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人是神,也无法在这样的爆炸中全身而退。

申正义也不能。

他蓦地冲天而起,落下时衣襟已被烧得破碎,冒着袅袅青烟,虽然狼狈,却目放精光。不等他落稳,罗宗玄手中铁八卦已飞出。申正义一剑刺出,啪地一声,八卦碎成两半。

铁鞭无刃,剑气却如此凌厉,苏晗玉又吃了一惊。她虽然在快意城听命于他,却从未见识过他的武功,更不知他就是雪山剑侠殷断天。

断裂的八卦中射出三支细针。申正义疾退,不觉退回了原先的八卦阵,如今的废墟中,猛觉脚下一空。

这八卦阵竟有三层,前两层炸毁后,第三层刚好派上用场。

月光投入坑中,坑底满是三棱尖刺。申正义一口真气难提,铁鞭一点,想要借势跃起。谁知铁鞭触及地面的瞬间,尖刺流星般弹起,比他跃起的速度要快得多。申正义却也不慌,铁鞭画出一个圆弧,叮叮当当一阵响后,所有的尖刺都落回坑底。而他也已跃出陷阱,却听脑后一声破空厉啸。

剑气啾啾,势如雷电。

这绝不是罗宗玄,罗家人不通剑法。闪得稍慢,左肩已被划伤,待转过身来,第二剑已到眼前。

出手的是苏晗玉。

“是你?”申正义大惊,他已认出苏晗玉。

苏晗玉闭口不语,只是抢攻。不知为何,心里又交错出现了罗玉秀和二十年前那些合欢教弟子的死状,她突然很想要申正义的命,抑或说是殷断天的命。然而二十招一过,申正义明显占了上风。

火已烧到与祠堂一街之隔的地方。

申正义皱眉道:“苏晗玉,我不愿伤你,你自去吧。”铁鞭呛地一声迎上苏晗玉的剑,嗡地一声大振。苏晗玉喉头一甜,跌了出去,嘴角泌出一缕血丝。却见申正义手腕一抖,袖中射出一团火光,飞入祠堂,立刻火光大作。

罗宗玄猛呼“不好”,踉跄入内,呼地一声,一口黑漆棺材飞了出来。申正义挥掌一挡,只听喀喀喀数声响,二人内力相较,竟将这黑黄檀棺材震得粉碎。上官燕寒的尸体被真气冲撞,倏然飞起,往一旁的苏晗玉身上直直砸去。

苏晗玉知道鹤蛇毒的厉害,眼见上官燕寒的尸体半红半绿,狰狞可怖,丝丝腐朽之气冲进她口鼻,吓得尖叫一声。却觉眼前一花,一股大力将她拉开三尺。尸体砰地砸在地上,震起一片浮尘。

她扭头一看,却又吓得尖叫一声。

救自己这人,长相居然比那怪异的尸体还要恐怖。

这个人自然是陈无败。他一直悄悄跟在苏晗玉身边,默默看着她的一切。此刻听到她一声尖叫,嘴角不觉哆嗦了一下,讷讷道:“吓着你了。”他的声音粗粝沙哑,

听来就像两块铁器刮擦出的火星子。

苏晗玉勉强摇了摇头。

她死也不会想到,这个声音粗哑的活鬼便是她日思夜想的人,那个语声低而温柔的英俊少年。

申正义与罗宗玄缠斗在一起,祠堂已被大火吞没。苏晗玉不及多想,一提剑加入战团。陈无败怔怔看着她,却不出手。

他如何能够出手!他一出乌风鞭,苏晗玉便可识破他的身份。方才她已被自己吓成那样,若是知道这个活鬼一样的人,便是她二十年前倾心相爱的潇洒少年,她会怎么看待自己,怎么看待这份感情?

陈无败不敢想。

他怕失去,他宁愿空守着二十年的相思,也不愿去找她,不愿去弄清楚当年她究竟为何嫁给自己。他紧握双拳,指节咯咯作响,手背上的青筋都在痛苦地扭动,眼前一片模糊。

二十年前,他在溪边刷洗着烈焰驹,然后便看见一个女子像一朵白云自天外飘落,飘落到他的心里去。

那时苏晗玉和另两个峨眉派女子正与七八个匪人恶斗,虽然身陷重围,身姿剑法却舒缓优美。陈无败想也不想便帮她们击退了敌人,然后才知道那群匪人并不是匪人,而是青城派弟子。

峨眉与青城之间的渊源和嫌隙由来已久,陈无败知道的不多,也不想知道得太多,他只是驾着烈焰驹一口气奔了两千余里,送她受伤的师妹们回峨眉救治,一路上又替她们挡下青城派数次袭击。可是到了峨眉山后,他的身份便被识破。若非苏晗玉据理力争,他绝对无法活着离开。

那时节,他是年轻英俊的少年,她是温婉秀美的少女,经过了两千余里并肩而行的日子,会有怎样的感情,能有怎样的感情?

他们默默走在峨眉山间,不知何时,手已紧紧牵起,直到山门前,仍是不忍分开。可,终究还是分开了。

他不会背叛任独,苏晗玉也不会背叛峨眉。

如果当时他们抛下各自的身份,从此远离江湖呢?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亦不能重来。要怪只能怪两千里太短,短到彼此都下不了这个决心。两千里又太长,长到足够让他们相爱。

陈无败苦笑了一下。

院外的喊杀声已到门前,申正义目中精芒一现,道:“休怪我手下无情。”一句话说完,铁鞭忽地画出一个斜线,呛地钉入地面,青砖猛然飞起。他用铁鞭在上面点了两点,青砖碎为十块,呼啸着往罗苏二人身上打去。苏晗玉五指齐出,谁料指风打在砖块上竟毫无反应,一迟疑,胸口已被三块砖打中,嘴里喷出血来。余下两块奔向她顶门,她见自己身后是被大火吞没的祠堂,无路可退,不觉哑然一笑。

一条鞭子倏然横飞过来,卷住那两块碎砖。碎砖受力,方向一偏,带着鞭子坠入火海。

苏晗玉吃了一惊,想要开口说话,才一张嘴,嘴里便鲜血汹涌,软软倒了下去。

倒在陈无败怀里。

她眼睛睁得大大的,瞬也不瞬地望着这活鬼一样的男人,艰难地道:“相公,是你?”

