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张三丰开创武当派,与少林共执白道牛耳以来,每一代江湖名侠中都不乏武当高手,武当功夫在江湖上也享有盛名。

正是因此,武当功夫无论招式还是武理都算不得秘密,即使最最普通的江湖人,都可能会耍几招武当长拳。任逍遥自然不会放过对武当功夫的研究。而普祥真人却没有见过血影刀法和凤凰掌刀,是以他完全有自信击败普祥真人,就像击败雪山剑侠殷断天一样。

哪怕只赢一招半式,以普祥真人的身份地位,也绝对会认输。

多情刃刀锋起处,刀风刀雨刀漫天,刀光笼罩普祥真人周身。

任逍遥并不希望这一招可以伤到对方,武当派中太极剑法正是自己这路刀法的克星,可只要对方一使出太极剑法,他就会以峨眉指法糅合凤凰掌刀攻出。

以柔缠柔,柔中带刚,当可立即抢占上风。

然而普祥真人连躲数刀,并不出手,将任逍遥的武功路数瞧了几眼,才空手一招,道声“剑来”。松石闻言一低头,背上立时飞出一把长剑。

不同于宣纸剑,这把剑剑身宽厚,剑锷浇铜,花纹繁复,破空之声奇锐,锋芒闪耀如电。

真武剑!这居然是武当祖师张三丰的佩剑,武当派镇山之宝。普祥真人大吼一声,直抢中宫,剑刺任逍遥咽喉,快如闪电,势如奔雷,竟似将少林狮子吼与南海剑派剑法杂糅使出。

竟然不是太极剑法!任逍遥心中一惊,加之普祥真人那一声大吼令他,心神一震一惊之间,出手已慢,眼看普祥真人剑锋已抵咽喉,只得回刀自保,铮地一声,化解一剑。

多情刃嘤嘤作响,真武剑却丝毫未见颤动。

任逍遥心知若不是自己占了多情刃的便宜,普祥真人又承诺不用内力压人,自己此刻便已败了。又封几剑,发觉普祥真人出招丝毫没有太极剑法的味道,反倒狂气十足,不知什么路数,只得放弃原先打算,中规中矩使出驳鱼刀来。普祥真人“呀”了一声,剑招一变,丢开所有招式,只一剑快似一剑,剑剑不离三十六大穴。任逍遥被逼无奈,放弃驳鱼刀,使出昆仑剑法来。

飞霜圣剑,辛辣决绝,二人以快打快,须臾间拆了二十几招。这种针尖对麦芒的打法,全在一个“先”字,任逍遥已失了先机,纵使他能将飞霜圣剑使得比普祥真人还快,仍是落了下风。只是依他的脾气,绝不会主动认输,咬牙苦撑,脑子里思索着破解之法。不想普祥真人忽然身形后飘,长剑还鞘,笑道:“小子,再打下去,百招之内,你就败了。道爷我在你相好的小丫头面前给你留些面子,不打了不打了。”“呸!”凌雪烟红着脸啐道,“你这老前辈怎么为老不尊,乱讲话!谁是他相好的啦!”普祥真人故作惊奇:“难不成这里就你一个小丫头?道爷又没说他相好是你,你急什么?”

凌雪烟被摆了一道,张口结舌,几乎背过气去。

任逍遥却是面色冷然:“想不到武当太上掌门,居然不会用武当功夫。”普祥真人哈哈大笑:“谁说的?我是武当掌门——他师父,我用的功夫就是武当功夫。无量你个天尊的,当年张三丰祖师创立武当时,也没有什么太极拳、太极剑的。你再往前算几十年,江湖上又哪有什么武当功夫。怪只怪后人好吃懒做,抱着老祖宗的东西不放,认为练好了祖宗的玩意才是道理。祖宗若真有知,就该从棺材里爬出来把他活活掐死。”

凌雪烟听得有趣,忍不住笑了起来。

普祥真人得意地道:“凭什么祖宗创功夫,子孙吃老本?我告诉你,我师父的太极拳剑跟我的太极拳剑,无论招数还是剑意都不相同,就连道爷那几个徒弟的功夫,也没一个重样的。

可谁敢说这不是武当功夫?武当功夫该是什么样,谁比道爷我清楚?”任逍遥说不出话,脸色十分难看。普祥真人长剑一摆,道:“无量你个天尊的,拿出看家功夫来!”

话音刚落,剑已飞出。

只不过,普祥真人的速度已慢了下来,真武剑缓缓抖出一个炫目光圈。细看下,这光圈竟是九朵剑花组成。

任逍遥心中一沉。

一剑九花,已是剑法的极致。以慢打快,亦是速度的极

致。

更可怕的是,这一大九小十个剑花俨然成阵,隐隐透来一股吸力,将多情刃吸了进去。

招式剑意自成一家的太极剑法!任逍遥刀分十二桩,天、地、之、心、龙、鹤、风、云、大、小、幽、冥,赫然是峨眉十二桩功。待脱出剑圈,锋刃一转,劈手一记血海七杀。

不是血影刀法第一层的血海七杀,而是第二层的血海七杀。

这一招曾在金剑门斩断二十余人的手臂,而今,任逍遥自信可斩断百人手臂。

普祥真人喝声“来得好”,眼中兴奋不已,长啸一声,剑花不断,犹如白色花海,将多情刃死死缠住。

天地万物都已不再,只有剑花,啸声,剑花,啸声!任逍遥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心一阵停跳,突又猛跳起来。

睁开双眼,只觉剑花犹如无数个白衣人围在自己四周。胸中杀机骤现,血海七杀奔涌隳突,将这些“人” 劈碎,劈碎,再劈碎。

然而剑花一碎,立刻复原,仍笼罩任逍遥周身。

任逍遥杀意浓炽,大喝数声,刀光更厉。多情刃在白雪剑花中如烈火,似热血,挟着凄厉狂暴的风声,锋刃到处,剑花片缕不存。只有毁灭。毁灭一切。

任逍遥全身都被滚滚杀意焚烧起来,他已无法控制招数,更无法控制自己,他已届疯狂。众人看得屏住呼吸,冷汗流出。

冷无言暗暗心惊,握着承影剑的手已不那么自然。普祥真人的脸色也越来越凝重。

嘣!

一声大震。

一道白光飞旋而出,击穿大厅屋瓦,去势丝毫不减。屋瓦碎成数块,噼啪落地,最后是呛的一声,白光落下,啸声停歇,剑花隐去。真武剑,断!

