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答应助冷无言一臂之力,只是杂造局事务繁杂,迟了几日。

听冷无言这样说,唐歌叹了口气,略显伤感:“冷公子见笑了。

四妹她,她本不是这个样子。”

冷无言将话题转开:“唐兄可否请唐堡主一见?” 唐歌

轩眉一动,道:“冷公子岂非已见过了?” 冷无言心头

一震,失声道:“莫非是,唐总管?” 唐歌一笑。院中有人道:“冷公子眼力奇绝。” 果然是唐总管。唐歌道:

“冷兄勿怪。四伯父这么做也是不得已。”

怪不得他直呼唐歌等人姓名,怪不得他可以带外人随意出入百炼洞府,怪不得擦拭祭祖刀剑的小厮见了他神色古怪。

冷无言眼中闪过一丝诧异,躬身施礼:“晚辈眼拙,失礼之处,还望堡主海涵。”唐总管,不,是唐家堡堡主唐栖川,微微笑道:“冷公子是何时对我这个唐总管起疑的?”冷无言如实道:“在百炼洞府。”一顿,又道,“前辈没有禀报堡主,便要我与盛兄弟等候,这不是总管可以做主。还有,前辈在百炼洞府那等灼热之地气息不乱,这等修为,也不是总管可以做到。”

唐栖川颔首微笑:“我想到了这个漏洞。”

“但最要紧的,是这间不用炭火,便温暖如春的屋子。”冷无言道,“照五小姐所言,百炼洞府的炼铁炉终年不熄,若以铜铁之物穿透山壁,接引至此,以铁为梁柱的屋子自然不需炭火,也能温暖如春。百炼洞府灼热难当,二公子不可能住在那里。此处清幽隐蔽,又离百炼洞府极近,正适合闭关铸剑。

也适合商议大事。”

唐栖川温然道:“不错。冷公子的来意,我已知道。我也的确打算在此处见面。只是唐苦还不知道唐家的一切,我也不想让他知道。”忽又重重叹了口气,“想不到唐娆这丫头,咳!”

唐歌黯然道:“这怪不得四妹。”冷无言听得糊涂,唐栖川也不解释,只道:“冷公子入川所为,唐歌和缎儿已说过多次。今日一见,”他看了唐歌一眼,“你们兄弟的眼光果然不错。便是那两个丫头,眼光也不错。”想到唐娆,冷无言脸色有些不自然。然而令他更不自然的是,唐栖川后一句话竟是:“请冷公子救唐家堡于水火。”唐歌拈起地上的紫色彩线,道:“方才冷公子所中迷香,是从这丝线上来。”迷香来源,冷无言本已明了,却不知他为何提起此事。唐歌继续道:“这迷香叫做‘胭脂春怨’。”他毫不避讳,更不脸红,“江湖中人皆知,‘胭脂春怨’用得少了,会致人昏迷,用得多了,便会令人情欲难挡。”

冷无言脸色大变。

并非因为自己几乎被唐娆诱惑,而是因为“胭脂春怨”的主人是一个江湖中尽人皆知的黑道女人——桃花夫人,合欢教胭脂堂堂主!就听唐歌一字一句地道:“桃花夫人,便是在下的八姑母唐梦。”

不知为何,听到这句话,冷无言从心底升起一股寒意。

“此事唐门弟子也多是不知。但冷公子是九姑母的好友,唐家又已危在旦夕,四伯父权衡再三,请您务必相助唐家。”唐歌说完,突然跪倒在地。冷无言只觉头皮发麻,却一动不动:“唐兄这是何意?” 唐歌望着唐栖川,见他点头,才起身道:“世人皆知我唐家是蜀地第一豪族,却不知这风光的背后,是唐家弟子用血肉换来的。”他沉默片刻,接着道,“一个家族若想世代昌盛,最要紧的不是本事,而是关系通,路子广,无论什么时候,都可权衡多方情势,找到最好的出路。”“在官,我们有蜀王府,有行都司。在商,我们有谢家寨,有蜀中近半生意人的股金。在白道,我们结交青城峨眉两大派,江湖中便是一马平川。至于黑道,”他的声音忽然黯淡下来,“冷公子可注意到,唐家每代都有一个女子早亡。

可实际上,她们都是换了身份名号,入了黑道。”

冷无言指尖都已冰冷。唐歌住口不言。

他心里又何尝不冷?

唐栖川长叹一声:“冷公子敢是认为这不公平?或是,唐家男人没用?”见他不语,又道,“许多年前,九妹问过。

回答她的是,女子终须嫁人。”言下之意,她们早晚是别家的人,早晚要离开唐家。“当年八妹‘病故’,九妹悲恸过度,一病不起。家母忧心,便将这隐秘说出,只盼她快些好起来。

谁想到九妹脾气刚烈,竟怒而离家。”冷无言终于明白,当年的唐家九小姐为何突然失踪,雨孤鸿为何不愿承认自己是唐门中人。看着满地紫色丝线,想到唐娆,冷无言似乎明白了什么,叹了口气。唐栖川递过一张纸笺,冷无言接过一看,落款虽是“任逍遥”三字,笔迹却不像。再看内容,便明白唐家堡的确到了危难关头。

信中说,合欢教与唐家无冤无仇,此番入蜀,也不打算找唐家的麻烦。唐家隐秘家规,和桃花夫人的真实身份,任逍遥已尽知,若唐家三日内把唐娆送入合欢教,从此两派和睦。若不听命,合欢教便将唐家家规和那些执行家规的唐家女子公之于世。

冷无言心念转动,道:“不知这些事,任逍遥如何得

知?” 唐栖川重重叹道:“除非是八妹……”恨唐家而不灭唐家的心境,也唯有那些被逼执行家规的女子才会有。冷无言想到这一层,叹了口气,将纸笺扣在桌上,道:“前辈想要晚辈如何帮忙?”唐歌道:“伯父希望川中各家仍能维持现在的局势,唐家的秘密也可保住。冷公子若能答应,唐家堡任你差遣。”

冷无言苦笑。

这也是他最想要的结果,只是多了这一层隐秘,难度更大了些。他明白,任逍遥意不在唐娆,而在给自己出难题。

“前辈要如何应对眼下?”他的意思是,唐娆马上就要出嫁,若送给任逍遥,代家那边怎么办。

唐歌回头看了看唐娆的房间,道:“如今,也只有先送四妹去合欢教,所幸四妹向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没有人认得她,我已找了人,替她出嫁。”他轻叹一声,自语道,“四妹是我嫡亲的妹子,我本想赶快将她嫁出去,好躲过家规,谁知……诶,四妹五妹,终究有一个要跳这火坑。四伯父既然决意把唐家托付给我,就让我们这一房的人,多承担些吧。”冷无言盯着他,道:“唐兄真这么想?”唐歌闭口不答,眼中浮起一层哀色。冷无言也不再问,对唐栖川道:“晚辈有个请求,堡主若能答应,晚辈自当尽力。”

唐栖川沉吟道:“冷公子请讲。”

“废除那道家规。”唐栖川思虑良久,顿首道:“老夫保证,今后会说服唐家各房当家人,废掉此条。”

冷无言又问:“前辈要将四小姐送往何处?”