陈无败的鼻子抽了两抽,仍是方才那句“吓着你了”。

苏晗玉轻轻抚着他脸上的疤痕,突然狂笑道:“这太好了,简直太好了。”她身子颤抖,每说一个字,口中便涌出一股血泉,九个字说完,面纱和前襟已被血浸透。

陈无败紧紧抱着她,不知所措:“娘子,娘子……”一抱之下,发觉苏晗玉的胸骨和肋骨全被震碎,眼泪再也控制不住,落了下来。

热泪混入热血中,悄无声息。

苏晗玉反而平静了些,轻声道:“相公,你看。”一面说,一面将面纱扯了下来。

火光下,只见她柳眉杏目,琼鼻樱唇,本该是个绝顶娟秀

的女子。然而她的脸却从右嘴角向耳后裂开两寸,一张小

嘴成了歪斜的血盆大口,说不出的吊诡恶嫌。

二十年来她一直不肯去找陈无败,原来是因为容颜尽毁。

女人在心爱的男人面前,总觉得自己这里也不好,那里也不好,陈无败是江湖上第二个英俊潇洒的男人,她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实已没有自信去见他。

陈无败既惊且怒,眼中杀气腾腾:“是谁……”这杀气令苏晗玉感到丝丝温暖,静静地道:“这怪不得别人,这是我的报应。”怪异的裂口歪嘴一张一翕,仿佛世间最温柔的洪荒怪兽。她没有说自己因自责而举刀自尽,被上官燕寒救下,却还是划破了脸的事,她只是深深凝望着陈无败丑陋的样子,温柔一笑:“早知如此,我也,不必守着那株离尘草了。”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瞳孔发散,目光随即变得空洞,直到完全僵硬。

陈无败拥着她温暖的尸身,泪流满面。

他不愿相信二十年来日日夜夜思念、怀疑、爱恋、怨恨的妻子,这么快便离他而去。

他甚至来不及补上几句情话。

那些情话本是洞房之夜欠下的。这些年来,他一直封在心底,默默记诵。他知道自己嘴笨,生怕再见她时,一句也说不上来。

如今,他已可把那些话倒背如流,却没想到,听的人已先去了。

申正义身子一转,便要夺门而出。

罗宗玄怒喝道:“想走?且留下来叫江湖中人认识认识你这小人!”说话间,五块碎砖已打在他胸前,而他浑然不觉,身子顿也未顿,一掌切向申正义。申正义闷哼一声,左肩几乎折断,踉跄着反手一剑。铁鞭哧地一声没入罗宗玄胸前。罗宗玄却扣住他右腕,桀桀笑道:“罗某能够困住雪山剑侠,幸之何如!”申正义一头冷汗,却没将铁鞭继续推进。此时罗氏族人已退入院中,娃娃惊呼道“爹爹”,然后猛扑过来。

罗宗玄大惊:“妘儿,别过来。”但是他说晚了,申正义已经一掌挥出。娃娃的衣裙立时被掌风吹得如饱涨的风帆。罗宗玄知他掌力之雄浑,可是胸口被铁鞭刺入,动弹不得,直看得睚眦欲裂。娃娃只觉被潮水吞没一般,不仅喘不出气,连心脏停止了跳动,忽见一道剑光划过夜空,潮水退去,周身一轻。

冷无言的剑刺穿申正义的衣袖,申正义铁鞭淌血,罗宗玄已倒了下去。

娃娃大叫一声,扑倒在父亲身边,罗氏族人围拢过来,一片哀声。

正气堂的人潮水般冲进院子,一部分将罗氏族人团团围住,一部分逼向陈无败。陈无败视若无睹,低头为苏晗玉系好蒙面纱巾,又轻轻梳着她的长发。众人不认识陈无败,却被他的模样和气势震慑住,一时竟不敢上前。

文素晖见苏晗玉已死,又瞧见陈无败悲戚之色,心中不忍,道:“前辈请节哀,苏前辈在天之灵,也不想看到……”

陈无败霍然抬头,盯着她厉声道:“你是谁?”文素晖生怕说错话刺激了他,踌躇半晌,方道:“晚辈华山文素晖,和冷公子一样,曾蒙苏前辈指点脱困。”陈无败冷然一笑:“这一群人中,也就是你这丫头看着顺眼。丫头便帮我一个忙如何?”

文素晖连忙点头:“前辈但说无妨。”陈无败缓缓道:“将我与娘子葬在一起罢。”话音未落,突然身子一萎,口鼻中泌出缕缕血丝,已震断了心脉。

他明白申正义为了隐瞒身份,必定要杀自己灭口。他不愿意死在这人手中,索性自行了断。至于申正义的身份,自己与苏晗玉的血仇,他相信任逍遥一定不会令他失望。

文素晖眼前模糊,将头转向了冷无言。冷无言正挡在申正义与罗氏族人之间,凛然道:“申堂主,你带这许多门派屠戮呈坎村,岂是正道英雄所为!”申正义拱手道:“冷公子宅心仁厚,老夫佩服。可惜这些合欢教余孽定要保存那鹤蛇毒尸,此尸若被任逍遥得到,害死的人又何止区区一个呈坎村之数。公子莫忘了,我们这些人是立志追随王爷抗倭的。合欢教勾结倭寇首领九菊一刀流,天下英雄有目共睹。”他最后一句话说得格外肃穆,格外底气十足。他知道,冷无言已经没有机会识破自己雪山剑侠的身份。因为罗宗玄正在看着他。那种眼神,不是敌视,不是乞求,而是交易。

铁鞭刺入罗宗玄心口,罗宗玄是万万活不成了,他想用什么来换自己的族人平安?不说破自己的身份么?申正义,不,应该说殷断天,忽然有些悲凉。想起了从前在快意城种种,二十年前他本就没打算要将合欢教赶尽杀绝。

今时今日他来此地,目的只是毁掉那具尸体,不令它遗祸人间,却没有想到结果竟是这样。他看了一眼陈无败和苏晗玉的尸体,苦笑一下,冲着罗宗玄微微颔首。

冷无言看见他这举动,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神色。

罗宗玄得了殷断天的保证,便对娃娃道:“妘儿,爹教给你的先天八卦阵,可都记住了?”娃娃疯狂地捂住他胸前伤口,鲜血却还是争先恐后地从指缝间跳出。她大哭着摇头:“没有!没有!没有爹爹,娃娃什么也记不住,什么也做不好。”罗宗玄勉力一笑,已是气若游丝:“祖宗的东西,绝不能丢了。”说完,头忽然歪向一边。娃娃“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冷无言听见她凄凄哀哀的哭声,不觉握紧承影剑,道:“申堂主可否卖我一个面子,饶了此地诸人?” 申正义见陈无败、罗宗玄、苏晗玉都已死,自己的身份绝不会败露,放下心来,却故意道:“冷公子,须知除恶务尽。”“在下明白。”冷无言字字铿锵,“在下以宁海王府的清誉,和自己一条性命担保,从今以后,罗家人不会归附任何江湖门派,亦不会向正气堂寻仇。”“这……”申正义是宁海王的至交,是江湖上的成名前辈,即使心里已经决定放过所有人,仍要在冷无言面前做足面子,所以他面露难色。

娃娃嘶声道:“我们罗家的事情,轮不到外人决定!”她手中握着一只铁八卦,向申正义砸去。

申正义根本不闪避。他要看看冷无言如何令罗家人不向自己复仇。

冷无言的做法很简单:抱起娃娃,冲了出去。一旁的罗氏族人又惊又怒,担心娃娃的安危,起身追赶。申正义不觉哑然一笑。有时简单的法子反而是最有效的。

文素晖却道:“申堂主,冷公子已做到了他所说的,您如何看?”

