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师叔说:“长老大恩大德,普及众生。”
老和尚说:“出家人慈悲为怀,接济他人,就是接济自己。”
作者:我是骗子他祖宗 日期:2014-07-31 21:06
三师叔走了几步,回头说:“多谢长老。”老和尚说:“这个地方有两个人,你们一定要注意,一个是那个女人,还有一个是道士。”
三师叔停住了脚步,怎么又冒出来一个道士?老和尚说:“此间有个老道,法术极高,会念咒语,会画符咒,如果得罪了他,就会中邪。你们千万要注意,不要招惹他。”三师叔和我对望一眼,都哑然失笑。我们是江相派的,最擅长的就是装神弄鬼,现在居然冒出来一个会鬼画符的牛鼻子老道,我们怎么能不会一会?即使他不来找我们,我们也一定会去找他。
我们一路向东,一路留意着路上的行人,三师叔把弓箭握在手中,一旦发现可疑的人,就先发制人。还好,没有发现情况。中午时分,我们来到了一座村庄。村庄里吹吹打打,异常热闹。
我们走进村庄,看到有一户人家在娶媳妇,村道上满满当当都是人,人人喜形于色,笑逐颜开。
娶媳妇的是一个大户人家,家中的院子三进三出,每一座院子的门口,都贴着红对联,有的写着“天作之合”,有的写着“鸾凤和鸣”,新娘已经娶进家中,大院门口铺着一层红色纸屑,那是刚刚响过的鞭炮。大门口还有一堆草灰,西北农村的风俗是,媳妇娶进门的时候,一定要从火堆上跨过去,目的在于阻挡这一路上的妖魔鬼怪。
这种大户人家娶亲,村中所有人都能跟着白吃一顿,所以村庄里人人兴高采烈。不但如此,即使不认识的过路人,只要你走进来,也能享受一顿美餐。主人家有的是粮食,来的人越多,他越高兴。让你吃一顿饭,是不会吃穷他们家的。因为人太多了,吃了一桌,再摆一桌,一拨一拨的人坐在桌子边享受美餐,每桌八个人。这种方式叫做流水席。
有免费的美餐吃,我们当然也愿意去吃。再说,酒席上那么多人,即使大排他们发现了我们,也不敢动手。
我和三师叔走进去,坐在同一张长凳上。没有人来问你是谁,也没有人来问你来自哪里,只要你往凳子上座,就有人给你端来饮食。
大户人家过喜事,很有讲究,先是茶食,接着是酒食,然后才是饭食。茶食就是喝茶吃糕点,酒食是喝酒吃凉菜,饭食是主食加热菜。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酒足饭饱,海阔天空地聊天,这就是乡下人的最高享受。
我们正在吃茶食的时候,听到有两个人在旁边大声说话,说着一些不相干的事情。同一张桌子上,有人提醒说,让他们说话声音放小点,他们反驳说:“这里又不是你家,凭什么要听你说。”那个人说:“你这样大声说话,让我们受罪。”那两个人说:“你要是觉得受罪,可以回家去,在自己家里不受罪。”那两个人善于诡辩,强词夺理,让人生厌。他们一会儿说家里的母猪下了一窝猪娃,一个赛一个地漂亮;一会儿又说邻居家的女儿跟人乱搞,嫁不出去。他们的嗓音非常大,院子里的人几乎都听不下去了,有人用气愤的眼光看着他们;有人放下筷子,捂住耳朵。
这时候,站起来了一个老道士。老道士须眉皆白,脸上都长出了老人斑,看起来足有六七十岁。老道士从衣袋里抽出了两张黄表纸,用手指在上面寥寥画了几笔,然后放在水盆里,黄表纸上慢慢出现了两个农夫的影子。人群发出了一片惊呼,都觉得非常奇怪。
然而,更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那两个刚才还在大喊大叫的人,突然就像丢了魂一样,脸色大变,他们离开长凳,在院子中间像陀螺一样转动。一边转动,一边发出奇怪的声音,转了一会儿,两个人先后跌倒,但是爬起来又接着转动。
刚才大家都听到了他们两个蛮不讲理,现在看到他们受到了这样的惩罚,禁不住开怀大笑。
突然,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站出来了,他指着老道说:“清平世界,朗朗乾坤,如此妖术,怎敢施行?何方妖孽,如此大胆!”老道不吭声,又从口袋里掏出了两张黄表纸,虚空抓一把,在黄表纸上写一写,然后又放在了水中。这次,黄表纸上出现了一男一女。
两个蛮不讲理的人气喘吁吁,趴在地上,而坐席的人群中,又走出了两个人,一个是这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还有一个是二十多岁的女人,这个女人年轻貌美,但是和那个中年男子神情亲昵,好像是两口子。
中年男子站在院子中间,伸直手臂喊道:“子曰: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省也。贤者,贤人也;不贤者,小人也。何为贤人?何为小人?心存礼仪,谨小慎微者,谓之贤人;大言不惭,污人清白者,谓之小人。见到贤人,应当向他看齐;见到小人,应该反躬自问,我身上是否有他的缺点?先圣谆谆教诲我们,亲贤者,远小人,何也?谁能回答?”
