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双双扶着她道:“兰姐姐,你哭什么,咱们姐妹好不容易可以聚一聚,有什么不好?”

她还是个孩子,只当这趟行程可以和昔日的大姐姐好好相处,根本不知道这里面纠结错杂的关系。兰思思也不解释,只哭得更伤心。

任逍遥已走了出去。

他最不喜欢女人哭哭啼啼。

赵虎阳的船在湖边泊着,船上只有二十几个随从。凤飞飞和玉双双自然有办法把他们摆平。待任逍遥上船时,凤飞飞只剩下一个问题要问:“教主,我们去哪里?”任逍遥推开窗子,看着无边无际的水面,一字一句地道:“顺流直下,铜陵镇。”凤飞飞点头退了出去。任逍遥慢慢走到床前。

凌雨然侧卧在榻,长长的睫毛微微翘起,安详的面容仿佛带着一丝甜笑,似乎世间一切仇恨、痛苦,在她面前都会消失不见。任逍遥坐在床边,握住她纤柔的手,在她额头轻轻一吻。

他有点喜欢这个女人陪在自己身边的感觉。她不吵,不

闹;轻清岂非也是不吵,不闹?指尖滑过她的脸颊,心中一热,忍不住又亲了她脸颊一下,几乎忍不住要占有她了。所幸任逍遥见过的漂亮女人不少,还能控制住自己。而且,他要得到的,不仅仅是凌雨然的人,还是她的心。只有得到她的心,才算除去了云峰山庄这个顾虑。

他虽然对着美人,想的却是江湖,确切地说,是江湖中合欢教的五类敌人。

第一类是丐帮、长江水帮和九大门派,这些人一定会正面与他为敌,一旦结盟,眼下的合欢教显然不是对手。

第二类是江湖中其他帮会。它们数目虽然庞大,实力却不强,大部分又是墙头草,只要击败第一类敌人,便不足为虑。

第三类是九菊一刀流和云峰山庄。若正面为敌,任逍遥也深感棘手。所以他才对九菊一刀流保持着亦敌亦友的态度。

而对云峰山庄,他能想得出最简单最有效的法子,就是要随便哪位凌小姐爱上自己。所以任逍遥废了凌雨然的武功,让她留在自己身边。如此只要用些最普通的手段,至多半年,这个女人就会爱上自己——对一个身陷合欢教又被废去武功的温柔女子来说,唯一的自保途径是找一个强大的依靠,除了自己,凌雨然没有别的选择。

第四类敌人是冷无言和宁海王府。虽然他答应殷断天相助宁海王府抗倭,但却挑明了不听调遣,所以这个承诺何时兑现要看自己高兴。也因为有这个承诺,冷无言暂时不会与自己为敌。

第五类敌人就是朝廷。任逍遥不在乎做一辈子通缉犯,却不希望合欢教被围剿。自己若平了九大派,勇武堂一定不答应。

但眼下不同。新皇帝未必还像永乐皇帝或洪熙皇帝那样倚重武林中人,他的态度一日不明,勇武堂就一日不敢轻举妄动。自己若是抢在这个节骨眼上平了九大派,说不定便能绕过朝廷这一关。任逍遥深吸几口气,将自己的全盘部署从头到尾仔细过了三遍,直到完全冷静下来。再看凌雨然,仍是睡得那么甜美,完全不知自己又度过了一道险关。任逍遥自嘲地摇摇头,恋恋不舍地将她衣衫扣好,吹熄灯烛,和衣躺了下来。

闭上眼,脑海中就出现了一座城池。

烈火、鲜血、刀锋中的城池,一团如云黑发从城头飘落。

任逍遥心底一寒,不觉紧紧抱着凌雨然,就像从前抱着轻清一样。

这噩梦般的画面已在他梦中出现二十年了,如今,他离这画面中的城池已越来越近。这种感觉令他心跳加速,血脉贲张。

132 楼

作者:合欢教主 日期:2018-07-03 14:39

九 绿水凝噎葬鸳盟凌雨然醒来的时候,被上、地上、墙上都爬满了金色的阳光,明明暗暗地游动,水波般温柔。然后她便听到了水声。

沉厚悠远的涛声,将整间房子包在中间。她心中一怔,莫非自己在船上?紧接着她便发现任逍遥正搂着她沉睡,鼻子几乎贴到她脸上。

凌雨然大惊失色,险些跳下床去。

好在她咬紧牙关忍住,又飞快检视一遍衣物,从里到外都还完好,才轻轻舒了一口气。目光一转,一道灵光闪电般划过脑海——若此刻刺任逍遥脑后百会穴一下,自己就不会被他羞辱,江湖也可太平。

这样想着,她便悄悄拔出头上发簪,将手伸到任逍遥脑后,慢慢对准了百会穴。只要再用力一推,任逍遥就是个死人。可是她忽然一阵犹疑,手悬在了半空。

她从来没杀过人,甚至,连小猫小狗也不曾伤害过。任逍遥有一句话说对了,她的性子的确与刀剑和江湖统统挨不上边儿。

她不自觉地垂下目光,看着任逍遥,第一次这么近这么认真地看他。

他的胳膊环着凌雨然的肩,一只手还握着凌雨然的手,握得那么轻柔,掌心传来的暖意,令她想起那天在山中摩挲肩头的温暖。他睡着的样子一点都不像个杀人不眨眼的邪魔,反倒像个大孩子,尤其是那薄薄的、微微翘起的唇,竟有几分调皮的味道。这个原本极英俊的男人,脸上偏偏有一道丑陋的疤痕,令人心疼。凌雨然几乎想要伸出手,轻轻抚平它了。

是什么人留下的这道疤?这个问题刚刚在她脑海中闪现,任逍遥便突然睁开了眼睛。

凌雨然骇了一跳,全身僵住,手中簪子掉在枕边。

四目相对,除了滔滔水声,便是一片寂静,仿佛混沌初开前的寂静。任逍遥将她手臂放入被中,细细瞧着她,良久才道:“你睡得可好?”淡而平和的语气。凌雨然脑子里一片空白,也不知他方才是装睡,还是恰巧醒来,浑浑噩噩地“嗯”了一声。

“以后我们每天都这样睡,好不好?”任逍遥又道。

凌雨然听见自己又“嗯”了一声,只觉一股陌生而奇异的男子气息扑到脸上,心绪混乱,呼吸几乎停止。任逍遥见她不言、不语、不动,白皙的皮肤下透出温柔的微红色调,不觉低下头,在她额角印了印。凌雨然只是极轻极轻地哼了一声,不知是意外,还是别的什么,等她明白过来,任逍遥的手已钻进她的裙角。