申正义淡淡道:“正气堂贯来听凭宁海王府调遣,冷公子的话,老夫无不应允。”他又看着上官燕寒的尸体,叹道,“上官掌门,可怜你一派之主,却连全尸也难留下了。九泉之下,万望勿怪。”

59 楼

作者:合欢教主 日期:2018-06-29 13:59 二十

二 阴差复阳错姜小白醒来时,只觉怀里暖暖的,滑滑的,睁眼仔细一看,吓得一蹦三尺高,脑袋砰地一声撞在床柱上。

自己怀里,竟是个女人。“你你你,你是哪来的?”姜小白语无伦次。

女人半卷着被子,伸出一根春葱般的手指,吃吃笑。

姜小白见她不到二十,生得白嫩妩媚,神情眉目竟有几分像云翠翠,不觉心神一荡,嗫嚅道:“你是谁,这是哪儿?我怎么会在这儿?”女人拉着他的手,凑到他怀里腻声道:“公子叫我小萍就可以了。这里是逐花坊,徽州最大最好的烟花之地。至于公子是怎么来的,”她掩嘴一笑,“自然是您的朋友带您来的。”姜小白吐了口气,望着屋顶发呆。良久才道:“我那朋友在哪儿?”小萍笑了笑,起身从床边拿起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不由分说便给姜小白披上。姜小白站在镜子前,简直认不出自己。

他活这么大,只穿过麻袋筒子一样的乞丐袍,这种里三层外三层的华贵衣服,他简直做梦都没想过。他盯着镜子里那个自己,怎么看怎么觉得是一条土狗被装进了金丝袋,暗骂道:“妈的任逍遥,你这么整小爷,小爷一定要打破你的鼻子!”可等他跟着小萍下楼,见到任逍遥的时候,却只能远远躲着。

不是怕任逍遥,而是怕他身边的女人。

姜小白虽不认得她们,却猜得到是暗夜茶花。

任逍遥斜靠在池子一侧,身上绑着一层厚厚纱布,可是他的神情却很愉快。徐盈盈和凤飞飞一左一右挨着他,一个剥葡萄,一个倒酒,脸上都挂着浅浅笑容。玉双双倒是穿得整整齐齐,跪在池岸上,用十根纤柔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洗着任逍遥的头发。任逍遥含笑看着姜小白和小萍,仿佛在说“我给你选的女人不错罢!”姜小白讽道:“任兄,你内伤外伤都未愈,泡在水里还酒色不断,不怕出人命?”

任逍遥笑道:“这不是水,是药。”姜小白一怔,低头细看,池水果然颜色有异,竟是淡红色的。

任逍遥懒懒地抬了抬手:“这池里的药材珍贵,我一个人用也是用,十几个人用也是用,姜兄不来么?”暗夜茶花听了,立刻全都瞧着姜小白轻笑,姜小白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所幸此时一个黑衣佩刀的少年走了进来。

血影卫。他俯身在任逍遥耳边说了什么,任逍遥只是点点头,又低声说了几句话,便命他出去。之后他看着姜小白,似笑非笑地道:“姜兄,逐花坊是绿水仙的买卖,无论你想做什么,都不会有人管你,但请你莫要离开这

里。”

姜小白哼了一声,算是回答。

接下来的日子里,他的确没有走出逐花坊一步。因为他每次试图偷跑出去,都会被至少两柄银色弯刀挡回来。每天不是吃吃喝喝,便是与小萍调笑嬉戏,这样的日子过了半个月,姜小白简直快疯了。任逍遥却越来越精神,泡在池子里的时间也越来越短。

这一晚姜小白与小萍正坐在逐花坊大厅,看着各色人等淫乐,百无聊赖,忽听楼下传来几个男人的呼喝:“他妈的,你这龟公眼瞎了不成,竟敢拦我们赵二哥的路!”接着一阵拳脚相加,伴着哎哟哎哟的告饶。姜小白向下一望,见是三个汉子在打一个龟公,旁边站立一人,脸上得意洋洋。

小萍低声道:“这几个人是正气堂的。”说完又嘀咕了一句,“真是奇怪,平时赵家兄弟都是一起来,今日怎么只有赵原一个!”姜小白冷笑:“我看正气堂的人也不是什么英雄好汉。”“哟,你还说呢!”小萍轻轻揪着他的耳朵,“你不也是个小流氓,就会欺负我这小妓女!”姜小白撇嘴道:“那成天找一群女人陪他泡澡的家伙就是大流氓。”小萍听了,扑哧一笑。

这时赵原四人已上楼来,老鸨忙着打点,又叫了六七个姑娘过来陪着,才算了事。他们一面喝酒一面高声谈论,从沿海倭寇说到勇武堂赏识,从合欢教宝藏说到九大门派,从靖难之役说到洪熙皇帝病重不起,全没把别人放在眼里。周围的人似乎对他们心存忌惮,悄悄挪了位置。姜小白留心听着,倒是知道了许多事。

黄山一战,各门各派折损不少人手,现都在正气堂休整,一时没法奔赴闽浙军中。汤口镇的事,徽州府根本压不住,申正义若想彻底摆脱这官司,将罪名顺顺当当推给合欢教,便要“找出”很多证据和证人,花许多银子层层打点。在此之前,官府会紧盯正气堂的一举一动。各派弟子若是贸然离开,就会落个畏罪潜逃的帽子。他们顾忌师门清誉,也不愿让申正义不好做,自然不会离开,更不会扎眼地到处搜寻合欢教的人,免得别人以为他们在寻机逃脱。是以任逍遥隐于逐花坊疗伤,竟无人知晓。梅轻清和岑依依等人虽被丐帮和长江水帮所擒,倒也没有人为难这几个小女子。这些消息任逍遥自然早就知道,否则他决不会安心养伤。

赵原说着说着,忽然拍着桌子道:“可恨我大哥死在合欢教妖女的手里,此仇不报,老子誓不为人!”他身边一个女子媚笑道:“合欢教妖女?呵呵,这名字听来却跟我们是一样的人了。赵二爷您说是不是?” 赵原想起罗玉秀,不觉咂咂嘴,用一根手指勾着她的下巴道:“哼,自然都是一路货色。”另一个女子道:“这么说,我倒是希望申大侠千万莫要打败合欢教哟!”一个精瘦汉子假意怒道:“你这小贱货,不怕我们把你当合欢教妖女捉起来么?”女子掩嘴笑道:“我猜着合欢教中定有许多美娇娘,你们正气堂若是打败他们,以后可都不来照顾我们生意了,妈妈就该骂啦。”精瘦汉子拧了拧她的脸蛋儿,道:“我死了也忘不了你。”两人扭成一团,笑个不停。

另一个稍胖的汉子却忽然道:“说起合欢教的女人,还真他妈漂亮。就是脾气暴了点,尤其那个姓梅的女人,不是摔东西就是骂人。”“那个姓梅的么,脾气大些也没什么。”精瘦汉子咂了口酒,“听说这女人,可是合欢教教主的宠妾。”胖子一脸错愕地道:“宠妾?这女人漂亮倒是漂亮,却也没有暗夜茶花漂亮,怎么就是宠妾了呢?”

