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雪烟瞪了他一眼,手指几乎戳着他的鼻尖,恼道:“你这是什么话!我干嘛要你代劳?我又不怕钟良玉和常义安!再说,你放他是你的事,我放他是我的事。”
盛千帆有些糊涂:“这有什么区别,我们……” 凌雪烟抢白道:“我们?谁跟你是我们了?”盛千帆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你……”话音未落,凌雪烟突然拉着他闪到花丛中,又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就见两个上夜小厮提着灯笼,晃晃悠悠从走廊经过。盛千帆的心思却都在凌雪烟身上,闻着她身上淡淡香气,想起落樱,竟有些心神摇曳。
凌雪烟轻声斥道:“你呀,警觉性这么差,一个人怎么行走江湖!”盛千帆心里一紧,赶快岔开话题:“看管姜兄的是昆仑四剑和丐帮牟长老,不知如何才能骗过他们。”凌雪烟哼道:“骗什么?我们就直接去放了姜小白,看他们敢说个不字!”盛千帆暗想:“这回你却又说起‘我们’来了。”口中道:“这样恐怕不好。”凌雪烟身子已在数丈之外,道:“你要是害怕就别来!”盛千帆无法,只得跟了过去,凌雪烟却猛一回头,嗔道:“谁让你跟着我!”
盛千帆索性闭上了嘴。
他已经知道,无论自己说什么,都会惹这位小姐生气。暗中随行的任逍遥几乎笑疼肚子。
姜小白坐在地上,仍被绑得像个粽子,神情却好像他把别人绑成了粽子。他看着身侧紫光、紫微、紫星、紫云四人,叹道:“四位夜不能寐,陪着一个小叫花子坐柴房,小爷我实在过意不去。”
没人理睬他。
姜小白干咳一声,又道:“四位留一人看守,剩下的还是休息去吧。小爷被绑成这样,外面还有一个牟长老,他们居然还要四位看守,啧啧,真是太抬举小爷了。哼哼,这分明是要把追杀合欢教的功劳据为己有嘛。”
紫云忍不住道:“休得胡言!”姜小白乜了他一眼:“小爷平生最喜欢胡言乱语,紫云师兄不知道么?”紫云还待说上几句,紫光沉声道:“闭了他哑穴。”紫云依言做了,姜小白倒是安静了,门外却传来牟召华的声音:“凌姑娘,盛公子,深夜来此,有何贵干?”姜小白精神一振,拼命努嘴。紫光四人忍了一会儿,终于还是贴着窗子去看。就见凌雪烟站在院中,开门见山地道:“牟长老,姜小白是我朋友,本小姐现下要放了他,您不会阻拦罢?”
话是商量,口气却不是商量。
牟召华见他二人不似说笑,将脸一沉:“丐帮的事,还轮不到凌姑娘管。”凌雪烟冷笑:“丐帮弟子?带着一群人去捉拿自己的弟子,还要将人家的意中人卖了,这就是你们丐帮对自己人的手段?”盛千帆见话锋不对,忙道:“牟长老,姜兄没做过恶事,云姑娘也已经弃暗投明,不如,不如把姜兄放了罢。”牟召华微微一笑,心道这年轻人实是稚嫩,道:“你们两个倒也古道热肠。”
盛千帆一喜:“前辈应允了?”牟召华道:“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姜小白触犯帮规,结交奸邪,即便未做什么,也该由敝帮帮主、他的师父亲自发落。”“笑话!”凌雪烟按捺不住,噼里啪啦地道,“姜小白认识任逍遥的时候,根本就不知道他是谁,又不是他故意要结交奸邪。再者,袁帮主都失踪那么久了,谁知道还回得来回不来,等他发落要等到什么时候?难道他一辈子不回来,你们就要关姜小白一辈子不成!”盛千帆见牟召华脸色愈来愈冷,赶紧扯了扯凌雪烟衣角。凌雪烟却瞪了他一眼:“我说的不对么?就算当着袁池明的面,也是这话。”
牟召华听到这句,终于愠道:“好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娃娃,便是令尊也要给我丐帮几分面子,敝帮帮主的名讳,也是你可以大呼小叫的!”一语未了,手中竹棒突然斜刺里点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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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合欢教主 日期:2018-07-04 14:07凌雪烟见了反而高兴。她本就期望牟召华先动手,日后打起口水官司来,她也有的说。当下手腕一转,云霞剑划出一个淡粉色光晕,将竹棒卷住。牟召华知此剑锋利,不可硬碰,撤手变招,朝她腿上扫去。凌雪烟身子一翻,反手
一剑,又出两招,见盛千帆在一旁站着不动,恼道:“喂,
你怎么不过来帮忙!”盛千帆迟疑道:“家父教诲,侠义之士不可以多欺少。”
牟召华哈哈大笑:“说得好。”凌雪烟气道:“本小姐还不稀罕你帮忙!”身子一矮,一剑撩出。牟召华见这招角度极刁,一棍砸下,哪知这招并非一撩到底,中途倏然变为前刺。凌雪烟身随剑走,牟召华来不及变招,以棍拄地,身子跃起。凌雪烟剑虽刺空,人却猛地一转,轻如漩涡中的鹅毛。漩涡中剑光一闪,俨然云峰剑法中的杀招“流星白羽”。
牟召华只觉足底一凉,啪地摔在地上,脚底多了一道不深不浅的口子。盛千帆欲上前搀扶,却被他一棍迫退,看着凌雪烟,冷哼道:“云峰剑法,果然名不虚传。老夫输得心服口服。”忽然神色一厉,“但你们放了姜小白,对他却没有半点好处。”凌雪烟收剑入鞘,道:“这就不劳您操心了。有没有好处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姜小白一定不愿意被你们关起来。” 说完转头看着盛千帆,“屋里那四个,是不是该你动手?”盛千帆应了一声,心中却觉得奇怪。外面打成这样,昆仑四剑怎么还沉得住气?一面想,一面推开房门,便发现昆仑四剑不但沉得住气,还沉得住身子——四人跪成一排,每人脸上都被画了一只王八,每只王八的尾巴上还都挂着
一只“王八蛋”,姜小白却不知哪儿去了。
凌雪烟先是一怔,又咯咯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快流下来。
昆仑四剑满脸通红,眼中全是怨毒。盛千帆强忍笑意为他们解穴。四人齐齐跃起,胡乱抹了抹脸,半个谢字也不说,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凌雪烟这才收住笑:“他们是不是去追姜小白?”
盛千帆点头:“自然是。”凌雪烟瞪他一眼,人已冲了出去,遥遥道:“那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来帮忙!”
