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仍是借我之手,洗刷盗取美人图的罪名,叫冷无言无话可说。如此谋略,令人佩服。”一顿,又道,“不知他想怎么处置夜雨剑。”
乔残很简单地说了一个字:“杀。”任逍遥心中冷笑,也很简单地说了三个字:“我不杀。”乔残一怔,哼道:“那么任教主便走不出四川。”他盯着任逍遥,一字一句地道,“唐家堡的靠山是都司,他们绝不会得罪兵部的人,绝不会与崆峒派撕破脸。”言下之意,你若依仗唐家堡的支持,不把青城派和崆峒派放在眼里,那是打错了算盘。老奸巨猾如唐家堡,更是天下最容易变卦的门派。
代遴波见状干咳一声:“夜雨剑非死不可,任教主……”
任逍遥淡淡一笑:“既如此,不如代兄亲自动手。”代
遴波一怔,乔残也愕然。任逍遥不理他们,转头看着徐盈盈:“盈盈,把美人图送到梅园,就说我想看到一幅完整的美人图。”
徐盈盈一怔,点了点头。
唐娆被盛千帆吓了一跳,问明情由后,却冷冷地道:“冷公子也要利用我么?”盛千帆无言以对。唐娆又道:“我知道你们是好人,否则也不会……”她走到窗边,嘴角泛起一丝无助的惆怅,“只是唐家的事,实在不该由外人管,这全是唐家人自作自受。”她转过身来,又道,“你知道陆北北是谁么?”
盛千帆不知道。
“她是八姑母的女儿。”唐娆叹了口气,“也就是我的表妹。”当年的唐八小姐唐梦“死”后,便丢掉蜀中第一绣女的绣艺,丢掉唐门暗器,丢掉身份骄傲,更丢掉贞操和名誉,一步步建起胭脂堂,一步步打入合欢教,却连陆北北的父亲是谁都不知道。一个没有父亲、又不讨母亲喜欢的胭脂堂小姐,是不是无论做出什么事来,譬如软禁母亲,独揽胭脂堂大权,将唐门隐秘告诉任逍遥,又假他之名逼唐家献女合作,别人都没资格教训她?唐娆缓缓道:“三哥知道大哥才是唐家堡未来的主人,所以他恨大哥,也就,也就恨我。让我执行家规,是他一直坚持的。唐家各房的家长,或是幸灾乐祸,或是为了保护自家女儿,也都这样想。所以大哥才急着把我嫁出去。谁知……” 唐娆死死攥着衣角,全身都在颤抖。“我本死也不愿入黑道,可是大哥他,他给我跪下了。他说,妹子,哥对不起你,你若晚生几年,等哥坐上掌门的位子,死也要保着你。可现在不行,这都是你的命。又说,我们这些公子小姐,生下来便比别人尊贵,别人只知道羡慕,却不知道我们还比别人多了一副枷锁。唐门,诶!唐门给了你那么多别人没有的,你凭什么不能为了它牺牲?可,可唐门给我的,我并没要过,是老天把我生在这里。
如果可以选,我、我决不选这里……” 唐娆泣不成声,盛千帆递上金菊纱,心却沉入了湖底。唐娆垂下头道:“我见八姑母,她也是这么说,我倒也想开了一些。如今,‘唐四小姐’和代二公子已入了洞房,我若回去,便是害了唐家。我不能为它做什么,但也决不会害它。
冷公子的好意,唐娆心领了。趁任逍遥没回来,你快些走吧。”
门外忽有一人道:“唐美人肯留下最好。”唐娆脸色一变,手指探入妆台上的竹箩,再抬起时,指尖已飞出二十枚银针。
在任逍遥面前,她不敢用暗器,但在别人面前,她仍自信得很。从竹箩中取针虽说慢了些,却只慢了一眨眼的工夫。
夺夺夺一阵响,银针全部打偏。
盛千帆放开唐娆手腕,歉然道:“唐姑娘,你莫伤害徐姑娘。”唐娆不知何故,眼生警惕,指尖又扣住二十枚银针。徐盈盈却不怕,冲盛千帆微微点头,对唐娆笑道:“教主想要
唐美人复原这幅图。”
她手指轻捻,两幅美人图便铺展在唐娆眼前。
十位美人粉面桃腮,眉目含情,衣袂飘摇,步步生莲,便是每一根发丝、每一件饰物都折光带影,鲜活得令人几乎嗅到了二十年前江湖中的气息。
唐娆瞪大了眼睛,满眼都是不可思议。突然丢开银针,捧起白绢,一遍遍地喃喃道:“十九联针绣,是他,一定是他,一定是!”盛千帆也瞪大了眼睛,因为他根本想不到会在这里看到美人图。
徐盈盈望着他道:“盛公子,好久不见。”她语声平淡如水,仿佛全忘了眼前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盛千帆暗暗戒备,道:“徐姑娘打算如何?”徐盈盈目光飘忽,神情涩索,轻叹道:“我也不知。”她新月般的眼中突然落下泪来,“这么久都没有他的消息,人人都说他死了,我偏不信,我想去找他。可是,教主不许我们泄露踪迹,不准任何人去找。”
盛千帆想到宁不弃,心头黯然,道:“你的伤,可都好了?”徐盈盈点头:“托盛公子和凌姑娘的福,已经不碍事了。”一顿,又道,“盛公子,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你能帮我离开这里么?我可以带你去找凌姑娘。”忽又一笑,有些精明,有些阴险,“凌姑娘和教主打赌,七日之内,她若能劝狄樾拜教主为师,教主就向冷无言认输,若不能,教主就不再等了。”
盛千帆全身一震:“什么、什么不再等了?”
徐盈盈幽幽道:“还能是什么?当然是男人和女人做的事。”她别有用心地看了盛千帆一眼,“今天是第七天,明天……”
盛千帆急道:“她在哪里?”
徐盈盈眼中挑起一丝胜利的笑意,偏不说话。
盛千帆脸上微烫,暗道:“她想利用我和雪烟逃出合欢教,这本没错,只是手段……诶,黑道和白道,归根结底还是有些分别。”忽又一惊,“何必分什么黑道白道,每个人的行事手段,岂非都不一样,想用一条规矩道理来分高下,那便如给武功分正邪一样,只会让自己越来越糊涂。从今以后,我行事只看天理人伦,便尽够了。”
徐盈盈看着他呆呆出神的模样,噗哧一笑。
沧浪湖西北,是一片洲屿杂陈的湿地,浅浅水面闪着冷光,光影中栖息着成群的白鹭,正是杜工部诗中上青天的那一行。只是群鹭全无诗中优雅闲适的姿态,反而个个支起身子,来回走动。怎么回事?