谁能想到,多情刃居然毁了堂堂武当派镇山之宝!冷无言等人来不及惊呼,合欢教众人也来不及喝彩,任逍遥便大吼一声,像一头中箭的猛兽般冲了出去。

“喂!”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凌雪烟。她毫不犹豫便追

了上去。威雷堡外传来两声马嘶,再无声息。

第二个反应过来的是岳之风。他一挥手,英少容和宁不弃便带两队人马赶上。

第三个反应过来的是尉迟昭。他正要追,岳之风已带人排成一线拦在院中。俞傲的七星射月弩上满了七支穿云蓝星箭,沐天峰笑呵呵地道:“尉迟掌门,您现在该去关心一下令嫒。”

尉迟昭登时进退两难。

当地一声,普祥真人将半截真武剑抛在地上,好像抛掉一块废铁,叹了口气,对冷无言道:“你这个朋友确实不错,我已用十成内力,却仍是困不住他。”众人心中一震。任逍遥居然能逼普祥真人使出十成内力?他这样的年纪怎会有这般修为?冷无言有些不自然:“前辈的剑……” 普祥真人笑了笑,

没说话。

松竹抢着道:“冷公子放心吧,这把剑不是真武剑。若是,怎么会断!”松石也道:“真武剑一直供奉在太和殿祖师爷金像前,百多年了都没人敢动。太师父只是铸了把相似的剑而已。” 松竹笑着道:“只不过,这把假剑在太师父手中拿着,也跟真的一样了。以太师父的修为,用什么剑都是一样,呃,不对,用不用剑都是一样。哎哟!”普祥真人吹了吹手指:“小牛鼻子不学好,净学人溜须拍马。”虽是嗔怪,神情却有几分得意。松竹见了,只是揉着脑袋傻笑。众人明白过来,普祥真人的十成内力,多是在保那柄剑不被多情刃削断。

冷无言拱手道:“晚辈替任兄多谢真人。” 普祥真人嘿

嘿一笑:“谢什么?”冷无言正色道:“真人肯帮任兄摆脱血影刀法的戾气,自然当谢。”

普祥真人眼皮一跳:“你看得出?”冷无言道:“晚辈与任兄交手数次,深知血影刀法以戾气养刀。刀法愈精,戾气愈重,若用刀之人驾驭不了这股戾气,又或心术不正,定力不深,不能化解,便会被戾气反噬,或杀人,或杀己,总之非见血不可。前辈以啸声激发任兄的戾气,再以真武荡魔剑阵将戾气化去,想来任兄的刀法境界定是更上层楼。”普祥真人目中露出赞赏之意:“你果然是我最器重的后辈。

只不过,”他目中忽然显出惋惜之色,“只差一点点。”

冷无言一怔,急道:“难道说,任兄此刻……”

普祥真人沉声道:“戾气最重,杀气最浓。血影刀法成佛成魔,就看他心性如何了。” 冷无言这才明白任逍遥为何逃了。

288 楼

作者:合欢教主 日期:2018-07-06 13:35他戾气发作,若留在此地,难免大开杀戒。想到他直到此刻仍心存善念,冷无言不禁喜忧参半。喜的是自己没有交错朋友;忧的是任逍遥性格本就冲动,半年来又染了不少血腥,也不知他的刀法经此一锻,成佛还是成魔。“晚辈仍有一事不明。

前辈未曾与任独交过手,何以知道血影刀法练成后,需化解戾气?”普祥真人沉默良久,才道:“我没见过任独,不等于没见过血影刀法。”他的声音忽然变了。变得沧桑,无奈,惆怅。松竹、松石一愣,似是从未见过太师父这般模样。

“我见过血影刀法。”普祥真人喟然道,“在我最心爱弟子的尸身上,诶,剑飞,剑飞。”二十年前,九大派领导江湖正道四百余人进攻快意城,只有四十一个人活着回来。武当派去了七人,两生五死。死得最惨的一个,乃是武功最高、被普祥真人寄予厚望的大弟子吕剑飞。

据说,群雄杀入快意城后,无人敢撼任独刀锋,只有他死战不退,身上留下七十七道刀痕,血尽而亡。勇武堂将最大的褒奖给了武当派,普祥真人却坚辞不受,江湖传为美谈。却很少有人知道,当他见了吕剑飞的尸身,整整六天六夜不眠不休,滴水未进。武当弟子在太和殿外跪了六天六夜,就等他一声令下,便去追击任独,为大师兄报仇雪恨。谁知普祥真人最后只说了一句:

“不必找任独报仇了,让他自生自灭罢。”当时没有人能理解这句话,此刻众人才明白,普祥真人已从吕剑飞的尸身上悟到血影刀法戾气反噬之强。任独杀吕剑飞出了七十七刀,定已被戾气所伤。至于伤到什么程度,那只有他自己知道。

尉迟昭忍不住道:“合欢教为黑道之首,又与前辈有杀徒之恨,前辈为何助任逍遥练刀?”

普祥真人淡淡道:“万事有黑就有白,有恶才有善。我看了几十年的太极图,如果连阴阳平衡都不懂,真是白活了。

如果真有一天没了黑道,白道也就不存在了。”他看了冷无言一眼,又道,“任逍遥本性不坏,早点脱了戾气,加上你这朋友,说不定能有所作为。老一辈那些私怨,我看,不必再提了。”沈西庭、陆千里听了,齐声道:“前辈胸襟,实令我等钦佩。”冷无言听得心下一怔,见普祥真人对自己使了个眼色,便即话锋一转,笑道:“前辈大概也不介意,让任兄再多一个朋友罢?”

这个朋友,自然是姜小白。

任逍遥打马狂奔,沉雷似乎也被他的情绪感染,不辨方向,四蹄如飞,一径向山中猛冲。北风凛冽,雪花如刀,不知跑了多远,任逍遥猛一勒缰,从马鞍滚落,仰面躺在雪地上,大口喘气,全身一阵阵抽搐。只觉一股凌厉之气在体内横冲直撞,身体就要爆裂,恨不得在胸口剖一个洞出来。

马蹄声近,掣电追来。凌雪烟一跃而下,抓着他的肩膀道:“喂!喂!你怎么了?受伤了吗?”目光过处,却尖叫一声,跌在雪里。

任逍遥双眼布满血丝,乍一看竟是血红的,仿佛野兽一般。

他怔怔看了凌雪烟几眼,喉咙里响了一声,猛地翻身跃起,丢开多情刃,将她扑倒在地,一手按住她的头强吻,一手大力撕扯她的衣服。

不是往日那种点到为止的坏,而是赤裸裸的想要发泄。

凌雪烟连声惊叫,双脚猛踢猛踹,只觉他的身子越来越沉,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整个人都快陷进雪中。她无法挣脱,只能拼命扭头躲闪任逍遥的亲吻,身子几乎拧成麻花,哭道:“你发什么神经!快住手!”