盛千帆直想撞墙!救走姜小白的自然是任逍遥了。昆仑四剑一心观摩凌雪烟的剑法,根本想不到会有人偷袭,而且竟会是任逍遥。
“你这混蛋真他妈够义气,居然劳动大驾来救我,小爷以为你最多派几个血影卫来。”姜小白一面说,一面在昆仑四剑脸上大施丹青,“四位深夜相伴,小爷无以为报,四幅小画不成敬意,四位一定要收下,千万别跟小爷我客气。” 任逍遥带他翻出院子,撮唇打了一个口哨,一阵哒哒哒的马蹄声冲来,却是惊风。姜小白欣喜不已,一把搂住马头,使劲蹭了蹭鼻子,才飞身上马,却茫然道:“我,我……”任逍遥知道他惦记云翠翠,笑道:“朱家村。你去罢,这里我挡着。”
姜小白一点头,又有些担忧:“你可别乱杀人。” 任逍
遥指尖敲着多情刃刀柄,道:“我尽量。”姜小白叹了口气,打马便走,半个“谢”字也不说。
他们的交情已经不需要这个字了。
任逍遥转身,见昆仑四剑追了过来,便将刀抽了出来——“尽量”不等于“一定”,杀的对手越多,对合欢教越有利。
然而看到凌雪烟跟在后面,任逍遥不知为何,竟将多情刃送回鞘中,定定地站着不动。
昆仑四剑见任逍遥如此,心中虽觉诧异,身体却被仇恨充斥,四人四招“龙行天下”,剑花朵朵激射,袭向任逍遥咽喉、前胸、右臂、双足。任逍遥挥手轻弹,一道指风嗡地打在紫光剑上。四人倏然换招,四剑刺、劈、钩、缠,剑剑索命。可任逍遥既不还手,更不出刀,只。
因为云霞剑已赶上来,呛呛呛呛四声,将四柄剑荡开。
昆仑四剑想不到凌雪烟会救任逍遥,惊异间任凌二人已掠出院墙,墙外一阵马蹄声远去。盛千帆急道:“为何不追?”
紫星苦笑:“谁追得上烈焰驹!”
紫微却是冷笑:“想不到凌二小姐居然会助任逍遥,你们果然是姜小白的好朋友。” “你说什么?”盛千帆只觉天旋地转。
在凌雪烟看来,任逍遥替姜小白挡着昆仑四剑,又不肯下杀手,这比温吞吞的盛千帆可痛快得多,心里登时生出许多好感,想也不想,便出手相助。谁知任逍遥猛然欺身近前,扣住她手腕道:“跟我走。”凌雪烟只觉一股大力涌来,身子一轻,已随他翻出院墙,又被他拉着钻进密林,一通狂奔。眼见四周越来越荒凉,凌雪烟心中发虚,道:“你,你去哪儿?”任逍遥停步一笑,将她拦腰抱了起来。凌雪烟惊呼一声,身子已在马上。任逍遥一紧缰绳,沉雷奋起四蹄,狂奔而去。
蹄声如鼓,敲碎午夜月光。临街窗户一个个亮起,有人从梦中惊醒,推窗大骂。任逍遥反而纵声大笑,将马催得更快。凌雪烟斜坐在他身前,迎面吹来寒凉的风,发丝高高扬起,转眼便把鳞次栉比的街巷远远抛到身后。
不知跑了多久,眼前出现一片墨绿竹林,地上满布碎石,马蹄踏上,碎石相碰,哗啦哗啦,甚是有趣。任逍遥松开缰绳,让沉雷随意走着。凌雪烟吸着清冷的木叶清香,靠着任逍遥胸膛,衣衫上透来融融暖意,心头涌上一股莫名滋味,又飞快融化在夜风里。
夜风呜咽,四野沉默,沉默中却仿佛游动着某种快活的东西。
凌雪烟想起自己还不知这男人是谁,却和他一起搭救姜小白,此刻又莫名其妙地跟他出城,到竹林里吹夜风,实在
有些荒唐好笑。想着想着,居然笑出了声。
任逍遥略略吃惊。
这女子果然与众不同,此时此刻,她居然笑得出。
凌雪烟笑够了,板起脸道:“喂,你是谁?姓什么,叫什么,如何认识姜小白的?”她说得虽凶,却深深低着头。若是抬头,额头就要撞上任逍遥下巴,搞不好还要撞上他的嘴,这亏可吃不得。
任逍遥闻着她发髻清香,却不开口。凌雪烟不耐烦地道:“我问你话,你听不到?”任逍遥依然不语,只轻咳一声。沉雷性灵,身子一扭,转向而行。
凌雪烟猝不及防,整个人倒在任逍遥怀里,又慌又怒:“不要以为你跟姜小白有交情,便跟本小姐也有交情。”
任逍遥还是不说话,反将手臂收紧了些。他要看看这女
子还会给他什么样的意外。
意外就是啪地一声脆响。
凌雪烟居然打了他一耳光!任逍遥万想不到有人敢打自己耳光,并且还打到了。他摸着火辣辣的脸,瞪着凌雪烟。
凌雪烟也在瞪他,眼中毫无惧色,长长睫毛在脸上拖出一道阴影,却掩不住眼中猎猎神采。这小女子紧蹙双眉,大声道:“看什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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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合欢教主 日期:2018-07-04 14:07任逍遥看得心里喜欢,笑道:“你长得漂亮,我就看了。”凌雪烟心中有气,嗓门也提了起来:“本小姐偏不许看!”话音未落,扬手又是一巴掌。
这次没打中。
任逍遥扳过她的肩,将她紧紧箍在怀里。凌雪烟动不得分毫,脸色通红,心已快要跳出腔子。任逍遥闭上眼睛,道:“既然不许看,抱抱也就算了。”
凌雪烟拼命挣扎,大叫道:“你是谁,你敢留下你名字吗!”
