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无言沉默半晌,终于道:“你说的对。”任逍遥展眉一笑,手指轻弹刀锋,多情刃嘤地一声清响。
“我们很久没切磋了。”刀尖慢慢划过一道血线,凝在冷无言眼前。冷无言一语不发,拿起承影剑,走进雪夜。
雪花如盖,娉婷盈舞,四野沉寂,素色空明。
任逍遥看着前方淡青色的身影,手指忽然握紧。
这个人无论剑法与心思,都是自己的劲敌,将来很可能是个大麻烦。此刻他背后空门大开,如果给他一刀的话……
多情刃又发出那种极轻极轻的嘤声,竟在微微颤抖。
“我本就不是正道中人,何必管手段光彩不光彩。就算我正大光明,难道就会有人夸赞我?” 嫣红刀光劈开黑夜,劈开白雪,直奔青色衣衫而去。
剑光只一闪。
承影剑斜斜划过夜空,剑锋转出一个圆,夜风激荡,雪花逆扬,叮地一声,弹开多情刃。
任逍遥冷然道:“你早就防备着我。”
冷无言摇头:“我只是感到一股杀气。”他忽然一笑,“若你出手时毫不犹豫,或许我便躲不开。”任逍遥心中有些异样感觉,似乎出手偷袭的不是自己。他非常不喜欢这种受控的感觉,但究竟是什么力量在控制自己?“方才我偷袭你,如今我让你三招。”“不必。”冷无言淡淡一笑,“你虽然偷袭我,我却用你的招式反击,这便算两清了。”任逍遥一怔,才忆起他方才使出那招,正是光明顶醉中所得“山色沮丧”,微一点头,多情刃画出一个精致的波形,倏然隐没,突又飞出,直取面门。
沧海横流!
冷无言创出的招式。
刀剑相交,龙吟声声。承影剑在雪影下莹白如玉,多情刃却被白雪映得更加娆媚。二十招一过,冷无言便感到了压力。
任逍遥不仅是他平生罕见的对手,甚至已动了杀机,自己的处境实在有些危险。
更危险的是,任逍遥突然变招。血影刀法本是招招黏连,快狠决绝,戾气冲天。可是现在,多情刃却慢了下来。
不仅慢,就连招式也可看得清清楚楚,却又并非真的古拙缓慢,而是将以往的暴戾小心翼翼藏了起来,犹如一
个嗜血的洪荒巨兽,在择人而噬前的一丝迟疑。
那种令人胆寒的压力,正是来自这一丝迟疑。
冷无言手心有汗。
凌曦剑法以“尊雅”二字享誉武林,最不怕的便是以快、狠为特点的武功。可是现在血影刀法摒弃了快,只剩下骨子里淡淡的狠,他完全想不出破解之法,只能以剑圈护住全身,且战且退。
任逍遥出刀越来越慢,刀圈却越缩越小,数次都堪堪划破冷无言的衣角。冷无言忖道:“杀招引而不发,对自身气力耗用极少,却对对方压力极大。我内力虽略胜于他,如此下去必定吃亏。”一念及此,忽然以剑为笔,凌空虚画,赫然在写“囷囤团圆道连达跌”八个字。
他虽只见了真武荡魔剑阵一次,却比划得有模有样。任逍遥眉尖紧蹙,七八招后果然有些烦躁。冷无言小心应对,只觉得他的招式虽然快了,却仍然引而不发,正在思忖下一步,猛然瞥见任逍遥的眼睛,不觉“啊”了一声。
任逍遥双眼竟已变作血红。
这声惊呼仿佛炸开堤坝一般,平静如湖水的刀圈倏然自溃口冲杀而出。冷无言处乱不惊,长剑连振,化解七刀,身子亦后退七步。多情刃红光暴涨,鬼魅般紧贴冷无言百会、神庭、膻中、鸠尾、巨阙、气海、曲骨、期门、章门、商曲、心俞、命门、志室、肩井十四处穴道,快得不可思议。冷无言眼前全是红色线影,大雪一般铺天盖地,不知哪一刀是虚,哪一刀是实,出了一身冷汗。
猛然想到普祥真人,立刻运尽全力大喝一声,四面八方的山跟着响起回音。任逍遥果然迟疑片刻。
冷无言要的就是这片刻。
呛地一声龙吟,承影剑迎上多情刃,激荡的气浪拍起积雪,雪中的枯枝败叶沙沙作响。
任逍遥连退三步,冷无言揉身出招,剑剑攻向任逍遥太渊穴。任逍遥手腕被剑锋封死,招式无法施展,眼中血色更浓,气概也从隐忍冷静转向暴戾逼仄。
冷无言却发觉自己不知不觉又被刀圈困住。惊讶之下,断然变招,剑芒吞吐明灭,一阵金属交鸣声如暴雨来过。
哧地一声,衣角割破,人已掠出丈许。
“任兄住手,你有些不对。”冷无言以内力将声音送入任逍遥耳中,持剑护在身前,凝神戒备,防他再次突袭。
任逍遥默然立在雪中,良久,才吐了口气,道:“多
谢。” 他眼中的红色已不见。
冷无言放了心,道:“这刀法招式奇诡简洁,杀气含而
不露,先于气势上赢了三分,令人佩服。任兄是如何参
悟的?只是,”他眉头紧锁,“任兄为何眼露红光?”任逍遥想起那日凌雪烟被自己吓了一跳,又想到方才偷袭冷无言时身不由己的感觉,心中一沉,迟疑道:“或许,是我招式还不够精熟,出了纰漏。”说完,便将混沌所见说了一遍。
冷无言静默片刻,道:“普祥前辈本想助你去除血影刀法的戾气,可惜功亏一篑。照你方才所言,这路刀法,怕是脱生于你的戾气。”任逍遥愕然:“你的意思是,这刀法是我所创,不是血影刀法第三重?”冷无言温然道:“任兄对刀法痴迷,日思夜想,妙手偶得,亦未可知。”一顿,又无奈地笑笑,“我破不了。”
任逍遥望着雪夜,若有所思,眼睛渐渐亮了起来。
冷无言又道:“只是,任兄今后如无必要,还是少用这一路刀法为妙。以我所见,这刀法虽然高明,却对你伤害极大。
否则你的眼睛怎会……”他忽然住了口。任逍遥完全沉浸在自创的刀法中,根本没听见自己的话,只能苦笑,又正色道:“但愿今后,你我不要成为敌人。”任逍遥双眉微挑,转身看向大雪深处:“江湖正道容不下我,我只好杀出一块地方来。”冷无言望着他黑衣上的雪花,暗暗叹息:“这世上从来也不准备容下任何人,每一个人,都只是前人的延续罢了。”他忽然发觉,一个人的出身竟如此重要,重要到决定了一个人一辈子不得不走的路。对平凡的人如是,对不平凡的人亦如是。自己若非身在宁海王府,又机缘巧合学得凌曦
剑法,怎能在这般年纪令整个江湖诚心佩服?这份荣耀里,究竟有多少是靠一己之力得来?想到这里,冷无言大感汗
颜,手足刹那间变得冰凉。
370 楼
作者:合欢教主 日期:2018-07-09 09:29 三十
二 割鹿煮酒生奇变
任逍遥见他久久不语,道:“冷兄怎么了?”冷无言心头电光石火一闪,旋即道:“任兄想要一方立足之地,却也不难。”一顿,又道,“任兄可知汉王叛乱被囚之事?”