任逍遥怎么可能住手。

两人厮缠许久,凌雪烟的外衣已被撕成碎布。英少容远远见了,扬手道:“停。”血影卫立刻止步。他转过身看着宁不弃,笑道,“看来岳之风多虑了。教主是想玩玩那小丫头。”宁不弃并不认同:“教主从不勉强女人,定是出了什么事。”“难道你要这个时候过去?”英少容笑容中有几分促狭,“扫他的兴,还是想看那小美人的……”

宁不弃怒意突起:“你嘴里最好放干净些。”英少容仍不放弃:“怎么,你那么干净,不用女人……”话未说完,就听嗤啦一声,伴着凌雪烟一声长长的尖叫,之后便没了动静。英少容头也不回:“你听,小美人听话了。女人就算再怎么刚强清高,脱光衣服之后都会乖乖认命。只要认命,那就不叫勉强。照我说,早该如此,教主守着为死人立的誓,跟凌家两个丫头玩手段,实在是浪费时间。”

宁不弃不理他,凝神听了听那边的动静,忽然道:“不对!”两人同时转身,只见凌雪烟坐在雪地上发抖,任逍遥却拿着多情刃在一侧乱劈乱砍,好像发疯一般。

“邪门了!”英少容身子一动,就要上前。

“别去。”宁不弃沉声道,“教主在练刀,你不要命

了?” 英少容果然不敢去。

血影卫曾亲眼目睹任逍遥用那十五家旧部的人命练刀,谁都不敢在他练刀的时候靠近半步。

只是今日,任逍遥施展的招式有些奇怪,竟是两人从未见过的。血影卫练的就是血影刀法,尤其是岳之风、英少容和宁不弃三人,对这刀法的一招一式可谓了如指掌,又时刻跟在任逍遥身边,驳鱼刀、飞霜剑甚至峨眉派的功夫,也都了解一二。但是眼下这些招式,却与他们所知的任何一种都不同,甚至不像是一种武功。他们几乎有些怀疑任逍遥到底是不是在练刀了。

任逍遥的确在练刀。

他撕开凌雪烟最后一件衣服,凌雪烟便一口咬在他脖子上。

剧痛令他猛地清醒了一瞬,说了句“走远点”,便抄起多情刃,在雪中狂舞起来。凌雪烟擦着眼泪,把任逍遥遗落的皮裘裹在身上,惊魂未定地看着刀锋搅起冲天雪浪,嘴唇渐渐冻得发青。

雪浪足有丈许高,山间白茫茫一片,连任逍遥的影子都看不见。刀声一声紧似一声,直至连成一片,仿佛狼嗥,只令人觉得被成千上万头饿狼围了起来。雪浪喷溅在凌雪烟头上、身上,渗着噬骨寒意。她觉得自己就快冻僵了,手心却满是冷汗。

对任逍遥的担忧完全压倒羞怯,可他的样子太过恐怖,她不敢走近,只呆呆地站着。

不知过了多久,刀声戛然而歇,又过了一阵,雪浪渐渐散去,显出一个黑色的影子来。

任逍遥披散着头发,撑着多情刃跪在雪中,一动不动,仿佛冰封一般。凌雪烟鼻子忽然一酸,眼前模糊,跌跌撞撞地奔过去,喊道:“喂,你……”

回应她的是刀光一闪。

雪地上忽然落了一串梅花花瓣,鲜红刺目。

任逍遥看着她双目含泪,嘴唇翕张,无声无息地倒在自己脚下,却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缓缓攥起一捧雪,将刀身擦拭干净。

远处的英少容和宁不弃见了,骇得悄悄伏下身来,大气也不敢喘,生怕被任逍遥发现。他们已经知道,任逍遥已经到了走火入魔的边缘,不管他看到谁都是一刀,若想活命,离他越远越好。

任逍遥突然狂笑,树枝上的积雪被笑声震得簌簌而落,山谷里到处都是诡异的回声,听得人头皮都要炸了。笑够了,突又沉默,风中传来他的低语,不知说些什么。

英少容狠狠咽了口唾沫,压低声音道:“怎,怎么办?”

宁不弃不知道。

血影卫既不能帮他摆脱魔障,也不能弃主而去,更不能跑去送死。能做的只有一样:等。

任逍遥闭着眼睛,心绪慢慢平静,开始回忆那些古拙简单的招式。过了一阵,猛然发笑。

他赢了。

戾气脱去,刀法将更上层楼,何况又得了这许多新鲜招

式,他实在忍不住要笑出声来。可惜他不知道,多情刃

已染过血了。

凌雪烟的血!她裹着黑得发亮的皮裘,静静躺在雪地里,一串蜿蜒的血花,自脖颈间流出,已凝成了冰。

谁伤了她?

我?任逍遥身子一震,刀自手中滑脱,深深插入雪地。他将凌雪烟抱起,只觉触手冰凉,心中一沉,急道:“雪烟,雪烟!”凌雪烟靠在他胸口,恍恍惚惚地道:“冷……冷。”任逍遥将脸贴着她冰凉的鼻子,轻轻道:“别怕,别怕,有我在,不会冷的。”

威雷堡平静而又不平静。

吃喝真人拼尽全部内力,从鬼门关抢回姜小白一命,众人都松了口气。然而他却不肯留下,甩手走了。蜜珀嘴巴硬得很,又时时刻刻想要自尽,沈西庭只得加派人手,没日没夜、眼珠不错地盯着他。

冷无言察觉沐天峰、俞傲、岳之风等人留在这里,多有不便,便要他们先行离开,徐盈盈和岑依依留下,三日后,他会亲自送两女去隆中。沐天峰三人深知他与任逍遥的交情,应得爽快,走得干脆,别人亦未反对。可以说,自从普祥真人说出旧怨不必再提的话,众人都心照不宣地沉默了。冷无言虽感到有些讶异,但见所有人都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身为晚辈也不好多问,只提议三家联手,救回沈珞晴,剿灭九菊一刀流的荆州窝点。