人们都在惊异地望着他,没有一个人回答他的问题。
中年男子继续说:“倘若人人亲贤者,远小人,则天下大同,乾坤澄清,此乃先圣亚圣所向往的世界。”我听到这个人站在院子里自说自话,指手画脚,想笑,但没有笑。
扭头看到院子里所有人都瞠目结舌,惊讶得眼珠子都快要掉下来。看起来这个人应该是个私塾先生。
私塾先生说了这一大堆话,说累了,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私塾先生刚刚说完,那个年轻女人开始表演了,她先迈着碎步在院子里转了一圈,眼神凄迷,面色迷惘,接着,开始凄婉地唱道:
“兄弟窗前把书念,
姐姐一旁把线穿,
母亲机杼声不断,
一家辛勤非等闲。
姐弟二人同作伴,
天伦之乐乐无边。
可叹娘屋难久站,
出嫁便要离家园。
母女姐弟怎分散,
想起叫人心不安……”今天是大户人家的大喜日子,可是这个年轻女人却在悲悲切切地唱这种唱词,惹得管事的跑堂的很不满意。他们一齐从后院走出来,大声吆喝着:“走开,走开,甭在这呆了,甭在这呆了。”两个大声说话的男子,一对念念有词的夫妻,都被赶了出来。有人高喊:“还有这个会符咒的老道。”管事的还没有说话,而老道听到有人说他,害怕挨打,就赶紧从长凳上站起来,跑出了大院。人们看到他们相继离开,就纷纷回坐到长凳上,还在对刚才发生的事情议论纷纷。有人惊叹老道的法术高明,能够让刚才那四个人都露了原形。有人说那个穷秀才怎么娶了如花似玉的一个婆娘,有人说怎么会是婆娘,明显是拐走了主人家的小老婆。
有人说,人家私塾先生怎么会干这种事?有人说,私塾先生专干这种淫秽事,书坊,戏坊,教坏娃娃的烂地方。
书坊指的是说书的,戏坊指的是唱戏的,也就是今天的娱乐圈。
自古以来这个圈都是最混乱的圈子。
作者:我是骗子他祖宗 日期:2014-07-31 21:08
谢谢各位提供书名和封面创意的朋友,
有的书名非常好,我会提供给出版方。
作者:我是骗子他祖宗 日期:2014-08-01 00:52这张照片能够发上来,得之于念家亲替我更换了文件格式,在此表示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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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我是骗子他祖宗 日期:2014-08-01 20:43茶食被道士和这些男女一闹,耽搁了时间,端盘的过来收走了茶食,给桌子上放下了凉菜,准备酒席。我正在想着这个会鬼画符的老道士,琢磨着他的那些伎俩时,突然,有一个人声如裂帛,他高声喊道:“我的钱袋子啊,谁见到了?”一个人丢了钱袋,其余的人赶紧看自己的钱袋,突然,更多的人喊了起来,他们居然都丢了钱袋。
我向身后一摸,居然发现裤子被划了一条口子,我装在口袋里的钱袋也不见了。
人们开始议论纷纷,眼睛四顾,寻找着小偷藏在什么地方。远处发生了争吵,有人说他发现了小偷,另外一个人说,你怀疑我是小偷,我就脱光衣服给你看。
满院子的人中,只有三师叔和我看明白了。小偷早就溜走了。
老道画符是假,那些人吵架是假,那对夫妻表演也是假。老道在这一带名气很大,连那个老和尚都知道他,可见他在这一带玩这种鬼把戏已经很久了,也玩了很多次,但没有人识破他。鬼画符这种把戏,江相派的一眼就能看穿,但是别人不懂。老道装模作样地在黄表纸上划来划去,众人以为是真的,而只有我和三师叔知道他是在故弄玄虚。
一张黄表纸,会让一个人瞬间变得疯癫,露出本相?显然是不可能的。老道这样做,无非是吸引所有人的视线,而背后的老荣趁机下手,偷走了我装在口袋里里的钱袋。
自从出道以来,我第一次失窃。可见,此处藏有高人。
只是,我还不知道,这个老道,和这些老荣,还有大排,是不是一伙的?那天的宴席不欢而散,因为很多人都丢了钱袋,我估计那天出现在宴席上的老荣,不是一个两个,而是一大群。
我们走出了那座村庄,夹杂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我左右望望,没有看到形迹可疑的人,我判断,这个老道和老荣是一伙,但是和大排他们不是一伙。大排并不知道我们会在这个大户人家的宴席上出现。
大排的马队已经向东边追出了好远。他们判断我们会惊慌东窜,其实我们慢悠悠地走着,跟在他们的后面。
三师叔说:“亏你还是老荣,怎么还能让人家把钱袋溜走了?”我惭愧地说:“我一直在想那个老道的把戏,根本就没有想到会有老荣出现。”三师叔说:“老道那些把戏有什么揣摩的?老道一出场,我就知道他后面有阴谋,我想着你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应该也能察觉到,谁知道你一点也不知道防范?”我说:“那四个人是在和老道演双簧,我知道,其目的是吸引所有人注意力,便于老荣下手。可是,老道手中的黄表纸上,明明什么都没有,为什么放进水中就出现了图形?”三师叔问:“你师父,也即是我的大师兄,没有教给你这些吗?”我知道三师叔说的是凌光祖。凌光祖还没有来得及教给我这些技能的时候,他就被一场大火烧死了。我说:“我在江相派时间不长,只学会了一点皮毛。”三师叔说:“难怪你和那些蠢夫一样睁大了眼睛观看,这里面有它的窍门。我简单给你说吧,老道先用药水在黄表纸上写字或者画图,然后在太阳下晾干,这样黄表纸上就什么也没有了。等到表演的时候,老道在空中虚抓一把,装着用手指在黄表纸上写字,你看到黄表纸上什么都没有,然而,他一放进水中,黄表纸上的字迹和图画就显露出来。不同的药水,会显示不同的颜色,最简单的一种是,用毛笔,蘸着熬成的小米稀粥,在纸张上写字,然后在太阳下晒干。过几天,把这张纸放在水盆里,纸张上面的字迹就出现了。”唉,可惜师父凌光祖死得早,没有把这些技艺教给我。三师叔懂得这些技艺,但是他不能专心,也不能安心,他总是跑来跑去,不是一个好师父,他缺乏教导徒弟的耐心。凌光祖是一个好师父,可是他过早离去了。