因为刀鸣剑吟声!山坡上燃着数十火把,将夜空照得白昼一般,火光中心,一刀一剑飞旋纠缠,仿佛要将夜空撕开。
刀是代遴波的飞侠金错刀,剑是时原的夜雨箫中剑。
任逍遥不动手杀时原,却煽动代遴波动手,乔残也未有异议。他考虑的是,自己重回青城,代遴波这个本在门中呼风唤雨的师弟必然心存不满。给他个立功机会,自己今后也好与勇武堂相处。是以乔残乐得清闲,只细心揣摩两人招式。
十招一过,乔残便忍不住轻呼道:“心意峨眉刺!”
703 楼
作者:合欢教主 日期:2018-07-20 13:08心意峨眉刺是峨眉派上乘武学,能将刀之紧贴、剑之快妙、棍之蹉转合二为一。只是这兵器长不盈尺,又需套着指环,靠指拨和抖腕刺、穿、挑、拨、扎、架,男子不喜,会用的人并不多。峨眉十位入室弟子中,只有李月池和霍柔专习此道,李月池已死,霍柔又非拜在上官燕寒门下,所学不精,这也是谢鹰白不安排她比武的原因。谁想到时原不仅会,而且精通。
代遴波从未见过心意峨眉刺的招式,初时手忙脚乱,时间一长,却渐渐稳住阵势。鱼鳞金错刀沉雄厚重,本就是夜雨剑这类纤巧兵器的克星,时原招式纵然巧妙,毕竟曾自废武功,又是刚刚伤愈,加之疼惜洞箫,不肯用横击侧挡一类的招式,渐渐落了下风。
嗤地一声,一道血箭飞起。
时原后退数步,右肘内侧被挑开一线,鲜血顺着剑身滴下。
任逍遥笑道:“时原前辈还不肯使出天罡指穴手么?”他不杀时原,甚至不让合欢教的人动手,并非发了善心,而是别有所虑。
第一,他想看一看三十六式天罡指穴手,最好是自己参悟不了的大八式。
第二,他要收狄樾为徒,就不宜与峨眉派结仇。时原若丧命青城派之手,对自己行事有利。
第三,他不想被乔残这等高手看出自己的伤势。
第四,他想看一看代遴波的本事。
汪深晓六个入室弟子,除去已死的江戍臣、隐居剑阁的乔残和挂名的桑青花,便是三弟子曲意秋、四弟子代遴波、六弟子章紫萝。按照各派人物履历上说,这三人中曲意秋武功最高,近来又得传出神还虚指,若乔残不回青城,该他继任掌门。但代遴波家族势大,代管青城勇武堂多年,如今又娶了“唐四小姐”,青城派若要得利,则立他为掌门最为合适。这恐怕也是汪深晓带他而不是曲意秋去截杀上官燕寒的原因。是以任逍遥一定要亲眼看看代遴波的斤两,才肯放心。时原手腕翻转,持剑外旋,夜雨剑带过一条细细水痕,扎向代遴波。代遴波闪身避过,回手一刀。时原单践转步,外走蛇形,夜雨剑上下铰拨,呛地一声,封死鱼鳞金错刀。接着以剑裹肩,画出一串圆弧劈出。代遴波闪身一架,一溜火花燃起。然而夜雨剑剑身一颤,刃尖前吐,噗地扎入代遴波肋下。
乔残脱口赞道:“好个燕劈翅!”任逍遥却颇觉失望,暗道:“时原虽被逐出师门,却还在保护天罡指穴手,这倒跟唐娆那丫头一样。”想到唐娆的温柔扬厉,任逍遥忽然有些莫名之感。
代遴波收刀止血,憋了半晌,道:“格老子,你赢了。”又转头对乔残道,“二师兄,师弟学艺不精,杀不了此人。”乔残转目望着时原,道:“我再动手,胜之不武。我敬你是前辈,你自行了断罢。”时原手臂轻振,剑刃收回,对代遴波道:“再有五十招,输的是我。”
代遴波一怔,没说话。
时原刺伤代遴波,一靠兵器奇巧,二靠招式不为人所熟知,三靠对敌经验远胜代遴波。这道理本是人人都懂,只是想不到他竟肯说出来。时原又看着任逍遥,道:“时某还有几句话,想转告任教主。”他缓缓走近,声音压低,“无论任教主最终对峨眉是何态度,时原感激你曾对二师兄施以援手。” 任逍遥有些不知所措:“我救他,并不是为了什么道义。” 时原摇头:“我相信师兄的眼光,你不是恶人,否则,他不会传你天罡指穴手。”他目光闪动,缓缓转过身去,“师兄的用意,也不仅仅在传承峨眉武学。”
任逍遥心中一震,来不及细问,就听夜雨剑嘤声轻颤,光华流转,向时原颈间划去。他正要阻止,却听一声虎吼:“不准伤我师叔!”随之剑吟铮铮,黑暗中两道剑光矫若惊龙,交错推进。
英少容脸色一变,沉喝道:“雁阵!”远端的二十血影卫立刻排成双雁阵,封住剑光。双剑连冲数次,迫得雁阵后退一丈,锐气却也大减。
谁知任逍遥突道:“放行。”血影卫立即由双雁阵变为一字长蛇阵,火光闪闪,脚步声响,四条人影疾步赶来,正是狄樾、盛千帆、凌雪烟和深深垂着头的徐盈盈。狄樾一个箭步冲到时原身边,搀扶着他大声道:“谁敢害我师叔,便从我身上踏过去。”凌雪烟执剑上前:“任逍遥,我们的赌没打完,你就把时前辈交出去,是什么道理!”任逍遥笑道:“赌约不关时原的事,何况,”他看了看天,“用不了一炷香的工夫,你便输了。”他身子微倾,“别忘记你的赌注。”凌雪烟脸色一窘,跺脚道:“我才不管!我要你放了时前辈。”
任逍遥冷然道:“凭什么?你还有什么可以拿来赌?”凌雪烟语塞,盛千帆忽道:“任教主既喜欢赌,在下可以奉陪。”他语声平平,神色也是淡然,可不知为何,任逍遥看到、听到的时候,心里却有一股难以言述的感觉。他很不喜欢这种感觉:“哦?你想赌什么?”盛千帆铮地一声拔出沉璧剑,缓缓道:“我输,我死,幽谷清潭不会报仇。你输,放过我的朋友。”任逍遥只觉好笑。他望着乔代二人,歉然道:“本教手下出了些小纰漏,让两位见笑了。”说这句话时,目光缓缓自徐盈盈和英少容身上划过。“两位不如到前厅稍事休息,本教很快便将时原送上。”英少容身子一震。任逍遥要自己抽人手看着唐娆,又要徐盈盈将美人图拿给唐娆,如今她带了盛千帆、凌雪烟和狄樾赶来此地,血影卫却没发出任何讯息,岂非自己失职?徐盈盈全身都在颤抖。她带盛千帆找到凌雪烟时,时原已被带走,狄樾坚持要救了时原才肯走,徐盈盈一个拗不过三个,只好又带他们来此。看这架势,盛凌是无法保护自己离开了,而以任逍遥的脾气,绝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正想着,猛觉袖口一紧,凌雪烟拉着她的衣襟,狠狠瞪了任逍遥一眼,对她道:“别怕他,我和盛哥哥都会保护你的。”
徐盈盈只能苦笑乔残却一动不动:“任教主的刀法,乔某一向佩服,如今有缘再睹,便是十头牛,也拉不走乔某。何况,”他脸上绽出一丝诡谲笑意,“任教主的风流债,清算下也好。”代遴波也笑道:“凌二小姐的本事,看来比凌大小姐更大。
老子若是没婚约,也要为你打架咯。这等好戏,老子也要看到底。”凌雪烟恼道:“闭上你的臭嘴!”她虽是在骂,心底却轻轻颤抖起来。
那个温吞吞的盛哥哥,何时变得这样果决大胆起来?他难道忘了自己右臂已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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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合欢教主 日期:2018-07-20 13:08 今日份更新送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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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合欢教主 日期:2018-07-23 10:43 四十
四 玄凝剑指意拳拳盛千帆见她眼中忧色,低声道:“我能赢他。”凌雪烟一怔,还未反应过来,盛千帆便走到场中,冲时原、狄樾点点头,又朗声道:“你可敢应战?”