289 楼

作者:合欢教主 日期:2018-07-06 13:35这件事陆千里答允得最快。除了因为尉迟昭默许女儿与陆志杰的婚事,沈西庭也同意退婚之外,亦是为了千年雪蚕丝。

当初沈夫人担心女儿过门后受委屈,并没把宝物交还陆家,而是偷偷缝在沈珞晴贴身小衣中,所以婚礼上那宝盒才会是空的。

尉迟昭考虑到无论怎么说,尉迟素璇和陆志杰都有些对不起沈珞晴,也不反对。当下冷无言安排众人封锁消息,对外说普祥真人击退了合欢教,婚礼延后一日,大宴宾客七天。至于新婚之人,当然变成了陆志杰和尉迟素璇。

而宴客七天,是为了不使荆州倭寇起疑,不令丐帮难堪。

没有人知道荆州分舵是何状况,冒冒失失闯进去殊为不智,不知道,还会以为华山派与丐帮有什么过节。倒不如先去武昌分舵落脚,暗中邀约丐帮各分舵舵主,将蜜珀之事讲明,由丐帮出面,清理门户,才是上策。

众人都看得出,冷无言将这件江湖纷争变为丐帮内务,为的是要将行事关键,着落在姜小白身上。这是替宁海王府表明一个态度,那就是扶持姜小白做丐帮帮主。于是众人便都心照不宣,盼姜小白早日康复。沈西庭更是大方地将

最后一支雪参相赠,说是晴儿若在,也会如此。

姜小白明白沈西庭的用意,但并未推辞,因为他也希望自己快些好起来。

他不想让冷无言或任逍遥小看自己,他也太想救师父、救三位师兄师弟。既然时势要把他打造成英雄,又有什么好谦虚的!何况,姜小白本来就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丐帮帮主亲传十二弟子之一嘛。

“诶,要是翠翠知道了……不,还是先教沈小姐知道罢。”

他忍不住开始白日做梦起来。

从前,他害怕接受沈珞晴,因为他生死未卜,更因为他连翠翠都照顾不好,又怎么配得上富甲一方的身家大小姐呢?他若跟沈珞晴在一起,别人嘴上不说,心里也要笑他是吃软饭的。

他满以为,只要沈珞晴出嫁,自己也就没有念想了。如今看来,似乎……他简直恨不得这一刻学了六式洗髓金经,下一刻便杀去荆州。

“我武当功法,讲究以静制动,以柔克刚,以短胜长,以慢击快、以意运气,以气运身,偏于阴柔,主呼吸,用短手,不主进攻,然亦不可轻犯,犯则立仆。”姜小白眨眨眼:“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懂了。我也不是学来打架的,前辈你讲那个什么经罢。” 普祥真人怒道:“无量你个天尊的,你懂个屁!这点东西还没参透,又怎么学得会六式洗髓金经!”姜小白一叠声道:“是是是,我懂的都是屁。可是那个什么经,我总要先听听……”

“既如此,我就讲一遍给你,看你悟得多少。”普祥真人哼了一声,也不去计较他话中讥讽,语速骤然加快,道,“武当六式洗髓金经,为金狮夺毛、凤点头、风摆荷叶、左缠金丝、右缠金丝、刀劈华山六式,每式皆有六修持。金狮夺毛式,谱曰,合扣丹庭,顺天呈象,怀抱乾坤,平运双环,天人合一,倒错阴阳。”姜小白眨眨眼睛,起身下地,左手在里,右手在外,将劳宫穴与丹田扣在一处,道:“这样?”普祥真人一怔,想不到他竟真的做对了,却又不想丢了面子,板起脸道:“眼为神光所聚,心窍之苗,行功时不准闭眼!”说完,又抄起掸子敲了敲他的膝盖,“不要弯腿,这不是太极拳,给道爷站直了!”

姜小白唔了一声,将身子挺得笔直。

普祥真人又踢踢他的脚尖,道:“脚放平,少给道爷摆四方步!” 姜小白笑嘻嘻地道:“这有什么打紧的……哎哟!”普祥真人收回指头,慢悠悠地道:“双脚不平,体内气机便也不平。你这外八字脚,双腿三阴经会先行交注。”姜小白平日大大咧咧没个正形,练起功来却不敢马虎,当下放平双脚,又忍不住多了句嘴:“那要是内八字脚呢?”普祥真人瞪了他一眼,哼道:“我师兄说你聪明,我怎地看不出?”姜小白撇嘴道:“嗳,小爷就是随口一问,便是不练武也想得出,内外相对,阴阳也相对,若是内八字脚,自然是足三阳经先交注了。”

普祥真人的胡子几乎飘起来!短短两日,他已彻底领教,以姜小白的头脑,若是发起狠来,不是武功学得快不快的问题,而是武功够不够学的问题。

290 楼

作者:合欢教主 日期:2018-07-06 14:05 今日份更新送

上~

292 楼

作者:合欢教主 日期:2018-07-06 16:34 统一回复:谢

谢大家支持~

297 楼

作者:合欢教主 日期:2018-07-09 09:27 谢谢大家的支持!!!

367 楼

作者:合欢教主 日期:2018-07-09 09:28 三十

一 五十八年江湖怨到了第三天上,六式洗髓金经已全部教完。冷无言见普祥真人有暇,便备了茶水,请他指点棋艺。几局走完,冷无言投子道:“前辈棋力高深,晚辈认输了。”“是么?”普祥真人微微笑道,“你这小子什么都做得好,就是说谎做不来。”冷无言赧然一笑:“前辈目光如炬。晚辈的确另有他求。” 普祥真人抿了抿茶:“求武当派援助抗倭义军?”

“是。”冷无言神色肃穆,正要继续说下去,普祥真人却打断道:“道理我自省得。只不过,”他眼中掠过一丝复杂神色,“武当弟子已不习武,除几个亲传弟子和松竹松石外,余人所学,不过文太极、混元炼气、太乙五行拳和寻常套路,强身健体,不做它途。至于武太极、太乙神剑掌、二十四字拳和什么六式洗髓金经,我想,便自我而绝罢。”

当地一声,棋子落在地上。

普祥真人看着冷无言,道:“我活了六十几岁,平生只有两件心愿,一是保得武当道万世传承,二是求得武学真谛。

只是生不逢时。帝王要的是盛世伟业。百姓要的是清平安康。

立下军户制,就是为了这清平安康。”军户出身之人,虽可习武持兵,按月领俸,不纳税赋,继任先人军职,但身家亲族都要造册登记,无论想做什么,都已有了顾虑。

“靖难后,朱棣为得到传国玉玺,逼死太子、皇后,灭方孝孺十族,重用锦衣卫,以严刑酷法逼迫忠良之士屈服,惨死狱中的江南官员不计其数,天下王族也不诚心服膺,是以永乐朝根基不稳。若你是朱棣,该当如何?”冷无言一怔,心下有些发虚:“帝王心思,晚辈如何猜得透。”普祥真人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自顾自道:“说来这法子也老套,不过是奉武当道为国教,册封九大派为武林正统,借此安抚江湖中人罢了。但朱棣比前人高明之处,便敕命兵部组建勇武堂,举荐九派出身的军户弟子。个中用意,你可懂么?”不等回答,又叹道,“九派联手统御江湖,江湖各派依附九派名下,在外人看来,这是何等荣宠!但各派苦楚,又有谁知!”