“略有所闻。”任逍遥不明白冷无言为何说起国事来。据他所知,汉王朱高煦在靖难役中战功赫赫,永乐皇帝对他很是赞赏,可惜他不是长子,皇位终究传给了他的皇兄、洪熙皇帝朱高炽。然而这位皇帝甚是短命,继位不到一年,便龙御归天,帝位传于长子朱瞻基,便是如今的宣德皇帝。汉王见这皇侄不过二十五六,朝野根基未定,便于八月举兵反了。但宣德皇帝十七岁便随祖父北伐蒙古,是个文武全才,毅然御驾亲征。叛军一溃千里,汉王无奈出降。
冷无言的语调沉痛而惋惜:“汉王麾下六百余人弃市,两千余人流放,可惜沙场英雄,却落得这般下场。”任逍遥目中闪过一丝诡秘的光:“冷兄似对朱高煦十分敬重。”
冷无言道:“谈不上敬重。只是,功是功,过是过,汉王于燕王宗室有功,岂能因叛乱抹煞?所谓将功折罪,根本不通。”
任逍遥抚掌道:“说得好。只是,”他不动声色地道,“冷兄与我说这些,是为了宁海王府么?”
“削藩已成事实,在这风口浪尖,天下诸王为避嫌疑,自解兵权还来不及,可是表兄与余先生……”冷无言忽然住了口。
任逍遥替他说了下去:“不但支持义军,还笼络江湖各派,九菊一刀流已向南京府告了密。即使没有证据,朝廷也不得不防。必要时,就是用莫须有之罪,也要除掉宁海宗室,对么?”冷无言点头:“听潮宴所谋之事,任兄想必知晓,我相信你不会说出去。”任逍遥扳着手指,淡淡道:“的确不会。”突又冷冷一笑,“只不过,当初殷断天一心求死,不全是为了合欢教罢?”
冷无言不语。那时殷断天一心求死,他虽然觉得有些不对,但朱灏逸和余传辛均对此讳莫如深,便没细细思量。
如今看来,恐怕殷断天一是为了赎罪,二是为了保护宁
海王府,三是为全罗妘报仇心愿。他死后,宁海王府无
一人过问正气堂惨案,朱灏逸又命义军从沿海撤回,减
轻朝廷疑心。这原是极平常的权谋之术,但不知为何,
冷无言心底竟升起森森寒意。
“表兄希望任兄以大义为先,将永王宝藏用作义军银饷。”这句话说完,冷无言居然有些脸红。“我不与你讲什么家国、天下、苍生,只说你曾答应殷前辈的事,还有,你我的交情,凭这两样,你会否践行承诺?”
他目光如炬,直射任逍遥。任逍遥却冷笑:“明里拉拢白道,暗里结交黑道,世子殿下处处做两手准备,这份韬略,令人钦佩。只可惜,”他微微扬起下颌,眼中射出一道不屑之色,“没有好处的事,我不会做。想要宝藏,就让他说服崆峒、青城、华山、点苍四派入我门下,听我调遣!”冷无言轻轻叹了口气。这答案他已猜到七成,但这条件,却始料未及。
“你待怎样?”
任逍遥一笑:“我要这个武林。”冷无言道:“即使宁海王府助你,九大派你仍是一个也得不到。”少林武当不问世事,昆仑派虽存犹亡,龙山派都是年轻女子,一旦任逍遥有了崆峒等四派,唯一的劲敌,便是峨眉派,合欢教一统江湖,指日可待。若没有普祥真人的一席话,冷无言也会这样看。可是眼下他确定,朝廷绝不会放弃对武林的掌控,九大派弟子即使死光了, 也不会允许 、成祖耗费五十余年心血,定下这武林中人依附朱明江山,为其效命的格局,有丝毫改变。二十年前,任独想要改变,结果如何!冷无言心底忽然泛起一丝酸楚。看着任逍遥,仿佛看到当年合欢教那些热烈又天真的男人,和那场无稽又无谓的杀戮一般。
任逍遥却不懂:“既然你的条件我不想答应,我要做的事情,你又反对,不如你我打个赌。”
“赌?”“不错。”任逍遥探手入怀,摸出一枚橙红色玉石印章。
冷无言脸色骤变:“峨眉掌门玉鉴!”任逍遥将上官燕寒临终所托说了一遍,又冷笑道:“我虽佩服上官燕寒的武功,却不明白他为何选了那样一个传人。”“如今峨眉派有资格继任掌门的弟子,除了狄樾,已全是世家军户出身的官宦子弟。上官掌门要遵守九大派掌门不传官场中人的约定,已没有别的选择。”冷无言心中这么想,口上却道:“无怪任兄懂得峨眉绝学天罡指。”
任逍遥道:“我若控制了狄樾,就等于得到了峨眉。”
冷无言不语。
他已明白,当年的事,任独没有告诉任逍遥,陈无败也没有,他们大概只是想为死去的朋友讨一个公道。殷断天了解任独,便也没有告诉任逍遥真相。上官燕寒不但隐瞒此事,甚至请任逍遥代传掌门之位。他们都想用最原始的办法—— 死,使这段恩怨化为云烟。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任逍遥纵然还不知道真相,却已决心报复整个武林。
轻清,因为轻清!冷无言几乎有些恨这个女人。沉吟道:“川中武林向来齐心,便是丐帮、长江水帮,也没有在川中站得住脚。收服峨眉,说来容易,可你若去了,恐难全身而退。”
立狄樾为掌门,峨眉派大约无人肯服,何况这遗言是从“杀人凶手”任逍遥口中说出,天下几人会信?任逍遥不管,峨眉这步棋他必须走,否则,杀害上官燕寒的罪名,会一辈子给他惹麻烦。况且合欢教已初具规模,即使没有轻清,他也不会放弃。对任何属于自己的东西,譬如女人,他都会维护到底。
这就是他的脾气!“多谢冷兄挂心。”任逍遥神情整肃,缓缓道,“你我同时入川,谁先立狄樾为掌门,谁便算赢。我赢了,朱灏逸要命崆峒、青城、华山、点苍四派归我教中。你赢了,我就献出宝藏,全力抗倭,不再与江湖各派为敌。不知,”他眼中光华流转,“你可敢赌?”