精瘦汉子笑得端的猥琐:“那必定是有些不寻常的手段了。”赵原摸着下巴道:“嘿嘿,只要顶着合欢教主宠妾的名头,就算是块木头,那滋味也必定与众不同的。就譬如皇后娘娘,就算是个丑八怪,若是给老子睡一觉,老子也乐意得很。”说得一桌子的人大笑不止。

姜小白听了暗道:“你们这几个败类,小爷若不是不便暴露行迹,先将你们的命根子打烂。”他不想再听这几人乱说,拉了小萍往后院走。谁知赵原眼尖,远远招手道:“嘿,小萍,过来过来,陪爷们喝几杯。”姜小白气道:“不许去。” 小萍讪讪地站着,不知如何是好。

赵原等人走了过来,打量着姜小白,冷哼道:“你这小子哪里来的?不知道这里的规矩么?”姜小白一翻白眼,刚准备了一肚子话呛他,小萍却一拧身扑到赵原怀里,腻声道:“赵二哥,您这么久了也没来看小萍,可是将我忘了?”姜小白几乎气破肚子,小萍与他竟是老相好。

赵原揽着她的腰,戳着她的额头道:“最近忙得紧,我们正气堂的事情多得很,你这小妖精是知道的。最近宁海王府的冷公子来了,还有华山派、长江水帮……咳,说了你也不懂,再加上合欢教在汤口一带闹腾,你说哪一处少得了我们?这刚一得闲,不就来看你了。对了,你那药还有没有了?”小萍笑嘻嘻地道:“有,自然有,赵二哥只要常来照顾小萍,那药要多少有多少。”赵原顿时笑得合不拢嘴,拉着小萍入座,好像完全忘了姜小白这么个人。姜小白刚要上前,突然袖口一紧,一个尖

细的声音道:“姜公子,请随我来。”姜小白见是绿水仙,便知是任逍遥命他来的。他恋恋不舍地看了小萍一眼,转身跟在绿水仙身后。边走边道:“正气堂的人是你这里常客?”绿水仙哂道:“正气堂的人也是男人,是男人就离不开女人,更离不开我的药。”

姜小白顿足道:“你以后能不能不要小萍接客?”

绿水仙淡淡笑道:“这样的女人,姜公子也倾心么?”姜小白脸一红,磕磕巴巴地道:“她,她不一样。”绿水仙一笑。都说女人对自己的第一个男人会终生难忘,其实男人何尝不是。“若是教主下令,我自然遵从。”任逍遥住的院子是逐花坊最后一进院落,高高的马头墙将这里与前面的花花世界隔开,此刻他正斜靠在软榻上,转着手中酒杯。徐盈盈、凤飞飞和玉双双立在一侧。见绿水仙和姜小白进来,任逍遥淡淡笑道:“姜老弟洗个澡,换身衣服,倒教我不敢认了。”姜小白本就对一身绫罗别扭已极,听他如此揶揄,没好气地道:“怎么,你不用泡在水里了?找我做什么?”任逍遥不语,绿水仙在桌子上摊开一张图,道:“姜公子,教主想要你去搭救梅姑娘。”他指着图上一处,“这便是梅姑娘被关的地方,你只需将丐帮的人引开,教主便可动手。这是教主顾念与你的交情,一番好意,不愿伤害丐帮弟子。” 姜小白听了,不觉搓着手:“这个,这个嘛,小弟武功低微,脑子又笨,何况……”任逍遥脸色一寒:“何况如今正气堂内聚集了那么多高手,恐怕有去无回,是么?”姜小白怔了怔,大声道:“小爷哪里怕了!你的女人,干什么要我去救!”任逍遥冷笑道:“你的小萍陪别人睡觉,你怎么不管?”姜小白几乎气结,转身大步往门口走去。人影一闪,绿水仙挡住了他。姜小白叫道:“让开!”

绿水仙淡淡道:“听说姜公子轻功很好。”姜小白知道他的意思,江湖第一采花贼的轻功也是了不得的。他冷哼一声,猛然向窗边掠去。绿水仙一点不比他慢,几个起落,两人便在屋里转个不停。突然刀光一闪,一道血线飞溅到了桌子上,也飞溅到了任逍遥的杯子里。清醇的美酒中顿时洒开了一朵诡异的红花。

绿水仙嘶声道:“教主你,你为何……”他腿上中刀,站立不起,只靠扶着桌子才未跌倒。姜小白也吃了一惊,不明白任逍遥为何突然对绿水仙下手。

任逍遥坐着不动,神情冷淡如冰:“你心里知道。”绿水仙道:“我不知道!”他撕了一块衣角,将伤口包扎起来。然而那伤口实在太深,血流不止,很快便将衣服浸透。

任逍遥慢慢站起来,慢慢走了过去:“你最好改口。”这五个字说完,五指齐张,一爪抓向绿水仙肩头。

他的手偏瘦,骨节突兀,手指纤长,饱实平滑的指甲上闪着骇人的光。

从来没人见过任逍遥赤手空拳出招,或者说任家除了刀法,根本没有显露过其他武功。然而绿水仙却躲得十分勉强。

嗤地一声,任逍遥五指洞穿桌子。

绿水仙大骇道:“烈焰玄功?”话未说完,肩头猛然一阵剧痛,仿佛千百支牛毛细针在奋力向他的骨缝中钻。

任逍遥扣住他肩头,指缝间微微泛红,竟似有血,淡淡道:“这不是烈焰玄功,是专破烈焰玄功的凤凰掌刀。”绿水仙只觉那股诡异的暗劲仍在不断侵蚀四肢百骸,疼得汗水淋漓,却咬着牙一声不出。任逍遥目中现出凌厉之色:“你自找的。”内力一收,咯咯两声响,竟然捏碎了他的肩骨。

绿水仙惨叫一声,伏在地上,不住颤抖:“你,你到底要我说什么!”任逍遥坐了下来,擦着手上血迹,笑道:“你真的要我提醒?”他的笑意还是那么恼人,那么满不在乎,“区区一个申正义,即便再加上冷无言,又如何破得了本教禄存星主的先天八卦阵,他背后还有什么人?抑或说,”他的眼睛突然变得和刀子一样,“他到底是谁?”