冷无言似乎明白了什么,却仍是不自觉地问:“什么苦楚?”普祥真人目视天际,缓缓道:“既是武林门派,挑选弟子便该看武德、根骨和悟性。可勇武堂举荐为官时,却不看这些……仕途中的事,你该比我更清楚。”他深吸一口气,接下去道,“如今九派中的世家弟子越来越多,呵呵,这掌门做得也便没什么意思,我们这群老骨头也乏了,只是舍不得放下那点祖宗的东西,便暗自约定,无论如何,掌门之位,决不传朝廷之人,只是……”他突然闭口不言,神色悲戚,“不知怎么,这个密约,竟被勇武堂得知。”

冷无言“啊”了一声,急道:“后来如何?”普祥真人不急回答,却话锋一转:“你可知合欢教重出江湖以来,九大派为何不见动作?”

冷无言茫然摇了摇头。

普祥真人一字一句地道:“因为任逍遥做得对,我们无颜阻止。”冷无言只觉一脚踩空,颓然坐在椅子上:“这、是怎么回事?”“朱棣登基之初,江湖中出了一群年轻人,不服管束,不入军户,惩治锦衣卫,作弄九大派,羞辱依附九派生存的武林人。说他们快意恩仇也好,亦正亦邪也好,总之他们惹得武林人人艳羡,个个佩服,都说只要能与他们喝上一顿酒,便不枉此生。”

冷无言心头电光石火一闪,脱口道:“是合欢教?”普祥真人点点头,神情激动,却叹息着摇了摇头:“不错,就是任独这王八蛋。”沉默良久,才接着道,“任独在南京府咫尺之遥建起快意城,朱棣几次三番派兵去缴,奈何军中佩服血影残魔之人太多,每次都是虚张声势。朱棣左思右想,便想到了勇武堂。”冷无言全身一震:“九大派率江湖正道剿灭快意城,是奉了朝廷密令?”普祥真人点头:“朱棣亲笔密旨,连哪些人要出战,都吩咐得清清楚楚。”

出战的人,自然是佩服合欢教、佩服任独的人。

“为了让九大派师出有名,锦衣卫在朱棣授意下,足足做了一年谋划,挑唆黑道中人,以任独之名,做一些不法之事。

而以任独的脾气,根本不屑辩解。”冷无言只觉如鲠在喉:“如此说来,任独并非邪魔……”普祥真人冷笑一声:“邪魔?邪魔会有四百多誓死追随的手下?会有江湖七位美人倾心?会有云水散人罗宗玄为他建造快意城机关?会有雪山剑侠殷断天、相思剑南宫世家那样的朋友?天下第一神驭手会甘心为他驾车牵马?别说任独,便是合欢教七位关主,哪个不是响当当的男儿汉!” 冷无言握紧双拳,沉声道:“可你们明知这一切,还是杀了他们。”

他已不称“前辈”,而是你们。

普祥真人泫然一笑,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岁:“你要知道,任独和他的朋友虽是好汉,合欢教却良莠不齐,甚至可以说,黑道中人占了大多数,哪个手上没有血腥?没有命案?任独也确实杀了太多人,即使他杀的都是恶人,可按律,他死一千次也不足惜。这或许是支撑当年那四十四人活到今天的最大理由……”他沉默了很久很久,才道,“无论怎么选,对九派来说都是极难的抉择,可若一直拖下去,一来未必救得了合欢教,二来,恐怕九派那点血脉,甚至整个江湖,也难保全。殷断天为大义,自告奋勇,闯入快意城,与任独结交,偷出快意城机关图,条件是要我们在城破之后,尽量放过合欢教弟子。”这一次,他停得更久。“谁知,这点秘密仍没保住,我们也万万没有想到,城破后,锦衣卫便封死所有出路,大开杀戒。

剑飞,我的徒儿,不是死于任独之手,倒是死于锦衣卫之手。

活下来的人,没有一个敢说出真相,殷断天无颜再用雪山剑侠的名号,便化名申正义,后半辈子,都只能活在人皮面具里。”

冷无言喃喃道:“申正义,伸正义……”

他心头的震惊,绝不是世上任何字句可以形容的。

他终于明白,为何自己固执地认定,任逍遥绝非恶人。也终于明白,为何殷断天死时竟会微笑。还有很多,很多一直以来他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普祥真人最器重的弟子吕剑飞死于任独刀下,武当派却没有追杀任独,便是整个武林,也没有一家为本门死难弟子讨要公道,竟是因为这本就不是什么行侠仗义的事。长江水帮的钟老帮主和任独一样是豪迈直爽之人,当年长江水帮必然顶了巨大的压力,才没有出战。是以如今它们声势再大,也被视作水匪,处处受到压制。

云峰山庄先人助 征战天下,凌鹤扬有免死金牌保命,没有参与此事。但凌夫人暴毙,他又娶了百味斋的二小姐,教授锦衣卫武功,再不行走江湖。这里面一定也发生了什么事。凌家姐妹接连被任逍遥挟持,凌鹤扬也未出庄一步,许是因为当年立誓,永不踏入江湖,抑或是因为他心中清楚,任独和他的后人并非恶人?二十年后,追魂金剑杨休接到夺魂令后,竟然只叫独子杨一元逃命,不向任何人求救,甚至消息都未曾走漏。初出江湖的任逍遥那么轻易便杀了他,并非杨休接不了血影刀法一招半式,而是他根本不想活了。不光是他,便是碣鱼岛、五灵山庄、飞环门、神算帮、陆家庄、威雷堡,也都没有向当年之外的人求助。

天厨老祖必然知道这桩冤案始末,才指点任逍遥武功。

任逍遥一出现,便有无数黑道人物前来效命,个中原委,不言自明。

江湖中发生如此血案,崛起如此庞大的势力,武林城却毫不关心,因为各派掌门心中清楚,这是报应。

曾万楚自尽坠城,不仅是为保住众弟子之命,也是为了赎罪。陆千里和沈西庭那些欲言又止的神色,在普祥真人随便一句话后就不再过问合欢教的态度,也都有了解释。

……普祥真人自语道:“那一战后,我与少林一悟大师都是心灰意冷,深谈之下,便联名上书朝廷,乞请自断武学。少林的说辞是保留武僧,由他们传授俗家弟子武艺,其余各院,不再习武,如此既不扰佛门清净,也不必让军户弟子行剃度大礼。