这赌注够大。
冷无言目中精光一闪:“你可敢立誓?”任逍遥当空一指:“以此为誓,我任逍遥说出的话,决无更改。”
冷无言抬头,看着漫天雪花,伸手道:“我信你。” 啪
地一声,两掌相击。
任逍遥温然一笑:“为你这话,我送你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任逍遥将与姜小白所说又讲了一遍,末尾道:“崆峒、青城、华山三派在黄鹤楼密谋了什么,你该心中有数。”
冷无言苦笑着点头。
这些事情,姜小白已在私下告诉他了,任逍遥不可能想不到。但他肯亲口说出来,仍令冷无言感到一阵温暖。崆峒、青城想要超越其余七派,成为武林宗主,就要借抗倭博取声名,好令勇武堂举荐他们的时候言之有物。用任逍遥的赌约,调和青城峨眉两派宿仇,对宁海王府大业亦有裨益。这便是冷无言应下赌约的另一个原因。
任冷两人各怀心事,不意已在雪中伫立良久,突听一人叫道:“放着这么香喷喷的鹿肉不吃,倒跑到大雪地里挨冻,你们这些富家公子哥儿啊,真他妈叫小爷我看不惯!”对冷无言和任逍遥如此说话的人,世上只有姜小白一个。
他穿了一身葛布新衣,脸色苍白,眼中却透着精光,刚
进院子,便怪叫一声,奔进席棚,拈起铁架上的肉三口
两口吃了,再灌一大口酒,举手高呼:“过瘾过瘾!”任冷两人看着他,同时叹了口气,又一起笑了起来。笑过,冷无言才道:“姜老弟,你伤势未愈,荤腥……”姜小白好不容易把嘴裂开一条缝,含含糊糊地道:“嗯嗯,知道知道,忌酒忌荤腥忌女人,可是……”他的嘴实在太小,三两鹿肉塞进去,已没了说话余地。于是任逍遥替他说了下去:“知道不一定照做。”姜小白狠命咽掉嘴里的肉,长出一口气,抓起桌上短匕,一边割肉,一边猛点头:“任大侠说话小爷爱听。这忌女人么,还可以,反正小爷也没有女人,酒肉要是再不足兴,干脆一头撞死。”一顿,嘻嘻笑道,“冷大侠,任大侠,你们别光看着我吃,你们也吃,吃,千万别客气。”
任冷两人失笑道:“不必。”说完,三人面面相觑,又一齐笑了出来。忽然,远处传来阵阵车马声,任逍遥回头看时,脸色不觉微变。
来的是一辆车,七个人。陆志杰,尉迟素璇,凌雨然,林枫和盛千帆,当然还有徐盈盈和岑依依。
任逍遥皱眉,姜小白却笑着迎了上去。他们本就是与冷无言一同送岑徐两女来的,姜小白也想亲向任逍遥辞行。那时冷无言先行一步,只是想与任逍遥单独谈谈。姜小白倒是与他们一同出发,只是惊风跑得太快,令他先到片刻,多吃了半只鹿腿。
凤飞飞适时走来添杯加椅,岑依依与她打过招呼,便紧紧挽着任逍遥的手臂,眼睛再不看向别人,像只终于找到主人的小猫。她心里身里都只有任逍遥一个男人,虽然她知道,任逍遥不会娶自己,甚至不会一辈子对自己好,但只要见了他,就不自觉地露出一副幸福到傻的模样。
每个女人认真地交付身心的时候,都是这个样子。
任逍遥揽着她的肩,抚她的如云长发,怜惜之色溢于言表。
陆志杰和尉迟素璇见了,虽然有点脸红,手指也不禁轻触。
只有徐盈盈哼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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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合欢教主 日期:2018-07-09 09:30她不是吃醋,而是不屑。她是暗夜茶花七人中最精明、最冷静的一个。她知道任逍遥对她们姐妹没有感情,只有傻子,才想要跟他过一辈子,譬如岑依依。若说还有比她更傻的,那就是想依靠任逍遥、得到权力和财富的云翠翠。最傻的却是梁诗诗,竟然想要任逍遥这种人敬她、爱她,简直是白日做梦。
所以徐盈盈一贯信奉办好自己的事,得到自己该得的东西。譬如,有一笔很大的钱,再全身而退。当然,她也不会拒绝任逍遥的任何要求,因为她也有需要——凭什么男人需要女人正常,女人需要男人就淫荡了?况且,任逍遥实在是个不错的男人。
凌雨然也想哼,可是她做不来。若不是挂念妹妹,她一百个不想见任逍遥。任逍遥知道她的心思,却偏偏不看她。
他看的是林枫。他知道那件事是林枫做的。
林枫双目渐渐迸出仇恨之色。
任逍遥是昆仑派的仇人。若不是普祥真人有言在先,冷无言又早早与他恳谈,请他以大局为重,林枫早就杀到这里来了。
今日他是为凌雨然而来。他不敢痴心妄想,只想多看她几眼,因为这个仙子一样优雅出尘的女子,很快就要带着妹妹回塞外去了。
此刻任逍遥的眼神,分明就是挑衅!众人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冷无言见苗头不对,正要说话,凤飞飞已机灵地将凌雪烟带过来。
这丫头见了姐姐,又听说陆志杰已娶了尉迟素璇,早把脖子上的伤忘得一干二净,与姜小白一道,大呼小叫地讨喜酒喝,席棚里顿时热闹起来。尉迟素璇脸色微红,给凌雪烟斟了酒,又对岑徐二人道:“三位姑娘的大恩大德,素璇永世不忘。这是素璇的喜酒,希望三位不要怪我谢得太迟。” 凌雪烟接过酒杯,眼睛不经意瞟到任逍遥,还有他身边的岑依依,脸色立刻变了。
不是因为岑依依挽着任逍遥不放,而是因为任逍遥并没露出半点为难之色。
徐盈盈将酒一饮而尽,岑依依却低声道:“素璇,你知道我,我……”尉迟素璇掩口笑道:“一点点,不打紧。”说着,柔柔看了陆志杰一眼,“我说的,你还不信么?”陆志杰一头雾水。岑依依却看着任逍遥,直到他点头,才浅浅尝了一小口,却被呛得咳嗽起来,眼泪也涌了出来。凤飞飞拍着她的背怪道:“岑姐姐怎么搞的,从前教主要你喝,也没见你……现在咳成这样。哎哟哟,看来,不是教主给的,你一口也喝不下。”岑依依的脸红得像熟透的苹果,头也不敢抬起,直躲到任逍遥身后去。凌雪烟心中更气,可是对着岑依依这样娇弱温顺的女子,她实在发不出火,只能瞪着任逍遥。任逍遥却似乎全没看见,既没看见岑依依咳嗽,也没看见凌雪烟醋色。
“没有女人,冷冷清清,有了女人,鸡犬不宁,古人说得太好了。”姜小白斜着一双醉眼,摇头晃脑地道,“看看我和任教主,再明白不过了。”陆志杰失笑道:“待救回沈小姐,姜少侠就会收回这句话了。”姜小白赶快用鹿肉塞满自己的嘴,装傻充愣不接话茬。
陆志杰也没再说,扭头看着尉迟素璇——他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看着曾经的尉迟小姐,现在的陆少夫人。
见岑依依还是咳个不停,凌雪烟酸酸嗔道:“喂,她咳成
这样,你也不管!”