一想起师父凌光祖,我的心中就充满了无限悲凉。
三师叔在埋怨我,我心里很难受。想要赶上已经走远的镖局,我们需要很多天。而现在我们身无分文,今天的晚饭都没有着落,我决定今晚找个大户人家下手,捞一票。
那天黄昏,我们走到了一座小镇上,为了避免被大排他们找到,我们没有住客栈,而是住在镇子外一眼废弃的窑洞里。
现在天气渐渐转凉,但是我们从打麦场抱捆麦秸秆,对付着就能度过一夜。而且,这里视线开阔,一有风吹草动,我们就能察觉,即使形势不利,也能很快逃脱。
坐在破窑里,三师叔说:“现在我们身无分文,前面的路还很长。
想要搞点钱,对于我来说易如反掌,但是,你现在也老大不小了,今晚我想看看你的能力,你能不能赶在天亮,搞到三百块钱。”
我信心满棚地说:“没问题。”三师叔说:“你先别说没问题,你多少次都说没问题,最后总是出了问题,你真丢我们江相派的脸。”三师叔说话的时候,神色平静,但是这句话在我听来,比打我耳光还难受。三师叔不是师父凌光祖,凌光祖不会说出这么刻薄的话,而三师叔放荡不羁,什么话都能从他那张嘴巴里蹦出来。
我感到惭愧又痛苦,几乎对自己失去了信心。
但是我坚信,我确实没问题,我已经单独行窃好多次了,而且每次都满载而归,三师叔那句话对我打击太重了,我今晚一定要马到成功,让三师叔看看这个师侄,不是他口中那么不堪。
三百块钱尽管不是一个小数目,但是,只要找准对象,只出手一次,就能够弄到。那时候的人普遍都会把钱存放在家里,而存放的地址,除了柜子,就是箱子。那时候的物价、房价和地价几十年不变,所以不用担心通货膨胀,人们都喜欢把钱存在家中。那时候的土地还在老百姓手中,可以自由买卖。
那天夜晚,天色阴暗,我从破窑洞里走出来,在村道上溜达,查看着两边的房屋,谁家门楼高,谁家门前的石头台阶高,谁家就有钱。
村中央有一户人家,盖的是两层木楼,那个年代,人们居住的都是平房,能够建木楼的,绝对是大户人家。我今晚就准备在这户人家下手。
这户人家的门口贴着一副白色对联,对联还是新的,没有孩子撕扯的痕迹,我判断这家刚刚死了人,死了人就好,因为农村从死人到安葬,中间要相隔三四天,这三四天里,主家都睡不安稳,昼夜忙碌,现在死者刚刚安葬,他们一定会睡得很踏实,而我正好行窃。
我穿过村庄,查看着村庄的走势,我在村道上没有遇到一个人,村道是一个斜坡,我决定盗窃成功后,如果被人追赶,我就沿着斜坡一直乡下跑,跑进山沟里。山沟里到处都是窟窿,我随便窝在哪里,都能够躲避追捕。
我在村外等候了大约一个时辰,估计村庄里的人都睡着了,这才悄悄地溜出来,蹑手蹑脚地走到了那户人家的门前。那户人家的门楼虽高,但是墙壁一点也不高,不同的是,别人家是土墙,他们家是砖墙而已。
村道两边,是两排鳞次栉比的房屋和院子,几乎每座院子前,都有一个柴垛子。这儿的人做饭依靠柴禾,所以家家户户的门前都有一个柴垛子。我从柴垛子上抽取了一根粗硬的木柴,靠在墙壁上,然后踩着木柴,攀上了墙头。
作者:我是骗子他祖宗 日期:2014-08-01 20:44我爬在墙头上向下望,看到院子里一片漆黑,我从口袋里抓起一粒小石子丢下去,院子里没有任何反应。
我心花怒放,从墙头上跳到院子里,然后顺着墙角,溜到大门口,打开门闩,虚掩上大门。我在前面写过好几次,小偷行窃的时候,一定先要投石问路,然后虚掩大门,这叫留条后路。万一偷窃的时候被主人发觉,你就可以打开大门,溜之大吉。
院子里没有任何动静,我放下心来,一步步走到了他家院子里,我每走一步,都非常小心,像一只警觉的老鼠一样。没有发现任何危险,我才会迈出第二步。
我走到了房檐前,蹲在地上,向四周张望,似乎没有发现什么危险。这户人家的墙角有一间低矮的厨房,厨房里的房门打开着,这有点不合常理,人们睡觉的时候,都会关闭厨房门,防止老鼠走进去。
我正在疑惑的时候,突然看到厨房里似乎有阴影在移动,我的头发突然竖了起来,这座院子里有埋伏。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那晚没有月亮,我无法看清楚厨房里到底是什么,遇到这种情况,我只能伏在地上,一动不动,盼望对方没有发现我。
厨房里没有动静了,我怀疑刚才是自己看花眼了。我正在暗自庆幸的时候,突然看到墙根下有一个人影,他正在慢慢向院门移动。
啊呀,中了埋伏了!那个黑影移向院门,是为了堵住我的后路。
我全身的毛孔在那一瞬间全部张开了,浑身的汗毛也竖起来了。
我的第一反应是快逃。
我跳起身来,以最快的速度奔向大门,我觉得我跑得飞快,几乎都快要飞起来了,我从来没有跑得那么快过。我一眼瞥见墙角的那个黑影也离开了墙角,他像一只巨大的鹰,向院门扑去。我还瞥见厨房里有人跑了出来,手中挥舞着棍棒之类的东西,大声叫喊着。树上跳下了人,房间里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也有人跑出来。
果然是中了埋伏。他们在我投石问路的时候不出来,在我拔开门闩的时候不出来,在我向房檐前行走的时候不出来,而在我来到了房檐下的时候,才突然一齐冒出来。我陷入了他们的四面合围中。
但是,我还是快了一步,我第一个赶到了院门后,打开了院门,就在我刚要迈步跨过门槛的时候,一根棍棒突然重重地砸在了我的腰上,我倒了下去。
大约有五六个精壮小伙子跑到了我的跟前,他们都跑得气喘吁吁,有的用棍棒打我,有的用脚踢我,他们愤怒地骂着:“叫你跑,叫你跑,现在咋不跑了?”我全身疼痛,几乎要疼昏过去。我倒在地上,像一只虾米一样,蜷曲着身子,任他们密如星雨的腿脚和棍棒落在我的身上,我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我听见有一个人在洋洋得意地说:“我就说还会有贼来,你看看是不是?果然来了。”
另一个人说:“要不是有人送信,你能知道有贼来?”谁给他们送信?我和三师叔一路上都没有看到有人跟踪,而且,我偷窃这一家人,也是临时起意,怎么会有人知道?这个通风报信的人,到底是谁?除了大排,肯定不会再有别人。
