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男孩则跑到墙角玩起了药罐和石杵。

凌雪烟已先一步将盛千帆挪到里间,发觉这间屋子是个储草药的货仓。见外面无人,猛地跳出,一剑抵在老夫妇脖颈,冷冷道:“别动,别出声!”中年夫妻见了大骇,唯唯诺诺地站着,不敢乱动。小男孩却不知深浅,举着石杵奔过来,在凌雪烟腿上乱敲乱打,边打边道:“坏姐姐,坏姐姐……” 凌雪烟一下慌了神,又不能下手打小孩子,只好不加理会,努力板起脸道:“你们是开药铺的?”见他们点头,又道,“我朋友受了伤,快去给他看看!”

听到这句话,一家人倒松了口气。男人走进里间给盛千帆诊治,女人则抱起孩子,又哄又亲。凌雪烟不想吓着他们,缓了缓口气,道:“我不会害你们,只要你们把我朋友医好了,要多少银子都有,一百两?一千两?”

老夫妇几番对视,女人则去给丈夫打下手,两人时不时用家乡话交谈几句。凌雪烟见了,暗道:“到底是开药铺的,对伤者总是很好。”又道:“喂,你们是不是遇到强盗了?怎么不去报官?”女人直起身来,努力用官话道:“女侠不知,那不是强盗,是谢家寨。他们说,谢少爷要用我们的药铺半日,叫我们全家到货仓回避,还给了我们几吊钱哩。”

凌雪烟一头雾水:“谢少爷是谁?” “棋盘岭的谢家少爷谢鹰白撒。”女人口音甚重,一连讲了四五遍,才总算将谢家寨的来龙去脉说明白。

谢家寨是川南泸州、叙州、乌蒙一带大族,坐拥川南大门,控制着直通云南行省的曲靖、云南、楚雄、大理、孟定、元江等地的交通要道,手下还有许多与云贵川各处彝人土司长、苗寨牯脏头相熟的管事,甚至朵甘都司和乌思藏都司的黄教大喇嘛,也可说上几句话。

苗人勇武,性情直率,云贵川三省九司都有苗人“三年一小反,五年一大反”的说法。时间久了,再有反民,都司已不愿去剿。一来山高林密、瘴气厉害,二来布政司会埋怨战事使得抗租的人更多,若事情闹大,朝廷问询,按察司的人也会不高兴。于是谢家寨这个人头熟、知风俗的大家族便成了调停讲茶的红人。谢家寨藉此广开商路,生意一路做到南洋,势力越来越大,挂靠名下求庇佑的商队越来越多,俨然成了三省人最多、行业最杂的大商会,纵在川北,也是妇孺皆知。如果谢少爷要借什么,还给了几吊赏钱,谁敢不答应?凌雪烟原也知道些棋盘岭谢家寨的事——锦衣卫对天下哪个门派、哪个家族、哪个商会不知,她自小与锦衣卫的叔叔伯伯玩耍,自然知道不少掌故。只是想不到文质彬彬的谢鹰白竟有这等家世,更想不到强盗豪族倒也目光深远,居然将子弟送入峨眉派学艺,企图靠这层关系洗白。

但她此刻最关心的不是这些,而是盛千帆的伤。

谢鹰白精于玄凝剑指和梅花金针刺穴法,医术了得,一定可以治好盛千帆,所以她立刻道:“你家铺子在哪儿?”

女人道:“张飞庙东边,安福堂。”

忽然,一声轻唤从身后传来:“雪烟。”

凌雪烟立刻奔到盛千帆身边,握起他的手道:“我在呢。”

“雪烟,你要小心。”

盛千帆双眼虽看不清事物,心里却十分明白,阆中种种变故绝非偶然,谢鹰白虽是谦谦君子,谢家寨却是强盗土匪,以凌雪烟的脾气阅历,与这样的人打交道,实在令人无法放心。

更深一层,他还不知任逍遥是不是也到了这里,他若到了,那……他简直一刻也不希望凌雪烟离开自己。

只是这几层意思,一时无法说清。

凌雪烟已转身看着中年夫妻,语声稍厉:“你们好好照顾我盛哥哥,他可是谢少爷的朋友。你们若是尽心尽力,说不定谢少爷一高兴,打赏个千八百两银子。若是敷衍应付,姑奶奶就把你这铺子拆了!听到没!”中年夫妻听了“谢少爷”三字,对望一眼,连连点头。凌雪烟心中暗笑:“撒谎谁不会!狐假虎威谁不会!”一面想,一面匆匆出去。