“啊!”她身子猛地一僵,落荒而逃,缩在床角,又惊又怕地看着任逍遥。

任逍遥却起身推开了窗子,清凉的江风立刻灌满整间屋子。

他深吸几口气,嘴角渐渐浮出一丝嘲讽的笑意。

男人若想给女人留下深刻印象,就要时不时冒犯她一下。

偏偏凌雨然不能反抗,更无力离开,这种掌控的感觉实在是男人的一大乐趣。

门外突然响起敲门声,一个年轻男子道:“教主。”是岳之风的声音。

离开正气堂后,血影卫只剩十三人,任逍遥便将剩下四十人调来,分为三队,指派了三个首领,岳之风是其中之一。

昨夜船到铜陵镇时,岳之风这一队便上船扮作赵虎阳的随从,那些真正的随从则被囚于舱底。

“进来。”岳之风是个面色黝黑的年轻人。他瞟了一眼床角的凌雨然,道:“教主,钟良玉的船在前面白茆镇港口,请教主示下,我们是冲过去,还是……”

任逍遥皱眉。

他诱来兰思思本是为了不被长江水帮的人盘查,却未算到会在半路遇到钟良玉。长江水帮帮主或许不会去做查看过往船只的琐碎事,或许没有心情与赵虎阳照面,却绝对会来看一看自己的妻子。任逍遥坐在桌边,转着手中茶杯,道:“钟良玉有多少人?”“大船一艘,小船不知,帮众五十。船上有还有荆州段大寨主,快刀手许贲,金陵段大寨主,分水蛟游鸿。钟灵玉也在。”岳之风见任逍遥没有说话的意思,继续道,“许贲的刀在长江水帮可算第一,属下暗自揣度,杀他,尤其是在船上,大约要折损我们六七个人。游鸿的拳脚功夫虽然差些,但入了水无人能敌。”

任逍遥又问:“离芜湖还有多远?”岳之风一怔,不明白他怎么突然问起这个地方来。任逍遥从不将自己的全部计划告诉任何一个人。他认为手下人只要做好自己的事便可,没有必要知道太多,知道得多了,反而容易坏事。岳之风已习惯他的作风,只顿了一霎,便道:“八十余里。”他看了看窗外的风,又补上一句“半天时间便可赶到。”见他不语,又试探着道:“教主若有要务,属下可以硬闯。”任逍遥摇头,忽然站起身子,眼神冷峻,缓缓道:“让飞飞和双双请钟良玉上船来。通知所有人,准备硬闯。”

岳之风应了一声,转身出去。

“你又要杀人吗?”凌雨然怯怯地问。

任逍遥笑道:“你若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可以少杀些人。”他坐回床边,似是无意地捡起那支绿玉簪子。

“什、什么条件?”凌雨然的心顿时收紧。

任逍遥道:“嫁给我。”又晃了晃手中的绿玉簪,“这便是信物。你想要什么样的定礼?” “你……”凌雨然说不出话。

她完全分不清任逍遥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只觉得心怦怦跳。

白茆镇并不是个冷寂的地方,长江被这里南北两座小岛一分为三,水深港阔,散布着大大小小的码头。中部十里河湾土地丰饶,钟良玉为兰思思买的庄园和田地,就在这河湾里。海上生明月之宴令他失去了孩子,正气堂一役令他万分窝火,加上帮中事务繁杂,又应承了冷无言暗中封锁长江各个港口、寻找任逍遥踪迹的事情,这四个月他一次也没有来看兰思思。不仅因为没有心情,更因为兰思思的身份令他尴尬。

暗夜茶花之首,这样的帮主夫人是不会得到十八家大寨主承认的,对长江水帮转入白道的大计亦十分不利。所以钟良玉故意冷淡兰思思。帮中大概只有钟灵玉劝他探望兰思思。

倒不是钟灵玉可怜兰思思,而是不希望哥哥太过沉闷。于是钟良玉才不声不响地来了白茆镇,谁知却兰思思不在。

兰思思为凤、玉二人示警,自然不会把行踪透露给下人,所以整个庄园没有一个人知道她的下落。钟良玉阴沉着脸,一言不发。钟灵玉很是尴尬,她本想要兄长散散心,没想到却遇上了更窝火的事。

“大哥,那娘们不识好歹,走便走了。凭咱们长江水帮的声势,大哥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游鸿绰号分水蛟,此刻虽不在水中,他的身子也一刻不稳地微微打颤,似乎随时都会钻入水中不见了一般。相较之下,快刀手许贲就沉稳得多。他身子挺得笔直,说起话来一如刀锋:“老泥鳅这么说就错了。大哥在乎的不是女人,是颜面。”他阴冷眸子里闪过一丝凶光,“长江水帮帮主夫人偷偷跑了,这事情传出去,是会笑掉同行大牙的!”钟灵玉没好气地道:“你们两个就不能省省,还嫌我哥不够烦!”游鸿瞧了瞧许贲,嘿嘿笑了笑,不再说话。钟灵玉对别人或许还能客气些,但只要许贲说话,她一定想方设法地跟

他作对。

脚步声响,院子里走来两个俏生生的丫头,一个大眼睛,一个尖下巴,水灵灵煞是勾人。游鸿和许贲的眼睛立刻亮了。

他们不认得凤飞飞和玉双双,钟良玉也不认得。即使在芙蓉峰有过一战,他也很难从四十几个女子中记住她二人的摸样,何况此刻两女换了一身装束。二女微微施礼,凤飞飞道:“见过帮主、二当家、两位寨主。奴婢是赵虎阳赵寨主手下。” 说着扬了扬赵虎阳的腰牌。

游鸿一拍脑袋,怪叫道:“他妈的老赵,怪不得最近一向少见,原来是得了两个漂亮小妞。”

钟良玉皱了皱眉,道:“赵老弟有事?”玉双双笑道:“我们寨主没事,只是夫人乘船出游,病在了池州,寨主亲自送夫人回来。只不过,”她微微垂首,脸色泛红,“只不过,夫人一定要您去船上接她,才肯回来。

所以寨主就要我们来请帮主。”

许贲冷冷道:“这女人的架子未免太大了些。”钟灵玉道:“这你就不懂了。我男人要是几个月不来看我,我也会想个法子难为难为他的。”许贲道:“女人这毛病趁早改了,男人都没多少耐心。”钟灵玉眼睛一瞪,柳眉倒竖,想要辩上几句,又觉得自讨没趣,便闭了嘴。谁知钟良玉却笑道:“妹子,你老大不小了,这脾气也该改一改。”钟灵玉听他发话,哼了一声,把一肚子骂人话咽了回去,丢下一句“大哥也开我的玩笑”,一径往后院去了。

游鸿摸摸额头,道:“这哪是别人,这明明是,呃,一家人么。许老弟你说是不是?”