可是,大排隐藏的也实在太深了。
嘉峪关镖局借刀杀人,让响马干掉龙威镖局;三师叔借刀杀人,让衙门干掉嘉峪关镖局;大排借刀杀人,让这个大户人家干掉我和三师叔。只是,大排千算万算,少算了一招,今晚偷窃的只有我一个人,三师叔没有来。
那些人打累了,这才住手。我的意识还清醒着,悄悄动动双手和双脚,感到还能动弹。只要骨头没有断裂,一点皮外伤没有什么,哪个走江湖的人能不受皮外伤?人在江湖飘,谁能不挨刀?他们将我提起来,将我的双手扭向背后,我感到一阵钻心般的疼痛,这种疼痛压住了皮肤上的所有伤痛,我尖叫一声,他们再也扭不动了,这才不再扭了,将我推进了一座房间里。
房间里点着一盏油灯,油灯昏黄的光线中,我看到这间房屋里还有一个人,他被吊在房梁上,晃晃悠悠。他低垂着头,没有任何声音,甚至连呼吸声都听不见,我不知道他是死是活,也不知道他是谁。
一个粗壮的声音在后面说:“吊起来,等天亮了一搭解送官府。”那些人七手八脚地把绳子紧紧地捆在我的身上,把我捆扎成了一个粽子,然后也把我吊在了房梁上。捆扎我的绳子是新的,硬硬的绳子几乎要刺破我的皮肤。
那些人吹灭了油灯,然后离开了。
我一直一言不发,我装着死了。我发现在这种无力反抗的情况下,装死是最好的办法。没有人会去打一头死狗,没有人会去为难一个死人。
吊在房梁上,我在黑暗中睁开眼睛,看到窗外还有一个黑影,他一会儿站起来,一会儿蹲下去,那晚没有月光,我只能看到他模糊的身影。
他在偷听房间里的动静。我一直憋着没有说话。
后来,那个人离开了。
又过了很久,窗外再没有了任何声音,我在思谋着怎么脱身,旁边吊在房梁上的那个人突然说话了,他悄悄地说:“吃搁念的,是吃搁念的?”(江湖中人,你是江湖中人?)我心中一惊,原来这个人也是江湖中人,我说:“上排琴,我是老荣。”(哥哥,我是小偷。)那个人在黑暗中笑了,我看到他白森森的野兽一样的牙齿,他说:“这家是海翅子,松点。”(这家人是大官,快点想办法逃走。)怪不得这家人这么骄横,连家丁都这样蛮不讲理,下手极重,而且叫喊说天明要把我们送官府,原来这家有人在外面当大官。要是真把我们送到官府去,肯定会被关个几年,出不来的。我得赶紧想办法逃走。
可是,我们被吊在半空中,动也不能动,能有什么办法?现在估计是四更,再过一个时辰,天就亮了。那些人折腾了一晚上,现在都去睡觉了,如果不趁着这个机会逃走,那么天亮后就没有任何机会了,只能任人宰割。
可是,又怎么逃走呢?窗外突然响起了一声尖利的长啸,声音像绳子一样在院子里回旋往复,然后攀援上院子里的树木,消散在了夜空中。
我透过窗户向外望去,突然大吃一惊,这家院门的门楼上站着一个人,手中还提着一盏油灯,这个人在门楼上走来走去,边走边发出啸声。
院子里有人起来了,推开了房门,但是他们一看到门楼上的那个人,就吓得瘫痪,迈不动一步了。有人跪在了地上,失声痛哭:“爹啊,爹啊,孩儿不知道你回来了,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原来,门楼上的那个人,是他们家刚刚死去的亲爹。
门楼上的他亲爹发话了,他亲爹说:“你们这些不肖子孙,财神爷到家了,你们竟然把他绑起来殴打,等着看吧,你们家以后家道中落,人人横死。”跪着的那个人哭着说:“孩儿不知,孩儿这就放了财神爷,爹爹你在黄泉之下安心吧。”突然,我听到一个粗壮的声音说:“且慢,世界上哪里有什么鬼神?这个装神弄鬼的,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三儿,把我的弓箭拿过来。”
作者:我是骗子他祖宗 日期:2014-08-01 20:44
这个人就是喝令把我吊起来的那个人。
我看到有三支箭接连不断地落在了门楼上那个人身上,但是那个人依然哈哈大笑,毫发无损,他在门楼上发了脾气:“狗儿子,竟敢用箭射你爹,你这个忤逆,三天之内,七窍出血,暴尸荒野。”
射箭的那个人赶紧跪下了,嘶声哭道:“爹爹啊,您是我们的亲爹,孩儿斗胆,冒犯了您。爹爹千万不要让孩儿去死,孩儿还想再活。”看到外面的人齐声哀求,我哑然失笑。他们恐惧万分,我反而一点也不恐惧,我知道这是三师叔搞的鬼把戏。三师叔装神弄鬼最拿手了。只是,三支箭都射在了他的身上,他居然毫发无损,这一点我没有想通。
门楼上的那个人说:“快快把财神爷放走,财神爷化身成小年轻,你们就不认识了。得罪了财神爷,你们代代受穷,男人永世为奴,女人永世为娼。”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两个长工模样的人走进来,点亮油灯,恭恭敬敬地把我放了下来,把另外一个人也放了下来,我神情自若,而另外那个人满脸惊恐。两个长工恭恭敬敬地把我们身上的绳索解开了,然后一个劲地向我们鞠躬。我昂然走出房屋,那个人跟在我们的后面。
我们走出了院门,看到院子外空空如也。门楼上的他亲爹发话了,他说:“财神爷离开了,你们三天内不能离开院门一步,时时刻刻供奉财神爷,财神爷才不会降罪给你们。谨记,谨记。”
院子里跪倒了一片,哭声干云。
我以为三师叔会在院子外等候我们,我以为这是三师叔设置的圈套,可是,我站在院子外,四处张望,都没有看到三师叔。门楼上那个三箭也射不死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月亮落了下去,一天里最黑暗的时光来到了,四周像浓墨一样,只有门楼上的那盏灯火,像孤独的眼睛一样闪闪烁烁。
门楼上的那个人转身过来,他行走高墙大院,如履平地,衣衫飘飘,如凌波乘风。我看得目瞪口呆,身边那个吃隔念的,也看得傻了眼。
那个人从门楼上走了下来,那么高的墙壁,他一抬腿就落在了地上,落在地上,腿脚都没有打弯。我正惊讶地看着他的时候,他突然一步一步地向我们走来,他的头上捂着帽子,我看不清他的脸,他像一具僵尸一样,一跳一跳地走过来,一股阴森的气息突然扑面而来,一种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我们。吃搁念的尖叫一声,就发足向后狂奔。