任逍遥怪笑一声:“我有烈焰驹,又是姜小白的朋友,你说我是谁?”他悠然看着凌雪烟,就像看一只被困的小兽。
任逍遥丹田处一团火越烧越旺,夜风一吹,身上居然已有了汗。
凌雪烟身上也有汗,却是冷汗。
任逍遥哈哈一笑,偏头道:“怎么不挣了?”凌雪烟憋了半晌,将头深深低下去,呜咽着道:“我……你……”声音越来越小,任逍遥听不清,低下头道:“怎么了?”一面说,一面将耳朵贴近,谁知咚地一声,太阳穴传来一阵剧痛,眼前全是金星,脑袋仿佛裂开一般。凌雪烟居然一头撞向他太阳穴,趁机右掌一按马首,从他怀中跃了出去,口中叱道:“看剑!”呛地一声龙吟,云霞剑挟风劈来。
任逍遥被她撞得头晕眼花,不敢大意,多情刃刀光一闪,迎刃而上。
铮地一声,刀剑相击,蹿出一溜火星。
凌雪烟借力倒掠,甫一落地,掉头便逃,嘴里骂道:“任逍遥,你这个混蛋,姑奶奶以后一定要收拾你!”任逍遥也不追赶,只将刀收起,揉头苦笑:“臭丫头。”院子里大火熊熊,房倒屋塌,已不可能抢出任何东西来。冷无言、钟良玉、余南通等人带着一众人马立在院外,面面相觑。
钟良玉看着云翠翠,道:“云姑娘,看来那十万两银子,你不想赚了。”云翠翠道:“我只说带你们去找任逍遥,至于找得到找不到,关我何事。”钟良玉笑了,笑意中却透着寒意:“云姑娘是在跟钟某玩文字把戏?既要我放你,又要赚十万两银子,好个精明女人。”
云翠翠笑了笑,心里却捏了一把汗。
她在拿自己的命赌钟良玉和九大派的人会信守诺言,放过自己。但是现在看来,她赢面不大,因为游鸿不是君子。他已挽起袖子,大骂道:“你这婊子耍我们!”劈手揪住云翠翠头发,将手中火把在她头顶晃了晃,“你若不说,老子就把你头发全烧光!”漂亮女人第一疼惜自己容貌,第二疼惜满头青丝。云翠翠算到游鸿会跟自己为难,却没想到他竟想出这缺德法子,心里把他祖宗十八代都骂遍了,却不辩解,更不反抗,而是大哭起来。
众人一愣。游鸿冷笑道:“一哭二闹三上吊,女人就喜欢这一套。可惜在你游大爷这里不好使。”云翠翠却像疯了一样,抓着他的胳膊乱踢乱咬,泼妇一般。游鸿的头立刻大了三倍。
打架动武他不怕,撒泼打滚他可不行,一面躲,一面冲身边人叫道:“娘的,你们一个个的都是瞎子,还不把这疯女人架开!”周围人将云翠翠拉到一边,她却哭得更大声,全身没了骨头一样,瘫在地上,大哭大嚎:“你们放过我吧,我男人去了哪里我真的不知道,他做过什么我也不知道。现在房子烧了,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求求你们放过我吧……”
哭声引来不少村民围观。他们不知个中原委,只见到一个漂亮女子被几个男人推推搡搡,跌在地上,哭得肝肠寸断,听了云翠翠的话,纷纷对冷无言等人指指点点起来。
女人是弱者,这是天定的;漂亮女人一哭便能博得同情,这也是天定的。众人只觉尴尬无比,又没法解释,就听一阵暴雨般的马蹄声传来,一点红影由远及近,倏然冲到眼前。
烈焰驹!
劲风激起众人衣襟,姜小白大叫道:“翠翠,别怕!”一阵尖利风声响起,绳镖激射,左冲右突,将所有火把尽数击灭。姜小白手腕再抖,绳镖荡出一个圈,环在云翠翠腰间,将她高高带起。烈焰驹长嘶一声,人立而起,跃上半空。姜小白右臂一展,将云翠翠揽入怀中。
“你怎么来的?”
“小爷有本事娶你,就有本事救你!”说话间烈焰驹落地,再一跃,便自冷无言和林枫之间冲了出去。
两人会心一望,都未阻拦。
眼看他二人没了影子,钟良玉脸色微有不满:“冷公子,林师弟,两位似乎是有意放他们一马。”林枫看了看常义安,正想着如何蒙混过去,冷无言却点了点头,坦然道:“不错,我是有意放他。姜小白是我的朋友,云翠翠是他心爱女子,在下自认做得没错。”众人想不到他居然直言不讳,一时不知该如何接下去。常义安轻咳一声,道:“然则任逍遥的下落……”“在下自当一力追查。”冷无言神色不变,“三月之内,在下定会给诸位一个交代。” 姜小白带着云翠翠一路向北,快一阵,慢一阵,走走停停。云翠翠靠在他怀里,醒一阵,睡一阵,不觉天色微明。
云翠翠恢复了鲜活神采,轻声道:“小白。”
“我在。”
“你要去哪里?”姜小白挠挠头:“这个,那个,我也不知道。你说去哪里,咱们就去哪里。”云翠翠扭身看着他的眼睛,低声道:“我没地方可去。今后你去哪里,我便跟你去哪里。”眼中忽然有泪,“只是,只是你别嫌弃我。”姜小白一颗心咚咚狂跳,一把将她抱住,大声道:“我怎会嫌你,我疼你还来不及。我们已经……就是夫妻了,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抛下你不管。”云翠翠看着他那副又认真又窘迫的样子,忍不住伸手抚着他的额头,轻轻叹道:“小白,你真是个好男人。”
姜小白嘿嘿一笑,挺了挺胸:“那是当然,我可是个有身份有地位的……”忽然神色一黯,“只是,我当不了帮主……”云翠翠按住他的唇:“我没说美人图是假的,就是不想让你当帮主了。从今以后,你的心里、眼里,只有我一个,我也只有你一个,你只对我好,我也只对你好,你说可好不好呢?”姜小白愣了半晌,大笑道:“好啊好啊,我早就盼着这一天呢!哈哈,哈哈!”说着用力一抖缰绳,惊风放开步子狂奔起来。
姜小白一面催马,一面大喊“姜小白只对翠翠好,翠翠只对姜小白好”。云翠翠却转过头,心里又是高兴,又是难过。
惊风沿着江岸一路飞奔,渐近当涂。前方出现一个渡头,聚了许多打赤脚的渔民村妇,一面吆喝,一面将竹篓里的螃蟹拨得活蹦乱跳。小吃摊上升起袅袅白雾,将等待渡船的人们包裹在阵阵油香里。姜小白和云翠翠腹中饥饿,正发愁没有空位,就听一个粗犷的声音道:“这位小兄弟,还有小弟妹,这边坐吧。”说话的是个衣着爽利的大汉,年纪约莫三十开外,红脸无须,宽大的手掌蒲扇一般,拍得桌子啪啪作响。说完这句话,又踢了踢身旁两个年轻人:“两个小兔崽子,少磨磨蹭蹭的,麻溜儿去找艘船来。”年轻人嘻嘻笑着,哧溜哧溜喝完最后几口粥,一溜烟儿地往码头上去了。
姜小白见状大喜,赶忙拂了拂凳子,让云翠翠先坐,才对大汉道:“多谢大哥。大哥怎么称呼。”一面客套,一面要了许多吃食。
大汉打着嗝道:“好说好说。在下丁向成。”他瞟了瞟云翠翠,又笑道,“这位小兄弟好福气,讨了个如花似玉的小娘子。大哥祝你们百年好合,白头到老,多子多福,哎,老八,还有一句是怎么说来着?” 另一张桌上一个面皮白净的汉子将嘴里东西咽了,道:“举案齐眉,老大,这几句话教了一路,怎地就是记不住?”丁向成道:“老子不像你念了几年私塾!这举,举案齐眉真是吉祥话?你小子莫不是骗我。这话听着倒像是一招霸王举鼎。”说着双手擎天,摆了一个霸王举鼎的架势。
云翠翠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甜甜地道:“丁大哥要赶去给人道喜吗?”她自打来了这里,便有不少男人偷眼瞧她,此刻听了她甜糯糯的说话声,瞧的人愈发眼直。云翠翠心中受用,心里那点对姜小白的愧疚,又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姜小白只顾低头猛吃。
不是不吃醋,只是知道云翠翠喜欢这种暧昧调调。只要她高兴,不做对不起自己的事,姜小白便什么都由她。
丁向成摸摸下巴,道:“道喜,嗯,顺道道喜。”这时那两个年轻人赶了回来,喊道:“老大,有船了,有船了。”立刻有六个汉子站起来,包括刚才说话的老八,双肩微耸,手紧缩在袖子里,将丁向成护在中间,一副随时准备动手的样子。
姜小白心中暗惊,云翠翠突道:“丁大哥,我们正巧也要过河,您可方便载我们一程?”