许贲不说话。

长江水帮的十八位大寨主中,许贲武功不算最好,水寨势力不算最大,与钟良玉的交情也不算最深。可若说钟灵玉最有可能嫁给谁,那一定非他莫属,至少长江水帮十几位核心人物都是这样认为的。只是许贲这个人有些不开窍,常常不承这个情,但凡他油滑一点,也早娶了钟灵玉,势力超过其余十七位大寨主许多。可越不开窍的男人,女人就越有兴趣。所以一向飞扬跋扈的钟灵玉在他面前总是吃败仗,也只有他可以随意要钟灵玉吃败仗。

钟灵玉一口气奔到河湾边,狠狠踢着垂柳,骂道:“王八蛋!都欺负我,哥也欺负我!”一抬眼,见钟良玉往江心大船去了,恨恨道,“你去看你老婆吧!这辈子也不要管我了!”她和哥哥钟良玉自小一起玩大。父母耽于帮务,很少关照他俩。本来她什么事都愿意跟钟良玉说,可是随着年岁渐长,有些话便无法说了,尤其是哥哥娶了兰思思之后。帮中年岁相近的人中,她只对许贲这个沉默寡言的人有好感,但是这个人偏偏不顺她的大小姐脾气,钟良玉也从不替她说一句话,这令她恼怒无比。

忽然,江心大船扬起帆,顺流东去,钟灵玉不觉一怔。哥哥难道要带兰思思出门去?可怎么不与自己说一声呢?她双手攥得指节生疼,转身奔上码头,跳上一艘小船荡了出去。忽然船身一震,哗啦一阵水声,一个人湿漉漉地翻上了船。

133 楼

作者:合欢教主 日期:2018-07-03 14:40

白傲湘冷冷道:“一把年纪了,还炫耀那点本事。”贺鼎鬼魅般贴着一个昆仑弟子,呼地又飞起来。那名弟子连声惨叫,地上洒出一串血迹。其余人见了举剑来救,哪知贺鼎竟贴着城墙横奔数丈,蝙蝠一般倒挂在箭垛下,将那弟子直直抛了回来。

常义安轻叱一声,飞身接住,触手全是鲜血。再一看,这弟子喉咙破了一个大洞,已然咽气。贺鼎桀桀怪笑,身子一扭,从城墙上直扑而下,向白傲湘等人身后掠去。常义安怒道:“贺鼎,你这妖人!老夫今日便要为江湖除害!”一剑飞出,劈斩过去,却被一片水雾挡住去路。雾中千百道白光闪烁,叮叮叮数声响,他的剑已被击中七次,一口气用完,身形落地。

挡住他的是一个淡烟色服饰的年轻人,和一柄柔如飞絮的

长剑。

相思剑。

常义安脸色一变。岭南南宫世家的公子做了合欢教星主,这件事早已传遍江湖,没什么大惊小怪。他惊讶的是南宫烟雨的剑法,因为他根本没看清。

南宫烟雨有些自得,却故意淡淡地道:“常义安,你的对手是我。”常义安神色恢复如常,哂道:“可惜,可惜南宫世家百年令名断送在你手上,相思剑法怕也不是当年风姿了吧。” 南宫烟雨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亮,凛然道:“相思剑法轮不到你评议。”话音刚落,剑冲中宫,一改往日柔缠之态,竟是凌厉狠辣。常义安猝不及防,挥剑一挡,嗡地一声,剑身多了一个拇指大的缺口。他仓促间只使得五成内力,见佩剑缺损不觉怒起。南宫烟雨招式连绵不绝,一剑狠如一剑。

常义安不知南宫烟雨用的是什么剑法,只觉傲厉犹在昆仑派之上。只是他毕竟内力胜过许多,纵使南宫烟雨倚仗宝剑,仍是渐渐占了上风。凌霄剑法虽然化自乾元七星玉龙天罡剑法,却不走昆仑派辛辣快狠一路,反倒高起圆收,颇有武当风骨,刚好是辛辣剑法的克星。

谁知相思剑忽地嘤然一颤,幻出一片水帘,将常义安死死缠住。南宫烟雨冷笑道:“常义安,你看清楚,这才是相思剑法!”一顿,随招式曼声道,“关关雎鸠、青青子衿、我心匪石、桃之夭夭。雨雪霏霏、风雨如晦、振振君子、燕燕于飞。

行道迟迟、如琢如磨、琴瑟在御、君子于役。七月流火、坎坎伐檀、鹤鸣九皋、思我小怨。”

十六句吟完,剑光连绵不去,又从“关关雎鸠”开始。

常义安冷然道:“昔年南宫海棠前辈以二十路相思剑法阻金人千军万马于黄河,你却只会十六招么?”南宫烟雨双眉一挑:“你不配。”手腕一抖,相思剑卷如丝绦,箍住常义安剑身,带起一串龙吟,淡蓝火星在夜色中分外醒目。常义安知他意在激怒自己,也知自己一时冲不出剑圈,索性沉下心来,任他缠剑,只将内力暗蕴剑身。

这一招果然奏效,南宫烟雨立刻感到剑上传来一股大力,反倒黏住相思剑,使他繁杂的招式施展不开。他心念转动,不与常义安硬拼内力,手腕再抖,相思剑嗡地一声回复笔直,直刺常义安心口。常义安回手自救,谁知南宫烟雨招式又一变,仍是缠剑。如此反复,竟谁也胜不了谁。

砰地一声大震,大殿内的彩色琉璃江山图屏风碎成万千颗粒,斜飞激射,将红幔割成无数碎布。江风一起,红丝乱舞,地上满是琉璃碎粒,映着微淡星光,仿佛落了一地彩霞。

曾万楚的剑气竟将琉璃屏风击得粉碎。

鹰燕双飞与血影卫早已闪到梁柱后,花若离身如柳絮,翩然飞起,手扳殿顶横梁,待屏风碎片落尽,才回到轮椅上。

任逍遥却一步也没有退,任碎片割破衣襟皮肉,淡淡道:“曾掌门好手段。”

人影儿一闪,林枫冲了进来:“掌门!”

“退下!”曾万楚有些意外,继而是焦急。

任逍遥突然动了。他一直没有出手,因为他完全找不到曾万楚的破绽,林枫的出现简直是天赐良机。

多情刃锋刃一振,直直斩下,待曾万楚剑尖挑出,反手以刀尖刺出。

凤凰掌刀第二式,凤回头。

对付与任独交过手的人,就要用他没见过的招数。

花若离忽然:“杀了他!”