任逍遥不答,只缓缓伸出手去。多情刃划过一道妖冶红光。
任逍遥将左手背在身后,冲凌雪烟轻笑道:“我不会趁人之危,不过,你最好劝他认输。”说罢刀尖下摆,一步步走了过去。所有人的呼吸都已屏住,只有英少容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盛千帆看着越来越近的任逍遥,全身每一根汗毛都要竖了起来,手心里已满是汗。
任逍遥似乎永远是一身剪裁上佳的黑衣,衬得他益发像兀鹰,像云豹,矫健,冷峻,警惕,似乎随时都会向意想不到的方向出击。
盛千帆狠狠稳了稳神,仔细打量起任逍遥来。
他的脸棱角分明,眼睛很深,很亮,泛着莫测冷光。眼神锐利如刀,似乎只要一眼划过,便有血花飞出。右脸颊上有一道横着的丑陋伤疤,令人见了不寒而颤。纵然盛千帆知道他受了很重的内伤,纵然对母亲传授的三式刀法已很有自信,可是真正面对他的时候,心中还是疯狂打鼓。
盛千帆深吸一口气,对任逍遥、更是对自己道:“我能赢你。”
任逍遥不语。
盛千帆继续道:“就算杀不了你,乔残也会看得出你的伤。”还有一点他没有说,那就是他想亲手打败任逍遥,他不希望凌雪烟总是记挂着任逍遥。这种做法似乎有违他一以贯
之的君子之道。可是在江湖中这么久,盛千帆已渐渐发现,
真正能解决问题的,往往不是君子的手段。
任逍遥目光微冷,一字一句地道:“你不该说这句话。”
盛千帆心中打鼓,握紧沉璧剑,闭口不言。
任逍遥轻抚刀锋,道:“还有,你赢不了我。”一语未了,多情刃厉啸破空。
凤凰掌刀、凤冲霄!
英少容忍不住惊呼一声。
任逍遥竟然以多情刃使出了这路刀法?这分明是要一击格杀!
凌雪烟虽不懂凤凰掌刀,却自知接不下这招,想来盛哥哥也接不下,一挥云霞剑,就要上前。谁知盛千帆左手握剑,平抹挑出,沉璧剑沿着多情刃刀弧送出,乍合即分,仿若双生。
任逍遥不由大惊。
盛千帆怎么竟似对这一招极熟?任逍遥心中杀意大盛,刀锋向肘后反转斜撩。
凤回头!这一招本靠五指擒敌,以刀剑使出,效力大打折扣。但任逍遥反手递出,角度异常刁钻,一旁观战的乔残也忍不住叫了句“好”。盛千帆却已完全镇定下来,沉璧剑自下而上刺出,点在多情刃刀尖。叮地一声,刀锋弹开,两人身形交错,眼中都是异样。然而任逍遥变招极快,几乎是不经意间,刀脊已撞在沉璧剑剑身,轻得几乎令人无法察觉。
凤还巢!就是这一招,废了雪山剑侠殷断天的手臂,也几乎要了他的命。任逍遥现在就是想要盛千帆的命!然而谁也想不到,盛千帆居然飞剑脱手,沉璧剑嗡嗡数声大震,应凤还巢的旋劲,顺着多情刃转切而出,袭向任逍遥手臂。任逍遥只觉手臂一麻,电光石火间,多情刃脱手,与沉璧剑齐齐落在地上,颤动不止。
所有人都呆住了。
任逍遥的脸色异常难堪。幸而沉璧剑是无锋汉剑,只将他手臂击痛,若是开锋,手臂必然不保。
盛千帆也呆住了。他虽然想用三式刀法拼一拼,却未曾想到居然卸下了多情刃。然而他还来不及高兴,就觉劲风激荡,任逍遥右掌前伸,中指凸出,四指微屈,向自己左肋少阳经一线点来。盛千帆不敢大意,以指为剑,静影沉璧一招迎上,堪堪化解,肋下却隐隐作痛,不由出了一身冷汗,暗忖道:“他若用双手,我命休矣。”
却听时原道:“离经式。” 峨眉天罡指穴
手!盛千帆闻言一怔,眼看任逍遥四指并
拢,拇指挑出,掌骨紧缩,向自己鸩尾、
丹田、气海一线狠狠剁来,顿时慌了手脚。
时原又道:“落雁式,合虎爪鹰爪劲破胸腹!”盛千帆猛醒,拧身腾跃。任逍遥一掌剁空,却抢前三步,虎口大张,双掌齐出,沿盛千帆腰际环击,正切带脉诸穴。盛千帆只觉腰部断裂一般撕痛,耳边听得时原惊呼一句“豹扑式”,便噗通一声摔在地上,喷出一口鲜血。
凌雪烟大叫一声,双足一动,就要冲出,谁知背后猛然被一样东西抵住,耳畔传来徐盈盈的声音:“别动。”狄樾见徐盈盈的匕首顶着凌雪烟后心,也不敢轻举妄动。凌雪烟转头呸道:“你这贱人,当初就该叫你痛死!你,你……”徐盈盈充耳不闻,将她交给英少容,噗通一声跪了下来,眼中泪水涟涟:“教主,盈盈知错了,求你,让我去找他,我,我欠他的。”
任逍遥不说话,而是拾起多情刃,缓步向盛千帆走去。
火光明暗,在地上勾勒出一个妖邪的人影。
凌雪烟怒道:“任逍遥!你这混蛋!想干什么?”任逍遥淡淡道:“他赌命,我赢了,你说我要干什么。”“呸!”凌雪烟骂道,“你说了不用双手,你说话不算数,算什么英雄!”