丁向成怔了怔,旋即笑道:“方便,方便。姑娘先请,先请。” 云翠翠笑眯眯地站了起来,悄悄将银袋子塞到姜小白手中。
——她知道姜小白没钱,而女人付账实在令男人难堪。在忘忧浮几年,她已经非常懂得伺候男人,不光会伺候男人的身子,更会伺候男人的面子。姜小白感激涕零,连她为何要跟着丁向成的疑问也抛到了九霄云外。
船离码头,阳光带着水色,晃得船上的人微闭双眼。船上一共坐了二十几个人,除了丁向成九人,都是生意人模样。
一个短须黄褂的人道:“敢问诸位都在哪处发财,大家认识一下,日后也好在互相照应。咱是做茶叶生意的,往来杭嘉湖一带。”接着有人道:“老子做药材,哥几个到了南京,药材行里打听我孙二就是。”又一人道:“这不是遇了同行了,在下恰好在芜湖有一处药材铺要搬到南京去。今后还请孙二哥多多帮衬。”说话这人光头大耳,一身沉甸甸的人油,右手上戴了三枚黄澄澄的金镏子。孙二认定这人是个大主顾,喜道:“好说好说,只是眼看就要入冬,各家都在屯货,这位老板怎么好端端的搬起了铺子。”光头大耳的人叹了口气:“芜湖不太平了。又有倭寇,又有合欢教,那些人下手可是不留情,索性搬了铺子省心。”立刻有人附和道:“芜湖的事我也听说了。倭寇闹得虽凶,还是被府卫大人带兵剿灭了。但是那个合欢教,神出鬼没的,那教主已被朝廷通缉了半年多,可也没见哪家衙门有
一点动作。”一人道:“谁敢去送死!正气堂的申大侠厉害不厉害?峨眉派的上官掌门厉害不厉害?全被他杀了!现如今连武林城都被他毁了,丐帮帮主听说也给他害死了,当差的哪一个还有胆子找他。”众人苦着脸叹息不已,丁向成忽道:“你们少吵吵!没听说吗,九大派下了狙杀令,凡是江湖正派,都会截杀合欢教。
他妈的,这些邪魔外道,二十年前灭得了他们,现在也一样。”他瞥了一眼天,语气肯定地道,“邪不胜正。”众人一时噤声,片刻一个小小的声音道:“这位朋友怎么称呼?九大派的事你知道?”丁向成豪然一笑,拍着胸脯道:“我们太原镖局不敢说名门大派,但在山西地界,也是响当当的金字招牌,陆家庄跟我们师父可是世代交情。陆家庄你们知道吗?九大派的狙杀令不会漏过陆家庄,那自然咱们也知道这消息了。”这话不错。太原府陆家庄是三晋武林第一世家,太原镖局则是山西地界最大的镖局,两家乃是世交。除了九大派,当年围剿合欢教的江湖人,只剩下碣鱼岛孙自平、陆家庄陆千里、襄阳威雷堡沈西庭和丐帮帮主袁池明。九大派联发狙杀令这等大事,陆家庄自然会知道。众人当下议论个不停。他们不懂武林中事,但对九大派和一些武林世家还是懂的。因为许多武林世家都是一方豪绅,名下生意无数。做生意的若不懂个中勾连,恐怕赔死也不知岔子出在哪儿。
姜小白却不明白太原镖局的人怎么到了南直隶。据他所知,太原镖局从不接南方生意,一是地头不熟,二是同行协定。他做出一副意外加景仰的样子道:“这位大哥原来是太原镖局的大镖头,小弟眼拙了,眼拙了,刚刚竟然有眼不用,不识真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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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合欢教主 日期:2018-07-04 14:07丁向成拍着他的肩,心满意足地道:“你小子这张嘴巴,咳……以后和弟妹若有难处,尽管来太原找我丁向成。”云翠翠甜甜道:“多谢丁大哥。”丁向成立刻多瞧了她几眼,又把脊梁挺了挺。姜小白咂咂嘴道:“听说山西的刀削面出名得很呐,小弟得闲了一定去。只是,丁大哥到南直隶来做什么?”丁向成向左右望了望,压低声音道:“我也是看你小子顺眼,才与你说。大哥这趟是替陆家庄送一样东西到威雷堡。”
威雷堡?姜小白心中一怔,却又释然。合欢教风头正劲,威雷堡和陆家庄有一些动作也在情理之中。只是他还是不明白:“从太原府到襄阳,怎么走到南直隶来,这不是兜圈儿
么。再说,怎么不见镖车,也不见趟子手?”丁向成得意地道:“这就是你丁大哥的手段了,这叫做装着修路,偷着过河……”话一出口,船上人都笑了起来。丁向成摸摸下巴,也觉得不对劲,扭头喊道:“老八,他娘的,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老八答道:“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又叹了口气,自言自语似的道,“最近大哥怎地迷上四个字四个字地讲话了,偏还讲不好。”丁向成浑不在意,继续道:“不用镖车趟子手,那是怕同行不自在。哈,也怪那玩意儿小,不占地方。”姜小白故作垂涎:“那,那一定很值钱了。小弟我也见过珍宝,越是小,越是金贵。”丁向成点头:“那敢情!这本不该说,不过老哥我看你顺眼,说与你也无妨。陆家庄的少爷陆志杰,和威雷堡的大小姐沈珞晴,下个月要成亲了,老哥我送的就是陆家庄的聘礼。”姜小白总算明白陆沈两家的意图,点头道:“难怪大哥说顺道道喜,原来真有喜事。”
丁向成笑着点头,船头忽然传来一阵歌声。
“姐在南园摘石榴,恁在园外望墙头,太阳窠里见不着哟,
多晚子才好咬耳朵根哟?”唱歌的是艄公。他三十几岁,正当壮年,一面操着浆,一面看着船尾的媳妇憨笑。是想着走完这趟船,便可沽上一壶酒,吃到她烧的好菜了么?