“他”指的是林枫。

血影卫立刻将林枫围住。林枫仓促拔剑,几招下来,已是险象环生。花若离精致的嘴角泛起一丝笑意。她就是要用林枫的安危来分曾万楚的神。

呛地一声,任逍遥封了一剑,却退开四步,只觉手臂发麻,而对方的剑只是多了个小小的缺口。他知道这是曾万楚以内力贯注剑身的结果,心念转动,一刀接一刀斩去,刀刀俱是硬碰硬的打法。

曾万楚绝舍不得让宝剑折断,他便用这法子耗其内力。

转眼间曾万楚已挡了十刀,剑身缺口一个比一个深,身子已退至大殿后山墙。再往后,便是通往温柔乡的悬空走廊。任逍遥第十一刀斩来。

剑光一闪,绝色如虹,大殿中响起呜呜风声,所有红幔都飞到半空。任逍遥的右手却并未运起十成功力,反将左手悄悄探出,手势如刀。

凤凰掌刀,凤还巢。

他要用杀殷断天的方法杀了曾万楚!叮地一声,多情刃冲天飞起,嵌入殿顶,震下片片木屑。

曾万楚来不及收回剑势,任逍遥掌刀已到眼前,“刀尖”直指眉心。

突然一道白光激射而来,嘭地一声点在刀尖上,四散坠地,却是数块玉石碎片。细看之下,这些碎片本是一朵白玉茶花。

暗夜茶花。

就像风吹动柳梢,落花飘零在流水中那般不经意,那般悄无声息地,大殿中多了一个人,一个白衣如雪的十六七岁的“少女”。宋芷颜。

飞霜圣剑宋芷颜,江湖第一才女宋芷颜,昆仑掌门未过门的妻子宋芷颜。曾万楚看着她二十年不变的容颜,恍如隔世。

宋芷颜却只看着任逍遥,面色清寒:“你说过,不会对昆仑派下毒手。你是不是忘了自己说过的话?” 任逍遥冷冷不语,心中却有一股火气直窜顶门。他派暗夜茶花守住地道入口,此刻宋芷颜能够到得大殿而一点预警也没有,不用问必是暗夜茶花中有人放行。

“我原以为你和任独不一样,如今看来却是我错了。”宋芷颜眼中掠过一丝精芒,“你这几月来所作所为,已不是报当年之仇。”

任逍遥知道宋芷颜指的是自己血洗正气堂和十五家旧部的事,他也知道宋芷颜不清楚自己这么做的原因。但是他不会解释。绝不。

他不想让这世上再多一人知道轻清是怎么死的,即使守着这个秘密会让天下人无休无止地恨他,他也绝不会改变心意。

教场中突然响起一连串呼喝,夹杂着刀剑铮铮。任逍遥不动,自有血影卫替他查看。

“教主,是昆仑七剑。”任逍遥心中一紧,瞳孔微微收缩:“颜姨带了昆仑七剑回来?很好。还有别人么?”两条密道都是暗夜茶花把守,宋芷颜若想放人进来,她们自然不会阻拦。长江水帮的人已在他部署之外,再加别人,合欢教压力骤增,更何况那密道本是他的退路。一念及此,任逍遥心中突然迸出一丝恨意,像埋了许久的火山轰然爆发,突然一道指风射出。多情刃受力一颤,落回他手中。

宋芷颜见他紧扣刀柄,样子像极了任独,心中莫名酸楚,恨恨道:“你放心,我不想要任独的儿子死在这里。”言下之意,便是她只带了昆仑七剑回来。无论如何,她与任独总算有过一段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更深一层的原因是,她还是希望合欢教可以放过昆仑派,所以她不能让任逍遥死在这里,否则任独一定会将昆仑派斩尽灭绝。

任逍遥明白她的苦心,但恨意愈来愈盛,道:“颜姨放心,死的绝不会是我。”他将一双仇恨的眼睛投向曾万楚,“是他!”

宋芷颜一怔,厉喝一声出剑。

任逍遥唇角冷笑,刀一挥出,便将飞霜圣剑招意逼死。

他与暗夜茶花在一起这么久,对她们好,教她们武功,怎可能没有些旖旎情事。情到浓时,这些情窦初开的女子把命给他也愿意,何况武功。任逍遥虽不曾练过昆仑剑法,却对它一招一式十分清楚。眼见宋芷颜横手变招,吊腕一挑,直奔眼睫而来,冷笑道:“游云天外是么?”不管眼前剑锋,横刀一斩。

“游云天外”不是挑刺敌人双目的招式,试想一个人吊腕出招中路岂不大空?只是寻常人双目遇险都会下意识地举手格挡。这一挡便也开了自家中路,挡了自家视线。此时“游云天外”正好变招。

变为削腕。

呛地一声,宋芷颜的剑被斩出一个缺口,任逍遥得势不饶人,刀光直追剑身,似是一心要将它斩断。宋芷颜被逼得连连后退。突然一道白光掠起,向任逍遥右眼刺去。

游云天外!任逍遥疾退,站定身形冷笑道:“贤伉俪果然情比金坚。” 曾万楚充耳不闻,只看着宋芷颜,眼中全是温润之色。宋芷颜眼圈一红,目光中既有惶恐,也有感激,低下头去,不知想些什么。两人眼神交错间,剑光飞起,一高一低,风声凄厉,游云天外。竟是游云天外?任逍遥吃了一惊,却已没办法破解,因为这是双剑合璧,别说他,任独也分不清虚实。他只有躲。接下去八荒飞雨、龙翔周章、横江扬凌、乘清御风、落照云旗、援斗酌浆、乘鼋逐鱼、独立云容、援枹击鼓,每一招任逍遥都烂熟于心,每一招他都清楚地知道破绽所在,但他偏偏破不了!

136 楼

作者:合欢教主 日期:2018-07-03 14:40所有招式都如游云天外一般有虚有实,两人同时使来,虚实瞬间即变,全在曾万楚和宋芷颜一念之间,即使对手精熟招式也无用。这就是双剑合璧的妙处。只是这套剑法使来须心意相通,否则若同出虚招,便要吃亏。想来他们师父创出这套剑法,也是对他二人的殷殷祝福。宋芷颜叛出师门之后,曾万楚将剑法束之高阁,不用,不传,除了找不到一对情投意合的弟子之外,大概也是怕睹剑思人罢。

曾宋二人出剑多时,配合愈见行云流水,举重若轻,任逍遥几乎招架不住。虽说以曾宋二人的武功,他本就必输无疑,却不想在下属面前败下阵来,何况城中还有许多人要解决。于是任逍遥决定不再纠缠,一招强攻,身子却猛地一退,脱出剑圈,沉声道:“迟仲坤!”随着话声,一个血影卫单手一扬,暴射出五点拳头大小的寒星,又化为一片白虹,直奔曾宋两人头顶而来。

还魂针!