至于我,我便说武当道既为国教,便应以精研道典、为苍生百姓祈福为本,修真达道须神元一注,无心习武,如今太平盛世,也无须再习武防身。我武当派愿传授天下人太极拳法,以养身固元。这两样,永乐十二年已准了。”冷无言大惊道:“难道,难道武当派要向天下人公开太极拳密要?”普祥真人微微一笑:“起初,山上的大小牛鼻子自然舍不得,只是这些年看过来,他们渐渐也想开了,许多武当弟子已不习武了。”一顿,目中忽然神采一现,“读书人写了文章,希望流芳千古,凭什么咱们习武之人,就要遮遮掩掩自家宝贝?若太极拳法能流芳百世,泽被苍生,难道不比武当派出十几个绝世高手强?”

冷无言心中顿时不知是苦是甜,等了片刻,才道:“九大派的叛徒究竟是谁?为何勇武堂能一再得知前辈们的动向?” 普祥真人淡淡道:“那人已死了。”他目中精光一闪,凛然道,“报应昭彰,谁都休想逃过。真武剑不是摆设,道爷也不是好惹的!”

冷无言轻轻叹了口气。

他本就疑惑,普祥真人那么痛快便答应自己不为难合欢教,甚至肯助任逍遥练刀,实在太过反常,原来他根本就不打算对付合欢教。

普祥真人望着冷无言,缓缓道:“我此番来威雷堡,一是看看任逍遥的心性,二是讲明这些往事,望你无论对朝廷、对江湖、还是对那位宁海王世子,行事都可心中有数。但是,这些事情,你心里知道就好,不要再对任何人说起。”冷无言肃然道:“是,晚辈明白。”一顿,又道,“抗倭之事,晚辈会向表兄解释,不令少林、武当诸派为难。”普祥真人眉头一舒,忽又笑了笑:“不想还遇到个称心如意的弟子。”

冷无言一怔。

普祥真人指着姜小白的屋子,掩嘴悄声道:“那小子还以为道爷我只教了六式洗髓金经呢!哈哈,道爷将能教的都教了,若非这小子不识字,道爷还要教他二十四字拳哩。” 他的神情就像偷着了糖果的小孩子,冷无言不觉笑了,可这笑,多少有些苦涩。

谁愿意自断绝学!普祥真人不肯将技击武学传给武当弟

子,不过是不希望武当再历劫难罢了。全真派武学,怕

也是因此失传的。

其他门派呢?武学之外,百家之言、阴阳五行、兵法奇技、医学药道呢?

这世上的奇学绝技,断绝的永远比流传下来的多。

雪越下越大,拇指大小的雪花簇拥着、追逐着,打着旋从空中落下,似乎嫌人间还不够热闹。

冷无言已在雪中默默走了一个时辰。

普祥真人的话令他措手不及,他已不知该如何向任逍遥提起抗倭的事,更不知任独是否告诉任逍遥合欢教覆灭的真相。

以任逍遥的脾气,再加上梅轻清的意外,他若知道,又会做出什么事来?冷无言只觉心乱如麻,突然被一串稚嫩的童声打断思路:“哼,你们这些没见识的,凭什么说我拿的不是好玉!”有人起哄道:“是是是,是好玉,你这是和氏璧,咱们可收不起。”

和氏璧?冷无言心中一惊,循声望去,见一个衣着单薄的小男孩,抱着一块石头立在院子中央,瑟缩不已,头上、身上全是雪花溶化后凝结的冰渣。院子四面回廊下坐着七八个汉子,身边都是石案、火炉、水盆和各种奇奇怪怪的石头。有的磨洗,有的雕刻,有的镶金镂银。原来到了威雷堡的绿松石工坊。合欢教的风头过了,玉匠们也都陆续回来做工了。

一个监工模样的中年人道:“小子,快回家去吧,要不是看你年纪还小,少不得呼你两哈的。”小男孩大声道:“这就是玉,你看不出,反说我!要不是我娘病了,我才不把宝贝拿来!”监工恼道:“老子做了二十年绿松石,还认不出你这块石头?再不滚,老子可动手了。”

突然一个女子的声音道:“李师傅慢动手。” 冷无言全

身一震。

是她!文素晖撑着竹伞,披着雪披,走到小男孩面前,蹲下来道:“小兄弟,你这块玉,姐姐买下了,不知这些银子够不够。”说着,递过一锭碎银子。

小男孩看了看怀里的石头,又看了看那锭银子,摇头道:“谢谢姐姐,可是,这个不够。”

文素晖还未说话,李监工已气道:“文姑娘可怜你,给你银子,你还……”话未说完,忽然袖口一紧,回头却是冷无言。

“加这个够不够?” 十两一锭的官银。

小男孩眉笑颜开,连连说“够了,够了,一定可以治好娘的病了”,又看看冷文二人,为难道:“玉石是姐姐先要的,本该给姐姐,娘说,做人要有信义。可是姐姐,我真的很需要钱,我把玉石给哥哥,你不会生气吧?”文素晖摇摇头,又看了冷无言一眼,站起了身。冷无言收下石头,将自己的外套给小男孩披上,拍拍他的肩道:“天冷,小心冻着,你若病了,就没人照顾你娘了。”

小男孩奇道:“哥哥怎么知道没人照顾我娘?”冷无言眉头轻舒:“你家若还有大人,怎么舍得你大雪天到处跑。”小男孩愣了愣,抹抹鼻涕,又笑了笑,一躬到底:“谢谢哥哥,哥哥真厉害!”说完转身就跑,跑出几步,忽然又停住,对文素晖也深深一躬,“谢谢姐姐!”文素晖浅浅笑着,一手撑伞,一手挥别。冷无言侧目看着她,愈加感到她娴静疏淡,就像寒潭中的白梅倒影。