船尾的小媳妇二十几岁,手里织补渔网,眼晴瞄着丈夫,似乎也看到一桌可口酒菜,感到一双温暖有力的大手。“姐在南园摘石榴,哪一个讨债鬼隔墙砸我一砖头,刚上巧巧,砸在小奴家头。要吃石榴你拿了两个去,要想谈心随我上高楼。”船上人看在眼里,笑在心头。有人促狭道:“上高楼之后呢?”小媳妇笑着啐了一声,眼睛仍望着自己男人。艄公清了清喉咙,回应道:“一不吃你石榴二也不上楼,谈心怎么能跑你家里头?砸砖头为的是约你去遛遛。”小媳妇应和道: “昨个天我为你挨了一顿打,今个天我为你又挨了一顿骂,挨打受骂都为你小冤家。”艄公便唱:“听说你挨骂我心难受,每每挨打如割我心肉,你不如跟我一道下扬州。”小媳妇喜笑颜开:“听说下扬州正中我心头,打一个包袱跟你一道走。一下扬州再也不回头,一下扬州再也不回头呦……”姜小白想到今后与翠翠成双成对,像这对夫妇一样过平平淡淡的日子,不禁心潮澎湃。多年以后,他们是否也像这对夫妻一样,看着来来往往的旅人,对着天地山川,毫不掩饰地炫耀自己的恩爱幸福?想着想着,他忍不住随着艄公夫妻一同唱起来。他唱歌向来很难听,可是此刻,船上的人却似乎听得很舒服。
在一个云淡风轻的早上,伴着明灭闪烁的江水,想着娇妻爱子,所有人都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家去,将什么倭寇、什么合欢教全抛到九霄云外了。
谁说商人重利轻别离!一曲终了,船已到岸。丁向成摸着鼻子道:“小兄弟,老哥我祝你们百年好合,白头到老,多子多福,举案齐眉。咱们就此别过。”这次他说得驾轻就熟,旁人都忍不住笑了。姜小白略一抱拳,眼中布满笑意,目送他们西去。
相见而欢,相忘江湖,闲花落尽,天涯无声,这就是江湖人。
姜小白想到此,禁不住揽着云翠翠的腰,对惊风大声道:“惊风,好兄弟,我先跟翠翠买块地,耕田织布,生十个八个小兔崽子,等存够了钱,也给你找个伴,怎么样?”惊风希律律地踏着前蹄,云翠翠却狠命戳了戳姜小白鼻梁,把双手伸到他眼皮底下,又又嗔地道:“大白天的,你讲的什么话嘛!你看看我这双手,你舍得让我做粗活?”姜小白握着她的手,只觉润嫩细滑,傻傻地说不出话来。
190 楼
作者:合欢教主 日期:2018-07-04 14:08 十九 君子固穷须傲骨
为了避开丐帮和长江水帮搜捕,云姜二人改走陆路,过含山、庐江、桐城、宿松,一路西行,直至湖广境内黄梅镇。
镇子虽小,却是个四通八达的陆路要埠,东连湖口彭泽,西接黄州武昌,商贾络绎,货队连云。云翠翠爱这热闹,便停了下来,每日听听戏,做做画,时不时下厨变出一桌丰盛酒菜,晚上和姜小白云来雨去,白天便缠着他学功夫。姜小白也不藏私,将吃喝真人传授的九五天方阵细细说给她。起初云翠翠兴致盎然,但很快便没了耐心。
不是她不想学,而是她学不会。
九五天方阵太过繁杂,以姜小白的资质,练了大半年都无法完全领悟,更不要说云翠翠了。这也是姜小白答应得爽快的原因。在他看来,这功夫就算印成册子卖,也赚不来钱。
所以姜小白很烦闷。
云翠翠在忘忧浮多年,住店要最好,吃穿要最好,就连染指甲的凤仙花汁,闲来写写画画的笔墨纸砚,也无一不要上上之品。这些开销加起来,姜小白再怎么节俭,也顶不了多久。
可是就算打死他,他也不会向云翠翠要。
现在他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突然想起忘忧浮姑娘们常说的一句话:男人没钱的时候呀,不用你赶,自己就羞得没脸,滚得飞快哩!
原来这话是真的。 “天下有钱人那么多,懒人那么多,
只要肯动脑子,就绝对饿不死。”从前,这是姜小白引以为豪的事,可是现在他不光要让自己饿不死,还要让自己女人过好日子。
过好日子需要钱,尤其对他这个还想生养十个八个小兔崽子的人来说。可是他会什么?他大字不识,更不会算账,偏又一身臭脾气,不肯做富人家的护院保镖。眼下被丐帮搜捕,更不能当街卖艺。如果他是个恶人,倒可以打家劫舍,可惜他偏偏又不是。
我又不比任逍遥和冷无言差,可是他们就不用为钱发愁,老天真不公平!
什么叫一文钱逼死英雄汉?这就是!姜小白的心情简直糟糕到了极点,抬眼一看,不知何时逛到了马市门口。他下意识地看看身侧的惊风,鼻子忽然一酸。
烈焰驹是千金难求的好马,除开马本身,光是那副包铜压金覆小牛皮的鞍鞯,也值个六七十两银子。他走路走惯了,没有马也没所谓。一匹这么出挑的马,很容易暴露行踪。还有……他找了一万个理由不要惊风,却还是有些想哭,默默摸着它微微毛糙的鬃毛,心中又疼又愧:“好兄弟,我帮你找个好人家,你就不用等我存够了钱,马上就能有个伴了。” 惊风鼻子里喷着热气,前蹄不安地敲打地面。姜小白拍拍它的脖子,抱着它的头,又道:“你也嫌我没用罢?我早说过,你还是跟着任逍遥的好。”说完重重叹了口气,转身向马市挪去。
一进门,马市立刻躁动起来。惊风就像混在一群庸脂俗粉中的仙女,所有人都被它的神采倾倒,却没有一个上前询价的。
惊风已经出挑到了没人买得起的地步。
这有点像逛窑子,点得起头牌的客人总是最少的一类。
姜小白站得腿也酸了,脖子也僵了,半倚半靠着惊风,渐渐动摇了心思。正在这时,一个高傲的声音落下来道:“你这马是卖的吗?”
呼啦一下子,马市上一半的人都围了过来。
姜小白一抬头,几乎跟一张雪白马脸撞上,吓得退了一步,再往上看,才看到马上坐着的白衣少年。这少年二十上下,脸皮雪白,样貌比任逍遥还俊,神情比冷无言还冷。姜小白上上下下看了几个来回,心中明了,抱着双臂道:“这是马市,卖的当然是马,难道姑娘想买我骑一骑?”