任逍遥笑了笑:“小花豹可以替我管。” 凌雪烟面色一
窘,猛地将酒杯掷在地上。
尉迟素璇吓了一跳,怕她把事情闹僵,赶忙打圆场道:“都是我不好,我明明知道,依依妹妹不能喝酒。”岑依依却擦掉眼泪,怯怯地道:“我没事,飞飞带我去梳洗一下就好。”凤飞飞也不说什么,挽起她向后院走去。众人都有些糊涂,包括任逍遥。
女人搞的名堂,怎么比九大派还要复杂?陆志杰见她们离开,又斟了酒,走到任逍遥面前,有些不自然地道:“任教主,多谢了。”
任逍遥比他还不自然。
他这辈子有人照顾,有人倾心,有人嫉妒,有人憎恨,偏偏还没有人真心实意地感谢过他,而且,这个人不久前还是他的仇家。
陆志杰见他不言不语,干咳道:“仇是仇,恩是恩,任教主派人保护内子,还有,”他望了尉迟素璇一眼,眼中无限情深,“还有我们的孩子,不管目的是什么,陆某与内子都铭感于心。”任逍遥仍是浑身不对劲,目光一偏,看到冷无言正在微笑,那神情分明在说:“做好人的滋味如何?”不由冷哼一声。别人不知他是何意,猛地心中一沉。凌雪烟却不冷不热地道:“你怎么不喝?这又不是毒酒。”
众人虽知她性子直爽,仍被这句话吓了一跳。
任逍遥看了凌雨然一眼,忽然起了戏谑之心,挨近凌雪烟,贴着她的耳朵道:“如果你叫声任哥哥,便是毒酒我也喝了。”
凌雪烟先是一怔,尔后双眉一扬:“当真?”任逍遥柔声道:“你一口气叫多少声,我就喝多少杯。”凌雪烟伸手指着他,指尖几乎挨着他的鼻子:“你可别后悔!”说完猛吸一口气,大声道,“任哥哥任哥哥任哥哥……”待她一口气用完,姜小白立刻跳起来道:“五十四杯,五十四杯,任逍遥快喝,快喝!”
任逍遥有意无意搭着凌雪烟的肩,眼睛仍看着凌雨然:“好,你倒,我喝。”凌雨然低下头,狠狠拧着衣角,恨不得立时冲上去打他两个耳光。“我干什么生气,干什么生他的气!他不过是个自以为是、薄情寡义的男人!”她一把抓起面前酒杯,赌气似的灌进嘴里。辛辣的味道顿时冲进肺腑,直窜头顶。凌雨然只觉天旋地转,几乎要吐出来,定一定神,又伸手去抓酒壶。
酒壶被林枫按住了:“凌小姐,你一向不喝酒。若是想喝,也别喝得太急。” 听着他温然的声音,凌雨然脸上一红,把酒杯放了下来。
忽然一阵脚步声急匆匆赶来。凤飞飞欢声道:“教主,教主!”她仰头望着任逍遥,脸上满是喜悦神情,喘着气道,“怪不得依依姐姐闻不得酒味儿,恭喜教主,依依姐姐有喜了。”
任逍遥登时怔住。
席棚里吵吵闹闹的声音一下子消失,只有姜小白醉眼惺忪,挥舞着半只鹿腿,大叫道:“恭喜任兄,恭喜任兄,哈哈,哈哈。”
凌雪烟却像酒醒一样,看看凤飞飞,又看看任逍遥,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没发出声音,反而恶狠狠地跳起来,一扬手,啪地一声,一记耳光重重打在任逍遥脸上。
“淫贼!”任逍遥脸色一冷,众人的心立刻吊了起来,便是姜小白也清醒了。
凤飞飞冷笑道:“凌二小姐,你管得太宽了些。谁不知,教主的女人,个个都是心甘情愿。便是你,岂非也……”任逍遥忽然摆摆手,不让她再说,又笑着看了看凌雪烟。
你若不是我的女人,凭什么管我和别人怎样?你越气,岂非越是承认要做我的女人么?凌雪烟死死瞪着他,心里又气又怒,却不知该怎么骂他。
她不是不知道任逍遥有许多女人,不是不知道那些白衣飘飘的暗夜茶花都可能陪伴过他。只是每个少女对男人倾心的时候,都会不自觉地拒绝承认这个男人的一切缺点,甚至拒绝承认他做过的一切恶事。可是这男人若是和别的女人有了孩子,她们偏偏又会在意。因为母性的本能告诉她们,这个男人永远也不会和那个女人断开,
自己永远都不可能得到他全部的感情。
感情就是要自私地独占,无关道德,更无关道理。
纯粹地爱一个人,就是要从身到心,再到名份,彻彻底底地独占,而且,绝不允许背叛。梁诗诗离开任逍遥,就是因为没有自信独占。凌雪烟曾经有这自信,但现在……
372 楼
作者:合欢教主 日期:2018-07-09 09:30任逍遥知道她会难过,原想哄一哄她,不想被她当众打了一耳光,那些信口可拈的甜言蜜语,便一句也懒得说。不但懒得说,反而看也不看她一眼,只对凤飞飞道:“走,带我去看看依依。”凤飞飞笑着点头,又看了凌雪烟一眼,毫不隐藏眼里的胜利之色。
“站住!”