任逍遥大笑道:“英雄?我何时说过我是英雄。”凌雪烟呆了呆,说不出话来。任逍遥瞥了时原一眼,冷笑道:
“有人助他,我为何不能用双手?”凌雪烟双眼一翻,眼泪在眶内打转,却脱不出英少容的控制,一双嘴唇几乎咬破。
任逍遥走到盛千帆面前,道:“你那刀法,叫什么名字?”盛千帆挣扎坐起,狠狠擦掉嘴角鲜血,道:“怎么,你没见过?”任逍遥一怔。盛千帆却笑了,“看来岳之风没有告诉你,他连一招也接不下。”
任逍遥脸色微变。
血影卫出道以来,只有上官燕寒一招迫退过他们,岳之风身为血影卫第一统领,不愿将如此丢脸的事情禀报给任逍遥,也在情理之中。只是,想到下属居然对自己有所隐瞒,任逍遥顿时怒火中烧,举刀道:“我本无心杀你,你却自寻死路。”一语未了,心中突然又涌来那种奇异的感觉。
从前他杀人时绝不会罗嗦这许多,为何偏偏对盛千帆……盛千帆却没看他,自顾自地道:“他大概也没告诉你郁金香的事情。”
任逍遥又是一怔:“什么郁金香?”
“金燕子脚环上的花,就是郁金香。”
“那又怎样?”盛千帆惨然道:“中土,只有我娘种得活郁金香。” 任逍遥脸色骤变,愣了片刻,手腕一甩,多情刃啪地一声抽在盛千帆脑后。盛千帆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凌雪烟以为任逍遥用的是刀刃,大叫一声,昏了过去。任逍遥转身走回,目视乔代二人,淡淡地道:“戏已演完,两
位是不是也该办些正事?”
乔残轻咳一声,道:“天色已晚,我们该告辞了。”代遴波哈哈一笑:“斗是斗是,春宵一刻值千金嘛,我们就不叨扰了。”他一面说,一面按刀向时原走去。
狄樾一语不发,沉肩握拳,挡在时原身前。任逍遥静静看着,没有一丝阻拦的意思。突然就听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遥遥传来,转瞬便已逼近。一人朗声道:“青城派曲意秋,求见任教主。”话音未落,一条白色人影已到坡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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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合欢教主 日期:2018-07-23 10:43 更新来了!
732 楼
作者:合欢教主 日期:2018-07-24 11:06这人年纪与任逍遥相仿,眉目清淡,穿着一身白色棉袍,头上却戴着一方天鹅皮里子的玄丝浩然巾。巾角飞扬,满溢清雅之气,仿佛刚刚从漫天飞雪中走来。
任逍遥脸色不好看,英少容则已脸如死灰。
那阵叮当声,是弓弩落地的声音。血影卫的随身器物,除了最早的飞镖、药巾、银镡弯刀,花若离又为他们加上了十连弩和明月照天山。连弩本不算特别,但任何东西一经花若离之手,便化腐朽为神奇:她将弩箭箭头加长至三寸,箭身改为十股棉线。如此一来,不但连弩轻便异常,弩箭的速度也更快,力道更大,犹如飞镖阵一般。江湖中能抵挡飞镖阵的高手大有人在,但十连弩一击十发,十个血影卫便是百发,抵挡它必然耗费极大的精神气力。但对血影卫来说,不过是动了一下手指而已。
是以任何人要冲破血影卫的布防,都是极艰难的一件事。
方才凌雪烟四人冲进来时,血影卫因顾忌徐盈盈才没用十连弩,曲意秋却是打落三轮十连弩而来,这份修为,
恐怕还在乔残之上。
乔残脸色也变了,代遴波更迟疑道:“三师兄,师父遣你来的?”曲意秋不答,只收剑抱拳道:“任教主,得罪了,在下一心救人,望乞海涵。”任逍遥脑中飞快梳理着曲意秋的履历,望着他头上的浩然巾,缓缓道:“听闻曲公子是修道雅人,今日一见,果然不错。
青城山已下雪了么?”浩然巾即道家雪巾,喻天地间浩然正气,一如飞雪。曲意秋穿着如常人,却以浩然巾包发,足见他的确心往道门。
曲意秋一笑:“大道至善,在下还未窥得一斑,这浩然巾不过是附庸风雅罢了。”他转过身来,道,“乔师兄,代师弟,在下奉师父之命,带时前辈回青城山。”代遴波道:“三师兄一心求道,向来清高得紧,便是比武,本也不愿来,怎么如今却管起俗事来?”他虽在笑,却是绵里藏针。这也难怪,青城大师兄江戍臣已死,二师兄乔残要美人不要江山,三师兄要道法不要凡尘,他这个青城勇武堂代管事、唐家堡的大女婿早晚会接任掌门之职,是以代遴波对青城派一统川中的大业出力最多。谁知在这节骨眼上,乔残复出,曲意秋也一反常态,似乎都有意争一争。代遴波心下不快,斜视曲意秋,道:“这是三师兄的意思,还是师父他老人家的意思?”曲意秋不语,场面一时僵持。乔残忽道:“我信三师弟的话。”
代遴波一怔,旋即附和道:“对对,三师兄的武功人品,咱们青城上上下下,没有不称赞的,我怎么忘了,呵呵。”一顿,又道,“姓狄的小子,还不滚开!”狄樾冷哼一声,半步不退,时原忽道:“汪深晓想见我?很好。”他若有所思,嘴角泛起一丝冷笑,“有些事情,也该见面说个清楚。”狄樾想起时原说过,他当年答应别人认下一切罪责,难道这个人是汪深晓?狄樾忽然有种不祥预感,抓着时原衣袖道:“师叔,我跟您去。”时原摇了摇头:“不。你还有别的事要做。”一顿,又定定地道,“别忘记你师父的遗愿,别忘记峨眉的祖训。”说完看了曲意秋一眼,当先而行。
狄樾看着他淡青背影,忽然鼻子一酸,大声道:“我……”又垂下头,喃喃道,“徒儿谨记师叔教诲。”乔残与代遴波纷纷告辞。任逍遥嘴上客套,却未遣人相送。
他冷眼旁观,已明白青城派三大弟子之间嫌隙不小,对合欢教来说,这无疑是个好消息。待人走净,便吩咐血影卫将狄樾和盛千帆关押起来,最后,目光慢慢落在徐盈盈身上。
徐盈盈大伤初愈,又跪了这么久,已冻得抖如筛糠。见任逍遥目光询来,硬起头皮道:“求,求教主放我去找他,求求教主。”任逍遥在观鹭亭中坐下,缓缓道:“你喜欢他?” 徐盈
盈含泪点头。
“他也喜欢你?”
徐盈盈不知道,可事到如今,她只能咬牙说“是”。
任逍遥目光一转,在血影卫和暗夜茶花身上一一掠过。
徐宁两人都对合欢教有功,却都犯了错。徐盈盈与血影卫统领私通,宁不弃擅离职守。如何处置,事关重大,任逍遥必须慎之又慎。
“给她白银两万两。”很快有人过来,在徐盈盈面前放下十张崭新银票。徐盈盈脸色苍白,她清楚,任逍遥绝不会这么轻易就放自己离开。
“一万两给你,一万两给宁不弃,如果你找到他,就告诉他,若他想回来,就要带上你的人头。如果你找不到,
不必回来,那一万两就算作宁不弃送给你的。”徐盈盈全身一软,跌坐在地。“教主不怕我什么也不告诉他么?”
