。”一顿,道,“陈景杭是否在贵主手中?”“红烛莲子”既已重现江湖,那么有可能将美人图带到九菊一刀流的只有陈景杭。不仅因为丹青毒圣的丹青造诣犹在毒术之上,更因为这幅画本就是陈景杭所作。
蜜珀道:“不知道。”他说得很认真,“一入主人门下,便没有过去。就连我自己也忘了自己原本是谁。”任逍遥从他的眼中看不出一丝破绽,略一沉吟,又问:“袁池明在不在贵主手中?”“我不知道。”蜜珀显得很诚实,“各组菊刀只管完成主人吩咐,其他一概不知。任教主还有什么要问的么?”她目中闪着光,似乎十分期望任逍遥问下一个问题,然后再把“我不知道”四个字重复一遍。
这分明就是挑衅。
任逍遥忽然笑了笑:“有。”他悠然道,“你究竟是男是女?”蜜珀一怔,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凌雨然已忍不住笑出声来。任逍遥再不看蜜珀,挽着凌雨然向洞内走去。洞后便是天台寺山门。任凌两人一入天台寺,便嗅到刺鼻的血腥味儿。凌雨然变色道:“这,这里的人难道都被蜜珀杀了?”
任逍遥面无表情:“嗯。”凌雨然道:“可是别人却会以为是你杀的。” 任逍遥仍
是“嗯”。
凌雨然喊了出来:“你难道情愿给他们背黑锅?”任逍遥这次连“嗯”也省了,目光在大殿中游走,似在寻找什么东西。
凌雨然拦在他眼前,道:“没想到你那么怕九菊一刀
流!” 任逍遥眼中划过一丝不屑的光,将她拨到一边,
淡淡道:“我不情愿又能如何?”凌雨然怔住,片刻道:“你问丹青毒圣,又问袁帮主,那个人看起来也不否认万家酒店的事,难道,这些事本不是你做的?”
任逍遥道:“是不是我做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丐帮认为是谁做的。”不知为何,凌雨然听了竟是心头一喜,脱口道:“那,你不是江湖中说的那样,那样杀过许多人?”这次轮到任逍遥怔住,忽又冷哂:“我已亲手杀死两千余人,将来只怕更多。”
凌雨然心中一震,手脚冰冷。
冷无言等人赶到天台寺的时候,只见到满地的死尸。
天台寺僧人无一活口,三进殿堂内尸积如山。众人将寺庙搜了个遍,一无所获,猛听寺后一声马嘶。姜小白脸色一变,率先冲了过去。寺后是一片小小的开阔地,抬眼便是龙头峰,四周皆是峭壁。烈焰驹正嘶鸣不止。身侧树干上被削掉一块皮,刻着一行字:姜老弟,照顾好惊风。
惊风便是风雨雷电四匹烈焰驹中跑得最快的一匹。以姜小白的轻功,配这匹马倒是相得益彰。姜小白拍了拍惊风的头,心中喜爱,却苦笑道:“惊风呀惊风,小爷自己也常常吃不饱,跟着我,你可要受苦了。”
突然有人惊呼一声。
一只巨大的兀鹰,正在山峰之间翱翔。细看之下,那竟是一只巨大的风筝。风筝下两个人影,虽瞧不清面貌,但所有人都想到了任逍遥与凌雨然。他居然用这法子飞天遁地!众人目瞪口呆,却又哭笑不得。他们倒是可以用暗器打坏风筝,可是如此一来,凌雨然也要一同摔死。谁敢害死云峰山庄的大小姐?众人眼看着风筝隐没在夜色中,却无计
可施。李沛瑜探手入怀,放出一只响箭。姜小白脸色微变,
他知道那是丐帮的“杀无赦”令,心中不觉一沉。
不是替任逍遥担心,而是替丐帮弟子担心。任逍遥虽然认自己这个朋友,却不会认丐帮的人为朋友。
任逍遥听到响箭的时候,已落到了地上。他丢开风筝,挽着凌雨然绕过天台峰,直奔莲花峰,竟似要回到青阳县去。
凌雨然默默不语。任逍遥抱着她从峰顶一跃而下的时候,她吓得双手双脚都死死缠在任逍遥身上。即使对未来丈夫,凌雨然怕也做不出如此“放荡”的举动。她落在地上,一阵阵脸红耳热,低垂着头,任由任逍遥牵着疾行,树林间只有两人的脚步声。
行了一程,任逍遥突然停住。凌雨然一抬头,便见一个麻衣少年挡住了去路。
这少年虎背熊腰,麻衣似是数十天未换洗过,许多地方已经开线,臂上黑纱也被划了数道口子。他年纪不过二十,两道剑眉斜飞入鬓,一双虎目通红,正射出仇恨的光。“你就是任逍遥?”他声音很大,嗓子却是嘶哑。
任逍遥目光落在他掌中的剑上,剑柄上挂着一个金色铃铛:“峨眉派?”