凌雪烟突然大声喝止,闪身挡在任逍遥面前,咬牙道:“把坠子还我!”任逍遥略略迟疑,双眉扬起,将那枚龙鱼玉坠放在桌上,
转身便走。凌雪烟看着自己的玉坠,胸膛起伏,呆呆半
晌,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雪静风停,山中积雪散着明月般的清寒。凤飞飞提着灯笼,在前面带路,忽然听任逍遥唤道:“飞飞。”他的声音温和低沉,凤飞飞心中一喜,正欲答话,却觉一股大力击在脸上,身子跌了出去,灯笼也摔在地上,呼呼燃烧起来。
任逍遥站在她面前,长长的影子仿佛一个巨大的阴灵:“知道为什么打你?”他的声音冷得像冰,像雪,甚至比冰更刺骨,比雪更寒凉。
凤飞飞捂着被打得高高肿起的脸颊,一阵针刺火燎般的疼痛掠过,眼泪泉涌,却倔强地道:“知道。教主想娶凌家小姐,我不该把岑姐姐的事说出来,让她不开心。”任逍遥冷冷看着,没有一丝宽慰的意思。直到她哭声渐停,才扶起她道:“疼不疼?”凤飞飞望着他,心里闪过千百个念头,拿不准他究竟动怒了没有,拼命摇头。任逍遥伸手揽住她的腰,用力要她的小腹严丝合缝地贴在自己身前,两人之间仿佛涌起一股躁动的热流。“你是替依依抱不平,还是替自己抱不平?”
这声音,温柔中带着一丝寒意。
“我……”凤飞飞全身绵软,像条腰带缠在他身上。
任逍遥露出一丝笑意,将手滑到她挺翘的屁股上掐了一下,道:“这次算了,以后,别再坏我的事。”说完,便松开了手。凤飞飞清醒过来,扭身滑出他的怀抱,讪讪立在一旁。任逍遥的神情已经淡漠:“你先回去罢。”说完,迈
步向最后面的套院走去。
现在他考虑的,是岑依依。
想到这个柔顺腼腆的女子,任逍遥心里居然有些乱。
她没有徐盈盈精明能干,没有凤飞飞机灵活泼,也没有玉双双的武学资质,可她是个极好的情人,对自己死心塌地的情人。任逍遥愿意照顾她,宠爱她,但,没法爱她,无论轻清在与不在。他只是需要岑依依的单纯和温柔,让自己平静和放松而已。
现在,这个可有可无的情人居然有了自己的骨肉?做父亲?在任逍遥二十四年的生命里,还从未考虑过这种事,即使和轻清在一起的时候也没有。他叹了口气,轻轻推开房门。门一开,岑依依便小鸟般扑到他怀里,轻而眷恋地道:“教主,教主。”伸手拂去他头上、肩上的雪花,然后定定望着他,像望着另一个自己。
任逍遥也在望着她。
灯光氤氲,灯下的岑依依桃花一般鲜活美丽。任逍遥心底忽然涌出一丝爱意,将这朵鲜花抱于膝上,温然道:“都做母亲的人了,还这样乱跑乱撞。”岑依依靠在他怀中,双手轻轻地勾着他的脖子,红着脸道:“和尉迟姐姐一样,也是三个月。”怪不得她与尉迟素璇的关系那么融洽。任逍遥一笑,扳起她的下巴,道:“你胆子不小,这么大的事,竟敢瞒着我?”岑依依将头偏向一边,嗔道:“教主跟凌小姐在一起,依依才不去烦你。”
任逍遥叹了口气,将她抱紧:“你受委屈了。”谁说她傻?她真傻么?这世上,谁比谁傻?岑依依甜甜笑着,抓起他的手,贴着自己脸颊,脸上满是幸福光芒,又慢慢解开衣襟,将他的手放在自己小腹上。
她的身体柔软水嫩,白皙的皮肤在灯下闪着淡淡光泽。
但,任逍遥分明感觉到,这熟悉的身体有些不一样。
一种说不出的不一样。
岑依依贴着他的脸,感觉着他掌心的温热,还有腹中那个奇妙的小生命,鼻子一酸,几乎落下泪来。“教主,依依实在开心得紧。”
任逍遥轻吻粉腮,心中柔柔的,不觉顺着她的话道:“我也开心。”他本打算哄一哄岑依依,让她乖乖回大雪山去,不要碍着自己办事。但这一刹,他是真心想要抱着她,永远永远。
岑依依蜷在他怀里:“你……你是我和这个孩子唯一的依靠,你明白依依的意思吗?诶,逍遥,逍遥……”她呢喃唤着,好像醉了,又好像哭了。任逍遥沉默很久,才温然道:“明天,飞飞送你去大雪山。那里有一个绿色的山谷,还有一个终年沸腾着的湖,四季如春。我在那里长大,你一定会喜欢。”岑依依“啊”了一声,仿佛从幸福的云端一脚踩空,跌进了冷冷的深渊。她紧紧抓着任逍遥的手,却说不出话—— 她害怕一说话就会哭出来。
任逍遥看着怀中春水一般温柔乖巧的女子,有些不忍心将后面的话说出口,紧了紧手臂,低头吻着她的眉心道:“你既然跟了我,也该见见我爹。他若知道你有了身孕,一定很高兴。”他说得很慢,很清晰,有着一贯的不容置疑。
岑依依点头。
她虽然不精明,却也明白任逍遥要她离开的真正原因。可是,除了点头,她还能怎样?她根本不能左右这个男人的任何决定。她尽力安慰自己,抬起头来,露出一个温柔的笑:“那,教主今晚可以一直陪着依依吗?”
她只能尽力多抓住他一些时间,哪怕一刻。
任逍遥道:“当然陪你,还有我们的儿子。”他将她抱到床上,吹熄灯烛。岑依依枕着他的臂弯,有些不安地道:“那,要是女儿呢?你会不喜欢么?”任逍遥捏捏她的脸蛋:“喜欢,但要罚你。”
“罚什么?”
“罚你再给我生个儿子。” 岑依依扑哧一笑,习惯性地为他掖好被角,才安心地合上眼帘,嘴角泛起一丝甜笑,
仿佛单纯的孩子一样。
直到确信她睡了,任逍遥才长长叹了口气。
他觉得有些迷茫,尤其是抱着岑依依,抚着她孕育生命的地方时,不仅迷茫,还有种深深的倦意。
望着屋顶,听着窗外风雪,他又想到了黄山。
紫云峰下的青冢,此刻是不是也被积雪覆盖了?她孤零零的一个人睡,会不会冷,会不会感到无依无靠?