368 楼

作者:合欢教主 日期:2018-07-09 09:28 倒

影?他心内一冷,暗道:“倒影终归只是倒影。”又看见她鬓边白花,赶忙将目光移开。

文素晖本想给他挡雪,见他没再望着自己,手中的伞顿在半空,讪讪道:“冷公子,别站在这儿了,进屋去吧。”冷无言含含糊糊应了一声,脚下却没动。文素晖不知如何是好,李监工却笑嘻嘻地凑了过来:“文姑娘想给短剑镶几颗绿松石,冷公子莫不是也为这个来的?”一面说,一面将二人让到屋里,咂咂嘴道,“冷公子这把剑,虽是素了些,名气可是大得很,小的还真怕伺候不好,坏了威雷堡的名声。”冷无言回过神来,道:“不必麻烦了,我只是随便走走。”又看了看文素晖,“既然文姑娘想要嵌几颗绿松石,就用这个罢。”他将刚买来的石头放在桌上,“这虽不是特品蓝瓷松,一品铁线松,但至少是二品。”李监工一挑大拇指,赞道:“想不到冷公子鉴别绿松石的眼光,也跟您的剑法一样厉害。不瞒您说,这的确是块二品铁线松,虽比面松强许多,但在威雷堡,一品之下,都是寻常之物。”言语间颇为自豪,停了停,神色又转黯,叹道: “我也不是铁石心肠的人,按说收了这石头,帮那小子一把,也算积德行善。只是,按实价收,帮不了他,再一个,威雷堡名声在外,往这里送石头的人太多,我开不得这个例。”

冷无言点头道:“我知道。”

李监工长出一口气,拿起石头掂了掂:“质地还算硬朗,我就给冷公子做几个小器做罢。至于文姑娘的剑,怎么好用二等料,这不是瞧不起我威雷堡么,呵呵,老爷也要骂我撒!”

文素晖与冷无言异口同声地道:“不用。”两人都是一愣,文素晖干咳一声,踱到一旁装作去看雕好的摆件。冷无言却低下头去。李监工似是看出什么,改口道:“原石是文姑娘先买的,也算是善举了,用这个打磨出玉来,嵌在剑鞘上,最合华山派行侠仗义的美名。呵呵,我这就吩咐他们去做。”文素晖听了,双手捧剑,浅浅拜道:“李师傅费心了。”李监工嘿嘿笑着,一手接剑,一手抄起石头走了出去。屋子里只剩下冷文两人。文素晖轻声道:“冷公子,还会鉴别绿松石?”冷无言“嗯”了一声,目光变得有些沧桑:“我爹留给我的东西,就是块绿松石。所以,多少知道一些。”文素晖见他神思恍惚,垂首道:“我失言了。”一阵沉默后,又道,“我听说,和氏璧出自荆襄,想来也是绿松石,是不是真的?”

冷无言微微蹙眉,点头道:“是。”

“是特品蓝瓷松?”

冷无言随口道:“何止呢。”文素晖一怔,又释然:“冷公子的母亲是宁海王的妹子,大内的奇珍异宝,也不知见过多少,特品在他眼里,自然算不得什么。”想到此便道,“怪不得和氏璧成了传国玉玺。比极品还要强上许多,不知会是什么样子的宝贝。”冷无言抬头直视着她,目光深处,似是隐藏了很多东西,良久才道:“不知道。我没有见过。”

不知为何,望着他,文素晖心中竟是一寒。

冷无言不想再说,起身道:“文姑娘,在下还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告辞。”说完,逃也似的大步走了。

文素晖猛地起身,又慢慢坐下,苦笑了一下,喃喃道:“我又是在做什么。”

草庐里热闹了起来。

热,是因为屋子里摆了七八个黄铜暖炉,将整个房间烘得春天一般。闹,是因为血影卫全部到了这里。任逍遥留在隆中,一是等冷无言,二是照顾凌雪烟。

一直以来,都是别人伺候他,他从未照顾过别人,只觉新鲜有趣。看着她渐渐红润的脸,想到那双充满弹性的腿,忍不住俯下身去,想在她额头印一印。凌雪烟却突然睁开眼睛,呀了一声,扭头就躲。任逍遥立刻扳住她的下巴:“别动,伤口会撕开。”凌雪烟摸摸脖子上厚厚的纱布,不敢再胡乱扭头,怯生生地望着他。任逍遥满意地笑了笑,拿来一碗汤药,道:“起来喝药。”凌雪烟皱了皱眉,用被子掩住半张脸,小声却倔强地道:“不喝。”

“你怕喝药?”

“谁怕了!”话是这么说,神情却怕得要命。

任逍遥劈手将她从被子里拎出来:“你若不肯自己喝,我就给你灌下去。”凌雪烟鼻子一抽,苦着脸将碗接过来。她已了解,任逍遥若说要做什么,绝对不是说着玩儿的。一碗药喝完,凌雪烟苦得眼泪都流下来,好像从头到脚老了三岁。好在任逍遥又塞给她一个杯子。这次是蜜糖水。

凌雪烟傻傻地笑了笑,捧起杯子,一边喝,一边偷偷瞧着他。

炭火的橙光映着任逍遥的侧脸。他给人的第一个感觉是俊锐,第二个感觉是温柔,第三个感觉是霸道,第四个感觉?凌雪烟说不上来。任逍遥慢慢坐到她身边,眼中闪着柔和明亮的光。凌雪烟呆呆看着他的双眼,忽然想到星光,想到细雨,想到万物复苏的春天,想到春天里的某个黎明。

她心里翻江倒海,不经意间被任逍遥扳起下颌,脸上拂来一阵温热气息,猛地反应过来,不知为何,居然抬手一挡,手心触到他的双唇,指尖碰到他的眼睫。

热热的,痒痒的。

挪开手,见任逍遥冷着脸不说话,心里突然很委屈。她以为自己喜欢任逍遥的,可为什么从来都不愿意他亲近自己呢?任逍遥盯着她看了一阵,忽然道:“你不喜欢,还是想先要名份?”声音既冷且淡,高高在上,仿佛在谈一宗生意。凌雪烟心头立刻燃起火来,用力一挣,没有脱开,尖声道:“你这混蛋,大混蛋!” 她嘟着嘴,鼻子微微皱着,鼻孔一鼓一鼓地翕动,双颊染上一层红晕,眼中泪光闪动,一副说不出的可怜可爱小模样。任逍遥瞧着瞧着,居然哈哈大笑起来。

369 楼

作者:合欢教主 日期:2018-07-09 09:28他就是喜欢凌雪烟气得说不出话、又没奈何的样子。

看够了,才柔声道:“好了,我逗你的。像你这样的女子,无论多骄傲,多矜持,都值得男人等。”凌雪烟只觉脸上烫得厉害,心中却暖暖甜甜。“只是,”任逍遥忽然伸手揽住她的肩,“别让我等太久,我有时的确是混蛋……”

凌雪烟狠狠捶了他一拳,啐道:“你讨厌死了。”任逍遥趁机抓住她的手,又习惯性地挑起她一缕青丝,却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眼前光影刹那间恍惚起来。

凌雪烟半倚在他怀里,感到长发在他手中缱绻缠绵,道:“那,你还会想着月老牌上的人吗?”任逍遥脸色微变,手上一紧,凌雪烟疼得尖叫一声,下意识地打开他的手。

任逍遥一脸不解:“怎么了?”