“浣花溪,百花园。”百花园表面上是依附唐家堡的胭脂水粉店,暗地里却是桃花夫人的胭脂堂。若非如此,以峨眉、青城两派之力,焉能让桃花夫人潜藏二十年?任逍遥一到那里,唐家便已知晓,只是投鼠忌器,不但不敢通知江湖各派,还要受合欢教挟制,想来真是可笑。

冷无言道:“有件事,在下要对前辈言明,也请前辈保守秘密。”接着,便将自己与任逍遥的赌约说了一遍,“晚辈此番前来,也是想请唐家堡在必要的时候,支持狄樾。” 唐栖川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神色,点了点头,正要说些什么,隔壁的房间忽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

天蒙蒙亮,黑色尚未褪去,大地一片素白。

竟然下雪了。

陆北北拎着两袋子炒板栗,捧着一个大大的烤红苕,一面吃,一面暖手,整个码头都飘满了浓郁的香气。冷盛二人告辞离去,送行的只有唐缎和唐娴。

唐缎仍穿着那身淡粉锦缎棉袍。“冷公子何必急着走,在唐家堡小住几日,等大年初一同去吟诗苑,岂不方便?” 唐娴哼道:“小住几日,还不知闹出什么乱子来。”她换了一件浣花锦夹棉长袍,光彩照人,只是脸色不好,话也难听,显然为昨夜之事耿耿于怀。冷无言想到唐娆命运,心中黯然,便不开口。唐娴却偏偏紧盯着他:“冷公子,四姐要我向你道歉,她平时不是这样。”“好了五妹。”唐缎似有些不满,“冷公子对峨眉、青城比武胜负,有何见解?”冷无言明白唐缎在试探自己、也试探昨夜唐栖川究竟决定了什么,便道:“胜负不重要,重要的是川中态势,不可打破,三少爷以为呢?”唐缎一怔,旋即笑道:“不错。”一顿,又道,“表面上看来,这是峨眉派和青城派的事,但左右结果的,却是我唐家堡。”他眼中神光乍现,扬出一股跳脱的神色,声音却压得很低,“所以家父安排两位一早离开。”

话中有话?

冷无言不动声色:“唐家堡今日还有贵客?”唐缎目视哗哗东去的府河水,道:“五瓣梅的事情还没有和谢堂主谈清楚;崆峒派杜掌门第一次到成都来,唐家堡自然要尽地主之谊;峨眉派的时原前辈和狄樾小兄弟被合欢教所擒,武前辈、焦前辈和青城汪掌门都很担心,大家自然要坐下来谈谈。当然,不会同一天来。”

冷无言抱拳一笑:“多谢三少爷,冷某记下了。”唐缎深吸一口气:“表少爷不必谢我,我只希望我没看错人。”这无异于挑明,无论最终唐家堡态度如何,唐缎是愿意站在冷无言这边的。

所以冷无言感到惋惜。

这样一个有才干的人,若是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已决心将掌门之位传给别人,该做何想?又想到唐娆这个娇娆可人的女子,在充满幸福憧憬的时刻,突然被家人抛弃,抑或说被利用,心里该有多恨?这种惋惜的心情,一直伴随冷无言回到吟诗苑,直到听到“云顶派摩云子、凌川子两位掌门携门下百名弟子拜会汪掌门”的消息,才烟消云散。

林枫已压下黄陵、点易、青牛三派欲发帖子邀他们结盟的念头,因为云顶派已在青羊宫挂单,并且已拜见过汪深晓。

这就说明,他们决心站在青城派那边。林枫若以三派盟主身份发帖,很可能把僵局弄成死局。冷无言和林枫计议后,便要盛千帆去做一件事——暗中将桃花夫人和唐娆救出百花园,再躲藏起来。别人若问起,林枫会解释说,这位多情的盛公子挂念凌二小姐,只身把剑觅佳人去了。

因为冷无言发现,自己与任逍遥所立的赌局有问题。

663 楼

作者:合欢教主 日期:2018-07-19 09:15任逍遥赢,得崆峒、青城、华山、点苍四派;冷无言赢,得永王宝藏,还可命合欢教全力抗倭,不与江湖各派为敌。这些赌注根本无法实现。九大派受朝廷册封,一概器物用度皆是勇武堂下拨。宁海王府行事,也只能通过正气堂牵线搭桥,从未直接命令过谁。若要让他们听命合欢教,等于要他们造反。

这种事谁会做?所以任逍遥是输是赢都无所谓。他立下赌局,只不过因为他明白,冷无言一定不会让自己为所欲为,倒不如索性挑明。

以冷无言的理智缜密,这个漏洞一早便该想到,之所以没有想到,是因为他知晓了合欢教覆灭的真相,一心只想把任逍遥拉回正道,却忽略了他并不知情。现在,冷无言已完全看透任逍遥的心思。

他要唐娆,并非看中什么第一绣女、第一美女的名号,而是因为唐娆是唐歌、唐家堡未来掌门人一奶同胞的亲妹妹。

唐娆在自己手中,唐家堡就是合欢教半个傀儡。若青城峨眉斗得两败俱伤,蜀中就是唐家一家的天下,就是合欢教的天下。

唐栖川、唐歌把唐娆送去服侍任逍遥,有几分是为了保全唐娴,又有几分是为了借合欢教的东风成就自己的权势霸业,谁说得清?唐娆若能取得任逍遥欢心,再加上桃花夫人从旁协助,做合欢教的女主人也未可知。想到那封信的笔迹,冷无言几乎要怀疑,这根本是唐家堡一厢情愿的主意。此时此刻,莫说自己邀上川中各派围了百花园,救下唐娆,也休想得到唐家堡支持,即使可以,恐怕也截不到任逍遥——唐家必然会不遗余力地保障百花园的安全,冷无言若有什么动作,任逍遥大概会知道得最快。

冷无言简直想骂人!冷静下来,他决意要盛千帆去救,抑或说是去抢唐娆和桃花夫人。

唐家堡求的不过是权势,不会对合欢教死心塌地。只要青城、峨眉两派不火拼,唐梦、唐娆被自己控制,便仍有望争取唐家堡。

盛千帆走在月下江边,回想着方才三人对话,心中轻叹:“冷大哥说得对,江湖中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