这才是任逍遥的绝杀计,这才是真正的还魂针。

他骄傲,他狂妄,因为他永远都给自己留好退路。从他决定攻城那一刻起,曾万楚就已经死了,不是死在他的刀下,就是死在还魂针下。

唯一的意外,便是多了一个陪葬的宋芷颜。任独若知道如此佳人被自己杀了,大概会惋惜不已。任逍遥也惋惜,但他惋惜的不是宋芷颜,而是那套剑法,他相信那剑法即使殷断天也破不了。

他们两人一死,这绝世剑法便也死了。

常义安与南宫烟雨甫一交手,昆仑弟子的五个乾元七星玉龙天罡剑阵也同时出击。白傲湘被困一阵,桃花夫人和如意娘子被困一阵,金童子、银娘子被困一阵,陈暮、赵夕霞被困一阵,血蝙蝠贺鼎被困一阵。

昆仑弟子剑阵虽妙,却是第一次杀敌,不免心慌意乱。偏偏阵中之人都是身经百战的黑道邪魔,招式更见僵硬。贺鼎桀桀怪笑,十指如钩,抓过一个年轻弟子,对方尖叫一声,脸上胸前多了十道血痕。

贺鼎舔舔指尖,避开三剑四招,道:“味道不错,我家宝贝儿一定喜欢。不知你们几个如何,来来来,都给老子尝尝!”忽一旋身,白发狂舞,一道白光电射而出,钉在一名昆仑弟子喉间,一股血花喷射而出,竟是一只白色蝙蝠。

那年轻弟子受痛倒地,不久没了声息。其他人又惊又怒,反生出一股狠劲,不再畏惧。贺鼎更加冲不出阵去。反观其他四阵,除了陈暮和赵夕霞应付自如,其余人都有些狼狈,双方一时僵持不下。

七翼飞蝗、绿叶红花、长白三友诸人与长江水帮帮众纠缠在一起,看起来是长江水帮占了上风。忽然三条黑影从人群中掠出,将钟良玉围住,其中一人是岳之风。三人同进同退,将钟良玉锁在一角,用的居然是长于困守的驳鱼刀法。

驳鱼刀乃是天厨老祖独创,可谓天下困守招式的极致,但三人使来并不熟练,而且翻来覆去只有三招,困住钟良玉有些勉强。

任逍遥战前并未算到钟良玉,只算了南宫烟雨足以缠住常义安,自己和三十血影卫必能杀了曾万楚。这三招驳鱼刀法是他仓促间教给岳之风的,不指望岳之风能带人杀了钟

良玉,只要困住他即可。

正在这时,城门洞闪出七条青影,一交手便伤了七翼飞蝗中三人。一个昆仑弟子大喊道:“七位师兄回来了,七位师兄回来了!”言语间竟喜极而泣。

正是紫阳、紫霞、紫明、紫光、紫微、紫星、紫云七人。

但他们来不及相助本门弟子,便与后面跟进的暗夜茶花交上了手。梁诗诗和云翠翠远远看着,并不动手——一面是师父的同门,一面是自己的姐妹,帮谁都不妥,索性谁都不帮。

桃花夫人与如意娘子联手跳出剑阵,虽未负伤,却也未曾伤到一个昆仑弟子。那剑阵委实令人头疼。此刻正好闲了下来。

桃花夫人打趣道:“听说暗夜茶花是宋芷颜门下,不知和曾万楚的弟子比,哪个更厉害些。”论武功,昆仑七剑本在暗夜茶花之上,可是为他们通报武林城有难的是宋芷颜,怎好对她的弟子痛下杀手,一时双方打了个平手。

紫阳偷眼看了看周围,见常义安与南宫烟雨一时分不出胜负,教场中既不见曾万楚和宋芷颜,也没有任逍遥的影子,心下着急,大声道:“师父呢?”

一个昆仑弟子应道:“在大殿。”紫阳心中一急,杀招骤现,一个白衣女子闷哼着退下,立

刻有人补上她的缺口。紫阳抢攻三剑,眼看就要制敌毙命,却被紫霞拦住:“大师兄,你杀了她,在三师叔面前如何交代!”紫阳怒道:“分明是这些丫头不知好歹,冥顽不

灵!” 就听远处许贲哈哈笑道:“说得好!”一刀破退长白三友之一,跌坐在地。他腿上已被砍了七八刀,一片血

肉模糊。长白三友结成一阵,再次攻来。一人怪笑道:“教主有令,今日杀敌有功者,可为堂主。许寨主,你安

心去吧!”呛地一声,钟灵玉一刀架开三刀,自己也被震得踉跄后退。

她咬牙将许贲拖到一角,撕下衣襟给他包扎。看着他一条腿几乎断了,眼中簌簌落下泪来。

许贲却咧嘴笑了笑:“别包了,要包住我这条腿,可得把你衣服全脱光才够。”他虽然在笑,嘴角却止不住的抽搐。钟灵玉使劲抹了抹眼泪,骂道:“你这王八蛋,还笑!” 许贲猛地不笑,一把推开她,钟灵玉猝不及防,一屁股摔在一边,眼前寒光一闪,一柄长刀噗地扎入许贲心口。许贲口喷鲜血,看了钟灵玉一眼,喃喃说句“这下真不用包扎了”,仰面而倒。

钟灵玉怔了怔,忽然飞身扑上,悲声道:“许贲,许贲……”只觉嘴里仿佛塞满了泥沙,就要窒息。突然一声嘶吼,挽刀跳了出去,一刀便刺进长白三友中一人的胸膛。那人死死攥住刀身,血从指缝溢出,双目凸出,气绝身亡。钟灵玉手上却不断加力,将尸体一直推到城墙下。其余两人猛醒,大吼着飞身扑来。钟灵玉任由一刀砍在自己肩头,转身反劈。那两人见她双目血红,心中一凛,匆忙举刀迎上。钟灵玉身子晃了晃,长刀几乎脱手。两人知她已力竭,再次执刀砍来。钟灵玉神情恍惚,完全不知闪避,所幸游鸿及时将她撞到一边,才保住了命。

游鸿身上也挂了彩,却不甚重,开口头一句便是:“许老弟呢?”一问之下,钟灵玉“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钟良玉听到妹子的哭声,知道许贲凶多吉少,不觉鼻子一酸。他已失去赵虎阳和许贲两位兄弟。侧目望去,教场中已有数十尸身。昆仑派的剑阵五破其三,其余弟子或是重伤,或是力竭,常义安虽未落败,但南宫烟雨不住手,他也无法相助他人。游鸿扶着钟灵玉,指挥着仅剩的二十个人围拢过来。钟良玉不禁暗暗叹息:“莫非此城竟是我钟良玉葬身之地?”岳之风见他目露哀色,轻叱一声,三人同时收手。他上前笑道:“钟帮主想必不愿做了昆仑派的陪葬罢?”他生得本就随和,笑起来更像个无关利害的普通人。随着这句话,长白三友、绿叶红花都住了手。