我没有奔跑,我是江相派的弟子,我明知道它肯定不是鬼怪,但还是无法抑制住心中的恐惧。
一个声音传过来:“呆狗,你他妈的还不赶紧逃命?”我尖叫一声,下意识地转身就跑,我跑出了十几米,被地上的一块石头绊了一跤;我爬起来,接着又跑,我看到前面那个吃隔念的跑着跑着,一头撞在了大树上,仰面倒在地上。
我跑到吃搁念的跟前时,突然感到不对劲,这个三箭射不死的人,是他们家死去的老父亲,可是这个人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我回头望去,看到远处有一堆火焰在燃烧,一个人影向着我们走来,越走越近。
那个人走到距离我们只有十几米的地方,突然发出了恶作剧的笑声,我一听到这种笑声,就知道这是三师叔。我第一次见到三师叔的时候,是在一座坟地里,那次也是受到了三师叔的捉弄,也是听到他这种恶作剧的笑声。
可是,三师叔怎么会在这里?三师叔是一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他表面上对我训斥来训斥去,其实是恨铁不成钢。
我赌气离开三师叔后,三师叔偷偷地跟在我的后面,他看着我踩点,看着我阅读门口的白对联,看着我圪蹴在村外的壕沟里等候。三师叔手握弓箭,密切查看着周围的一切。
而就在这时候,大排派来的人向那个大户人家通风报信了。大排这些江湖老月,浸淫江湖很多年,我们在大户人家的门口徘徊来徘徊去,他们已经知道了我们的用意。大排的耳目遍布这一带,甚至连树木都是他们的暗探。
而更加蹊跷的是,这一户人家刚刚抓住了一个贼,吊在了房梁上。
他们正在审讯那个贼的时候,听到有石头从墙外丢进来,就打开房门查看,看到了院子里有一张纸,这张纸上写着我们会来偷窃的消息——以上属于我的推测。
大排借刀杀人,此计甚为毒辣。这个贼是干什么的,一会儿再说,现在先说三师叔。
我在村外的壕沟里等候夜半来临,三师叔在壕沟边等候我动身偷窃,我们都不知道已经进入了大排设置的陷阱中。大排他们放心回家睡觉了,他们知道今夜我们难逃一劫。
夜半时分,我悄悄爬上大户人家的墙壁,投石问路,这家的主人和长工已经布置好了埋伏,他们听到石头落在地上,藏在黑暗中一动不动。我看到没有动静,就从墙壁上溜下来,悄悄打开了院门。
我向房檐下走去,看到厨房门打开着,里面似乎有人影在移动。
里面确实有人影在移动。我在明处,他在暗处,他一直在观察着我的一举一动。可是,我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这时候,我应该赶紧向院门后跑,打开院门,或许还能够逃走,可是这个时候我在赌气,我说过一定要拿到三百元钱让三叔叔瞧瞧自己,我想要证明自己。
就这样,我失去了能够逃走的最后一次机会,被抓住后,吊在房间里。
那个堵住我后路的人,很快就把院门关闭了,三师叔站在院门外,没法营救,他听着我在里面被人痛打,着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但是他丝毫也没有办法。
三师叔想着营救我的办法。
这家门口贴着白对联,显然是有人刚死了,在北方,丧事贴白对联,结婚贴红对联,死者三周年贴黄对联。这副白对联是这样写的:一夜秋风狂吹祖竹,三更寒露泪洒孙兰。三师叔识文断字,一看到这幅对联,就知道是这家的老家长死了。
三师叔来到了田地里,找到了一个稻草人。这时候,秋庄稼已经收割,田地里只剩下孤零零的稻草人,孤零零的稻草人守护着空荡荡的田地,空荡荡的田地像刚刚生完孩子的孕妇一样舒坦而慵懒。农夫将庄稼拉回家,却不会把稻草人拉回家,因为稻草人来年还要看护庄稼。稻草人是用来吓唬偷食的鸟雀的,为了让稻草人显得更逼真,农夫通常会给稻草人穿上长长的衣服,还戴上一顶破草帽。风吹过来,衣袖飘飘苒苒,异常逼真。在鸟雀的眼里,那些长长的随风飘舞的衣袖,就是驱赶他们的鞭子。
三师叔扛着一个这样的稻草人来到了大户人家的门口。那天晚上的月亮一直很暗淡,三师叔为了能够达到逼真的效果,他还从村中一户人家的厨房里拿来了菜油灯和一根绳子。
大户人家的门口有一棵很高很大的洋槐树,三师叔爬上洋槐树,顺着树杈走到了大户人家门楼的上方,点着菜油灯,吊在稻草人的手臂上,然后用绳子放下去。菜油灯的光线很黯淡,仅能照亮一寸见方的地方,仅能照亮稻草人穿着的长长的衣服。
然后,三师叔发出长长的啸声,吸引了房间里所有的人出来。三师叔装神弄鬼,自己藏在大槐树上叫喊,门楼上的稻草人在走动,但是,浓浓的夜色中,所有人都没有看到三师叔手中那根细细的绳索。
那户人家的大儿子连射三箭,都射在了稻草人的身上,他终于崩溃了,相信门楼上的那个稻草人,就是他的父亲显灵了。
这点鬼把戏,对于三师叔来说,只是小菜一碟。
作者:我是骗子他祖宗 日期:2014-08-01 20:45
接下来,再说这个吃隔念的。
吃搁念的是盗墓贼。盗墓贼也属于江湖行业。中国有一句很古老的成语叫做“五花八门”,这个成语其实来自于江湖。五花指的是金、木、水、火、土,八门指的是巾、皮、彩、挂。评、团、调、柳。
再详细一点,五花指的是金菊花、木棉花、水仙花、火棘花、土牛花,在江湖上分别指代卖茶的女人、游方的郎中、酒楼的歌女、杂耍的艺人、挑担的下人。八门中的巾门,指的是江相派;皮门,指的是江湖郎中;彩门,指的是玩杂耍的,马戏团也包括在里面;挂门,指的是走镖卖艺的;评门,指的是说评书的;团门,指的是说相声的;调门,指的是走私卖毒的;柳门,指的是唱大鼓的。
江湖八大门还有一种分法,分为惊、皮、飘、册、风、火、爵、要。惊门指的是江相派,无论哪一种分法,江相派都排列第一位,他们自称江湖宰相,名不虚传;皮门指的是江湖医生,皮门排列第二,是因为人人尊敬他们,谁都不能离开郎中;飘门指的是江湖杂耍,包括妓女;册门指的是做旧行;风门指的是风水先生;火门指的是炼丹术;爵门指的是买官卖官,升官之术;要门指的是丐帮。