唐栖川虽然设局骗了我们,但只要不说破,仍可再谈。这道理,想必唐栖川也明白。”又想到唐家家规,不禁黯然,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古语说得不错。”临行前,冷无言曾问:“盛兄弟会不会认为,此举有违正道,而我是在利用你?”盛千帆的回答是:“冷大哥要调停峨眉派与青城派的宿怨,还要费神牵制唐家堡。林大哥要带领三派制衡青城。只有我一个闲人。我盛千帆算不上英雄侠士,却也明白大义。”

冷无言又强调:“你此行恐怕会丧命。”盛千帆看着沉璧剑,答道:“盛家剑法虽不敢说妙绝天下,自保总是无虞。”冷无言露出一丝难得笑容,却转瞬即没:“但我仍然不喜欢自己这样做。”但盛千帆喜欢,抑或说渴盼已久——他早就想与任逍遥较量一番。还有郁金香的疑团,他一定要问个清楚。至于凌雪烟,倒是其次的了。

“或许是我执念,或许男女之间,根本没什么道理可言。

雪烟不喜欢我,我做什么,也只是赢来她的歉疚,却赢不来她的心,倒不如放开。我对她冷淡,她对我发火,去找任逍遥,也算是让我和她都解脱了。”沿锦江至南河,一路西溯,就见窈曲溪水,便是那浣花溪了。

天近午,雪已住,远处的山和树披着银装,近处的水和岩覆着雪花,好似盖着一层冰绡。溯溪行去三四里,便至青羊宫。这绵延千年的川西第一观几经战火,损毁过半,瓦

楞中的野草在风雪中瑟缩,好在门庭内外收拾得还算干净,

大约是因为云顶派弟子在此挂单罢。

溪边有家小店,门帘低垂,缝隙中挤出缕缕白烟。盛千帆赶了半日路,腹中饥饿,便进门点了几样菜。店里没有其他食客,菜上得很快,然而盛千帆还未动筷子,就见一个披着及地黑裘的妖艳妇人挑帘而入,赫然是那迷死人不赔命的豆腐西施桑青花。

盛千帆不知她为何到此,立刻将头低低垂下。桑青花却也未四下顾盼,而是直勾勾地盯着门口,像在等人。过了片刻,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而来,门帘一掀,走进一个红衣汉子,还有被屋内热气融成白雾的寒意。盛千帆侧目望去,发现来人居然是点易掌门冯子福,不由心中一惊,脸上一红— —他二人在此碰面,不知要做什么。若是发觉自己也在,岂不尴尬?

桑青花起身道:“你肯来了?”她的声音仍是甜糯入骨,冯子福的神情却十分凝重:“乔夫人召见,冯某岂敢不来。”他的声音透着无奈,透着沧桑,仿佛骤然老了十岁。盛千帆心中唏嘘。点易派虽凋零,但冯子福从未失去一派之主的气概风度,不知为何见了桑青花,就变成这般模样。 “莫非,温柔乡真是英雄冢?”盛千帆暗想,就听桑青花似是轻叹一声,道:“大少爷,你,是不是很累?”说着,伸手去抚他的脸庞。冯子福却仿佛被烙铁烫着般后退:“多谢乔夫人挂心。”桑青花脸色一冷,紧抿双唇,指尖猛地下滑,从冯子福腰际抽出佩刀,反手挥向自己颈间。冯子福大惊失色,翻手一掌,打在桑青花手肘。桑青花身子一晃,跌在地上,刀尖呛地一声撞上地面,迸出一溜火花。

冯子福见她坐在地上不起来,尴尬不已,伸手道:“地上冷,起来吧。”桑青花一攀他的胳膊,整个人滑入他怀里,轻声道:“大少爷还是疼我的,对不对?”冯子福立刻推开她:“青花,都过去了,不要再提了。”桑青花端立不动,冷笑道:“大少爷为什么不让我提?是心中有愧,还是怕人知道?”她手腕轻转,刀锋停在冯子福喉间。

“是怕别人知道,堂堂点易派十三代掌门人,是靠献了自己的女人保全山门的?还是怕乔残知道,你私会他老婆?还是怕尊夫人知道,她的好丈夫在跟全四川最不要脸的女人幽会?”

冯子福步步后退,脸色煞白,听到最后一句,重重叹道:“青花,别这样说自己。”桑青花眼圈一红,刀慢慢垂了下来。

冯子福又道:“当年,我没有办法,我……我真是没有办法。”“算了。”桑青花忽然冷静下来,态度柔媚似水。若非亲见,盛千帆简直无法相信,这女人竟可以如此喜怒无常、瞬息万变。

就听她幽幽道:“大少爷,青花对你是怎样的,你心里最清楚。

就算用我的命去保护点易派,我也愿意的。何况,只是要我嫁人,”她突然一笑,“而且是嫁给乔残那样一个有身份、有地位、有前途的男人。”冯子福愕然,猜不透她笑吟吟的表情下,究竟藏着什么心。

桑青花脸色忽地一冷:“可是你不该骗我。骗我说嫁到青城只是缓兵之计,早晚你要光大点易派,八抬大轿地接我回去!”她美丽的眼中突然流出泪来,将刀狠狠掷在地上,嘶声道,“我为你这句话,白天应付青城派上上下下的人,晚上眼睛也不敢合地保着清白之身,整整三年,等来什么?是你冯大掌门娶妻生子的喜讯!”她略略一顿,眼中全是不屑,“没用的男人。”

冯子福嘴角抽搐,仿佛被千百只针扎在痛处,怒声道:“对,我是个没用的男人,我没法子在三年的时间里兑现承诺,我只好娶妻生子,做青城派的附庸,让点易派苟延残喘,不死不活。你当初就押错了宝,把我当成什么英雄好汉!”

桑青花愣了片刻,忽然转过身去,低低抽泣起来。

如果说美人的眼泪是专门对付男人的兵器,那么青梅竹马的恋人的眼泪,足可算淬了剧毒的兵器。冯子福立刻没了主意,伸出手,却悬在半空,嗫嚅着道:“青花,对不起。”男人的软语温言,又是对付痴情女人的绝佳暗器——桑青花霍然转身,抓着他双臂道:“大少爷,你说,你是被逼的,你心里比我更苦,是不是?是不是?”

冯子福只是叹了口气。

年少不知愁滋味,春风得意的少爷和情窦初开的婢女,免不了情愫暗生。当灾祸突然降临,猝然失去骄傲、只被仇恨充盈了头脑的男人,面对不得不牺牲掉的恋情,多半会许下豪言壮语,用来平息心中歉疚。然而,当岁月流逝,男人真正成熟起来,明白自己并非那个无所不能的英雄豪杰时,面对另一个人的痴痴等候,又该如何?难道要亲口告诉她,我没本事?