游鸿抱着昏迷的钟灵玉,扯着嗓子喊道:“大哥,兄弟们不怕死,别上他们的当。”钟良玉不语。他想的是任逍遥在大殿里说的话,“这件事本来和长江水帮没有一点关系”。岳之风又道:“二十年前,长江水帮未参与剿灭合欢教一役,教主对钟家心存感念。钟帮主娶了兰姑娘,你我两家不该是敌人,何况半年前害您失去子嗣的是昆仑派宋芷颜。钟帮主不助我们也就罢了,帮着仇人却是万万不该。尊夫人不幸亡故,教主感到十分愧疚,但钟帮主这样的人物,该不会为了一个女人伤了和气。”游鸿大骂:“放屁!放屁!你,你,你……”他不善言辞,虽觉岳之风是一派胡言,却找不出话反驳。

岳之风也不理他,只盯着钟良玉阴晴不定的目光,继续道:“教主有命,若钟帮主就此罢手,我等必当以礼相待。” 游鸿道:“呸,杀了赵大哥,杀了许老弟,杀了夫人,一句话就想推干净,世上哪有这等便宜事!”岳之风嘴角显出一丝冷笑:“推不推得干净,全在钟帮主一念之间。钟帮主若不想罢手,血影卫奉陪到底。就算拿一半血影卫换钟帮主的命,教主也不亏本。”

钟良玉看了一眼妹子。她肩头中刀,半边身子被血染红,已然昏了过去。又看了看游鸿,身上大小伤口不下十处,最重一处在前胸。如果一个人前胸受了很重的伤,那便说明他已力衰气竭,连最最要紧的前胸也护不住了。钟良玉暗道:“日里江心一战,帮内弟子定然传讯附近水寨前来,也会将这个消息传给丐帮和冷公子。只是,他们最快也要明日正午才能赶到。”长江水帮沿江各处皆有水寨,相去不过百里水域,无论哪里有事,都可在两三个时辰内召集人手。只是偏偏芜湖附近一个水寨也没有。最初,是因为这里是合欢教快意城,钟家不想找麻烦。后来,是因为这里是九大派武林城,钟家为了表示尊敬,上下三百里内不设寨。谁会想到这尊敬竟会导致如此结果!

钟良玉苦笑。

凭他的武功,若想全身而退并不难,可是他不能不顾兄弟们的死活,这是出身草莽的领袖最不能抛弃的原则。“这是任逍遥教你说的?”

岳之风点头:“钟帮主英明。”钟良玉哼道:“任逍遥倒是个会说话的人。”一顿,“钟某罢手便是。”游鸿跺脚嚷道:“大哥……”钟良玉只摆了摆手。游鸿见周围兄弟疲惫不堪,负伤累累,明白打下去是死路一条,只得闭上了嘴。

“只是,”钟良玉忽地神色一凛,“这话还请任逍遥亲自来说。”

岳之风一怔:“为何?”

钟良玉蔑然看了他一眼:“你不够分量。”他是堂堂长江水帮之主,即使罢手认输,也不能对一个血影卫统领认输。

岳之风脸色霎时变得狰狞,但转瞬间,他居然又笑了:“钟帮主想与敝教教主畅谈,是敝教荣幸,想来教主一定不会拒绝钟帮主的邀约。”

钟良玉开始叹气。他嫉妒任逍遥有这样的属下了。

还魂针落下,曾万楚忽然反手一掌打在宋芷颜肩头。宋芷颜惊呼一声,身子飞出,重重撞在壁上。她捂着肩头站起,嘶声道:“师兄!”她发疯般地冲过去,却不敢伸手扶他。

因为曾万楚在抖,抖得厉害,额角也布满了豆大的汗珠。

他一掌打飞宋芷颜,所有的还魂针便全部钉入体内,只要稍有动弹,上百枚细针就会带来彻骨奇痛。即使他不动,那些针早晚也会顺着血脉涌入心脏。或许不用等到那时,已经戳烂血管。

出手偷袭的血影卫到得近前,将面罩摘了,微微笑道:“曾掌门。”血影卫都是二十出头的男子,这人却是个不算老的老人。

他只有四十几岁年纪,头发却已花白,一张脸上布满伤疤和皱纹,像一粒风干的葡萄。

“迟仲坤,是你!”“不错。”迟仲坤负手而立,“二十年前那一战,在下没有用还魂针,今日教主安排在下补上,真真有趣。”二十年前,鬼界邪王迟仲坤与任独的交情要归功于还魂针。

当年他从唐门盗得一幅暗器打造图,扬言要找天下第一巧手女子花奴儿将它制出来。唐家人一路追杀,迟仲坤伤重,幸被任独所救。任独见他生死之间还念念不忘保护这张图,便代他去找花奴儿,三月后果真带回二十枚诡异暗器。迟仲坤从未没想过世上会有人救了他,还一声不吭地带了他朝思暮想的东西送给他,当下便和任独结为兄弟,加入合欢教。

曾万楚的脸色忽地变了,他已明白任逍遥为何一定要杀他,灭昆仑派。

当年快意城城破之时,迟仲坤奉命保护夫人水柔凤。他不是曾万楚对手,却不敢用还魂针,因为这暗器伤人不论敌我。

水柔凤清楚这一点,于是坠城自尽。她一死,迟仲坤就不必顾忌。最重要的是,她死了,就不需人保护,就可以多个人去帮任独,更是帮任逍遥逃命。

任逍遥瞳中划过一丝冷笑,手指向大殿最低一级台阶北侧:“我不杀你。我要你从那里跳下去。”那里,就是当年水柔凤自尽的地方。

宋芷颜不明所以,厉喝道:“任逍遥,士可杀不可辱,你……”

曾万楚扣住她手腕,截口道:“可以,但你要放过昆仑派。”任逍遥冷哼:“曾掌门以必死之躯讲条件,这算盘打得很精。”

曾万楚道:“你只说答不答应。”

宋芷颜见他每说一句,身子的颤抖便加剧一分,触手全是冷汗,不由悲声道:“师兄,他是言而无信的小人,我们死便死了,何必求他。”

曾万楚凝视着她,定定地道:“师妹,为了昆仑。只要有一丝希望,我们都要争取。”宋芷颜心头一震,默然不语,眼中闪过千百道温柔神色。曾万楚又道:“还有,长江水帮……”任逍遥打断他的话:“我答应不杀他们,甚至今后也可以不找他们麻烦,但他们若来寻衅,便怪不得我。”曾万楚微一点头,便在宋芷颜搀扶下向台阶挪去。短短一段路走完,他已近虚脱,却努力将腰板挺直。宋芷颜心如刀绞,无计可施。曾万楚站定,看着校场中狼籍的尸体,咬牙用内力将声音远远散了出去:“凡我昆仑弟子,当以师门为重。昆仑祖训,为善、除恶、拒邪,你们要牢记于心,不可忘记。”下面的人全停了手,面面相觑,不知曾万楚与任逍遥谁胜谁负。