盗墓贼则属于江湖八大门中的册门。
乡间盗墓贼是一个古老的职业,而且这个职业到现在还没有灭绝,在河南南阳和陕西西府一带,盗墓贼尤为猖獗。盗墓贼分为两种,一种是挖古墓的,一种是挖新坟的。挖古墓的需要具有一定的古玩知识,而挖新坟的没有技术含量,只要胆子大就行了。
这个吃隔念的,属于挖新坟的。
挖古墓的很有钱。李幺傻写过一套书籍,叫做《暗访十年》,在第三部详细写到了挖古墓的怎么分工,怎么盗墓,怎么销货,现在,在中国很多地区,盗墓已经成为产业化,当地最富裕的人,都是那些盗挖古墓的人。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掘地三尺,涸泽而渔,我死后哪管它洪水滔天。
挖新坟就很一般了。他们挖出的东西并不能卖多少钱,一般都是自己使用。
无论是挖古墓,还是挖新坟,干的都是断子绝孙的事情。在农村,很多行业都是祖传的,唯独盗墓这个行业不能祖传。盗墓贼都明白自己干的是为人不齿的下作事情。踹寡妇门,挖绝户坟,吃月子奶,骂哑巴人,都是最不道德的。
这个吃搁念的叫何为善,他爹给他起这个名字,是为了让他有善心、做善事,可他倒好,直接就干了最不屑的事情。
何为善以前是江湖老荣,跟着高买混日子。高买是老荣行业里技艺超群的人,老荣行当里还有一种人叫低买,低买就指的是何为善这样的人。
高买有一个盗窃团伙,团伙里有严格的分工,谁踩点,谁望风,谁下手,谁断后,分工明确,何为善在这个团伙里干的是踩点的活路。
因为有高买牵头,所以他们日子过得有滋有味,有时候他们只要干一单生意,就能够吃很长时间。这种幸福生活,直到大排来到,就结束了。
大排来到千户寨的时候,很快就与这一带的师爷打得火热,两人没有夫妻之名,却干夫妻之实。师爷,指的是盗窃行业里的大头目。
在盗窃内部,职位最高的是师爷,下来是师傅,再下来是高买,再下来是低买和孩儿。盗窃行业里,绝对不能直呼其名,一般称呼是“兄弟”和“哥们”,或者叫绰号,比如说虎爪、豹子、冰溜子、小七子等等。姓名在盗窃内部属于隐私,不能对外公开的,这是窃贼自我保护的一种手段。
有的地方,还把师爷称为瓢把子,把师傅和高买称为妙手空空儿、我来也或者懒龙。
但是,江湖中,把所有的小偷,都叫做老荣。老荣是一个庞大的群体,几乎有人的地方,就有老荣。所谓的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只存在在美好的想象中。
师爷依靠盗窃起家,名义上是老荣中的师爷,实际上是这一带江湖的总瓢把子。大排初来乍到,就抱紧了师爷这条大腿,很快就成了这一带江湖中炙手可热的人物。有时候,她甚至代替师爷发号施令。
大排是一个极有心计的女人。
大排与师爷打得火热,就在所有人都想着师爷会纳大排为妾的时候,突然有一天,师爷七窍流血身亡,那一天,大排没有在这一带,她带着随从去了百里外的地方会朋友。当师爷意外死亡的消息传到大排的耳中时,大排连夜赶回来,料理后事,她在师爷的葬礼上哭得死去活来,并发誓说,她一定要查找到凶手,让九泉之下的师爷瞑目。
大排说,凶手很快就被查出来了。然而,谁也没有想到,居然是师爷那个一贯贤惠温良的结发妻子。等到人们想要找到她对质的时候,发现她已经没有了舌头,奄奄一息。大排说,她是畏罪自杀,自绝于人民。
这时候的大排,党羽众多,没有人敢对她说不。
何为善跟随着高买,做着老荣,本来和大排井水不犯河水,而且这个高买就没有和大排来往过,大排开始主持江湖事务的时候,勒令高买必须向她汇报工作,而且偷窃的东西也要向她上交。高买在这一带已经成为高买的时候,大排还不知道吊在那一颗奶头上呢。高买性格强硬,不买大排的账,结果,就被赶出了江湖。
高买和何为善都不愿离开这里,这里是他们的地盘,如果离开自己的根据地,贸然去别的地方做老荣,如果被江湖中人抓住,轻则遭受殴打,重则挑断脚筋。
高买和何为善他们不能在这里做老荣了,就只能挖新坟。在江湖行业中。盗古墓有利可图,所以属于江湖门类,而挖新坟没有任何利润,所以被江湖剔除在外。
高买和何为善都过着这种孤魂野鬼的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
西北人有给死者陪葬的习俗,在葬礼上,死者的儿子侄儿们,会拿着缝好的绸缎被子,在棺材前排成一排,主事的人喊到谁的名字,谁就会把被子交给主事人,主事人就会放进棺材里。而且,放的被子越多,谁家面上就越有光。
高买和何为善他们,这些年来,每逢听到哪个村里有丧事,就跑过去,装着看热闹,其实是偷偷查看棺材里都有哪些陪葬品。到了夜晚,他们好下手。
陪葬品有价值的坟墓,他们才值得下手;陪葬品里没有好东西,他们懒得下手。要挖开一座坟墓,还要把棺材从墓穴里抬出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葬礼上,给棺材里放置绸缎棉被,是一项重要的仪式。然而,在这户人家的葬礼上,居然没有了这一项。
高买和何为善他们都在猜测,要么棺材里面放置了贵重东西,要么棺材里什么都没有放。因为这段时间,新坟被刨挖的消息,在这一带传得沸沸扬扬,这户人家不能不做好预防。
高买想知道坟墓里到底掩埋了什么,就派何为善趁着夜色去打探。
没想到何为善出师不利,不但没有打探到消息,反而自己还被人家抓住了。
然而,我也被抓了进去;然后,三师叔解救了我们。
三师叔听到何为善的介绍,大吃一惊,他连连顿脚,后悔自己低估了大排,才有了今日之辱。三师叔这一生打交道最多的是女人,不,应该说三师叔打交道最多的是玩嫖客串子的,在三师叔的观念里,女人是一种头发长而见识短的动物,他完全没有想到,世界上还有大排这样比男人更为缜密毒辣的女人。
三师叔真是太托大了。
作者:我是骗子他祖宗 日期:2014-08-02 11:50那天晚上,我们回到破窑洞里,因为担心会招来大排的暗探,我们没有点灯。三师叔说:“这次,我们要和‘我来也’联手,干掉大排。”
我问:“谁是‘我来了’?”