哪个男人说得出口!冯子福只有用娶妻生子的方式,断了桑青花的念头。可是他万万想不到,桑青花会自暴自弃,弄得声名狼藉。他心痛神伤,却救不了她。“青花,乔残,他、他对你很好,你跟着他……”啪地一声,冯子福脸上挨了一巴掌。桑青花擦干眼泪,嘴角挑起一丝不知喜怒的笑意:“都过去了,不要再提了。”冯子福一怔。这句话他刚刚说过,但此刻从桑青花口中说出,只感到彻骨冰冷。桑青花淡淡道:“今天找你来,只告诉你一句话,任逍遥就在前面不远的百花园,你若带人围了那里,立此奇功,说不定便能光大门楣了。”

冯子福身子一震。盛千帆则几乎惊叫起来。

桑青花看着冯子福,又道:“我也曾是点易派的人,自然希望它好。三派虽然结盟,地盘码头可没法结盟。何况,这些人中没有一个是好惹的。川中武林就要有大变故,大家都在望风头,打算盘,想要趁机捞上一笔。你若不想看着别人吃肉,自己喝汤,就找个时机,对你的新主子说这消息,好让他们高看你一眼。”

664 楼

作者:合欢教主 日期:2018-07-19 09:15话虽刻薄,冯子福却明白她的心意,只是不知为何,竟鬼使神差地道:“这是汪掌门的意思?”桑青花冷哼一声:“是我的意思,汪深晓怎会……”她突然张大了嘴,却发不出声,脸色变得惨白,全身抖成一团。一个阴冷沙哑的声音道:“她只是想帮她的大少爷。”乔残剑尖拖地,一步步走了进来,一直走到桑青花面前。

桑青花看着他的手。

十年夫妻,她明白丈夫这个手势握剑时,已愤怒到了顶点。

同时发现他右手小指不见了,心头忽地涌起一阵莫名酸涩。

乔残盯着她,一字一句地道:“十年来,你去哪里,做什么,我有一次不知道么?”桑青花捂着心口,无助地看着冯子福,见他低头不语,眼中登时布满了绝望神色。

剑光忽地一闪,地上的刀跳了起来,刀柄在前,往冯子福身上打去。冯子福信手一抄,只觉一道真气撞入体内,身子无可抑制地晃了晃。

他不是乔残的对手,十年前就不是。

乔残不看他,只道:“你没来过这里,什么都不知道,我也没看见你。”冯子福立刻道:“不错,我什么都不知道。”他看了桑青花一眼,轻叹一声,匆匆走了出去,仿佛被人用鞭子狠狠抽着脊梁骨。

桑青花颓然跌坐在地。

乔残大笑,笑到门外的马蹄声渐渐没了,才又冷冷道:“女人真是奇怪,总喜欢自己骗自己。”说着从怀中取出一方叠得整整齐齐的纸笺,掷在桑青花眼前,“拿去吧。”那是一纸休书,只是,纸面泛黄,边角磨损不堪,落款日子,竟是七年前。

桑青花如遭雷击。

七年前,正是她对冯子福伤心绝望的时候。难道那时起,乔残便动了休妻的念头么?乔残道:“成婚三年,你一直不肯圆房,我本想送你回点易,但你却突然肯了。我以为金石为开,却原来是你在跟心上人赌气。”桑青花不敢看他,低头道:“我知道,你是好人,我对不起你,也配不上你。”乔残哂道:“你自然配不上我,你可知此役之后,青城派便是川中第一。你这水性杨花、声名狼藉的女人,哪里配得上青城派的掌门师兄!”一顿,又道,“我本来可以容忍你,只要你老老实实地做乔夫人。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跑来给别人通风报讯。”他凝视着桑青花,语声稍稍和缓,“你好自为之罢。”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相公!”桑青花伸手一抓,却抓了个空。呆了半晌,低头捧起那张休书,哭一阵,又笑一阵,教人看了毛骨悚然。

盛千帆想到凌雪烟,忽然很想快些了结川中的是是非非。

于是他悄悄从酒店后门溜出去,却没听到桑青花一声惊呼。

青羊宫向西,连过三道石桥,便到武侯祠,祠前一座木桥,桥后有一处小沙洲,横斜水面,覆满白雪,犹如一只白玉梭子,轻灵搅动,溪水便形成一个小小湖泊,湖边,是一座不大不小的庄园。

百花园。

盛千帆稳稳心神,将四面地势摸清,待到黄昏,从一处开

满红梅的院墙翻了进去。

园中红梅傲雪,疏影横斜,花下一曲澄净透明的活水,浮动着袅袅暗香。盛千帆屏息按剑,绕过一座小桥,便见一丛假山,山后有人说道:“你们大小姐去哪儿了?”这声音散漫轻浮,又透着丝丝狠辣,赫然是英少容。

盛千帆偷眼望去,就见英少容一手握着银刀,一手轻佻地搭在一个小丫头肩上。小丫头年纪与陆北北相仿,梳着一对发辫,本该伶俐可人,却满脸轻佻,欲拒还迎地贴着英少容道:“英统领想她啦?”

“你提起她,我自然想她。” 小丫头撇嘴道:“那我

哩?”

英少容在她腰下拧了一把:“你一来,我满脑子都在想你。”小丫头扭身闪出他的臂弯,笑道:“这话听着倒像是任教主说的。”英少容道:“若是教主真对你说过这话,我绝不碰你。”小丫头红了脸,又凑到他身边,揽着他的腰,将嘴巴送上去道:“那,今晚,等他和唐美人睡下,我们……”英少容断然道:“不行。”目光寒意如冰,“今晚是我值夜,天黑前你若还不离开梅园,血影卫格杀勿论。”

小丫头吐了吐舌头,拿起地上的食盒,啐道:“你要值夜,我还要伺候夫人呢。”她将指尖点在英少容胸前,下巴扬起,丢下一句“臭男人”,便一扭一扭地走开了。英少容看着她拼命扭动的腰肢,冷冷一笑,举步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待他走远,盛千帆长出一口气。他已知道三件很重要的事。

第一,这里是百花园的梅园,任逍遥和唐娆就在这里,自己要找的人已有了眉目。第二,天黑后血影卫会对接近梅园的人格杀勿论,自己要小心。第三,天黑之前,任逍遥不会回来。至于那小丫头口中的大小姐和夫人是何方神圣,盛千帆推测不出,也懒得推测。

沿着溪水再向前走,是一座清雅小屋,屋内却布设得喜气洋洋。大红帷幔,洒金被枕,鸳鸯绣屏,床头妆台的龙凤妆镜足有三尺高、两尺宽,台上除了让人眼花缭乱的胭脂水粉,还有一个精致小巧的竹编笸箩,用一方白色手绢盖住。盛千帆心知这便是唐娆的洞房了,暗暗叹息,突听门外一人道:“教主请。”盛千帆心中大惊,来不及思索,躬身躲到了床下。

门吱呀一声,英少容掌中托着金燕子,当先走进,接着是两名血影卫,最后是任逍遥。

他仍穿着黑衣,只是衣服上的红色锁边变成了白色兔毛,这改变虽然令他看起来更加冷酷,却少了些暴戾狠辣之感。

他坐在书桌后,似乎有些疲惫,道:“云顶派到了?”