旁人哄堂大笑,夹杂着几声不怀好意的口哨。
白衣少年一张脸变得通红,就像撒谎的小孩被大人逮个正着,两条眉毛拧得活像麻绳,咬牙道:“你,你凭什么说我是女人!” 话音未落,马鞭劈头抽了过来。姜小白身子一晃,自惊风腹下穿过。白衣少年唯恐打到惊风,手腕一转,鞭子啪地甩出一声脆响。有人赞了句“好功夫”,白衣少年面露得色。
姜小白却道:“你不是有马,怎么又买……”白衣少年打断道:“姑奶奶乐意花钱,你管得着吗!”一句话说完,神情突然变得沮丧。自称“姑奶奶”,那自然是个女人了。白衣“少年”将鞭子一甩,板着脸气咻咻地道:“你说!我哪里露了破绽!”姜小白把头扭向旁人,小声嘀咕了句“喉咙那里平平的,胸脯那里鼓鼓的,还女扮男装,当别人都是傻子么”,惹得围观的人又是一阵哄笑。
白衣少女脸更红,恼道:“废话少说!姑奶奶就要买你的马,你开个价!”
姜小白打定主意不卖,便狠狠心道:“五千两。” 人群
里一阵惊呼。
烈焰驹虽是好马,却也不值这个价。姜小白就是要这少女死心。谁知少女竟连眼睛都不眨,丢下两张银票,哼道:“从小到大,本小姐看上的东西不问价,也不用找零。”
两张三千两的银票。
人们又是一阵惊呼,纷纷猜测这女子究竟是哪家的豪门千金,撒银子竟像撒纸片一样。
姜小白攥着银票,一下子懵了。他长这么大,从来没拿
过这么多钱,也从来想象不到竟有人把一千两银子当做
“零头”。
少女揽着惊风缰绳道:“马儿乖,以后就叫你胭脂卷帘。”她声音变得温柔清脆,姜小白却像被人踩了尾巴似的跳起来,吼道:“它叫惊风!”说完逃似的蹿了出去。远远传来惊风的嘶鸣,鞭子一样抽在他心上。
钱袋子满了,为什么心里又空荡荡的?
当他回到客栈的时候,这种感觉更强烈了。
因为云翠翠不见了。
水尚温,衣衫俱在,屋子里一丝打斗痕迹也没有。
难道是她自己走的?她那么精明,一定算到自己没钱了。
姜小白血往头顶上涌,眼前一阵发黑,踉跄后退四步,倚着门框,险些跌倒。
翠翠,翠翠,你真的如此爱财么?你真的不信我能给你你想要的么?我对你说的每句话,每个字,都是真的,都作数的,你真的不能耐心等一等,给我些时间吗?他鼻子一酸,扑通一声坐在地上,两行眼泪缓缓流过唇角。
原来他只是做了一个梦,梦里繁花似锦,梦醒江湖秋凉。
他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好冷的天。
十月了,原来连秋天也将过去了。不知过了多久,隔壁忽然传来啪啪两声响亮耳光,一个公鸭嗓骂道:“他娘的,滚出去。”紧接着砰地一声,门关上,还上了几道闩。又过一阵,隔壁传来一阵笑声,伴着女子放浪的呻吟。
姜小白木然听着。
他知道隔壁的人在做什么。很多窑姐儿都在外面揽活儿、捞油水,这样就不用给妈妈抽成,也不用打赏龟公。
隔壁的声音越来越大,闹腾了快一个时辰,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姜小白不知哪里冒出一股邪火,猛地蹿出去,一脚踹飞门板,吼道:“吵吵吵,吵死人了!”屋里光线极暗,桌上躺着一个全身赤裸的女人,一动不动,活像一条光溜溜的白鱼,也不知是死是活。桌子边六个男人吓了一跳,一边匆匆忙忙地提裤子,一边骂道:“搅老子好事,你他妈……”
姜小白也被吓了一跳。
这六人居然是太原镖局的镖师。想不到丁大哥居然有这样一群手下,姜小白一肚子邪火越烧越旺,反口骂道:“王八蛋敢骂老子,老子不揍你们,就他妈不姓姜!”说完拿出一副流氓斗殴的架势,一头冲过去,抡圆拳头,劈头盖脸打了起来。
他任督二脉已通,即使刻意不用武功,真气也自流贯全身。
六人拳头打在他身上,疼得是自己。姜小白拳头打在他们身上,他们就直接飞了出去。六人心知碰到高手,纷纷钻到桌椅床铺下告饶。姜小白红了眼,哪管这些,砰砰砰一顿老拳,连人带家什一起砸得粉碎。
云翠翠走了,他若不出这口气,非把自己憋死不可。
这六人也算倒了八辈子血霉,哀嚎着从破桌子烂椅子下滚出来,想要逃出屋子。姜小白堵在门口,砰砰几脚,把他们全踢回去,吼道:“小爷没打够,谁敢跑!”
谁还敢跑?六人跪成一排,大叫道:“姜少侠别打了,别打了,我们知错,我们不该搅合您,更不该骂您,我们是王八蛋,您高抬贵手,让我们滚了吧。”姜小白见六人头破血流,满嘴没一副完整牙齿,身上还插着血迹斑斑的木屑,其中三个明显腿骨折断,再打非死不可,不由恨恨嚷道:“你们怎么这么不禁打!”六人傻了,不知他什么意思,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敢出声。
姜小白却已明白过来,心中烦恼:“他奶奶的,任督二脉通了也不是什么好事,老子今后架也不能打得痛痛快快,哼!”这时就听一声轻咳,那昏迷女子醒了过来。姜小白只瞧了一眼,便已呆住。
这女人竟然是小云,竟然是绿云菊刀刀主!
可是又不太像。她似乎傻了,痴痴瞧着姜小白,居然在笑。
姜小白只觉得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小云明明是被血影卫带走的,难道说丁向成一行人遇到了血影卫?可若真是这样,这六人怎会毫发无伤地带着小云来此淫乐?丁向成呢?任逍遥难道已对陆家庄和威雷堡下手了?六人见他呆呆地看着小云,纷纷道:“姜少侠,这女人没老板,姜少侠若是喜欢,就、就带走吧,我们绝不……”
“呸!”姜小白啐了一口,“小爷我是抢女人来的吗?小爷自己的女人……”他本想说你们几个王八蛋难道不知小爷的女人貌若天仙。可是想到云翠翠已走了,不禁心中一痛,攥起拳头。 191 楼
作者:合欢教主 日期:2018-07-04 14:08六人见他攥拳,吓得魂儿也没了,连连求饶:“姜少侠别动手,别动手,我们说实话。这女人不是窑姐儿,大概是谁家的傻子。我们,我们见她身边没人,起了色心,就…… 可,可她也早不是雏儿了。我们愿意赔钱,只要您别将这事儿告诉给丁老大。”说到最后,六人全红了脸,声音越来越低。
姜小白冷笑:“你们也要脸面?你们不好好押镖,倒有闲情搞女人。太原镖局不过如此,那陆家庄也强不到哪里去。”一顿,又指着小云道,“我问你们,你们怎么遇到她的,在哪里遇到她的,她怎么变成这样。敢说一句掺水的话,小爷活埋了你们!”