60 楼 作者:合欢教主 日期:2018-06-29 13:59绿水仙叹了口气:“原来你是要问这个。”他惨然一笑,“可惜我在徽州多年,只知道他的确另有身份,至于是谁,实在不知。”任逍遥眉尖一挑:“你一直未将此事说出,就是顾忌他的真实身份未明,所以要给自己留条退路罢。”绿水仙额头有汗,咬牙道:“不错。人都要为自己留些退路,你岂非也从未完全信任过我。”任逍遥盯着他,忽然又是一笑:“你办事一向不错。若不是陈无败死了,我也不会一时心急下此狠手。还望你莫要与我计较。”说着,便将绿水仙扶到榻上,又制住他的穴道,“等我救回轻清,再亲来向你赔罪。”

绿水仙的感觉就像被千百条毒蛇缠着一般。

陈无败的死讯,任逍遥半个月前就知道了,可是他却风平浪静地养好伤才来追究这件事,这个年轻人头脑之冷静,手段之狠辣,已远远超过任独。绿水仙嘴里发苦,暗暗叹道:“果然是任独与水柔凤的儿子,这两个怪物的毛病一点不落,竟全都传给了他。”任逍遥起身道:“留两个人看着他,咱们走。”他看了姜小白一眼,“你若不去,丐帮弟子恐怕要死许多。你若去了,我就让绿水仙不再要小萍接客。你自己考虑”说完,便与徐盈盈等人走了出去。姜小白跺了跺脚,跟上去道:“妈的!等等小爷!”五人出了逐花坊后门,七拐八拐地穿街越巷,便到一处院落前。徐盈盈上前扣门,立刻有人出来迎接。院子里摆满了各色雕刻,其中一幅长达两丈的木雕,却是《清明上河图》。此外还有砖雕、石雕二三十件。血影卫肃立四周,任逍遥却并不对他们说话,径自推门进了西厢房。徐盈盈等人没有跟进去,姜小白也只得在院子里等着。

厢房里是曼苏拉。任逍遥看着她,淡淡道:“这些天你过得可好?”

曼苏拉不语。

任逍遥又道:“你失踪那几天,是去看魏青羽罢?” 曼

苏拉霍然抬头,仍是一语不发。

任逍遥也不急:“你知不知道我若想要魏青羽的命,只是一句话的事儿?”

曼苏拉身子一震,急道:“你,你不许杀他!”任逍遥冷笑道:“那就请你告诉我,为何装疯。是不是想要刺探多情刃的秘密。还有,你为何容颜不老。”曼苏拉低下头,喃喃道:“我也不知,一想起来,头便痛,心也痛,我不要去想,不要去想!”任逍遥一怔,联想到宋芷颜的病,心中似是明白一些,却说不上来。曼苏拉忽然抬头,咬牙道:“姓任的都是大混蛋!我,我哪里不好,任独那厮竟然看不上我!你这个小混蛋也是一样!我……我宁愿和青羽在一起,也不想再跟合欢教搅在一起。”任逍遥不怒反笑:“是么?你若想与魏青羽厮守,倒也不难。只要你帮我杀了钟良玉,合欢教与你从此一刀两断。”曼苏拉不假思索地道:“好,我杀了他,便再也不是合欢教中人,你也不许再找五灵山庄的麻烦。”杀个人在她看来,根本算不得事。

“一言为定。”任逍遥满意地笑了笑,伸手拍开她的穴道,又道,“钟良玉正在正气堂做客。”曼苏拉一言不发,转身走了出去。她一出门,徐盈盈和血影卫便走了进来。任逍遥目光闪动,道:“曼苏拉一惹出乱子,你们便动手救人。” 赵原搂着小萍在床上翻滚了一通,突道:“小心肝儿,你还是把那药给我罢。”

小萍嫣然一笑:“你不行了?”赵原恼道:“胡说!”神色一软,又道,“有了那药,咱们不是更快活些!”小萍吐了吐舌头:“这个时候老板不喜欢被人打扰的。我可不敢。”赵原一面穿衣一面道:“我同你去,他怎么也要给正气堂几分面子。”

“咯咯,正气堂的人讨那种药,还有面子么!”赵原不悦,催促她起身穿衣,便往后院走去。二人来到院中,却见两个白衣女子守着屋门。赵原见她们发髻上戴着一模一样的白色山茶花玉簪,不觉大吃一惊。在这风声鹤唳的当口,宁可错杀,不可放过。想到此赵原一拉小萍的衣袖,扭头便走,小萍只觉莫名其妙。

正气堂青瓦白墙,庭院极深。进门前庭,中设天井,后设厅堂,厅堂用中门一分为二,后设一堂二卧,堂后一道封火墙,靠墙设天井,两旁建厢房,这是第一进。第二进的结构仍为一脊分两堂,前后两天井,中有隔扇,卧室四间,堂室两个。如此层层演进,共有九进。若非绿水仙的图,第一次来怕是会走得晕头转向。

姜小白依图上所标,悄悄潜至正气堂大厅,正要去找后面的厢房,却听厅中传来余南通的声音:“冷公子所言差矣。

翡翠谷一战,诚然消灭了倭寇,可这不足以证明任逍遥与九菊一刀流没有勾结。他不过是保存自家实力,而要帅旗、紫幢充了炮灰而已。何况敝帮帮主失踪之事,合欢教断然脱不了干系。”牟召华的声音也道:“不错。我丐帮已决定在武林大会上提议九大派联手剿灭合欢教,冷公子不必再劝了。”姜小白暗暗心惊。若是丐帮如此提议,说不定九大派真的会再次联手对付合欢教,自己跟任逍遥可做不成朋友了。

杨一元、秦子璧和王慧儿齐声道:“晚辈也与丐帮一同提议。”云鸿笑却道:“可是,晚辈想不通,为何任逍遥要将一张

真的阵法图交给晚辈。他似乎并不想要我们的命。”钟良玉冷笑道:“任逍遥诡计多端,岂是你们能看透。若我料得不错,他不要你们的命,是为了借你们的手与那些黑道帮派的人斗一斗,看看哪些人是忠于自己,哪些人是望风而来。

哪些人可堪一用,哪些人浪得虚名。”

申正义干咳一声:“钟帮主果然精熟枭雄心思。”姜小白听了这声音全身一震,只觉胆战心惊,却想不起在哪儿听过。

钟良玉冷淡地道:“申堂主是指在下是枭雄?” 申正义

呵呵笑道:“钟帮主多虑了。”钟良玉哼了一声,不再说话。崆峒派杜家兄弟又道:“管他什么目的,屠戮金剑门、飞环门、神算帮、五灵山庄,杀害上官掌门,又设计害了汤口镇百姓,这许多惨案难道错得了!崆峒派与合欢教的梁子,是结定了!”他们四兄弟已去其二,言语间悲愤激越,惹得杨一元等人也按捺不住,纷纷应和。

冷无言心知无法再为任逍遥开脱,遂道:“既如此,在下也不便多说。只是诸位前来正气堂,并非是为了与合欢教为敌……”顾陵逸打断他的话道:“我等自然是以国事为重。待申堂主将汤口一事了结,我等即刻动身。武林大会距今尚远,倒是多说无益。” 众人一同称是,只有申正义道:“经此一役,合欢教伤亡亦颇重,一时恐难有什么作为。我们手握人质,不怕他来。