英少容道:“是。按照教主设想,已在青羊宫守卫。”

盛千帆听了,不由大吃一惊。难道摩云子、凌川子竟是假意相助青城,实则听命于任逍遥么?若果真如此,比

武当日必会闹出大乱子。

665 楼

作者:合欢教主 日期:2018-07-19 09:16任逍遥的指尖轻轻敲着书案,又问:“陆大小姐有什么新消息?”

陆大小姐?陆北北么?盛千帆又吃了一惊。

英少容愣了一下,才道:“今日是唐美人嫁入川西代家的日子,唐家堡摆宴,峨眉回风剑武玄一、烈阳剑焦道真,带了二十弟子前去恭贺。青城派和崆峒派的人也去了。”一顿,又道,“前日,冷无言和盛千帆也去过唐家堡。陆大小姐碍于身份,无法探清唐家的态度。”

任逍遥冷笑:“我未必要知道唐家的态度。”他目光轻抬,狠狠扎进英少容眼中,又在两名血影卫身上一一刮过,“平日你们怎样我都不管,但是眼下不准碰女人,尤其是胭脂堂的女人。”三人脸上一红,低头应是。盛千帆暗道:“莫非他连胭脂堂也信不过?也对,胭脂堂是唐家眼线,他未必不知道唐家利用合欢教的心思。”

任逍遥又道:“小花豹在做什么?”

盛千帆头皮都紧了起来,几乎忍不住要冲出去。

雪烟,雪烟,她果然在这里! “老样子。”英少容诡谲

一笑,“还有一晚,便算她输了,恭喜教主。”什么输赢?什么恭喜?难道这间新房是……盛千帆的心仿佛被揪了起来,再缀上一块铁疙瘩。

任逍遥随意地道:“我倒是希望她赢。”停了片刻,忽然脸色一冷,“有些事情,不该我问一句,答一句。”英少容赶快点头,旁边那人立刻道:“峨眉青城比武顺序已定。第一场,峨眉三弟子颜慕曾对青城二弟子乔残。第二场,峨眉五弟子崔尚农对青城三弟子曲意秋。第三场,峨眉六弟子谢鹰白对青城四弟子代遴波。第四场,峨眉七弟子马争鸣对青城六弟子章紫萝。”

任逍遥若有所思:“就是那位要嫁唐家三少的章大小姐么?”英少容点了点头,任逍遥看了看书案上的一摞纸,道,“念。”另一血影卫立刻一页页翻开,念道:“颜慕曾,峨眉派入室弟子,无家世,师从烈阳剑焦道真,习诸天化身功,缩地弹腿功,峨眉派第一高手。崔尚农,峨眉派入室弟子,川西崔家第三子,师从烈阳剑焦道真,习阴阳五雷掌。谢鹰白,峨眉派入室弟子,川南棋盘岭谢家寨长子,师从回风剑武玄一,习玄凝剑指,梅花金针刺穴法,峨眉医道,峨眉派勇武堂管事。马争鸣,峨眉派入室弟子,无家世,师从烈阳剑焦道真, 刚三昧掌,罗汉伏虎功。” “乔残,青城派二弟子,无家世,习云中十八式,出神还虚指。曲意秋,青城派三弟子,无家世,喜道法,习春蚕剑法,三十六闭手,出神还虚指。代遴波,青城派四弟子,川西军户之首代家次子,青城派勇武堂代管事,习飞侠金错刀。章紫萝,青城派六弟子,松潘卫藏马马场大小姐,习阴阳柳叶针刀。”

任逍遥转向英少容:“依你看,比武输赢如何?”英少容眉头紧拧,慢慢道:“第一场、第二场、第四场,胜负各半。第三场该是谢鹰白赢,但谢家寨要照顾代家颜面,不会教代遴波输得难堪。”见任逍遥仍望着自己,又思索片刻,试探着道,“峨眉派胜算较大。” 任逍遥淡淡道:“还看出什么。”英少容一愣,摇了摇头。

任逍遥叹道:“你若有岳之风一半心思,便好了。”一顿,又道,“汪深晓若无胜算,不会下战书。乔残与颜慕曾原本胜负对半,但乔残和曲意秋学过出神还虚指后,便不一样。谢鹰白与代遴波志在权势,不是武功高低,绝不会伤了彼此和气。

况且,谢家要与崔家争川西商道,就要结交川西崔家的对手代家,他们至多打平收手,甚至谢鹰白故意落败,亦未可知。章大小姐要嫁唐缎,马争鸣也不敢当着唐家人的面,伤这位唐三少奶奶的面子。如此算来,青城派是两胜两不败。” 任逍遥微微一顿,“这是岳之风的答案。” 英少容低头道:“是,属下愚钝。”床下的盛千帆听了,想到冷无言的一番话,不禁暗自神伤:“我本以为江湖比武,虽是血腥狠辣了些,却是全凭本事,比官场上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干净得多。如今看来,有人的地方,便有权衡争斗。天下之大,竟没有单凭本事说话的地方,诶,或许那位孟师兄,心中也明白此理,是以不肯前来。”任逍遥扳着手指,指节噼啪作响。“你不愚钝,也并非不如岳之风。只要统御有道,下属根本不必以一当百。”说着,看了两血影卫一眼,两人立刻退了出去。任逍遥又望着英少容,目光捉摸不定:“岳之风精细稳重,是个以一当百的人。这种人用处很大,危险同样很大。他若背叛,等于百人背叛,这道理你明白么?”

英少容似懂非懂,苦笑道:“属下只知听从号令。”“这是你最大的好处。”任逍遥道,“不是每个人都会毫不迟疑地服从。”英少容不知他是不是在夸奖自己,只道:“正月初一的比武,教主要属下做什么?”这问题他已憋了许久。任逍遥向来提早安排血影卫的行动,可眼下已是腊月二十八,他却什么都没说。

任逍遥道:“这要看汪深晓的意思。若我料得不错,他很快就会把话挑明。” 盛千帆暗道:“任逍遥所料不差,汪深晓确是派了乔残来见他。我是不是该将乔残的来意探听明白再走?”正思忖间,忽然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传来。他偷眼看去,咳嗽的竟是任逍遥,不由一愣。

他虽未研习医道,但从小耳濡目染,也看过一些医书,可算半个大夫。听任逍遥咳声重浊,声音嘶哑,便知是经年内伤累积所致。可是,任逍遥怎会有伤在身?