任逍遥目光轻抬,望向水天相接处。
阳光升起,夜露被蒸成缕缕烟雾,大地仿佛笼罩在一片乳白纱幔中。白鹭挥舞双翅,穿透纱幔,渐次飞去,仿佛天地间转动的明瞳。正如任逍遥的语声:“你不告诉他这个,又能告诉他什么?”
徐盈盈心头一痛。
只要宁不弃没死,就一定会回来,徐盈盈想与他双宿双飞,必须给他一个能令他信服的理由。以宁不弃对任逍遥的忠心和了解,徐盈盈撒什么谎都会被拆穿。到那时,宁不弃究竟选择合欢教,还是选择自己?自己去找他,究竟是一条幸福的路,还是自寻死路?她没有答案,任逍遥也没有答案,因为他本就要把这棘手事情推出去。看着徐盈盈身影消失,任逍遥忽然觉得心中空空荡荡。但只一刹,便又恢复了平静,沉声道:“人都到齐了么?”甫一入蜀,他便吩咐血手堂、锦衣堂、射月堂、追风堂各带五十弓弩娴熟、轻功出色的人,用五连弩,配二百淬毒箭,暗伏成都。如今算来,这些人也该到了。英少容答道:“白傲湘、金娘子、银童子、俞傲、沐天峰五位堂主已按教主吩咐,在吟诗苑周边落脚,只要教主一声令下,不用一盏茶的工夫,管叫那里变成一片火海。”任逍遥摆了摆手:“告诉他们,放弃吟诗苑,转伏青城山,把建福宫到天师洞沿途看死。这件事你亲自安排,做不好,就别回来见我。”英少容应了声“是”,任逍遥又问:“岳之风如何?”英少容道:“上次联络,摩云子和凌川子一切皆如教主所料。”
任逍遥脸上不见喜怒:“陆北北和唐家堡呢?”“唐缎的意思是,若教主帮他坐上堡主的位子,他愿意为合欢教效命十年。陆北北也想做唐家的主人,她愿意永远为教主效力。”
任逍遥转头看着他,道:“若是你,要十年,还是要永远?”英少容立时觉得头大起来。自岳之风奉命监视云顶派,宁不弃生死不明后,任逍遥所有问题都要他来回答,这令他十分不适应。在他看来,下属根本没必要思考太多。“若果属下选,自然是要永远。但教主既然问,想必是要十年。”
任逍遥微微一笑:“你变得圆滑了。” 英少容正色道:
“属下宁愿少说多做。”任逍遥颔首,停了停,又道:“从现在起,除了岗哨,别人都去睡觉。天黑后,所有人打点行囊听命。胭脂堂的人
一切如常。”
英少容眼中现出丝丝热切神采,大声道:“是。”对于行动,他总是表现出极大的兴奋来。这也是他虽然没有岳之风精明干练,任逍遥一样器重他的原因。
任逍遥轻轻吐了口气,又道:“看好唐娆,我要随时知道她平安。”他看着渐渐消散的白雾,摆了摆手,“都下去罢。” 又望着天边斜月,将貂裘紧了紧,喃喃自语道,“明天,该是年三十了。”大雪山中的绿谷,是否热闹如常?今年他不能与任独一同过年,所幸有岑依依,还有他们的孩子,任独也可欣慰了罢?天色渐明,水雾消散,太阳像一面耀眼的镜子,照得白鹭洲格外温暖,任逍遥却觉得异常冰冷。
从正气堂开始,血影刀法的戾气就在折磨他。每次发作,便有股凄厉之气在全身经脉蹿行,无法控制,无法化解,唯有释放。若不释放,自己定会经脉尽断而死。
从前,任逍遥用打猎来释放;现在,他只能靠女人解决问题。
他已烦透了这种事情。在暗夜茶花看来,教主变得越来越喜怒无常,和他在一起也变得不是那么惬意,所以这些可爱的女孩子都在躲着他。任逍遥不喜欢这样的自己,也知道对合欢教来说,这样下去非常不好,所以他强忍着没把徐盈盈怎么样。
可是这病根该如何去除,他不知道。
733 楼
作者:合欢教主 日期:2018-07-24 11:06血影刀法第一重的反噬戾气,出手千招才会发作;到了第二重,刀法大进,戾气更强,百招之后便即发作。第三重呢?会不会十招以上就发作?问任独没有用,因为任独早已放弃参悟第三重刀法。是以这刀法虽暴虐狠辣,却因与生俱来的戾气,逼得修炼之人不得不收敛杀性。有时候,任逍遥也说不清,这究竟是魔刀,还是佛刀。
天下之事,之人,之理呢?
就在任逍遥犹豫要不要习练第三重刀法时,碰到了普祥真人的真武荡魔剑阵。那一战令他戾气大作,却因种种因由,意外参悟一套奇怪的刀法。这套刀法不但没有戾气,更连冷无言都无法破解。任逍遥本是欣喜若狂,以为自己冲破了血影刀法的桎梏。哪知入川以来,他隐隐觉察自己全身经脉都已被戾气所伤,甚至一度无法出手。
深入敌境,面对一众高手,此事若泄露出去,自己必死无疑。于是任逍遥才将一切事务都交给岳之风、英少容和宁不弃打理,自己能不出面便不出面。这本是不错的办法,但棘手的是,现在知道此事的人又多了个盛千帆。原本,无论为了保守秘密,还是为了凌雪烟,任逍遥都会杀他。可是他那三式刀法,怎么会与凤凰掌刀如此相像?
凤凰,凤为雄,凰为雌;左右,右为尊,左为下;凤冲霄、凤回头、凤还巢是攻、守、攻,盛千帆的刀法是守、攻、守;金燕子脚环上的图案,和中土只有何婉仙种得活的郁金香,竟是一样的;
何婉仙是当年江湖十大美人之一;
……
事情没搞清楚,他怎能轻易要盛千帆的命?