少年道:“我是来杀你的。”他扬了扬头,“我叫狄樾,
上官掌门就是我师父。”狄樾?任逍遥想到上官燕寒临终所托,细细打量了一遍眼前这人,不觉满腹狐疑。上官燕寒怎么会选了一个这样年轻的人来接任峨眉派?
“你就是任逍遥?”狄樾又大声重复了一遍。
“我是,但是你若是来报仇的,死的一定不是我。”任逍遥终于开口。他不想去解释上官燕寒的死因。
狄樾咬牙道:“放开这位姑娘,我们单打独斗!”任逍遥看着他,只觉有趣,有心要试他一试,便依言松开手,眼前立刻出现一道剑光,剑尖直取肩井,干净利落。任逍遥微笑不动,凌雨然“呀”了一声,眼看剑尖就要刺入他左肩,任逍遥身子一转,食、中二指一弹,嗡地一声,剑尖偏开数寸。
狄樾拧身变挑,荡向任逍遥后脑。任逍遥仍是不闪不避,最后一刻才二指轻弹,化解他的招式。如此七八次,狄樾已然有些急躁,任逍遥却仍不出手,一面躲闪,一面暗暗默记他的剑式。
当初上官燕寒与汪深晓一战,他虽也在场,但两位掌门出招速度自不是常人能比,又对彼此武功颇为了解,大多招式使不出三成便已变招。是以他虽看得过瘾,却学不到什么。如今与狄樾过招,正可一窥峨眉剑术高妙。
凌雨然这般剑术名门出身的人岂会瞧不出任逍遥的心思,刚刚对他的好感荡然无存,道:“狄少侠,峨眉剑术精妙,你还未得精髓,何必在人前显弄。”狄樾闻言一震,停手怒道:“你为何不出刀!你瞧不起我么!”任逍遥道:“你一定要我出刀?”他眼睛瞟着凌雨然,满是调笑意味。凌雨然涨红了脸,不知如何作答。狄樾的回答却简单明了,一剑刺出。
多情刃一闪,划出一道血红色的影子,便又回到鞘中。
狄樾剑断。
他怔了半晌,忽然道:“你如何会我峨眉武功?” 任逍
遥笑了笑:“我不会。”“你分明会。”狄樾大声道,“我的功夫虽不如你,却绝没有差到一招便会被你毁了兵器的地步。除非你知道峨眉派的武功招式。”任逍遥开始肯定上官燕寒的眼光了:“是上官燕寒告诉我的。”“胡说八道!”狄樾抢前一步,身子微微颤抖,“我师父行事光明磊落,岂会与你这邪道中人结交。”
任逍遥故意道:“我可以逼他说出来。”狄樾怒火更盛:“我师父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漫说教你武功,就算向你低一低头,都绝无可能。”
任逍遥再次肯定了上官燕寒的眼光。
狄樾直直走了过来,昂首道:“话已说完,你动手罢。”
任逍遥点头,一道血光冲天飞起。狄樾闷哼一声,胸前
多了一道刀口。他面容扭曲,却半步不退,甚至脊背也
没有弯半分。任逍遥心中赞了一声,又一刀直刺心口。
他要看看这少年是不是真的不怕死。
刀猛地顿住,顿在凌雨然眼前,刀锋离她的鼻尖不过半分。
她胸膛起伏,面色煞白:“你,能不能放过他?”