666 楼

作者:合欢教主 日期:2018-07-19 09:16 谢谢大家的支

持!今日份更新送上!

667 楼

作者:合欢教主 日期:2018-07-20 13:07 四十

三 谁家男儿如锦绣待他咳声平复,英少容才小心地道:“教主的病,似是越来越厉害了。”任逍遥看了他一眼——这一眼犹如一刀。英少容欲言又止,沉了沉,才道:“教主这伤该及早休养,费心费力的事也该暂时放下。”任逍遥靠在椅子里,闭目吐了口气:“这句话听起来不像你说的。”英少容出了一头冷汗,唯唯道:“今日收到老教主的信……”

任逍遥猛地睁开双眼,怒道:“谁告诉他我受伤了?”

英少容忙道:“没有,教主吩咐保密,我、岳之风、宁

不弃都绝不会说出半个字。”一顿,又道,“老教主只

说,希望您早些回去。”

任逍遥愣了片刻,又长长吐了口气,道:“川中武林如今的局面,不是一年两年做成,这种机会,我不可能放过。”他轻咳数声,又道,“老家伙还说了什么?”“老教主说,若您执意不回,就派金蜈上人和蛮七婆婆给您贺寿。”

任逍遥猛地站了起来,嘴角挑起一丝笑意:“好,很好,我倒要看看,老家伙还有什么法宝给我。”忽然眼睫一翻,沉声道,“谁?”盛千帆心头骇然,握着沉璧剑的手不觉一颤,剑身发出嘤微的声音。万幸的是,门外适时响起了敲门声,将剑吟淹没得一丝踪迹也无。

一个女子的声音道:“教主,是我。青城派的乔残想要见你。”盛千帆吃了一惊,不是因为乔残到了,而是因为说话之人,竟是唐娆。

那又甜又酥,仿佛抹了糖霜的油炸核桃一样的声音,任谁也忘不了。

她走进门来,瞟了英少容一眼,便脱去斗篷。

英少容的眼睛立刻亮了,却转身退了出去,又将房门关紧。

唐娆似是刚刚出浴,身上只披了一件透明的玫瑰色薄衫,深紫色贴身小衣清晰可见。如云黑发披散在身后,几缕湿发贴着红润双颊。

这样子根本就是逐客令,英少容若不懂,他就做不成血影卫第二统领。

盛千帆只看到唐娆紫纱裙中若隐若现的小腿,也禁不住心旌摇曳,浮想联翩,狠狠在心里骂了自己几句,又将脸贴着冰冷地面,才稍稍平复心境。

唐娆走到任逍遥身边,带起一阵环佩叮咚,从身后拿出一只食盒,指尖挑起一绺湿发,还未说话,便被任逍遥抱于膝上。

任逍遥扳过她的脸,道:“妖精!白天你想杀我,晚上却这样子来见我,告诉我,为什么。”唐娆凝视着他,胸膛起伏,声音发颤:“我活了二十年才明白,白道黑道,是一家人。我爹、四伯父和哥哥不准我姓唐,不准我出嫁,要我来伺候你,做你的女人,要合欢教与唐家堡合作,就像八姑母当年一样。”她幽怨地看着任逍遥,从食盒里取出一个小小酒坛,拔开塞子,满满斟了一杯,递到他唇边,“我逃也逃不掉,谁要我是姓唐的。”

任逍遥将酒一饮而尽,又用鼻尖蹭着她滑腻的脖颈,吸着她发上幽香:“剑南烧春,好酒;蜀中第一美人,好女人。”他忽然笑了,“现在我才知道,这世上根本没有道理,道理就是强者的话。只有大家彼此差不多的时候,才只好讲起道理来。”他搂着唐娆纤腰,双手毫不客气地游走,“你心里再恨我,也要乖乖伺候我,这就是权力的好处,你说是不是?”唐娆不答,只展眉一笑,愈发温柔可人。她取了双竹筷,从食盒内夹起一片油润红亮的牛肉,道:“当年,大诗人元稹在四川为官,见这牛肉极薄,用灯光一照,肉片纹理会在墙上映出影子来,就给它取名叫灯影牛肉。”任逍遥借着灯光一看,果如唐娆所述,细嚼之下,满口麻辣鲜脆,回味无穷。唐娆又夹起一块金黄色的白肉卷,道:“这是鳝鱼鸡蛋卷。先把鳝鱼切段加料烤熟,再用鸡蛋裹成卷,用油焗过,再裹一层,如此三层,吃起来层层分明,滋味各有不同。” 又拿出一个白瓷小碟,里面码放着蜜饯樱桃,仿佛冰中冻着的红玛瑙。

任逍遥示意她放下:“这樱桃不及你的好吃。”唐娆一怔,猛觉胸前微痛,他居然伸手进来?脸一红,用力扭着身子,口中道:“别……”任逍遥两三下除去她的上衣,又将她扳回怀中:“你先来勾引我,现在却说不要,这可不乖了。”唐娆缩成一团,双臂护在胸前,努力做出一副娇嗔的样子,却掩不住脸上的惊慌失措。“我以为你是个好男人,谁知你……”话未说完,双臂已被拗到身后,胸前一对美丽樱桃坚挺。任逍遥低头含住,唐娆只觉一股钻心剧痛涌来,尖叫连连,却挣脱不得。

盛千帆不知出了何事,只看到唐娆双腿乱踢乱蹬,痛声喊叫,一股怒意涌上心头,按住沉璧剑正要冲出,就听哗啦一声,书案倒地,酒菜洒得满地都是。唐娆跌坐在地上,衣衫滑落,露出大半个上身,一动也不敢动。

多情刃抵在她喉间。

盛千帆硬生生顿住冲势。

这样的距离,他没有把握救唐娆的命。他突然觉得自己真是无能!任逍遥摸着自己脖颈,感到血流并不严重,才道:“你在酒里下毒,当我不知道么?”他轻轻一笑,“你是不是很奇怪,我怎么还没毒发身亡?”刀锋一转,拨了拨她颈间黑丝,“因为那口酒全吐在你头发上了。”头发是湿的,吐上一小口酒,确实难以察觉,何况面对任逍遥,又在那种情境下,唐娆哪顾得上许多。她将嘴唇咬得出血,眼中仿佛燃起烈火,恨不得将这男人活活烧死:“你这畜生!”任逍遥毫不在意:“对,我是畜生,你勾引畜生,又是什么?”他蹲下来,轻佻地摸了摸唐娆脚踝,淡淡道,“说吧,谁要你来杀我,唐家有什么计划,杀了我,你如何离开,谁接应你。” 唐娆神色悲戚,掩面道:“我不知道!唐家堡关我什么事!唐娆已经不是我了,唐娆就要出嫁了。至于我,我……”她哭得声嘶力竭,几乎喘不过气,“我,我就是死了,唐家也没人在意,世上也没一个人在意。”一夕之间,二十年的心血和骄傲被人拿走,所有人都说你不是你,另一个人才是,换做是你,你能怎样?唐娆久闻冷无言侠名,却不愿说出家族秘密,只望将身子给他,他就能救自己,谁知冷无言不但对她的美貌视若不见,甚至将她当做淫荡的女人。见到任逍遥后,她死也不从,任逍遥倒是没用强,只将她绑起来送到桃花夫人那里。