阳光炽烈,刺得任逍遥双目酸涩,种种事端加起来,他要解决的事情半点不比冷无言少,偏偏宁不弃又生死不明……当他将目光落在凌雪烟身上时,心头猛地涌来一股怒火。
自己什么都有,为什么独独没有一个称心如意的女人?他自问不缺少吸引女人的本事,给她们锦衣玉食更不在话下,她们怎么一个个全他娘的跑了?他虽对男女之事感到腻烦,可是凌雪烟不同,这可爱女子是自己花了心思赢来的。现在天已亮了,无论自己要做什么,都算不得是强迫她的。
任逍遥猛地将她抱了起来,一径奔下山坡。
山坡下,是一人多高的芦苇荡,洲屿杂错的中心,有一
间孤零零的小木屋。九尺见方,七尺见高,屋内几个蒲
团,别无他物,大约是风雅之士建的赏鹭坐轩。英少容
见它所在隐蔽,便安排了一处暗哨。此刻值守的血影卫
已知趣地远远走开。任逍遥将皮裘铺在地上,放下凌雪
烟,在她脸颊轻轻一吻,解开棉服和外衣襟带,露出鹅
黄色的主腰和健康红润的肌肤来,就像一朵含苞欲放的
花蕾。
任逍遥抓住那根纤细主腰带子,心头一阵狂跳。
这感觉,就像幼时拿到了期盼已久的礼物,急切地想要打开,却不知如何下手一般。呆了片刻,才开始亲吻凌雪烟的耳根,脖颈,又含着她的耳尖道:“雪烟,我喜欢你,跟我在一起。”凌雪烟微哼一声,睁开眼,看到那道蜈蚣一样的疤痕,感到任逍遥那样热得发烫的东西紧紧抵着下体,吓得尖叫“盛哥哥救命”,用尽全身力气一挣。
任逍遥心念转动,猛地扼住她喉咙,掰开她的嘴巴,怒道:“你宁可死,也不跟我?”凌雪烟唇边泌出一缕血丝,忍痛叫道:“对!你再有本事,也只是得到一具尸体!”她眼睛瞪得大大的,看似空洞,却透着一股幽怨恨意,仿佛把全身的精神气力集聚在一起。任逍遥不禁看得一呆。
这眼神,和轻清死时一模一样的眼神,他一辈子也忘不掉。
一股无力回天的感觉潮水般涌来。任逍遥只觉心口抽痛,一股凌厉之气从丹田冲起,未及反应,血已涌入口内。他转过身,硬生生咽掉血沫,道:“我任逍遥是什么人,岂会逼死女人,你走!”凌雪烟呆了呆,发现自己竟是一丝不挂,慌忙穿衣,却听到任逍遥剧烈的咳嗽声。一抬头,见他双手撑地,脊背上纵横交叠的疤痕扭曲如挣扎的蛇群。想到他对自己的好,想到那晚温暖的手掌,忍不住道:“你怎么了?”任逍遥咳了一阵,喘息声渐平,却不说话,只是长叹一声,轻轻摩挲胸前的月老牌。
凌雪烟手足无措,正要说些什么,却见月老牌上多了一滴水。
纵然她不清楚任逍遥和梅轻清的过往,也感到莫名的酸楚。
任逍遥却咳得更厉害,脊背弯曲,地上溅了星星点点的血迹。凌雪烟慢慢挪过去,拍着他的背,却被他一把拉入怀中。
就听他喃喃地道:“轻清,对不起……”凌雪烟心中五味杂陈,又有些额外的酸涩,伸手抱着他道:“任哥哥,你待我好,我知道。我其实,也喜欢你的,只是,只是,”她停了很久,才道,“任哥哥心里有许多女子,还有那个轻清。可是我,一生一世,只想要一个待我好的‘哥哥’。”她摇了摇头,轻咬下唇,“盛哥哥不会说好听的话,可我知道,他是肯生生死死陪着我的。”她脸颊绯红,鼓足勇气,幽幽地道,“如果任哥哥也肯这样,我,我早都是任哥哥的了。可是,可是你,你好可恶,骗都不肯骗我,样子都不肯装,叫我怎么能……”
话音未落,任逍遥猛然推开她,一偏头,一口鲜血喷出,直挺挺倒了下去。凌雪烟大惊失色,喊了几声“任哥哥”,都无回应。探他鼻息,气若游丝,再一把脉,发觉他经脉中竟有一道极其霸道的真气四面冲撞,将五内搅得天翻地覆,顿时眼泪掉个不停。忽然想起时原传授的玄凝剑指,赶忙屏息默坐,将采气、炼气两重天施行一遍,直至感到内气充盈,便用双掌细细贴查任逍遥全身经脉。
玄凝剑指采气、炼气为剑指修持,渡气、施气为治病救人。
施气贴掌法,是以阴阳气脉收发交感,查找病灶。若经脉一切如常,掌心便如常,若气血凝滞或不足,掌心便燥热或寒凉。
凌雪烟一番查验下来,不觉大吃一惊。
任逍遥十二正经与奇经八脉,竟全是病灶。常人若此,早已卧床不起,奄奄一息了。可是,他为何还能谈笑自若?玄凝剑指施气诀九法,全在一个“引”字,也就是将病气分门别类,沿经脉导出体外。可如今任逍遥全身经脉都是病灶,又该如何导引?
凌雪烟正在发愁,任逍遥忽地睁开眼,坐了起来。
他的眼睛又变得血红,比凌雪烟在雪地中所见更红。他不言不语,手指轻动,多情刃一寸寸从鞘中抽出。
屋外忽然起了一阵风,芦苇荡擦着木屋摆动,发出沙沙、沙沙的声音。凌雪烟想到当日自己几乎被他割破喉咙,一阵头皮发麻,迟疑道:“任哥哥……”
刀光一闪,屋角塌了一半,冷风登时灌了进来。
凌雪烟骇得大气也不敢喘。
任逍遥又开始慢慢抽刀,目光也一寸寸向自己看来。凌雪烟顾不得许多,学着当日盛千帆的样子抱住他,口对着口,心贴着心,将一股真气自舌尖缓缓送出,施起渡气诀来。元丹延至任逍遥手足三阴经和三阳经,又过督、任、冲、带、阴跷、阳跷、阴维、阳维八脉,自会阴穴收回,四周天下来,凌雪烟已是汗水涔涔,浑身无力。
她虽然阻了戾气发作,元丹却也被消耗殆尽。
任逍遥慢慢转醒,眼中红色稍退,见凌雪烟伏在自己身上,先是一怔,随即将她抱紧。
凌雪烟有气无力地道:“你醒了。”任逍遥感到全身久违的轻松,不觉道:“原来小花豹伺候起男人来,也是高手。”
凌雪烟脸红得像苹果,骂道:“混蛋!放开!”任逍遥悠然道:“我若放开,不是成了那个姓盛的傻子?”
凌雪烟啐道:“不许你骂盛哥哥!”突然又像想起了什么,急道,“你,你把盛哥哥怎样了?”任逍遥偏偏不说,只看着她发笑。凌雪烟鼻子一翻,气咻咻地道:“我知道你受了重伤,我不怕你!” 任逍遥眉头轻蹙:“是盛千帆告诉你的?”凌雪烟强作镇定,道:“难道我不能看出来?告诉你,你的经脉已全伤了,你还能走能动,全是靠那戾气支撑。可你越靠它支撑,日后伤得便越重。方才我只治你一时,你若想全治好了,就先放了盛哥哥和狄樾,还要输给冷无言,退出四川。
否则,我就看你经脉尽断而死,也不救你!”