当下要紧的,乃是请王爷关照,免得我等为官司绊住了脚,误了大事。”冷无言道:“在下已请江山风雨楼代为传信,舅父的信不久会递到徽州,申堂主请放心。”申正义肃然道:“江山风雨楼为抗倭之事奔走经年,申某实在佩服。只盼早日赶到闽境,一睹四位楼主的风采。” 姜小白在廊下听得头疼,心道:“任兄要我引开丐帮的人,可是如今这两个老怪物都在,还是不要让丐帮的人看到我为妙,我在这里猫上一阵,勉强也算交差了。”他打定主意,缩在山墙犄角里,突然院子里传来一声厉喝,有人呼喊着“有刺客,有刺客”,铜锣声、闷哼声响成一片。紧接着砰砰两声大震,两个巡夜小厮从窗口被丢了进来。每人心口一个血洞,已然没了气,一个金晃晃的人影冲进了大厅。

曼苏拉。

她十根手指闪着血红的光,噼啪响个不停,直奔钟良玉而去。钟良玉身形一动,哗啦一声,椅子已被曼苏拉抓碎。钟良玉冷笑道:“骷髅美人,来得正好。”双拳一挺,格开她三爪。

厅中众人见他们斗在一处,只是远远瞧着,并不上前帮忙。姜小白正觉得奇怪,只见钟良玉退到隔扇后,曼苏拉娇叱一声追了进去,隔扇前后突然飞出两张巨大的渔网,像个麻袋一般将曼苏拉裹了起来。她双手扯住渔网,正待以烈焰玄功撕破它,厅中众人突然齐齐劈出一掌。曼苏拉只觉一股排山倒海之力罩住自己全身,口鼻不能呼吸,一口真气难提。钟良玉一拳击出,便封了她的穴道。

姜小白看得目瞪口呆,突然一个声音在耳畔响起:“小白,你可知罪?”

61 楼

作者:合欢教主 日期:2018-06-29 13:59

正气堂骚乱一起,任逍遥便往后院潜去,按图上所指,果见第七进院子的厢房里亮着灯,一个女子的剪影俏然而立。

他掠到窗下,戳开窗纸一望,桌子前坐着一个红衣女子,背对窗子,一动不动。任逍遥轻唤道:“轻清!轻清!”梅轻清身子一震,却不回头,只是发出“嗯嗯”的声音,似是十分焦急。

任逍遥知她穴道被制,说不了话,左右看了看,便从窗子跳了进去,趋身近前,正要为梅轻清解穴,忽然灯火一闪,一张大网从天而降。

任逍遥刀光一闪,渔网裂成七八片,碎片中一道白光飞起,直冲胸口刺来。竟然是梅轻清!

不是梅轻清,是文素晖,这屋里的女人是文素晖。

哧地一声,血光迸现。饶是任逍遥反应奇快,空手攥住了剑身,却仍被剑尖刺进胸口寸许。他冷笑一声,手上暗劲一送,剑身嗡嗡作响。文素晖手一颤,长剑脱手。却听漫天呜呜之声不断,千百枚飞镖捣碎窗纸,往二人所在之处打来。

文素晖大惊失色,正待闪躲,就觉眼前一花,被任逍遥扑倒在地。她又羞又怒,骂道:“你这恶贼!”任逍遥不理她,一刀削断身侧的桌腿,桌子哗啦一声翻立,夺夺夺一串连响,飞镖全钉在桌子上。

“文姑娘,这些人为了要我的命,似乎不惜搭上你的命。”文素晖惊魂未定,就听屋外脚步声纷杂,一阵阵呼喝声此起彼伏:“任逍遥,你已被围了起来,今天就是插翅也难飞出正气堂。”“任逍遥,你的人已全部落在我们手里,还不束手就擒。”

……任逍遥拎起文素晖,向外一望,见申正义、冷无言、顾陵逸、云鸿笑、杜家兄弟、余南通、牟召华都在。钟良玉与杨一元、王慧儿、秦子璧等人押着曼苏拉、姜小白和徐盈盈四人。

钟良玉道:“任教主,你还想要我杀你几个女人,才肯束手就擒?”任逍遥心念转动,道:“你们有人质,莫非我没有?”手上加劲,文素晖的脸立刻憋得通红。

云鸿笑惊声道:“莫伤我师妹!” 任逍遥冷冷道:“那

就要看云少侠是不是能护得住我的人了。”云鸿笑正在为难,却听申正义道:“任教主,明人不做暗事,老夫不喜与人绕圈子。只要你说出多情刃与那宝藏的秘密,我可以保证你朋友的安全。”

任逍遥大笑:“原来诸位英雄豪杰杀伐拼命,也是为了钱。”申正义淡淡道:“钱的确是个好东西,抗倭义军也的确需要军饷。此等爱财,老夫认为无甚不妥。”他目光忽地一冷,“似你这等邪道中人又岂能明白。”原本,各门各派都多多少少有些觊觎宝藏,却谁都不好意思说出来,经申正义如此一解,忽然觉得争夺宝藏乃是天经地义、堂堂正正的英雄之举,一时纷纷叫嚷起来。

任逍遥偏不应声,等他们喊得无趣了,方冷笑道:“果然是一群英雄豪杰。我若说不知,又当如何?”钟良玉将刀抵住徐盈盈后心:“你若不说,我便一个个杀了她们!”

任逍遥忆起光明顶上四女被斩的情境,一时怒气,道:“姓钟的,你最好想办法杀了我,否则你长江水帮,早晚要从江湖上消失!”

徐盈盈偏头看着钟良玉,似是一点不怕:“姐夫,你真的要妹子的命么?姐夫若真的想要那宝藏,何不加入合欢教,本来我们便是一家人。”钟良玉娶了兰思思,徐盈盈叫他姐夫本没错。钟良玉却骂道:“妖女,死到临头,还敢污蔑于我!”一刀刺出。

冷无言却止住了他:“钟帮主何必下此狠手。”申正义也打着哈哈道:“钟帮主此役生擒曼苏拉,居功至伟,些些小事,就交给敝堂来做罢。”他一挥手,正气堂弟子便将徐盈盈等人押了下去。

钟良玉见申正义夺了自己的人质,怒道:“申堂主,你不信任在下?”申正义道:“听闻钟帮主已斩杀四朵暗夜茶花,申某岂有不信任之理。只不过……”任逍遥接下去道:“只不过申堂主认为,最想要宝藏的,非帮众上万,开销巨大的长江水帮莫属。砝码都攥在钟帮主手中,他们便没什么油水可捞了。”

申正义怒道:“你这厮休要挑拨离间!”任逍遥一笑:“是否挑拨离间,诸位心里清楚。”钟良玉长叹一声,道:“既然这里的人不欢迎钟某,钟某多留无益,就此告辞!”说完,他竟真的扬长而去。余人纷纷道:“钟帮主留步。”却没人真的去拉他。

少一人分享那宝藏,岂不更好。

申正义喟然道:“钟良玉也是条好汉,日后少不得要登门对他解释一番。” 任逍遥大笑道:“钟良玉脾气不小,脑子却不笨。他自知捉了我的人,合欢教不会放过长江水帮,倒不如将这烫手山芋抛给别人。至于宝藏么,你们就算探知了方位,他难道不会跟着去么,哈哈!”众人只听得一阵芒刺在背。此时文素晖脸色发青,目光也渐渐呆滞。申正义当然不会让华山派的人死在自己的府上,上前一步道:“任逍遥,我们谈个条件如何?”