三师叔说:“就是高买啊。”
我好奇地问:“为什么把高买叫‘我来也’?”三师叔说,‘我来也’是南方人的称呼,这里面是有一段故事的。
南宋都城临安,就是现在的杭州,那时候临安城里有一个神偷,专偷富豪人家,每次偷窃完毕,都要在门扇上留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我来也’。这个神偷长什么样,名字叫什么,没有一个人知道,他技艺高超,从未失手,富豪恨得牙根痒痒,百姓听了拍手称快。
有一次,临安知府抓住了一个形迹可疑的人,他的身上装着一些奇怪的工具,但是他们都不知道那是干什么的,而这个人也坚称他只是在路上捡到的。其实,那都是老荣偷窃的专用工具,官府不认识。
官府殴打他,让他承认自己是‘我来也’,那个人说自己不是小偷,更不是‘我来也’。官府没有办法,就把他关起来。
看守这个人的是一名狱卒,狱卒家庭比较困难,这个人就偷偷告诉狱卒说,某地的佛塔第三层,藏着一包银子,只要他夜晚在这座塔的第三层点上一盏灯光,就有人会把银子取出来送给他。狱卒尽管不相信,但是当时急需钱用,不如试一试。他夜晚来到那座宝塔的第三层,点亮油灯。时间不长,果然来了一个人,给他送来了一包银子。
又过了几天,监狱中的这个人又对狱卒说,在一座桥下的石头下面,藏着一包银子,你只要搬开石头就能取出来。狱卒回家告诉了老婆,老婆将信将疑。第二天,老婆拿着木盆装作到桥下洗衣服,搬开一块石头,下面果然有一包银元。
意外得了两笔横财,让狱卒对这个人刮目相看。有一天夜晚,这个人对狱卒说:“你今晚把我放出去,我天明就回来了,不会连累你。
我只是想出去走走。”狱卒不想放他,但是拿了人家的银子,最后还是把他放走了。
第二天天快亮的时候,这个人回来了,回来后就在监狱里倒头大睡。到了下午,消息传来了,百里外的一座镇子上,一名富豪被偷了,大门口写着‘我来也’。
‘我来也’又重出江湖,让官府震惊不已。
又过了几天,到了黑夜,外面下着蒙蒙小雨,监狱里的这个人又对狱卒说:“你让我出去,我天明回来,耽搁不了你的事情,人不知鬼不觉,不会连累到你。”狱卒因为拿了人家很多钱,而且感觉到自己也不会有什么危险,就又放他出去了。
黎明时分,这个人又回来了,脚上沾着淤泥,一回到牢房,又是呼呼大睡。狱卒在提心吊胆中挨到午后,这时候消息又传来了,百里外一个卸职高官家中被盗,大门口还是写着‘我来了’。
既然‘我来了’重出江湖,而且偷窃地点在百里之外,所以就没有人会怀疑监狱里的这个人是‘我来也’,因为这个人一直被关在监狱里,而且,就算他溜出去,又怎么可能在一个夜晚,跑出百里之外,顺利得手,又跑百里回到监狱。监狱每天夜晚查人一次,黎明查人一次。两次查人的时候,这个人都在监狱里睡觉,所以,他肯定就不是‘我来了’。
不久,这个人就被放出来了。
有一天晚上,狱卒回到家中,刚刚躺在床上,就听到房梁上有人说话,那个人说:“别来无恙。”狱卒从枕头下抽出佩刀,想要喊人。
那人说:“你不要紧张,我是来看望你来了,我每隔两三天,就藏在你家房梁上,我想要害你,易如反掌,早就害你了。”然后,这个人就说了哪一天夜晚,狱卒吃的是什么;哪一天夜晚,狱卒和谁聊天;哪一天夜晚,狱卒和老婆在床上说什么。狱卒听到那人这样说,一下子气馁了,把刀放在了地上。
那人说:“我来只是报答你,你家床下有一口袋金银,足够你家生活一辈子,我劝你还是赶紧离开监狱看守这个行当。监狱里被关的江湖人多了去了,你稍不留意,就会得罪别人,要是人家报复,你死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狱卒问:“你是谁?”
那人说:“我来也。”那人说完后,狱卒就看到他的双脚勾着房梁,手臂朝下,在房梁上快速移动。到了墙角后,他一个翻身,手指勾住了墙壁上的一颗钉子,像壁虎一样,全身贴在墙壁上。然后,一纵身,落在了窗台上,无声无息。狱卒还想张口问他,他已经从窗口掼了出去。整个动作一气呵成,狱卒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翻上墙头离开了。
天亮后,狱卒就和老婆带着金银,远远地离开了,去了一个谁也不认识他的地方。
此后,江南各地,富豪之家,官宦之家,风声鹤唳,惊恐不安,因为这些人家经常失窃,而每次失窃,门口都会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我来也’。穷苦百姓欢声称快,将‘我来也’尊为侠客义盗。后来,‘我来也’越来越多,遍布江南各地,其实只有一个是真的,其余的都是假冒的。但是,‘我来也’已经成为了一种标志,官宦恨之入骨,百姓翘首盼望。从那时候开始,在江南一带,人们都把那种手段高明的老荣,叫做‘我来了’。
我真没有想到,江湖上的神偷‘我来也’,居然还有这么一段故事。
我和何为善听完三师叔的故事,陷入了沉思。江湖上历来就不缺少‘我来也’,缺少的只是机缘。只有那些机缘巧合的人,才会见到‘我来也’,而没有见过‘我来也’的人,总以为那只是传说。
突然,我们看到有一个人脚步轻快地从窑门前走过去了,他走得很快,几乎脚不沾地。这时候,天色已经开始放亮了,在巨大的苍白色的天幕映衬下,那个人就像一张剪影一样显得单薄而不真实。
何为善说:“这个人是干什么的?怎么走这么快?”