“师弟,昆仑今后交于你手。”这句话说完,曾万楚忽然反手一剑,一道血光自颈间飞出,化作漫天花雨,接着身子一歪,从台阶上直坠下来。

“师兄!”宋芷颜一声尖叫,随着他一跃而下。校场中的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两人已嘭地摔在地上。

宋芷颜坐在曾万楚尸身前,腿已摔断,仰头看着常义安。

常义安虽已知道她的来意,只是骤然与她清水般的目光对视,不觉一怔。宋芷颜道:“芷颜一生,最对不起的,是将我养大的昆仑,最辜负的,是疼爱我的大师兄。他为昆仑而死,我也不会苟活于世。二师兄,你要把昆仑一脉,传下去,我,感激不尽。”余音忽然中断,一缕鲜血自唇边泌出。

一支匕首刺入心口,刺得那么深,连柄也几乎没入了血肉。

常义安脸色大变。

宋芷颜温然一笑,扑倒在曾万楚尸身上,绝世容颜如一缕轻烟般消散。

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人从未将她放在心上,她也该陪一陪这一直将她放在心上的人了。

梁诗诗忽然冲了过来,怔怔跪下,如泥塑一般。

137 楼

作者:合欢教主 日期:2018-07-03 14:40 十

一 于无声处听惊雷

血影卫不知何时已全部下至教场,常义安与昆仑七剑站成一排,挡在曾宋二人身前。任逍遥的声音从大殿中传来:“莫非常掌门要让曾万楚和宋芷颜白死?”

常义安猛地一怔。

方才曾万楚的确说过,昆仑从此交给他,他也的确有当掌门的念头,这一句“常掌门”称呼得恰逢其时。任逍遥又道:“常掌门若肯与弟子们委屈一夜,本教决不食言,明日日出,就放你们出城。”

紫阳厉声道:“你也配谈承诺!”

紫霞接口道:“昆仑弟子,宁死不屈!” 紫明亦道:

“宁可战死,也不退后。”三剑挺起一片寒光,紫阳身形一展,冲天而起,剑气直冲斗牛,昆仑剑法天玑式龙吟声声。任逍遥嘴角却泛起一丝冷笑,静静等着这一招使老,倏然拔刀——天玑式的破绽,在招式发出九成后的剑锋左侧。

多情刃划过一道赤痕,切入紫阳右肩,从肩头直劈到右足,血如天女散花般飞溅。紫阳惨叫一声,身子飞坠,和自己的另一小爿身子同时摔在教场中,长剑当地一声砸在地上。

他完全成了一个血人,心、肺、脾、肾、胃与纠结的肠子流出一半,右腿白骨隐现,鲜血涌出,筋肉剥离。人还没有死,却比死还要可怕。“任、逍、遥!”紫阳嘶声大吼,突然一掌拍向自己天灵盖,喀地一声,头骨尽碎,七窍流血,身子软了下去。

紫霞、紫明悲吼一声,齐齐跃起。双剑夹峙,天璇式与天枢式。

任逍遥继续冷笑,多情刃脱手飞出,嘤地一声,绕着紫霞腰身飞转,又回到任逍遥手中。

一溜血花飞出,紫霞的身子落了下去。紫光、紫微、紫星、紫云将他接住,他却大吼一声,推开四人,趴在地上抽搐不止。

血从他腰间漫出,染红了地面。

任逍遥那一刀竟几乎将他切为两半,四人一接,受力不均,脊柱立断,痛意迫得他举手在头顶挥了两挥,却没有勇气拍下去。紫明也已落回教场中,神情呆滞,目光空泛,双眼血红,静静地一动不动。紫云上前拉着他的衣襟唤句“三师兄”,不想他竟颓然而倒。

不是向前倒,也不是向后倒,而是烂泥般瘫成一片。

他全身上下的骨头,已没有一块完整的。任逍遥一刀甩出,左掌便出凤凰掌刀凤还巢,点在紫明剑尖。那股力道弹入他的手骨,接着是手臂、身躯,直到头骨。

紫云呛地拔剑,却被常义安拦住:“你们不是他的对手。”紫云牙齿打颤,眼中泪光闪闪,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常义安环视四周,叹道:“常义安已老,颜面倒也可舍了。”“常掌门明白人。得罪了。”岳之风不失时机地走过来,一指点在常义安胸口大穴。常义安扑通一声坐下,鼻子里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此时此刻,他还能说什么?昆仑弟子见常义安受制,一时错愕,纷纷被血影卫点了穴道,跌坐当场。场面上只剩下长江水帮。岳之风微笑着向钟良玉走去。钟良玉眼中忽然掠过一丝忧虑。

任逍遥看着远处的大江,忽然问:“还魂针还有多少?”迟仲坤走近道:“还魂针已没了。方才用的是最后五枚。” 他看了看花若离,“即使花奴儿的衣钵弟子,没

有打造图,也做不出第二十一枚。”

“打造图呢?”“花奴儿毁了,这是她给人作兵器的规矩。凡经她手,世上绝不许再有。”

“既然这东西如此珍贵,你为何不节省些?”迟仲坤眸子里闪过一丝精芒,淡淡道:“属下怕教主不放心。”任逍遥笑了笑,这回答他很满意,心情却有些沉重。这些黑道大豪果然都是老狐狸。迟仲坤心中也是一声叹息。这位教主虽然年轻,心机却比任独深得多,为他做事,有种如履薄冰的感觉。正在此时,两个人从殿内走来。左边一个鹅蛋脸,薄嘴唇,走起路来懒懒散散,似是随时都有可能躺下去。右边一个国字脸,粗长眉,步子沉稳有力,好像永远都不会跌倒。正是血影卫的另两位统领,英少容、宁不弃。

“内外两城已按教主吩咐埋好了火药火油,城中地道也已封死。”英少容的声音低沉有力。

宁不弃接着道:“教主要的东西都已准备停当。”他的声音粗粝高亢。

任逍遥转过身来,沉沉道:“厚葬曾万楚和宋芷颜。”

宁不弃点头,又问:“碑文……”“昆仑派曾万楚、宋芷颜伉俪之墓,任逍遥立。”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入大殿。

现在,他是这座城的主人,他要好好享受这里的一切。

大殿里亮起了十八盏巨大的琉璃灯,地面也被清理得干干净净,两边摆了十几个条案,案上满是佳肴美酒,酒坛泥封已开,味道甘洌。任逍遥在金丝楠木长榻上坐下。虽然那道彩色琉璃江山图屏风没有了,却有凌雨然。

美女一向是男人最好的陪衬。

任逍遥轻声道:“你看我此刻像什么?”