“你说。”申正义道:“申某在庄园后山,也设得一处阵法,你若破得,我便放了你的人。至于你的生死,那是破阵以后的事。

你若破不得,哼哼,自然是死路一条。”冷无言暗暗奇怪。申正义现在占尽上风,无论是武力还是人质,都可令任逍遥败下阵来,他为何要提出这么个奇怪的赌约?难道他还有什么见不得光的谋划?

他来不及多想,任逍遥已道:“这的确是个好买卖。”一顿,脸上又浮现那丝恼人的笑意,“但却要文姑娘陪着我去。

你们若是暗中派人捣乱,就莫怪我先送文姑娘一程。”说完,他便看了冷无言一眼。

那种目光,是信任和委托。

冷无言微微点头。暗道:“我一定会替你保护梅姑娘和姜兄弟。”

62 楼 作者:合欢教主 日期:2018-06-29 14:00 二十

三 善恶毫厘间月亮细得像淡淡划过的指痕,偶有一颗流星坠落,划过纯净的天幕,剑光般绝美肃穆。

任逍遥已经挽着文素晖在树林中走了一个时辰,第三次看到自己的标记,他终于停了下来。文素晖冷笑道:“此阵不输先天八卦阵,你不必白费心机了。”任逍遥斜睨她一眼,放开手,仔细去看标记。文素晖吃了一惊,不知他为何放开自己,竟然定定不动。任逍遥转过身来,看着她道:“不逃?还有些脑子。”突然拧身扑来,重重将她推倒在地。

文素晖尖叫一声,却瞥见任逍遥身后飞来两道剑光,向他后心刺去。谁知任逍遥就像背后长了眼睛,身子突然向旁滑去,两道剑光立时到了文素晖身前。她还来不及闪躲,就听铮铮两声,剑断光灭。

偷袭的两人身形疾退。任逍遥冷笑一声,多情刃脱手飞出,血光乍现。砰砰两声,人影扑倒,咽喉均被割破,血喷了一地,刀却带着嘤声回到任逍遥手中。文素晖骇然道:“这是什么招式?”飞刀脱手杀人并不稀奇,杀人后飞回便稀奇了,杀两人仍能飞回就更稀奇。

任逍遥甩下一句“打猎的招式”,便去查看地上尸体,又道:“你可认识他们?” 文素晖如实道:“他们是崆峒派的。”

任逍遥轻弹刀身,让血落尽,嘴角浮现一丝诡秘的笑:“哦。”文素晖见了他的笑,心中阵阵发虚:“你?你早知道会有人偷袭?”任逍遥不答反问:“你知道申正义为何要我来破这个阵?”

文素晖摇头。

任逍遥道:“你知道我为何答应来破这个阵?” 文素晖

摇头。

任逍遥故意叹气:“看来还是不够聪明。”又一笑,道,“当时,申正义等人若是一拥而上,我断无胜算。可惜他们都想独占合欢教的宝藏,便不得不放我一马。”

文素晖怔了怔,忽然明白了。

若众人一起擒了任逍遥,那么宝藏也得数家平分。可若是哪一家单独擒了他,别家也没理由去追问宝藏的事情。申正义与任逍遥赌破阵,其实是想要偷偷擒下他。其他门派心照不宣,也偷偷派人入阵,只不过崆峒派运气不佳。想到这里,不由道:“如此说来,你倒是成了一只鹿,由得别人来逐了?”“鹿?这个比法不对。”任逍遥看着崆峒派的两具尸体,眼中寒意如冰,“现在死的是猎人。” 文素晖突然明白,任逍遥入这个阵,并不是要做鹿,而是要做狼。现在他已经吃了崆峒派的两个人,下一个会是谁?

任逍遥冲她招了招手,又指着一块石头道:“请坐。”

文素晖不由自主地坐下:“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任逍遥淡淡道:“大概因为你是展世杰没过门的老婆罢。”文素晖鼻子一酸,任逍遥看了她一眼,似是自言自语地道,“崆峒派如今只剩下杜伯恒与杜叔恒。华山派除了你与云鸿笑,还有四人。点苍算上顾陵逸只有六人。还有申正义、余南通、牟召华、杨一元、秦子璧、王慧儿。”他的手指敲击着刀鞘,嘴角现出一丝残酷的笑意,“这十六个人,不知今晚会来几个。”

文素晖不觉握紧双拳,道:“你要将他们都杀了?” 任

逍遥不答反问:“若你换做我,该当如何?”

文素晖一怔,说不出话。却听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道:“任教主好计。”三个人排成一线,出现在任逍遥面前,却是顾陵逸、杜伯恒、杜叔恒。林子里突然寒气逼人。

是剑气。

剑气来自顾陵逸。

他身材微胖,本是极为和善之人,然而此刻却像一只充满警惕性的刺猬,手中长剑未出鞘,已涌出一阵清寒之意。两旁的杜家兄弟虽是赤手空拳,却也难缠。顾陵逸道:“江湖中人并非都如任教主所想的那般龌龊。”任逍遥的确想不到。一个顾陵逸已经够他受的,再加上杜家兄弟,几乎难有胜算。可他仍然不动声色:“一起上,还是车轮战?”杜叔恒踏前一步,厉声道:“我们岂会以多欺少!起来接招!”