酒宴散了,炭火熄了,雪夜清寒侵入席棚。
姜小白等人已回威雷堡去,冷无言因要部署川中之行,也已离开。只有凌雪烟不肯走。她不肯走,凌雨然、林枫和盛千帆自然也走不了,却不敢留在她跟前,生怕这位小姐大人说别人是看她笑话的。
她赌气似的坐在冰冷的椅子上,盯着桌上的龙鱼坠子,呆呆地出神。
跟谁赌气?自己还是任逍遥?说不清。
明知此刻,那混蛋陪着岑依依,陪着他们的孩子,脑海中仍然不可抑制地闪过他的模样。从芜湖,到武昌,再到襄阳,那混蛋每一次惹她生气,每一次对她关怀备至,每一次叫她臭丫头、小花豹,每一次……还有,第一次流血那晚,他掌心的温暖,让她着迷,让她依恋,让她又爱又恨。
雪地上咯孜咯孜响了起来。盛千帆坐到她身侧,想要宽
慰几句,又不知说什么,思来想去,只憋出一句:“凌
姑娘,雪,雪烟,很晚了,这里很冷,你……”凌雪烟突然没头没脑地问道:“你说,如果你喜欢一个人,会怎么对她?”
盛千帆措手不及,“啊”了一声,心中失落,暗暗道:“我喜欢你,我怎么对你,你不知道吗?”凌雪烟却把眼睛瞪得大大的,又问了一遍。盛千帆只得道:“我,若是我,我便寸步不离地跟着她,绝不丢下她。我也不知,这样对不对,只是,想不出别的法子。”他说得十分诚恳,一百个女子听到这话,最少也该有九十九个明白。可惜凌雪烟偏偏就是那个百里挑一的!“原来男人是这样对待喜欢的女子的。他说走便走,从不与我商量,原来是不喜欢我,也不喜欢姐姐。”凌雪烟愈发觉得失落,伏在桌上,不管不顾地哭了起来。
哭声不大,却凄凄惨惨,昏天暗地,仿佛听得到心碎的声音。每个少女第一次为男人流泪,大抵都是如此凄美。而那个男人,大抵也都听不到。
盛千帆怔怔地望着她,一句话也不说。
如果他是姜小白他会去找任逍遥打架,如果他是陆志杰他会向凌雪烟要一个明白的答案。可惜他是盛千帆,不会安慰人也不会说情话的盛公子。他失落,憋闷,酸苦,恨不得把凌雪烟紧紧抱在怀里,不让她再受一丝一毫的委屈,不让她再落一滴泪。
可他就是不敢伸出手去。
为什么,女人要为不爱自己的男人哭,而要让深爱自己的男人哭不出来?凌雨然远远看着他们,暗想:“盛公子无论人品、武功、家世,都十分出色,又对小妹一往情深,爹一定很喜欢。但愿她早些明白盛公子一片心意,忘了任逍遥。”她明白对这倔丫头说任逍遥的不是,是没什么用的,何况她也说不出口。最好的法子,就是让她喜欢别人。盛千帆朴实和善,又是幽谷清潭盛家的传人,正与妹妹般配。凌雨然一面想,一面走出小院。
晶莹平坦的雪地衬着纤秀可人的影子,美丽而孤单。
冷无言临走前曾说:“小姐不必烦恼了,我已有办法令任兄与各派和解,只要我赢了他,定要他还你清白。”可惜他不知道,凌雨然已没有清白了。她狠狠攥着任逍遥送她的粉色荷包,眼前渐渐模糊。“小妹终身有依,我又何去何从?任逍遥对我根本没有真情真意。可笑我不能自持,竟对他念念不忘。”她看了荷包一眼,想要扔掉,抬了几次手,却不忍放开。“林公子是个好人,我却骗了他。他那样重情义,一定会找寻到底。如果有一天他问到任逍遥头上,那我,我还有什么脸面活在世上?可是,若要我对林公子解释,又如何能够启齿……”凌雨然神思恍惚,不辨方向地走着,不觉已离开小院很远,全没发觉地上多了几条影子。等她转过身来,一张大网已迎面飞来,将她全身裹住。四个黑衣蒙面人欺至近前,制了她穴道,又往嘴里塞上布条,扛起便走。这过程不过一眨眼,凌雨然完全没有反应,便被他们带进一个山坳。山坳中停着一辆马车,影影绰绰还有几个黑衣蒙面人。其中一人道:“得手了?怎地如此之快?”一人笑道:“这小妮子怕是在想情郎,一招没出,就被我们擒了来,还说什么剑法了得。”说着,将云灵剑抛了过去。
那人接了,呛地一声拔出半截,眼中神色一变,怒道:“你们四个是怎么办事的,不是她!”
四人身子一震,齐声道:“抓错了?”正在这时,就听一个清冷的声音飘飘而至:“既然错了,就请几位朋友放了凌小姐,归还云灵剑。”凌雨然听到林枫的声音,既不惊喜,也不意外,只有一股暖意融于心胸,仿佛来救自己的就该是他。
车外八个黑衣人排成一线,为首一人喝道:“什么人?”
林枫站定,朗声道:“在下昆仑派林枫。不知诸位与凌小姐有什么过节。若是误会一场,还望即刻放人,免生是非。”他一路追来,发现那四人身法似曾相识,却猜不着来头,又听他们说什么抓错了人,便决定先以言语弹压。
对江湖人来说,摸不着来头的对手,若非必要,不动手最好。哪个门派都会有不足为外人道的恩怨,他们若是真的搞错,昆仑派何必管闲事。谁知这人冷笑道:“原来是武林城主门下,无怪说话一副大人物口气。”说完,向左右丢了几个眼色,拔出云灵剑,欺身近前,一剑挑向林枫琵琶骨。
这一剑刺得极快,力道又大,却不似剑法。林枫心知他有意隐藏本门功夫,抖手一记乾元七星玉龙天罡剑摇光式,抹过云灵剑剑脊,身子跃起,反手递出天枢式,直取对方后脑。
杀招,逼他使出本门功夫的杀招。
黑衣人拧身收剑,一拳击向林枫腋下。拳风激荡,刚劲冲猛,内力竟是不弱。林枫不敢大意,回剑,削腕,撤身,一气呵成,身后却响起两种声音。
拳声和车马声。
三道拳风袭向自己命门、志室、气海三穴,正面那人滑步近身,一腿勾锁,扣向脚跟,右手将云灵剑一挥,划向手腕,左手当胸抓来,旋腰拧身,欲将林枫放倒。林枫冷笑一声,身子飞旋而起,一掌劈向身后三人。
乾元七星玉龙天罡掌,掌剑合一。
三人想不到飞龙身法转换身形能如此之快,迟疑间已被掌风迫得顿了身形。却听嘣地一声,雪地上落下两截断剑。
林枫出掌之际将剑掷向正面那人心口。那人当即变招,将林枫的剑劈断,四人迅速排成一线,仍挡着林枫去路。就听为首这人道:“林少侠好俊功夫,可惜,剑却差了。”
也不知他说的是剑,还是剑法。
林枫忽道:“阁下的剑虽好,剑法却不通。方才那一招,你本该扣住林某手腕,别劲与腰劲同出,将林某摔出去罢?”