凌雨然见他满脸得色,冷冷道:“群魔乱舞。”任逍遥哈哈一笑:“不错,正是群魔聚首,祸乱天下。”说着在她脸颊轻轻一抚。凌雨然正待发怒,大殿门口突然一阵嘈杂,十数人走了进来。南宫烟雨在最前,接着是白傲湘,如意娘子,桃花夫人,金针银剪,赤手翻云,血蝙蝠贺鼎,长白三友、绿叶红花,七翼飞蝗,花若离和鹰燕双飞等人。

众人分庭落座,大殿里顿时热闹起来。只是,暗夜茶花却进来

一半不到。

任逍遥道:“我教二十年后重夺快意城,诸位辛苦了,今夜不醉不归。”他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但每个人都听得心潮澎湃,连声叫好。这些人二十年来隐迹埋名,苦苦躲避仇家,已消磨了大半生乐趣。今日一战等于重活一遍,又怎能不开心、不动容?然而他们还来不及说一些应景的话,就听一个纤细而冰冷的声音道:“任教主好威风。”

梁诗诗。

她细眉紧蹙,杏眼微红,再加上本就纤弱的身材,教人看了便想将她拥进怀里,小心仔细地保护起来。任逍遥一下子想到在马车里时,她纤弱光滑的身躯,和迷乱忘情的呼吸。他知道梁诗诗喜欢自己,亦知道她想要的是忠贞不渝的感情。

但任逍遥想要的,却是顺从——他浅浅笑着,伸出一只手,柔声道:“诗诗,过来。”

所有人都看着梁诗诗。

她冷清柔弱,像一朵纯白的花,缓缓向主人走去,无论她心里愿不愿意——任逍遥要她,她这样的女人还能有什么选择?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笑了,然而梁诗诗却在大殿中央停下了。她瞬也不瞬地盯着任逍遥,道:“你,害死我师父,害死兰姐姐。我告诉你,我要带姐妹们离开合欢教,离开你。

如果你不答应,就一刀杀了我。”。

大殿中极静,四周隐隐传来回音,任逍遥目光渐冷。

想不到,梁诗诗竟敢这样说话,竟敢在这么多人面前不给自己面子,她真以为自己舍不得她?简直找死!梁诗诗昂起头,毫不回避任逍遥的目光。除了云翠翠,其余女子都替她捏了一把汗。谁知任逍遥却笑了。随着右颊疤痕微微弯曲,大殿里冰封般的气氛瞬间雪解霜消。他侧目打量着梁诗诗,眼中露出温柔炽烈的光:“我从不勉强女人,你若想走,日出时就可以走,你若想带人走,我也全依你。” 梁诗诗身子晃了晃,几乎难以置信。别人也是目瞪口呆,不知谁吹起口哨来。

“只不过,”任逍遥口风忽地一变,“你要告诉我一个人的名字。”

“什么人?”任逍遥眸子里腾起杀气,语声却仍是温和平静:“给宋芷颜通风报信的人是谁,不要说不知道。”宋芷颜知道自己偷袭武林城的计划,定是有人泄密。这并不奇怪,暗夜茶花是她的弟子,听她的话没错。一群不听自己话的女孩子要离开,任逍遥并不惋惜,更不会挽留。但出卖过他的人,他绝不放过。

梁诗诗身子一震:“我若不说呢?”她知道扯谎没用,何况她也不善说谎。但是问完这句话,她自己仿佛找到了答案。

她瞪着云翠翠。

云翠翠凤目一挑,略带委屈地道:“梁姐姐干什么这样看我?我是决不会说的,何况,”她上前几步,脉脉注视着任逍遥,眼角含笑,“教主也不需要我说。教主想要的,是梁姐姐开口,我又凑个什么劲儿的热闹呢。”任逍遥冲她一笑,又道:“诗诗,你回头看看。”梁诗诗一回头,便看见六个女子依次排开,跪在大殿最后一级台阶上,每个人的脖子上都架着一把刀。

血影卫的刀。

“你……”梁诗诗气得说不出话来。这六个女子都是她的属下,与她关系甚笃。不知任逍遥何时将她们捉了来。

任逍遥淡淡道:“你说出来,不过死一人,若我查出来,死的便是七人。”

138 楼

作者:合欢教主 日期:2018-07-03 14:41梁诗诗紧握双拳,指甲都要嵌入皮肉。突然一个纤细声音道:“不要逼梁姐姐,是我给师父传的信。”随着语声,一个清秀少女走了出来。徐盈盈一见之下,脸色顿时变了。

这少女是她手下。

任逍遥看了她几眼,觉得十分眼熟,试探着道:“小谢?”少女眼中突然落下泪来:“教主还记得小谢的名字。” 任逍遥顿时明白她为何出卖自己,摇头叹道:“你这小傻瓜,我不单记着你的名字,还记着你喜欢吃不太甜的栗子糕。可是,你怎么总是忘了我的话?”

小谢眼中忽地腾起一丝柔情,然后渐渐冷却,大声道:“放了梁姐姐,我立刻就死。”任逍遥笑了笑,声音温和亲切:“小傻瓜,想走的人我不会留,犯错的人我一定罚,这两件事本没有关系,你说对不对?”

小谢低头不语,不知想些什么。

梁诗诗忽道:“你说过,我带走谁都可以。”她拉住小谢的手,“跟姐姐走,离开这鬼地方。”可是小谢没有动。梁诗诗一怔,压着声音也压着怒火道:“难道你情愿让这男人玩弄?”小谢低着头,声音很轻,却很坚定:“他喜欢我,是真的,我能感觉到。我,我也喜欢他。可是我太笨了,总是不能让他满意。我犯了错,他要罚我,是应该的。”梁诗诗几乎气结,愤愤地放开手,走下石阶,将那六个女子一一拉了起来。血影卫没有阻拦。任逍遥不发话,他们从不多动一下。

玉双双忽然道:“梁姐姐!”声音既胆怯又不舍,还带着几分迟疑,“以后,我们还会见面吗?”梁诗诗理着她额前刘海,有些伤感地道:“双双,好好照顾自己。不要接近他,也不要让他接近你。”他,指的当然是任逍遥。这句话一出口,梁诗诗自己都愣了愣,一跺脚,带着六女离开。

大殿内死寂无声。

任逍遥道:“盈盈,小谢是你的人,你来处理。”徐盈盈道声“是”,心里闪过千百个念头。小谢是任逍遥宠爱过三天的女子,她的错可大可小,并不难办。但任逍遥显然不单是要处置她,想到此,徐盈盈走到小谢面前,拔剑递过去道:“主仆多年,我不送你了。” 小谢看着任逍遥,期待他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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