任逍遥的刀不动。
“求,求你放过他。”凌雨然的声音很低,头却昂得高高,“你根本不是江湖中说的那样子,为什么……”
话未说完,附近突然传来一阵沙沙的声音。
人踩在落叶上的声音。
任逍遥的刀忽然劈了出去。咔咔咔咔一串声响,狄凌二人身边落下五只飞镖,每一只都被削成两半。树林中人影一闪,五把长刀破空袭来。任逍遥冷笑一声:“找死。”身子不动,多情刃从肋下反刺,噗地一声没入背后偷袭一人,刀尖一转,一颗怦怦跳的心已被剜了出来,打在旁边一人的眼睛上。那人目中剧痛,信手一抄,抄到一颗带血的心,登时尖叫一声,呆立当场。
任逍遥收刀,左手却劈了出去。
凤凰掌刀,凤冲霄。
左边冲来的第一人惨呼一声,左肩已经深深陷了下去。
任逍遥反掌一勾,第二人只觉腹中一空,低头看时,肠子已流了一地。
凤凰掌刀,凤回头。
任逍遥转身,对最后一人吐出一个字:滚。
那人呆了一呆,猛然转身,掩面奔出,那握着同伴心脏的人也哇哇叫着跟了出去。
任逍遥回头看着狄樾:“你也滚。”狄樾本被他杀人的样子吓得颤抖,听到这句话,反而镇定下来:“峨眉弟子,不知什么是滚。”凌雨然脸色变了。这年轻人居然一句软话也不肯说。她看着任逍遥,欲言又止。谁知任逍遥脸上忽然露出一丝赞赏的笑容:“无怪上官燕寒最是器重你。”他牵起凌雨然衣襟,“今日我不杀你,因为以后我们还会见面。”信手一指,已封住狄樾八处穴道。
87 楼
作者:合欢教主 日期:2018-07-02 13:32
六 九华竹海暗流汹枫林幽深,火光明灭,一条闪闪的溪流蛇行林间,偶尔露出泛着银光的水面。凌雨然拨弄着火堆,火光暗淡,如一团蓝冰在眨眼,衬得黑夜广袤伟岸。
任逍遥从溪边返回,手已洗干净,略带戏谑地道:“怎么不逃走?”
凌雨然垂着头,长发遮住了脸,语声轻柔:“我逃不掉,何况你……”她说不下去,因为任逍遥已坐在她旁边,撩起她的头发,呵着气,柔声道:“你的确逃不掉。你是我的护身符,又是个大大的美人儿,我怎会舍得让你离开。”凌雨然心中打鼓,向后缩了缩身子:“你和狄樾过招时,用的是什么武功?为何总能封住他的剑?看起来,那像是一套指法。”任逍遥拿过她手中树枝,继续翻弄着火堆:“聪明。”他充满欣赏地看了凌雨然一眼,接着道,“这世上有许多漂亮女人,但是有脑子的漂亮女人并不多,像你这样有脑子的漂亮女人就更少。”他伸手想扳起凌雨然下巴,凌雨然扭头躲开,任逍遥也不恼,又抓住她一只手。
凌雨然心里怦怦跳得厉害,用力挣了挣,却觉他的手越握越紧,箍得她掌骨生疼,只得放弃挣扎,任他去握,眼中已快落下泪来。
任逍遥撤去力道,轻轻揉着她的手,只觉柔润无比,自言自语地道:“有脑子,会说话,不吃眼前亏,还有个好家世的漂亮女人。”
凌雨然感到他手中力道松了,又猛地一抽。哪知任逍遥比她快,立刻恢复了原先劲道。如此三四次,凌雨然终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任逍遥却笑了起来:“别哭,再哭,我可要吃亏了。别人见你哭得这么厉害,一定以为我占了你的便宜。可是我分明没有动你,却要背这个黑锅,你说是不是我吃亏?所以
还是……”他顿住不说,另一只手环在凌雨然肩头。
凌雨然打破脑袋也想不出世上还有如此歪理,尖声道:“你!”任逍遥握着她的手,慢慢凑近:“既然你已哭过,就让我亲你一下。”凌雨然感到他口鼻中的热气渐渐逼近,手心全是汗,一偏头,突然发现对面的树林中有三双发亮的眼睛,对她打了一个手势,不禁怔住。
就听任逍遥道:“你不躲?莫非是不讨厌我?”凌雨然的确不讨厌任逍遥,她恨不得杀了他。然而一瞬间,感到他的唇已印在自己脸上,立刻全身发麻,脸上又红又烫。
想推开他,却突然没了力气。
就在这时,树丛中人影儿一闪,三束银光势如急电,向任逍遥后心打来。任逍遥却像背后长了眼睛,抱着凌雨然就地一滚,夺夺夺三声,树干上多了三支发亮的飞镖。三道人影包抄跃起,一棍、一剑、一刀打向任逍遥头、胸、腿。任逍遥抽刀一撩火堆,三截燃着的树枝飞上半空,劈头盖脸地往这三人脸上撞去。其中两人拨开树枝,使剑的人却被烫得惨叫一声。
任逍遥站起身来,冷冷瞧着凌雨然:“你帮别人偷袭我,以为我不知道?”他盯着自己刚刚抚摸过的地方,“如果他们
迟迟不出手,你是不是还会做出别的动作来勾引我?” 凌雨然气得说不出话,偏偏无法反驳,那感觉就像被扒光了衣服一般羞耻。此时那三人连成一线,再次袭来。任逍遥跃起,反手一刀,劈中一人面门,又撤身撩起,斜飞入另一人肩头,再转身劈下,砍掉第三人手臂。三人重伤跌倒。
发表评论 取消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