这意思很明显,要么劝你的好侄女乖乖听话,要么胭脂堂和唐家堡的关系公之于众。

桃花夫人当然选择前者。因为这是为了唐家,为了列祖列宗,因为你是姓唐的女子,你一出生,就注定要走上这条路。

唐娆的心冷了,绝望了。她决心毒死任逍遥——什么唐家大业,唐家已不是我的家了。可惜的是,她斗不过任逍遥,她没有半点江湖历练。

“什么家族,什么名誉,呸!都是骗人的,都是吃人的!这荣华富贵是带血的!带泪的!八姑母明明是冰清玉洁的女孩,却要做什么桃花夫人,一辈子任人取笑,连亲生女儿都看不起她。早知如此,我宁愿托生成乞丐,托生成丑八怪,也不要被人拿来做交易!”唐娆边笑边哭,声色凄厉,听得盛千帆鼻子发酸。他和冷无言一直为各派利益奔走,谁也没有在意一个无辜女子,谁也没有想过,事情过去后,她这一生该如何继续。

如果侠客保护得了权力富贵,却保护不了一个女子,那算什么?

盛千帆正想着,突然唐娆的笑声戛然而止。他吓了一跳,向外望去,就见任逍遥紧紧抱着唐娆,唐娆则挣扎哭喊:“放开我!你这畜生!”

任逍遥越抱越紧,仿佛要把她拢碎,语声却沉缓温柔:“唐娆,你是唐娆,永远都是。”一连说了七八遍,唐娆才平静下来,伏在他胸口呜咽不已。任逍遥摸出一条纱巾,擦着她的眼泪,道:“我不会强迫女人。这里的事情了结后,你愿意去哪里,就去哪里。”唐娆满眼是泪,抬头望着他道:“你,你不杀我?你肯放我走?”任逍遥笑了笑,忽然不正经地瞥了她胸前几眼,吓得她裹紧衣服,才道:“我吃了你的樱桃,当然不会杀你。”他将纱巾放到唐娆手中,柔声道,“我若喜欢你,也不会放你走。”

唐娆一颗心怦怦直跳,垂下头,目光落在纱巾上。

半透明的纱巾上,绣着一朵活灵活现的八叶金菊,肌理分明,栩栩如生。

九菊一刀流的信物,金菊纱。

唐娆愣了一刹,忽然死死抓住纱巾,抬头道:“这纱巾,你,你从哪里得来的?”

任逍遥一怔,口气微寒:“你见过这种纱巾?”唐娆没注意到他的神情,摇头道:“没有。可我认得这针法。”她将纱巾铺开,指着菊花花瓣道,“这是晕针,最宜绣花、鸟、虫、鱼,又易浸色,又显自然。”手指移到菊花叶脉,接着道,“这是滚针,宜绣树藤花叶,烟水衣褶。”又指着花瓣枝叶肥厚的地方,道,“这是扣针,专绣凹凸不平、薄厚不一的地方。”她抬起头,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道,“蜀绣针法,皆出唐家。唐家的十九种针法,一个绣工最多会两三样。

年年绣的都是自己最精熟的那一块,所以我家的绣品永远是最好的。”

701 楼

作者:合欢教主 日期:2018-07-20 13:07说话时,唐娆脸上微微发红,眼中也有一股骄傲的神采。

任逍遥忽然明白,为何剥夺“唐娆”的身份,会令这女子如此痛苦。他沉下思绪,道:“这菊花是唐家人绣的?”唐娆摇摇头,指着滚针的地方道:“这种针法绣菊花叶脉的话,须得叶藏滚和亮滚三五交替,错不得半点。这里却错得一塌糊涂。可见这绣工学过唐家针法,却学得不精。”任逍遥追问:“唐家近年来,可有绣工远走海外?” 唐娆失笑道:“莫说没有,就是有,也不敢用我家的针法,绣别人的东西。”她上身微直,衣衫立刻滑落,不觉满

脸通红,手忙脚乱地将衣服穿好。

任逍遥却对这春光视而不见,反倒回身捡起地上纸笺,找出唐家一册,一页页翻看,心中疑虑万千。

莫非九菊一刀流中有唐家人?

他忽然道:“你那位三伯父,究竟为何离开唐家?”唐娆不知他为何问起这个,摇头道:“我也不清楚,只听说他得罪了皇帝,连蜀王千岁也保不得他,为了唐家平安,他便走了。诶,从小到大,我们姐妹兄弟都不能提起他,否则就要挨骂。可是,三伯父的宝刀、文章、毒道、绣艺,真是……”

任逍遥眼中寒光乍现:“男人也学绣艺?”唐娆点头,眼中满是景仰之色:“别的男人学不来,三伯父却学得来。听人说,三伯父天赋异禀,聪慧异常,无论学什么都比旁人学得快、学得好。”任逍遥哦了一声,不由自主地想起姜小白来。这厮也是学什么都快,不知他在荆州如何了,有没有做上丐帮帮主。

唐娆仍沉浸在对那位唐三少爷的向往中:“十六岁时,三伯父就取了乡试第一,唐家的冶铁锻兵、毒道医理、暗器功夫,也没有师父能教得了他。他锻造的第一把刀,一出世就斩断了祖父带了十年的佩剑。第二年春闱时,他佩刀乘舟,鲜衣入京,也不知有多少女子在锦江两岸偷看他。可是,唉,” 唐娆语声忽然低沉下来,“不知为什么,他不但没有高中会元,反被礼部革了解元功名。三伯父回到家中后,一开始没半点话语,后来便是纵酒狂歌,与青楼女子纠缠,与他从前看不起的纨绔子弟把酒言欢,把祖父气得差点病倒。”

任逍遥冷哼道:“我倒能猜到一些原因。”唐娆低头不语,叹了口气,语声又变得明朗起来:“有一次,他喝醉了酒,闯到唐家织造坊里,看到绣工们刺绣,不知怎么,来了兴趣,从此天天泡在织造坊里。别人都说他疯了,祖父也对他死心,不再管他。谁知,三个月之后,三伯父竟将蜀绣针法融入暗器功夫,创出……”

任逍遥颔首微笑:“巫山云雨神针法?”“对!”唐娆一脸兴奋,“不光如此,他还创出十九连针绣法,绣的时候,闩针、晕针、车凝针,滚针、飞针、扣针、撒针,拨针、梭针、虚针、续针随心变化,即使用一条黑线,也能绣出纹理深浅、明暗变化的写意山水,比画的还要精致漂亮。他饮宴时若来了兴致,挥毫泼墨还在其次,蜀王千岁最爱看的是他撒针走线,在素绢画屏上做泼墨山水,再绣出蚀刻散记来。全四川那么多才子,没一个不佩服的。后来,蜀王一句话递到布政司学部,他的功名就回来了。”

任逍遥静静听着,心中渐次萧索,叹道:“你那三伯父,一定不开心。”

唐娆一怔:“你怎么知道?”