六人唯唯点头,倒豆子般将事情说了。
原来丁向成等人在武昌府遇到了沈珞晴,这位大小姐不想联姻,索性骗走了陆家的彩礼,想把亲事搅黄。丁向成无法动强夺回,只得一路跟踪到黄梅镇,又往陆家庄和威雷堡送了信。
这六人闲来无事,在镇外遇到小云,见她是个傻子,便动了色心,却倒霉地碰上心情糟糕的姜小白,糊里糊涂挨了这顿暴打。
姜小白看出这是真话,暗忖道:“血影卫把小云折磨得发疯,也够瞧的了。也不知她是不是说了那几位知府的名字给任逍遥。任逍遥应该不会跟倭寇勾结,可是为什么不杀小云?难道出了意外?”想到此便道:“留两个人看着她,剩下的带我去遇见这女人的地方。”见他们不说话,将眼一瞪,道,“怎么,还想挨打?”一人叹了口气,道:“姜少侠,丁老大那边可怎么交代?”姜小白脑子一转,冷笑道:“你们听小爷的话,小爷自有办法替你们解释得光彩。要是不听小爷的,哼哼。”六人无法,只得留下两人看着小云,四人带姜小白去了镇东一处密林。姜小白仔细查看,却找不出一点线索。天色渐暗,却不是夜,而是阴霾。风呜呜刮着,飘起了雨丝。深秋的雨奇寒透骨,越下越大,五人全身都快湿透。有人哀声道:“姜少侠,咱们找个地方避一避吧。”姜小白瞪了他一眼,见远处有个小庙,当即奔了过去。
庙中胡乱供着土地、龙王、菩萨和玉皇大帝,居然每个都有香火。想来人们只是图个平安吉祥,才不管你这神仙是什么来历,一概拿来拜一拜才安心。地上炭火未熄,余温袅袅,显是刚刚还有人在。姜小白看了一圈,目光落在神龛上,冷哼道:“朋友,出来罢。”
呼地一声,一条鞭子飞了过来,姜小白闪身避开,手中红丝一闪,绳镖绕上神龛,带着供桌倒塌,香炉灰飞满半空。
鞭子抖直如棍,迎面砸下。姜小白无名指在绳镖上一抹,跟着拇指微挑,另一只手趁势抓住鞭子,喊道:“过来!”绳镖自下弹起,缠上鞭子,一个人影被硬生生拖了过来。
姜小白正待以掌对敌,猛觉眼前寒光一闪。
这人鞭梢中居然藏着一支匕首。
姜小白头一歪,匕首刺空,左手又飞出一支绳镖。
与云翠翠在一起这些日子,他练功倒比从前勤快许多,因为他想保护翠翠——没有钱不是他的错,但功夫差就是他的不对了。现在他已可控制两支绳镖。谁知太原镖局四人喊道:“姜少侠快别打了,别打了,这是沈小姐。”姜小白一怔,只好停手。四人又躬身行礼:“沈小姐,误会一场,误会了。”
一个脆脆的声音道:“误会?你们一路跟着我,还说什么误会!”姜小白听这声音耳熟,抬眼一看,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人居然就是买走了惊风的少女,居然就是沈珞晴,就是威雷堡逃婚的大小姐!沈珞晴看见姜小白,也吃了一惊,旋即冷哼一声:“喂,你是不是反悔了,想抢我的胭脂卷帘?”四人满腹狐疑地看着姜小白,姜小白只觉得嘴都是黄连,赶紧加了一勺糖:“没有没有,我就是告诉你,惊风是个爷们,你骑它可以,可你要叫它胭脂什么的,它大概听不懂。” 沈珞晴听了一愣,柳眉倒竖,指着他鼻子气道:“你!你敢轻薄我!”姜小白猛然想起自己在马市上的胡说八道,暗叫不妙,赶紧赔笑:“大小姐息怒,小爷只不过是个小人物,来打听点事情,很快就滚的。大小姐一直在这里,有没有见过一群黑衣佩刀的年轻人?”
沈珞晴脸色微变,还未答话,倒塌的神龛后忽然传出一个声音:“他们走了。”随着这句话,一个女子慢慢走了出来。
闪动的火光映着她的脸,竟然是王慧儿。
姜小白一阵意外,脱口道:“王姑娘?你也在这里?”
王慧儿却好像不认识他,只挽着沈珞晴,一语不发。沈珞晴一脸警惕地看着姜小白:“你是谁?你认识王姐姐?”江湖皆知,威雷堡和神算帮的两位大小姐是闺中密友,姜小白也总算明白沈大小姐为何要再买一匹马。他只奇怪血影卫竟会放了她和小云。“他们去哪儿了?”沈珞晴忽然紧了紧手中鞭子,一副随时要拼命的架势,厉喝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打听血影卫做什么?”血影卫三个字一出口,庙中顿时静了下来。太原镖局四人悄悄往沈珞晴这边挪了挪。他们当然知道血影卫的名头,此刻姜小白突然问起这个,不免心中打鼓。王慧儿疯疯傻傻,倒是什么都不怕,还冲姜小白笑了笑,道:“他们是向西去的,已经走了好几天。”“哦,”姜小白不动声色,“和你一起的那位姑娘呢?”“小云姐姐吗?”王慧儿搅着衣角,有些委屈地道,“小云姐姐不喜欢我,她喜欢和哥哥们在一起。可是后来她又说受不了那些哥哥,不喜欢他们了。可是哥哥们还是很喜欢她,白天晚上都和她在一起。可是,可是过了几天,他们突然又不喜欢小云姐姐,都走了。小云姐姐跑了出去,我怎么也找不见她,只遇到沈妹妹。她妹妹是个好人,她说要送我回家,可是我,我还想去找杜大哥……”姜小白全身僵硬,拳头又握了起来。其余人明白王慧儿话中之意,全都脸色通红。沈珞晴脸红是因为她是女子,四个镖师脸红却是因为没想到自己居然做了跟血影卫一样的禽兽事。
王慧儿又问:“你有小云姐姐的消息吗?”姜小白一惊而醒,结结巴巴地道:“没,没有。”心中疑窦丛生。
从王慧儿之言来看,血影卫并无意外,而是故意放了小云和王慧儿。难道任逍遥派自己最精悍的手下,只是为了将这个女倭寇奸淫到失心疯的地步?他又不是疯子!那他的目的是什么呢?翠翠早不走,晚不走,偏偏这时候走,难道也是任逍遥预谋的?这么多天,自己居然也没有问问任逍遥的打算和去向,简直笨到了家!姜小白只觉头疼欲裂,用力捶了捶脑袋,将其他人吓了一跳。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奇异的声响。
这声响忽快忽慢,忽左忽右,仿佛千百双爪子挠着地上泥土,听得人头皮发炸,汗毛倒竖。
姜小白脸色一变,闪身挡在众人前,沉声道:“你们几个混蛋,还不保护好两位姑娘!”四个镖师虽然做了不光彩的事,倒也能打能拼,当下守在各面窗口。沈珞晴将王慧儿安置在角落里,提了鞭子站到姜小白身侧,低声道:“这是什么声音?”姜小白白了她一眼:“小爷若是知道,还用得着这么神经兮兮?”沈珞晴气得直翻白眼,刚要说话,那声响却倏然消失。
雨幕厚重,庙外景物模糊起来。远处的山,近处的树,都藏在一层发亮的半透明屏风后,天地间只有哗哗雨声。突然,声响再度响起,比先前更快、更急,直奔庙宇而来,竟似有千百个活物迫近一般。
姜小白咽了口吐沫,大声道:“任逍遥,你他妈装神弄鬼,想吓死小爷么!”