任逍遥端坐不动:“啰嗦。”一阵疏疏落落的掌声响起,一个清脆的声音道:“果然啰嗦!你们既是一起来的,就摆明了以多欺少,还说什么废话!”五人听了,面色都是一变。这声音竟似从地底传来。喀地一声,不远处的大树半腰突然移开一个暗门,露出一张粉嫩的娃娃脸来,不是娃娃是谁。

文素晖忍不住道:“罗姑娘,你怎么在这里?”娃娃单手托腮,道:“我打不过姓冷的,只好偷偷来报仇了。没想到这里还有阵法可以玩玩。”说话间一跃而下,看着任逍遥,故作老成地道,“原来合欢教主如此年轻。” 任逍遥猜到此人必是罗妘,便笑道:“你希望我是个老头子?”娃娃摇头,脆生生地道:“当然不!你若是个老头子,我才不愿和你打交道。”

任逍遥道:“你想跟我打交道?”娃娃点头:“我要杀申正义,你也要杀他,咱们正好互相帮忙。”她环顾四周,冷笑一声,“这个阵法不错,可惜还是太简陋了些。”文素晖不觉面露忧色。如果有娃娃相助,任逍遥不知要杀死多少人。这道理杜家兄弟也明白,齐齐出手,往娃娃身前扑去。娃娃咯咯笑道:“你们想抓我?”说着右手一扬,赤玉八卦镜闪出一片炫目光芒,晃得他们身形一顿。娃娃退入林中,杜家兄弟不知她的底细,当即追了进去。

文素晖心一沉,知道这两人必会被娃娃的阵法困住。果然不久娃娃便笑吟吟掠出,道:“任教主,你看我的本事,还够资格与你合作吧?”任逍遥道:“罗星主的后人,果然不错。”一顿,又看着顾陵逸,“你还不滚?”顾陵逸沉声道:“请赐教。”手指轻弹,呛地一声,剑如白绸,泛着月色光晕。

文素晖脱口道:“玉带剑!”江湖皆知,点苍派镇山宝剑有二,一名无渡,合苍山十九式,一名玉带,合洱溪十八式,虽比不上江湖七大剑派的宝剑,却也称雄一方。任逍遥见了玉带剑,知道顾陵逸所习必是洱溪十八式,起身拔刀,一招递出,却是“山色沮丧”。玉带剑迎风一抖,洱溪十八式之霞移式。两下俱是攻势,铮地一声,一串淡蓝火花飞溅。玉带剑果然无损。

顾陵逸身形未动,任逍遥却退了三步。顾陵逸长啸一声,万花、茫涌、隐仙、莫残四式齐发。他吃定任逍遥内力逊于自己,用的皆是硬碰硬的招式。任逍遥接了四招,只觉气血翻涌,不禁火起,刀式一变,使出血影刀法最凌厉的杀招,血海七杀。

内力不济的时候,就要速战速决。

顾陵逸果然有些手忙脚乱。身为掌门,养尊处优的日子过久了,就不舍得拼命。血影刀法是拼命的武功,如果你怕,那你就输。

嗤地一声,玉带剑光华大减,顾陵逸一个倒掠,向林外遁去,地上留下一道血线。任逍遥不追,因为他看到一条白色的人影。

云鸿笑。

“听说云少侠剑法,已不输华山掌门?”任逍遥虽然在笑,心中却开始担忧。他虽伤了顾陵逸,自己一时半刻却也绝难提起真气。若是云鸿笑再来动手,可是麻烦得很。

云鸿笑慢慢走到文素晖与任逍遥之间,仗剑而立,道:“过奖。”任逍遥道:“你一个人来?”他已穷尽所能,却没发现其他人的踪迹,这令他颇为不解。

“不错。”云鸿笑定定看着任逍遥,眼神捉摸不定, “在下不是图谋什么宝藏,只是来请教一个问题。”

任逍遥不明所以:“请讲。”云鸿笑深吸一口气,道:“上官掌门是否真死于你手?”文素晖听得怔住。任逍遥沉吟道:“你认为他死于谁手?”他答得很巧妙,云鸿笑回得更巧妙——只是一抱拳:“多谢,告辞。”说完转身便走。文素晖不明所以,看了任逍遥一眼,便即跟了过去。

任逍遥目露赞色。云鸿笑果然是个人物。身为华山派下任掌门,有些话是不方便说的,所幸他看上去已得到想要的答案了。

娃娃看着他二人的身影渐渐消失,恼道:“你怎么让他们走了?”任逍遥不想让娃娃看出自己不能动手,反问道:“你希望我杀了他们?”

娃娃板着脸道:“我要杀申正义,他们便都是我的敌人。” 任逍遥叹息一声,闭上眼睛,调息片刻,忽道:“朋友,出来吧。”

娃娃心中一惊,转头望去,见林中多了两男一女。

王慧儿、秦子璧和杨一元。

任逍遥仍是那句话:“一起上,还是车轮战?” 王慧儿

冷笑:“你现在还能动手么?” 任逍遥仍是那句话:

“啰嗦。”

杨一元暴喝一声,已经抢先出手。任逍遥不屑地道:“我若是你,一定躲起来练十年功夫,再论其他。”一句话说完,人已闪开,回手一刀,叮叮叮数声,秦子璧的飞环碎成数块,另一只往任逍遥顶门砸去。杨一元趁机变招,与王慧儿左右同出,攻其肋下。任逍遥眼中寒意一现,折腰,反身,多情刃挥出一个新月形,左手轻弹。王慧儿听到指风,身子一偏,隐入林中。杨一元和秦子璧被迫退七步,也便闪身没入林中。

娃娃低声道:“他们要用阵法杀你。”任逍遥挽着她的手道:“有你在,什么阵法能杀得了我?”娃娃脸上一红,忽道:“艮位七步上。”话音未落,任逍遥身形一展,一刀击出。嘭地一声,艮位七步处的树枝簇簇飞舞,一道血线飞出,却不知是谁的。娃娃又道:“兑位五步下。”任逍遥向西五步,一刀旋入地下,一个人影闷哼着破土而出,向后疾撤。突然娃娃一声惊呼,被王慧儿一掌打晕。王慧儿一击得手,便迅速退回林中。任逍遥正待去看娃娃的伤势,就觉脚下一空,双足陷入泥土中,紧接着嗒嗒两声,不知被什么机簧扣住。背后劲风蓦起,左右两侧还有一环一剑。

63 楼

作者:合欢教主 日期:2018-06-29 14:00 任逍遥冷笑一

声,劈手向后一抓,居然攥住王慧儿短剑。王慧儿见他

五指溢出血来,不觉一怔,却被他抓住衣领一甩,身子

一转,刚好迎上杨一元和秦子璧的剑、环。二人只得硬

生生收招,再度隐入林中。任逍遥制住王慧儿穴道,冷

然道:“你们以为有了阵法,就能杀得了我?”王慧儿咬牙道:“那个小妖女已经帮不上你,你被铁锁箍住双脚,杨大哥和秦大哥……啊!”她尖叫一声,衣服已被撕开,露出大半个肩头,又羞又怒地道,“你想怎样!” 任逍遥狞笑:“有些时候,破阵不一定要懂阵法。”这句话说完,王慧儿上身已经完全赤裸。任逍遥抓住她的腰带,又道,“你的两位大哥正在暗中看着你,你说他们何时会看够?”王慧儿脸色发青,骂道:“你!你这个混蛋,邪魔,不要脸的……”她忽然闭嘴,因为裙子已经不见了。

点赞(0) 打赏

评论列表 共有 0 条评论

暂无评论

微信小程序

微信扫一扫体验

立即
投稿

微信公众账号

微信扫一扫加关注

发表
评论
返回
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