四人一怔,为首那人哼道:“是又怎样?”林枫道:“不怎样。只不过,这招本是大洪拳金锁连环步、锁步别摔,是甘陕黄陵派看家功夫。”他目光一厉,“黄陵派也算江湖正道,诸位既是黄陵门下,何以劫持凌小姐,又要置林某于死地,莫非贵派掌门对我昆仑派、对云峰山庄心怀不满?”四人不觉低下头去,为首那人转了转眼睛,朗笑道:“林少侠好眼力,可惜江湖中管闲事,靠的是真才实学,不是什么大名头。”林枫心中一沉。他本以为道破对方身份,黄陵派便不会再为难,没想到反倒愈加嚣张。眼见马车转过山坳,心下焦急,冷哼一声“得罪了”,身形一展,双掌倏分,乾元七星玉龙天罡掌玉衡式击出。
为首那人剑身一抖,刺向林枫手肘,另三人一人挥拳击向中门,两人抓向林枫左右腿。没想到林枫竟是虚晃一招,中途变向鱼跃,穿过四人头顶,向马车方向追去。四人气怒中转过身来,林枫已去得远了。为首那人咬牙道声“追”,却听听山坳那边传来数声惨叫。四人心中大惊,疾奔而去,一望之下,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373 楼作者:合欢教主 日期:2018-07-09 09:31 今日份更新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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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4 楼作者:合欢教主 日期:2018-07-09 18:05 那今天再发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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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8 楼
作者:合欢教主 日期:2018-07-09 18:06 三十
三 五花八叶多纷乱莹白雪地已被鲜血染得刺目,冒着腾腾热气。血不断从四具尸体的胸腹流出,每具尸体都是开肠破肚,死状极惨,竟是带走凌雨然那四人。马车歪在路边,拉车的马已死。凌雨然软绵绵地倚在车边,手肘处满是血迹,正对着死尸呕吐不已。林枫正与五个猎户模样的人斗在一处。
然那五人决非猎户。
他们步法巧快灵动,长刀配合无间,若非飞龙身法乃是武林中数一数二的轻功,林枫只怕难以赤手空拳缠斗至今。黄陵派四人见同伴惨死,俱都悲愤难当,一人大骂道:“好个申门猢狲刀,干他妈杀人勾当干到自己人头上,难道不怕汪……”为首那人咳了一声,说话的人猛悟失言,退到一边。首领压住气道:“冯老大,明人不说暗话,你这是要与我黄陵派翻脸了?”那边五人不答,这边却有人吼道:“点易派杀了咱们的人,大师兄还跟他们费什么话!咱们两家的仇也不是一天两天,索性今天一起了账。”其余两人也吵嚷起来。大师兄略一沉思,忽奔到凌雨然身侧,伸手锁住她咽喉,喝道:“姓林的,你若不想让这女人死,就将这五人全杀了。”林枫身子一震,忖道:“黄陵派和点易派一在甘陕,一在川东,为何都要捉凌小姐?他们彼此不合,却似效命同一人,这是怎么回事?”想到此身子一顿,冲天掠起,道声“拿剑来”。黄陵派大师兄一把将云灵剑掷出。林枫接剑在手,凌空一翻,头下脚上,剑花如雪,向五人当头罩来。
开阳式!
乾元七星玉龙天罡剑第六式,专司以一敌多,分割击破。
云灵剑一声轻吟,嘣嘣数声大震,五柄刀俱已折断。
林枫身子一折,斜出一招天权式,饶是五人步法灵动,也被剑锋所伤。两人腿上挂彩,三人却断了脚筋,倒在地上,痛呼不已。黄陵派一人大骂一句“老子操你八辈祖宗”,飞身一拳,将那人天灵盖击碎。其余两人也不肯落后,转眼三人毙命。点易派剩下的两人心下大骇,正欲逃走,却见眼前一花,林枫出手如风,将五人穴道全制了,沉声道:“放了凌小姐。”
黄陵派大师兄手上一紧,道:“杀了点易派的人,我便放。”凌雨然喘不过气来,脸已憋得通红,眼泪也流了出来。
林枫脸色一变,正在踌躇,点易派一人惨笑道:“看来这小子手上还没有过人命。”
大师兄怒道:“姓冯的,闭上你那狗嘴。”又转视林枫,“你杀不杀?”林枫心念转动,突将剑指向黄陵派三人,冷冷道:“你若不放了凌小姐,这三人便没命。”点易派另一人大笑道:“哈哈,这位少侠倒是现学现卖得快,将来一定是位了不得的人物。只是手上没几条人命,走江湖终是吃亏。不如干脆些把我们几个全杀了,让我们变成厉鬼,去找那姓汪的算账,哈哈哈哈。”林枫只道此人胡言乱语,是在拖延时间,正待教训他几句,见他笑得涕泪横流,上气不接下气,再看别人,眼中全是一片哀色,心中疑云顿起。正要开口询问,猛然一声生硬刮刺的嗥叫传来,所有人都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这声音像狼嗥,却比狼嗥短而尖利。随着这声嗥叫,山坳一侧的高地上突然出现一个赤棕色的影子。
头宽,额扁,嘴短,耳圆,体态瘦小,眼放红光,说不出的凶残暴虐。
“豺!”