她根本没把握治好任逍遥的伤,但此刻不撒谎,更待何时?任逍遥眼中闪过一丝微光,手搭多情刃,温然一笑:“小花豹,我就是喜欢你这可爱的样子。好像无论什么境况,你都觉得自己能赢。”忽地脸色一冷,沉声道,“但你若坏我大事,我会杀了你。”
凌雪烟头皮发麻:“你敢杀我!”任逍遥抬起头,吹走她脸上零散的发丝,柔声道:“你不肯做我女人,又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他眸子里划过一道刀光,“我虽然喜欢你,也只好杀了你。杀之前……”凌雪烟立刻感到他的手在自己背上放肆,却连骂也没力气,眼圈一红,呜呜哭了起来。任逍遥只得住手。倒不是怕凌雪烟哭,而是他想知道如何疗伤。
“刚才你用的,是不是玄凝剑指?”盛凌二人救了徐盈盈的事,岳之风已向他禀报过,是以他隐约猜到。凌雪烟点点头,任逍遥思索片刻,道:“小花豹,我们做个交易。你告诉我玄凝剑指运行之法,我放了你、狄樾,还有盛千帆。”
凌雪烟有些意外,哂道:“我能信你的话么?”“合欢教主说出的话,从无更改。何况,”任逍遥眼中掠过一丝轻佻笑意,“你也没有选择。”
凌雪烟狠狠咬着下唇,心中暗道:“反正时原前辈又没说过这功法不可传人。再说,我这么做都是为了盛哥哥呀。”她一面为自己开脱,一面将玄凝剑指细细道来。
任逍遥蹙眉听完,神色变得古怪异常,松开手,枕着手臂仰面躺下,嘴角挑起一丝冷酷笑意:“好计策。”
凌雪烟不懂:“什么?”任逍遥道:“峨眉武学,本是融武、气、医为一体,十二桩动功不过是武道,六静功才谈得上气和医。天罡指穴手是峨眉最高功法,也该按武、气、医的道理渐进。但在我看来,小二十八式只有武,大八式却又和武、气、医全无干系。” 凌雪烟哂道:“也许上官掌门知道你靠不住,没有教你。” 任逍遥摇头:“他既要我将此法送回峨眉,便不会藏私,也无此必要。”
凌雪烟来了好奇:“那是怎么回事?”任逍遥沉声道:“大八式的确是融汇武、气、医的绝顶神功。但若缺了引子,这八式便是废品。”他侧目望着凌雪烟,一字一句地道,“引子就是玄凝剑指。”天罡指穴手大八式粗看毫无用处,可若配合玄凝剑指施展,不但立刻威力无穷,更可调解因行功偏差导致的气脉逆行。换句话说,掌握此法,无论练何种武功,都没
有走火入魔的可能。
任逍遥本不知玄凝剑指这门功夫,若他不遵守诺言,不将此法传回峨眉,永远都要被血影刀法的戾气折磨,却不知解救之法早早便在自己身上。若他遵守诺言,便有机会了解玄凝剑指,以他悟性,早晚会发觉大八式奥义所在。上官燕寒放心传给任逍遥这门功夫,不但是肯定他的人品心性,也是给他一个机会自救。任逍遥想通此理,才会说出那句“好计策”。
凌雪烟想的却是,若以阴阳双修心法修炼大八式,是不是不但能救治练功偏差,更可飞速提高内力修为?若是真的,那江湖中的年轻人就再也不必怕那些内力深厚的老家伙,譬如姜小白,一定可以打败普祥真人,自己也定可打败父亲,姐姐被废的武功也可以在一两年内练回。想到这里,凌雪烟心头一阵狂喜,可是转念一想,却又有些疑惑:“若真如此,峨眉派怎么没有成为江湖第一门派,却要少林、武当抢了风头?时原前辈懂得玄凝剑指和天罡指穴手,更懂得阴阳双修心法,为什么没有练成绝世武功?”
任逍遥觉察到她神色变化,道:“小花豹在想什么?”凌雪烟被他盯得手足无措,又天性直爽,不擅扯谎,几番诘问下来,便将心里想的一股脑倒出。任逍遥听完,突然展眉一笑:“小花豹可想试试?”“试,试什么?”凌雪烟隐约猜到他所指,根根汗毛倒竖。
任逍遥挑起她一缕发丝,盯着她凌乱的衣襟,笑了笑:“自然是助我以阴阳双修心法,试练天罡指穴手大八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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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合欢教主 日期:2018-07-25 11:59 四十
五 尔虞我诈黑白颠
盛千帆醒来时,天已黑了。
沉璧剑好好地放在一旁,身边一个人也没有,更别说绳索捆绑了。他心中疑惑,默默行功,带脉一线仍是酸麻,但已无大碍,任逍遥出手虽狠,伤人却不重,可见他的确负伤不轻。
盛千帆紧了紧衣带,拿起沉璧剑推门出去。
雪下了一天,积有盈尺,踩上去嘎吱作响。百花园一片素白,既无灯火,也无人影,星月黯淡,冷风呜咽。盛千帆辨了辨方向,刚要迈步,便嗅到一股饭菜香味。他已一天一夜水米未进,饥肠辘辘,忍不住顺着香味向厨下走去。走不多远,却听到一阵令人脸红的笑声。盛千帆皱了皱眉,想不到庖厨里也有人做这种事。然而近前一看,心中却立刻腾起一股怒火。
屋子里竟是四个黑衣人抱着三个年轻女子快活。他们脸上都用黑巾包住,只留两个孔洞视物,孔洞边沿用暗青色卍字丝线锁边。三个女子昏迷不醒,衣服被扯掉大半,过堂风一吹,身上肌肤青紫不堪。盛千帆闪身拔剑,大声道:“混账!放开那几位姑娘!”四黑衣人见有人来,竟不慌乱,反将身下女子抛出,撞破窗户,夺路而逃。盛千帆只得先将三女接下,恨恨骂了一句,替她们系好衣裙,唤了几声“姑娘”,不见回应,心中涌来一阵不祥预感,掩上屋门,快步离去。一路上又见到许多胭脂堂女子被迷药放倒,再被奸污,只是盛千帆去得晚了,没见到一个黑衣人。他虽然气怒难平,却更忧心凌雪烟的安危。好容易回到白鹭洲时,迎接他的是一片白茫茫。
白鹭洲不仅没有半个人影,连那成群的鹭鸶都不知去了哪里。盛千帆握着沉璧剑,心中绞痛,忽见成都府的方向腾起一束束璀璨的烟花,密密麻麻的爆竹声仿佛海浪,一波波涌来,将百花园淹没。
今天是年三十?自己竟昏迷了一天一夜么?他正在疑惑,就听芦苇荡中传来一声惨叫,接着沙沙、沙沙数声,又是一声惨叫。盛千帆心中大骇,提剑冲了过去。
待到了芦苇荡跟前时,已有四声惨叫。空气里溢满了血腥气。
他仗剑而入,走不到丈许,便见地上趴着半个人,竟是被齐腰斩为两段。芦苇倒向两侧,积雪染上鲜血,拉拉杂杂散落一地的肚肠,拖成一条猩红色的小径,伸向芦苇荡深入,冒着袅袅热气。盛千帆全身汗毛倒竖,不防前方又是一声惨叫。他迟疑片刻,才循声奔去,见又一个黑衣人伏在地上,后背一道深深血槽。这人口鼻喷血,边爬边道:“任教主饶命,饶命啊!”