三师叔说:“看他的身法,应该是练家子。”我说:“三师叔,你呆在窑洞里,我们去看看,看他是敌是友。”
三师叔说:“小心。”我和何为善远远地跟着那个人,看到他的身影在一片山坡后消失。
我爬上身边一棵柿子树,看到远处,那个人伏地听声,看起来这是一个江湖中人。但是,他是不是大排的人,我还难以确定。
那个人伏地听声,感觉到没有危险,这才起身向前走去。我和何为善又远远地跟在后面,看着他的身影闪进了一座村庄。
何为善想要走进村庄,我拦住了他,我说,村庄里到处都能藏身,如果这个人是敌人,他可以出其不意地攻击我们。经常跑江湖的人都知道,夜晚遇到村庄,不能轻易进入;夜晚遇到墙壁拐角,要远远地兜一个大圈。村庄地形复杂,墙角易于埋伏,江湖上把这种地形叫做险地,遇到险地,要绕行。如果非进入不可,先要侦察,然后快速通过。看来,何为善确实是老荣中的低买,不但技艺低劣,而且江湖经验欠缺。这样的人,只能在老荣行当里做踩点和望风的小角色,得手后,也分钱很少。
这个人在村庄口没有丝毫犹豫,那么就说明村庄里有他的同伙,或者他对这个村庄很熟悉。
我们来到村口,看到这座村庄建在斜坡上,一边高,一边低,这个人在这个时辰进入村庄,只会有一个目的,就是偷窃。而且,他得手后,只会沿着斜坡跑到地势较低的这个村口。从高处向低处跑,越跑越快;从低处向高处跑,越跑越累,很容易被人抓住。
作者:我是骗子他祖宗 日期:2014-08-02 11:51村口有个池塘,池塘边有个芦苇丛,我和何为善藏身在芦苇丛中。
我说:“这个人是我们的同行,是踏旱青的。”
何为善问:“什么是踏旱青?”
我说:“你不知道踏旱青,那知道跑灯花吗?”
何为善摇摇头。
我说:“踏旱青的,就是趁着早晨主人刚刚起床,房门打开的时候行窃;跑灯花,就是夜晚掌灯时分,院门还没有关闭,溜进院子里行窃。敢于踏旱青和跑灯花的,都是胆子和技艺特别高的老荣。像你这种人,既踏不了旱青,也跑不了灯花。”
何为善不服气地说:“我是踩点的,我精于踩点。”
我笑着说:“精于踩点,还让人家给抓住了?”
何为善不服气地说:“好马也有失蹄时,好汉也有打盹日。”何为善居然自称好汉,我禁不住哑然失笑。何为善水平很臭,但是自尊心很强。
我们在芦苇丛中没有等候多久,就看到那个踏旱青的从村子里出来了,衣服里鼓鼓囊囊,里面藏着什么东西。何为善敬佩地看着我说:“呆狗,你真行啊,果然是个老荣,被你看出来了。你是我们行业内的‘我来也’。”我惭愧地说:“我行走江湖也有十多年了,按说也是个老江湖了,三师叔更是个老江湖,纵横塞外,叱咤江北,没想到我们却在这里栽了跟头,你以后千万别再说我是‘我来也’。”那个人行色匆匆,走到了芦苇丛边,我和何为善紧紧趴在地上,一动也不动,担心被他看破行藏。没想到那个人突然说:“两个吃隔念的,上来,早就发现你们了。”我们不好意思地从芦苇丛中爬上来,看到眼前这个人有三十多岁,目如朗星,鼻直口阔,长得一表人才。
何为善问道:“上排琴,你怎么认出我们的?”
那个人说:“江湖上都叫我熊哥,你们叫我熊哥就行了。”
我想了想,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熊哥接着说:“我经过一座破庙的时候,你们开始跟踪我,破庙里还有一个人留守。我走过一道斜坡后,你们趴在树上张望。我走进一座村庄,你们守护在村外等我。我知道你们是吃隔念的,所以放心大胆去村子里,我干完活路以后,再出来和你们相见。”
何为善问:“你干的啥活?”熊哥说:“村子里有一户财主,要赶早去集市,准备买马,把钱装在褡裢里。我两天前就盯上了他,今天是集市日,我想着他会早早动身,所以就早早赶来踏旱青,趁着他去茅房的时机,将他的褡裢溜走了。”何为善说:“你真是高买,是‘我来也’。”何为善刚刚知道‘我来也’,见谁就说谁是‘我来也’。
我没有说话,我不关心这个叫熊哥的人偷什么,我只关心他怎么对我们的一切行踪了如指掌。
熊哥说:“我不是我来也,这世界上能够称为我来也的,只有两个人。”
何为善问:“谁呀?”熊哥说:“是我的两位兄长,又是我的两位朋友。他们这一生,纵横江湖,所向无敌,呼风唤雨,叱咤风云,这才是大好男儿,这才是男儿本色。和他们比起来,我连个低买都算不上。”我看到这个熊哥脸上的神情很严肃,丝毫不像开玩笑的样子。这个熊哥已经很了不起的,对我们的行踪一清二楚,而我们对他一无所知,我已经是老江湖了,行走江湖十余年,自诩是江湖上的上乘人物,谁知道和这个形同鬼魅的人比起来,远远不如。他都这么厉害了,他的那两个兄长,肯定更了不起。江湖之大,天外有天。
熊哥指着我说:“这位小兄弟,你和那个竹竿一样的瘦子来到这一带已经好多天了,你们被一个女人骗得晕头转向,是不是?那个女人骗走了你们的纯血马,你们一路向东追赶,知不知道中了人家的调虎离山之计?你们在婚礼上吃白食,被人家偷了钱包。你们两个昨晚又着了人家的道儿,被人家吊起来打,你们中间那个年长者好本事,略施小计,就将你们营救出来,他应该是江相派的高手。江相派的高手本来在江湖上如鱼得水,左右逢源,可为什么来到这里,却捉襟见肘,因为这位江相派高手遇到的是老月中的高手。江相派以捉鬼见长,老月以骗术见长,江相派与老月比赛骗术,当然步步受制于人。而且,这个老月是这一带的地头蛇,爪牙党羽遍布每一个角落,你们的一举一动都落入她的眼底,你们怎能斗得过他。但纵然如此,这个江相派的高手仍然是少见的翘楚,只是不知道他怎么称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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