“很疼!”

任逍遥一怔。

很疼吗?他根本没有用劲啊。从前他用力扯轻清的头发时,轻清从来不喊疼。任逍遥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扭头冲了出去。院子里雪花飞扬,他站在雪中,抬起头,感到雪花落在脸上,融化在脸上,渗着丝丝寒意。指尖探入怀中,触到那块竹牌,一刹那心绪纷飞。

“你的人就在我身边,我戴它做什么!什么时候你不在了,我就天天戴着。”那时,他踌躇满志意气风发,怎么想得到,轻清竟会真的离他而去。每思及此,任逍遥心里便充满了恨。

身边的女人越多,他越发觉自己离不开轻清,忘不掉轻清。

凌雨然、凌雪烟、徐盈盈,岑依依,凤飞飞,还有暗夜茶花中一些记不得名字的女孩,他都喜欢,可是都不爱。比轻清好得多的女人有,而且很多,可是没有用。纵然是令他牵肠挂肚的梁诗诗,也不能取代陪伴了自己十年岁月的轻清。

十年!

人一辈子有几个十年!

哪个女人能再和他拥有一模一样、一同长大的十年!任

逍遥苦笑了一下,又斟了一杯酒。

风已住,雪未停,雪花落在棚顶,发出沙沙的声响。他在院中新搭的席棚里坐了很久,四周一个人也没有。棚中吊着一只剥好的鹿,桌上摆着炭火和铁架。铁架烤得通红,鲜红的鹿肉放上去,发出滋滋的声音,腾起一股令人垂涎的香味儿。

喝一杯酒,割一片鹿肉,浅浅饮,慢慢品。任逍遥酒量不

大,若要保持清醒,就不能喝得太多。

黄昏已近,雪更大。大雪模糊了七尺之外的事物。

叮铃铃。

銮铃声断断续续地传来,雪中慢慢出现一团红色的影子。

烈焰驹,飞雨。

冷无言下马走进席棚,将蓑衣和斗笠摘了,坐在任逍遥对面。

青衣淡,雪花残。炉火正旺,夜寒不侵。

他看着桌上的酒坛,锡壶,火炉,展眉一笑:“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向晚天欲雪,能饮一杯无?”这是冷无言说的第一句话,不问任逍遥已等了多久,似乎他才是此间主人。

酒是温的,酒香混着糯米香四溢开来,结成一层淡绿泡沫,浮萍般摇曳。

任逍遥抬头,眼中是笑意:“姜老弟伤势如何?”这是他说的第一句话,不问岑依依也不问徐盈盈,甚至不问冷无言要谈什么事。

冷无言道:“快则三月,慢则半年,便可痊愈。”任逍遥微一顿首,割了几块鹿肉,又指了指桌上短匕。冷无言挑起一块鹿肉,笑道:“隆中煮酒,割鹿而食,任兄胸中,也有天下。”

话中有话。 任逍遥喝了一杯酒,道:“有话直说。” 直说不

得。

冷无言沉吟片刻,才道:“令尊可好?” 任逍遥挑着鹿

肉的匕首顿时停在半空。

他做梦也想不到,冷无言会问起这个。一时间,心底不觉涌出几许凄凉。“那老家伙,身体还好。”任逍遥转着匕首,随口说着,又抬起头来,“这么多年,你是第一个问他好不好的人,我会转告他的。”冷无言看着他的眼睛。那双漆黑的瞳孔中,似乎隐藏了无数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年关将近,令尊一定很挂念你。

任兄有何打算?”任逍遥盯着刀尖上烤得金黄焦嫩的鹿肉,淡淡道:“你是想问我,下一步要做什么罢?”

冷无言略显尴尬,点了点头,神色竟有些紧张。

任逍遥的回答却既简单、又干脆:“我不想回去。”他将匕首放在桌上,眼睛看着远方,又好像什么都没看,“回去,会更想她。”大雪仍未停,似是不将人间埋葬,便不甘心一般。

冷无言心中轻叹。

他已明白,任逍遥在江湖中竭力谋夺权势财富,不过是要躲开那个和轻清生活了十年的地方,那个处处都有轻清身影的地方。冷无言深吸一口气,向着雪花飞扬的夜空一指,道:“任兄,你说,雪盖满大地,是好,还是不好?”

他决心试着解开任逍遥的心结。

任逍遥迟疑一瞬,道:“盖住污浊,自然是好的。”冷无言摇头:“但洁净与污浊一同被掩盖,混淆了是非,却是坏的。”

任逍遥眉尖一挑:“什么意思?”冷无言道:“你只觉得梅姑娘冤屈,可是你也害死了很多人,别人恨你,恨合欢教,是你连累了梅姑娘,你心里比谁都清楚。可是你不敢承认,因为你想为自己的野心找一个借口……”“住口!”任逍遥霍然起身,右颊上的伤疤几近扭曲。

冷无言有些不忍。

他分明知道梅轻清的死对任逍遥来说是多大的一道伤。这伤本就还未结痂,作为朋友,却要将这伤疤连皮带骨地揭起。

冷无言终于体会到了普祥真人和那些违心进攻快意城的九派弟子。可是他不得不说下去:“你若继续与整个江湖作对,只会令人更恨你,你失去的会越来越多。”“是么?”任逍遥眼中光芒扬厉,“你可知我为何不问依依和盈盈如何了?因为我知道威雷堡的人不敢伤害她们,因为合欢教的势力已越来越大,武当派保得沈西庭一时,保不得威雷堡一世。这就是权力的妙处。若我把江湖握在手中,什么金钱、身份、仇恨、性命,喜怒哀乐,全都不值一提。任凭我要如何,别人都只能听命。你知不知道这感觉有多妙?”

冷无言眼中闪过一丝忧虑:“你疯了。”任逍遥狂笑:“对!”他慢慢拿出多情刃,冷冷道,“处境不同,想法便不同。你这样的出身和荣耀,哪里失去过什么!你哪里知道,失去最珍爱的人,是什么感觉!”

冷无言瞳光一闪,心口传来一阵隐痛。

任逍遥眼中却全是轻蔑:“就算你的道理都对,那又怎样?在我眼里行不通,便是不对!朋友相交,原本也不是为了讲道理,冷兄以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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