任逍遥正一步步走来。
他走得不快,却似步步踏在别人心尖上。盛千帆见他一手提着多情刃,一手提着四颗人头,半条臂膀都被血浸透,脸上却没有一丝表情,不禁也吓了一跳。那黑衣人更是魂飞魄散,不经意瞥见盛千帆,拼尽全力大叫道:“公子,救……” 话未说完,多情刃便划过一道诡异弧线,砍断了他的脖子。鲜血喷起三尺高,浇在任逍遥腿上、手上,空气里的腥气登时又厚了一层。
“第六个。”任逍遥冷哼,抬头看着盛千帆,唇角满是轻蔑,语声恻恻,“你是不是看到了第五个人?你该把他的头砍下来给我,因为……”盛千帆全身的血都涌上头顶,怒道:“你这邪魔!”长剑一摆,斜刺过去。任逍遥抬脚踢飞地上尸体,尸体脖腔里甩出一道血瀑,没头没脑地浇在盛千帆身上。盛千帆只觉汗毛都被连根拔起,后退数步,尸体砰地一声砸在地上。
夜风吹过,芦苇沙沙摆动,露出塌陷的木屋一角,任逍遥却已不知去向。盛千帆心头慌乱,迟疑片刻,才吱呀一声推开了门。
屋内飘出一股奇怪的霉味。地上铺着一件红色丝线锁边的黑貂皮裘,凌乱地扔着几件衣服。屋角蜷着一人,衣衫不整,发髻凌乱,神情呆滞,正是凌雪烟。盛千帆想到一路所见,脑中嗡地一声,屈辱、悔恨、难过一股脑儿涌上心头,直挺挺冲到她面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望着她憔悴失神的模样,仿佛一朵蒙上了污泥的花朵,盛千帆狠狠一拳捶在地上,咬牙道:“我没用!”又抬起头,心疼地理着凌雪烟的鬓发,颤声道,“雪烟,你别怕,不管发生什么,你还是你,我……”话音未落,屋外芦苇荡中又传来一声惨叫。凌雪烟却喃喃道:“第七个。”盛千帆心中乱成一团,却不敢问她出了什么事。凌雪烟看着他,怯怯地道:“盛哥哥,我要是……”“什么都别说。”盛千帆按住她的唇峰,将她揽入怀中,“我不想知道。你还是你,我还是我,我还是想要陪着你、照顾你一辈子。”凌雪烟靠在他胸口,呆了片刻,忽然道:“怎么没有第八个?”盛千帆觉得有些不对。或许事情并非自己想的那样。他正要问,四面八方忽然响起一阵激烈的喊杀声,仿佛闷雷一般,将整个百花园笼盖。他按剑起身,凌雪烟却死死拉住他道:“别出去,任哥哥说,千万别出去。”她不说“任哥哥”三字还好,说了,盛千帆心头立刻燃起熊熊大火,愠道:“他是对你说的,不是对我说的。”径自打开门跃出,却被地上的景象吓了一跳。
七颗冒着热气的人头,整整齐齐排成一条直线,周遭雪地已化成一滩红泥。
“任逍遥方才来过?他和雪烟数的第六个第七个,究竟是怎么回事?那第八个又在哪儿?” 盛千帆一念未绝,就听芦苇荡中一阵沙沙声,火光、人影从四面八方涌来。一个粗粗的声音道:“任逍遥,你已无路可逃,快出来受死!” 跟着传来排山倒海般的叫骂。有的说“合欢教淫辱百花园的人,就是跟我们唐家过不去”,有的说“快把四师叔和九师弟放了,否则叫你死无全尸”,有的说“合欢教屠杀武林正道,今日就叫任逍遥血债血偿”,还有的说“任逍遥,你插翅也飞不出成都去,快快束手就擒”。随着喊声,芦苇荡中冲出一大群人,将木屋围得水泄不通。
盛千帆一眼扫去,认得崆峒掌门杜暝幽和长子杜伯恒,还有两个五门弟子邱海正、左渊;青城掌门汪深晓,云顶派的摩云子和凌川子站在他身侧,两边是乔残、曲意秋、代遴波和一个手执细刀的劲装女子;唐家大少爷唐歌、三少爷唐缎和五小姐唐娴也在;峨眉派则是颜慕曾、谢鹰白、马争鸣,还有一个虬髯汉子,想来是川西崔家的少东家崔尚农。再往外围,是林枫带领的黄陵、点易、青牛三派弟子。盛千帆心中暗惊:“他们明日就要在吟诗苑比武,怎地今夜全都到了百花园?” 众人看到盛千帆和地上的七颗人头,也是一惊,林枫急道:“盛兄弟,可看到任逍遥?”
盛千帆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他走了。”忽然一声大叫,一个穿粗布棉衣的男人跌跌撞撞冲过来,跪在人头前痛呼:“大哥,二哥……你们,你们死得惨,你们死得惨啊!”他右脚已被砍掉,包扎用的棉纱已是一片殷红。盛千帆正暗自心惊,就听凌雪烟一声怒叱,剑光如虹,飞刺那人心口。
盛千帆大惊失色,不知凌雪烟何以如此,正要横剑去挡,就听一声断喝,颜慕曾越过人群,呛地一声大震,地上落下一截断剑。
凌雪烟后退数步,气血翻腾,眼中却闪过一片愤怒火海:“你敢拦着本小姐!”颜慕曾抛掉断剑,瓮声瓮气地道:“小丫头点都不晓得哈数,你知道这是谁,便喊打喊杀?”凌雪烟跺脚道:“我管他是什么人,本小姐说杀便杀!”代遴波冷哼道:“强龙不压地头蛇,凌二小姐,这里是成都,不是京城。”一顿,又道,“不知二小姐跟我代家八雄有什么深仇大恨,杀了人还要割头!”他转头看了看惊魂未定的男子,沉声喝道,“老七,你说,若是你的不是,老子第一个动手杀你!”一顿,又冷冷道,“可谁要是敢冤枉我代家的人,哼,仙人板板,云峰山庄再不好惹,老子也惹定了!” 老七躲在代遴波身后,忐忑不安地道:“小人和兄弟们闯进这片芦苇荡,竟然看到,看到……”他忽地住口,眼睛瞟着凌雪烟。旁边有人催促道:“看到什么,你说啊!”老七憋了一阵,忽然挺直腰板,大声道:“我们兄弟八人看见这女娃光擦擦的,跟一个穿黑衣的男人恁个亲热。我们说要讲江湖规矩,人家正亲热,衣服都没穿,我们上去把人砍了,不算个道。就算砍邪教的人,也不算个道。”有人忍不住笑了起来,许多双眼睛盯在凌雪烟身上,尤其是她系得七拐八扭的襟带。凌雪烟几乎将嘴唇咬破,两只鼻孔一鼓一鼓。盛千帆却如遭雷击,呆在当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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