不知谁喊了一声。
有人道:“你一个大男人,却怕这小畜生?” 那人心胆
俱寒,叫道:“它们成群……”话未说完,那豺大嗥一声,纵身跃下。几乎同一时刻,众人前后左右扑来数十条豺。它们三五成群,有的扑向死人,有的扑向活人。林枫心中骇然,忙不迭为五人解穴,却还是慢了一步,一个黄陵派人被七八条豺咬翻在地。滚热腥气散开,群豺疯了般一涌而上,抓烂眼睛,咬掉耳鼻嘴唇,撕开皮肤,活生生扯出内脏啃食。那人惨嚎数声,便不再动弹。
众人只看得头皮发炸,凌雨然更是大叫一声,昏了过去。
谁知她这一叫,十余条豺便围拢过去。黄陵派大师兄一拳击飞两条豺,大声道:“快逃,这畜生会越聚越多!”林枫背起凌雨然,四下一望,见不远处有棵大树,舞起云灵剑,杀开一条路,拧身纵上,将凌雨然安置好,回身一望,不觉倒抽一口凉气。
片刻工夫,这里的豺竟已聚了上百头!点易派那两人已不知跑去哪里。黄陵派三人却身陷重围。
他们手无寸铁,竟杀不出来。林枫来不及多想,跃回豺群,伸手道:“跟我走。”那大师兄一怔,随即推了年纪较轻的师弟一把,高声道:“多谢。”林枫背起这人放到树上,再回去时,那两人已全身挂彩。
大师兄想不到林枫还会回来,一怔的工夫,被师弟猛推一把。
林枫也不管抓住的是谁,一阵疾掠,听他撕心裂肺般呼喊“四师弟”,心头一片黯然,想来那人已活不成了。待林枫将他拉到树上,两师兄弟忍不住低低抽泣。林枫不知该说什么,见凌雨然已醒了过来,关切道:“凌小姐,你可还好?”凌雨然没有说话,只摇了摇头。她虽对林枫有好感,却因为那件事无法释怀,总是不自觉地摆出一副拒人千里的样子。
林枫却只把这当做高贵女子的优雅习惯,不敢有半点亵渎,只在心中轻叹,双手横托云灵剑,道:“那,在下便放心了。
宝剑物归原主。”凌雨然迟疑着,伸手去接,不防撕破的袖内坠下一物,却是任逍遥送她的春宫荷包。她的脸立刻红了。
这东西怎么能让别人看到,尤其是林枫!她下意识地惊呼一声,伸手去抓,却没立稳身子,好在林枫右臂一展,将她拉了回来。
雪地虽然晶莹透亮,但几人所在位置却看不清荷包上绣图。林枫也未多想,只道:“凌小姐当心,那东西要紧的话,我帮你捡回来就是。”凌雨然心头猛地一跳,紧紧抓住他的手臂,结结巴巴地道:“不,不要,太危险了,丢就丢了罢。”林枫见她惊慌失措的样子,猛醒那大概是姑娘家的东西,怎能叫男人去拿,心头窘然。低头见她手肘处衣衫破碎,纤细的手臂满是血迹,赶忙自己给自己解围:“你受伤了。”说着撕下一块衣角,仔细为她包扎起来。
凌雨然本想推脱,却实在没有借口。只能呆呆看着他谨慎守礼的样子,心头忽然溢满了别样温柔。只是无论林枫如何谨慎守礼,也难免会触碰到凌雨然的肌肤。
触碰之下,如遭雷击。
他的脸色立刻变了,手顿在半空,嘴微微张开,半个字也说不出。
为什么?为什么这柔润轻软的肌肤那样熟悉?为什么这绵软火热的感觉那样熟悉?他从来都不知道,皮肤竟然是有记忆的!他这辈子只有过一个女人,这记忆绝不会错,绝不会!“在下昆仑弟子林枫,如蒙姑娘不弃,在下愿意照顾姑娘一生一世。”他清清楚楚地记得,那晚他说了这句话,他用心在说。那个女子知道他是林枫,明明知道,一早就知道。
可是,为什么要撒谎?一个那么好的女人为什么要撒谎?他倾心敬慕的女人为什么要撒谎!自己苦苦找寻、牵肠挂肚的人就在身边,却冷眼旁观,不发一言,她怎么可以如此决绝无情!
瞧不起自己,瞧不起昆仑么?林枫的心突然很痛,像被钢锥一下下戳得稀烂。脑中空白,
就如这空谷雪地。
她根本就是瞧不起自己,瞧不起昆仑!
林枫双拳紧握,全身无可抑制地颤抖起来。愤怒还是失落?他已分不清。
凌雨然把手抽了回去,低着头不敢看他,双唇咬得几乎出血,眼泪簌簌流下。“他什么都知道了,他会怎么看我?我真的不是有意骗他,真的不想永远让他去找一个不存在的人,真的想要把一切说清楚。可是,可是他绝不会信我了,甚至不会再正眼看我。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两人怔怔发呆,全没注意到群豺已开始发疯般地啃咬树干,竟是要将这棵树咬断。一旁的黄陵派两人惊呼一声,林凌二人才醒悟过来。大师兄道:“林少侠,眼下怎么办,还要快些想个法子。”
林枫强压心头苦楚,向四周望了望,见离此最近的一片树林也在二十丈外的洼地,思索片刻,道:“这位大哥怎么称呼?”大师兄道:“在下葛新。”又指了指那年轻人,“这是我五师弟闻人龙。”林枫点点头道:“唯今之计,只有等这棵树倒下,我们冲到那片树林里去。”一顿,又道,“两位到我这边来,让树向南倒。”葛新、闻人龙依言做了,整棵树果然开始向南倾斜。
四人神情紧张地盯着饿豺,过了片刻,只听树干传来喀拉拉一阵闷响,大树轰地一声向南倒去。所有饿豺都躲到了北边,一些已经跳上倾斜的树干。
树冠还未完全挨地,林枫已背起凌雨然,大喝一声“跑”,葛新、闻人龙纵身掠出,发足狂奔。饿豺见了嗷嗷狂嗥,追赶过来。林枫心知他们轻功不及自己,便放慢脚步,引得群豺都来追自己,直到他二人爬上树,才纵身掠上另一棵树。群豺追到林中,分成三群,啃刨起树根来。只是力气已耗了大半,已不如先前利落凶猛。
林枫心头稍安,忽听葛新的声音传了过来:“姓冯的,你竟在此!”他凝目一望,见不远处一棵树上果然有两个人影。
其中一人应道:“想不到你我甚是有缘,死也死在一起,哈哈,哈哈哈。”葛新怒道:“你杀我师弟,抢夺人质,就是为了邀功?”那人不屑地道:“邀功?笑话!并派以来,我点易派何时凑过姓汪的热闹。倒是你们黄陵、云顶、青牛三派,甚会做这擦屁股的事儿。”闻人龙骂道:“冯子福,老子操你十八辈祖宗,你杀我同门,倒比别人清高了不成!”冯子福冷笑:“冯某至少还知道祖宗,阁下怕连祖宗都已不认得了。”闻人龙还待说些什么,葛新已叹道:“姓冯的,你我两派虽说为地盘打了几辈子,但这点上老子服你。只可惜我抓错了人,你就算不来抢人,他也不会把你们点易的地盘交给我掌管。”
冯子福呆了一呆,忽然大笑道,“二弟,你听见了么,咱们都是白忙活一场,哈哈,哈哈哈。”笑到最后,竟开始痛哭。
林枫听得半懂不懂,细瞧冯子福身边那人,四肢搭在树杈上,一动不动,想来已经死了,心下不禁恻然。凌雨然忽然道:“葛大哥,你们要抓的,可是我妹妹雪烟?”葛新怔了怔,点头道:“正是。在下一见姑娘的宝剑,便知抓错了人。”凌雨然道:“我妹妹与黄陵派从无来往,你为何要抓她?是奉了谁的命令?”葛新不语,冯子福却止住哭声,冷冷道:“汪深晓,青城掌门汪深晓那个王八蛋。”葛新叹息一声,算是默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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