任逍遥淡淡道:“因为我是男人,男人最讨厌被人当玩偶。”床下的盛千帆心中戚戚,既为那位唐三少感到惋惜,又为任逍遥这句话暗暗击节。

唐娆脸色绯红,凝目偷偷看着任逍遥,片刻后轻声道:“三伯父拿回功名,成了蜀王的座上宾,所有人又都开始佩服他,仰慕他。可是他的脾气也越来越大,常常把百炼洞府反锁。

有人说,半夜听到他的哭声,又有人说,那是笑声。总之,谁也不知出了什么事。我们只知道,每次三伯父出来,都会带一把好刀,所以,大家也就都不怪了。”

任逍遥沉默。

他隐隐觉得,这位唐家三少爷的故事,一定跟合欢教有些关系。想到此双臂一伸,将唐娆横抱起来,道:“乖乖听话,哪里也别去,否则我不保证桃花夫人没事。”说完,将她放在床上,又拉过被子,小心翼翼地盖好,“凭你的功夫,无论黑白两道都难立足,何况你生得这么美,像我这样的畜生都会打你主意。”唐娆被他没头没脑的举动弄得怔住,一时不防,脸上已被重重印了一印,吓得全身僵住。

“你若毁在别人手上,我大概要心疼。”任逍遥说完,转身走了出去,只剩唐娆一脸惊异,和咚咚不停的心跳。英少容看见任逍遥颈上伤痕,脸色微变,递上一块药巾。

药巾就是用药汤熬煮裁好的棉布巾,血影卫随身携带的物件之一。受伤时只消拿出来一绑,即刻止痛止血,普通伤口不出三天便可痊愈。

任逍遥随意擦了擦伤口,道:“抽几个人看着唐娆。”英少容看着他眼中别样神色,心领神会:“是。”

“乔残在哪里,我要见他。”出梅园,过廊桥,便是万树园。园中满是银杏、桂花、玉兰,还有一座坐西朝东的大厅,徐盈盈带着几个女子正在陪客。

客人之一是乔残,他正襟危坐,目光低垂,冷得如面前的茶碗。

另一人是个三十开外的红袍大汉,正拉着徐盈盈说笑。他身形微胖,面庞黝黑,一脸络腮胡,穿了一身藏家皮袍,偏又披了件长衫,露出腰畔一把金光闪闪的大刀,显得不伦不类。见任逍遥和英少容进来,才恋恋不舍地放开手。任逍遥只觉这人似曾相识,却想不起哪里见过,只道:“看来本教来得不是时候。”“格老子,老子和师兄等得……”大汉话未说完,乔残已截口道:“这位是在下四师弟、川西代二公子代遴波。”

任逍遥一怔。

这就是方才自己怀中那个蜀中第一美人的丈夫?这简直

是糟蹋!

这是任逍遥第一个念头,第二个是:“与我联系的一向

是乔残,代遴波本该在洞房里,却跑到这来,莫非事情

有变?”代遴波起身抱拳:“一别经年,任教主身边仍是美女如云,老子羡慕得很。”说着,眼睛还不忘瞟着徐盈盈。任逍遥终于想起,代遴波便是跟随汪深晓截杀上官燕寒的人,心中的异样感觉又增加了些。代遴波又道:“不过上天总算对老子不薄,娶了唐四小姐,四川的两大美女,就都在我们青城派嘛。”乔残轻咳一声,代遴波赶忙闭嘴。

任逍遥淡淡一笑:“川中的确多美女,乔夫人便有杨妃之风。”乔残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没有说话。任逍遥继续道:“不知乔夫人怎么没一道来,本教有些想念她的豆腐。” 乔残眼光跳动,沉沉道:“任教主若是喜欢豆腐宴,可以去剑阁县品尝,如今,正事要紧。”

任逍遥笑了笑:“汪掌门有何见教?”乔残从袖内抽出一卷白绢,道:“这半幅美人图,是崆峒杜掌门送上。”

任逍遥心头一沉。

杜暝幽和汪深晓肯将到手的肥肉吐出,所求必然不小。

果然乔残道:“正月初一比武得胜后,家师会带领武林同道包围百花园,杜掌门的高足在成都卫任职,亦会调兵封锁浣花溪、草堂、百花园一带,只在上游留一个出口。请任教主早作准备。” 任逍遥指尖敲着多情刃,发出嗒嗒的声音。“准备什么?” 他身子微微前倾,“借刀杀谁?”乔残一字一顿道:“峨眉,唐家堡,黄陵派,点易派,青牛派。”比武当日,各门各派都是精英尽出,若将他们一网打尽,川中便是青城派一家的天下。

任逍遥大笑:“汪掌门未免太看得起本教。这几派人马,加上冷无言等人,纵然有青城崆峒两派暗中相助,本教也没把握吃得下。”他虽是在笑,心头却疑虑重重。代遴波其人,并不像个可以谋大事的,为何汪深晓派他随乔残同来?乔残欠身道:“任教主过谦了。在芜湖,二十血影卫迫退丐帮、长江水帮,江湖朋友有目共睹。”那次取胜,是用了花若离的“明月照天山”,这烟火极耀目,可令人“失明”片刻,血影卫能够不为所伤,是因为有特制的纱布蒙眼。汪深晓显然是想要任逍遥故技重施。

任逍遥忖道:“明月照天山一出,我若连青城、崆峒一道解决,成都卫必然不会为我留下出路。合欢教虽不怕他们,厮杀却会耽搁时间。焰火效力一过,我便难脱身。调来府卫兵丁既可以封锁这一战的内幕,更可以牵制我。汪深晓果然是个老狐狸。”乔残又道:“家师还希望任教主留一副毁掉的假美人图。”如此一来,就算冷无言知道是杜汪二人偷了美人图,也无法用此事弹压他们。

702 楼

作者:合欢教主 日期:2018-07-20 13:07“汪掌门深谋远虑。”任逍遥沉声道,“先与我合作,擒杀时原,断了天罡指的传承,挣到武学第一。再骗峨眉、唐家堡围攻合欢教,暗中与我联手重创这两派精英,挣到实力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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