声响一顿,然而只是一瞬,猛然间迸出扑啦啦一阵巨响,千百个拳头大的黑点涌进门来,庙中腥风扑鼻,光线一下子暗了。六人吃了一惊,不知那是什么东西,只管挥起兵器乱拍乱打。
黑点争前恐后扑到他们脸上手上,发出吱吱怪叫,竟是一群黑色蝙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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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合欢教主 日期:2018-07-04 14:09这些蝙蝠的牙齿刀子一般,挨着人身,便是一个血口,再将嘴凑上去猛吮。四个镖师已吓得全身发抖,更不要说沈珞晴这样如花似玉的少女。她连声尖叫,却还未跌倒,已经非常不简单了。
姜小白却不怕了。
神鬼佛妖都不怕的姜小白,自然不会怕这些畜生。两支绳镖抖得风车一般,将众人护在身后。半空蝙蝠纷纷被绳镖扫中,噼噼啪啪落在地上,口吐血沫,笨拙爬行,看上去诡异阴森。
其余蝙蝠不敢逼近,只在庙顶盘旋,远处猛然传来一声尖啸,群蝠绕梁一圈,掉头飞走,刹那间没了踪影。姜小白回身一看,每个人都挂了彩,腿上、后背最甚,倒是王慧儿躲在角落里,蝙蝠竟未攻击她。一个镖师骂道:“他妈的,蝙蝠怎地大白天出来咬人,难道有妖法?”姜小白撕下一块衣襟,将手臂伤口包起,道:“妖法没有,倒是有妖人。”
“谁?”姜小白苦笑道:“江湖中好操控吸血蝙蝠的人,除了血蝙蝠贺鼎贺老怪物,还能有谁?”雨幕中突然传来一阵夜桀般的笑声:“姜公子好见识。”
七个字说完,雨中已多了一条人影。
这人高不足四尺,白衣白发,前后左右却立着四个八尺高的汉子,精赤上身,腰间斜挎三尺金背大刀,黄澄澄的刀柄在雨中闪着灿烂的光。那些诡异的吸血蝙蝠,却不知去了哪里。
众人见了,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江湖中总少不了一些奇奇怪怪的人和奇奇怪怪的毒物,譬如苗疆蛊神金蜈上人和他的七彩姬。中原也有一个类似的人物,那就是合欢教血蝠堂堂主、血蝙蝠贺鼎。江湖中没人知道他的武功深浅,因为没有一个人想招惹他。
随身带着四千只吸血蝙蝠的怪人,谁想去惹?沈珞晴等人骤然见了他,想到方才那些蝙蝠,都有些不寒而栗。姜小白见状故意大笑道:“原来是你这只老不死的鸟。
你来干什么?”顿了顿,又打趣道,“莫非我那任兄想念我,又要请我喝酒泡窑子了么?”贺鼎想不到他会蹦出这么一句,愣了片刻才笑道:“姜公子若是想念教主,合欢教的大门随时为公子敞开。教主认定的朋友,我们自然也认。”他的声音在大雨中听来断断续续,鬼哭一般,“便是老江湖也比不上。”
“少他妈啰嗦。”姜小白脸一沉,“任逍遥究竟想干什么?”贺鼎目光闪动,道:“教主说了,威雷堡和陆家庄忒不识相。若他们好生磕头认错,乖乖听话,便不与他们计较以往的事了。可惜他们偏要联什么姻……”沈珞晴忍不住大声道:“鬼才要和姓陆的联姻!我沈珞晴才不怕你!”贺鼎语声一冷:“沈大小姐自然可以不怕我。却不知方才叫得最大声的是哪个。”他对姜小白说话时,语气极为客气,对别人却十分不屑。
沈珞晴脸一红,正待反驳,姜小白却对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低声道:“你们到大门两边去,那些蝙蝠再进来,千万要把门口封死。”这话若是之前说,沈珞晴根本不会听,可是现在她已知道,这个穷小子就是大名鼎鼎的姜小白了,这一群人里他武功最高,贺鼎都对他忌惮三分。沈珞晴虽然骄横,至少还懂得不能拿命来骄横的道理,只瞪了瞪眼,便和四个镖师握紧兵刃,悄悄藏在大门两侧。
姜小白放了心,道:“所以你就奉命来抓沈小姐,要挟威雷堡么?”贺鼎道:“姜公子错了。我们只想要聘礼。太原镖局走得也算缜密,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陆庄主那边出了点意外,教主便知道,聘礼决不在陆千里身上。只是没想到沈小姐会在这里。
如此我也只好承她的情,抓她去要挟一下沈西庭了。”
姜小白暗想:“那聘礼究竟是什么宝物,值得任逍遥派人来夺?却听一个镖师道:“你这老怪,把我们老大怎么了?”贺鼎淡淡道:“看他和那两个副手的身子,足够我的宝贝们吃上一顿。”话音刚落,身侧一个大汉掏出一个白花花的东西扔了过来,赫然是半条皮包骨的手臂。臂上血肉已干,只剩一层烂棉絮般的皮,在台阶上被大雨冲得摇摆不停。
四个镖师见了大吼一声,提刀便冲。姜小白心中一沉,大叫“别出去”,又哪里拦得住。四人刚掠出庙门,贺鼎身前的两个大汉突然转身,露出背后背的四方箱子。箱子蒙着黑色油布,此刻他们反手一抽,油布卷起,吱吱喳喳一阵刺耳怪叫,无数只吸血蝙蝠飞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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