张飞庙便是汉桓侯祠。蜀国大将张飞镇守阆中,保境安民,后为部将所害,怀帝刘禅追谥为桓侯。阆人慕桓侯

忠勇,于墓前建阙立庙,便是汉桓侯祠,俗谓“张飞庙”。凌雪烟穿过烧成废墟的南楼,向北过上华街,再折向西,走不多远,就看到张飞庙五开间分心造的斗拱山门。庙东,果然有家叫做安福堂的药铺。正要过去,

猛然瞥见一人,几乎惊叫出来。

宁不弃!他一瘸一拐地走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手中仍是那柄银色弯刀。

刀出鞘,血已干,黑衣上溅着几处暗色斑点,隐隐透着凛冽腥气,目光直视安福堂敞开的大门。

行人已全都远远躲开,街面上安静得几乎能听到人们嘈杂的心跳。八个头包黑巾、服色各异的人却从四面围了过去。

包围圈越缩越小,刀尖几乎挨着宁不弃的衣襟。

宁不弃眼中不见一丝波澜,银刀仍是垂向地面,一瘸一拐地向安福堂走去。八人随着他脚步移动,额上迸出豆大汗珠,却没一个敢动手。

447 楼

作者:合欢教主 日期:2018-07-11 13:42

“宁统领好胆色。”

大门里忽然传出谢鹰白的声音。他说话仍是和气亲切,凌雪烟却已没了初见时的好感。“你们还不快请宁统领进来,要惊扰百姓到何时!”围住宁不弃的八人听了,便分列两侧,刀尖向下,探手一引,齐声道:“请。”宁不弃冷哂一声,缓缓走了进去。大门随之砰地关紧。八人分散走上街头,用川话吆喝着什么,慢慢街上又恢复了热闹。

只是人人都低着头,好像生怕谢家寨的人盯上,脑袋搬家一般。

凌雪烟忖道:“谢家寨在川南,阆中人却对他们怕成这样,想必谢鹰白做了不少坏事,亏他还是个峨眉弟子!宁不弃来找他,怕也没安好心。”想到这里,便绕到安福堂后巷,纵身翻了进去。

安福堂前为药铺,后为主人起居之所,中间是一个敞亮小院。院中此刻横列两班人马,黑巾包头,褐色皮袄,腰间煞着黑色锦带,别着一尺短刀。他们面前,有一桌两椅,桌上摆着一盘黑乎乎的牛肉,一碟皮蛋,一碟小菜,还有一碗腊八粥。

今日是腊八节么?凌雪烟忽然有些想家,尤其想念母亲的一餐一饭。

谢鹰白披着银狐氅子,专心致志地吃早餐。与昨晚和气的峨眉弟子相比,俨然变了个人,变成了沉着老练的黑道大少。

凌雪烟看得怔住,转目见徐盈盈被绑在旁边的椅子上,心中更是糊涂。码头上被擒的明明是宁不弃,为何徐盈盈被绑在这里?莫非自己与盛千帆坠楼之后,还发生了什么变故不成?徐盈盈发髻散乱,脸色苍白,呆呆地看着宁不弃,似乎不相信他会站在这里。

宁不弃不看她,只看着谢鹰白。

谢鹰白不慌不忙地咽下最后一口腊八粥,才道:“今日是腊八节,宁统领不喝点粥么?”

宁不弃不语。

谢鹰白上上下下打量着他,道:“看宁统领的样子,似已无恙。看来宁统领不但懂得十二桩功,还会化解梅花金针刺血法,谢某佩服。”

宁不弃冷冷道:“我不会。”

“那便是岳统领……”

“他也不会。”

谢鹰白脸色微变:“莫非贵教教主……”

“他若在,你岂有命坐在这里!”谢鹰白不觉目露寒光。宁不弃一连截了他三句话,丝毫不把他这威镇川南的谢家少主放在眼里,自他记事起,这种情形还是头一次。可他又按捺不住好奇,道:“梅花金针刺血法非峨眉玄凝剑指或天罡指穴手不可破,不知宁统领是如何……”

宁不弃一字一句:“剜。”

谢鹰白一怔,目光死死钉在他左腿,嘴角一抽,叹息道:“可惜,你的腿废了。”一直没说话的徐盈盈脸色大变,眼中似有泪光,既焦虑,又难过地看着宁不弃,却说不出话来。

宁不弃仍不看她。谢鹰白却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你是为了救这个女人?”

“随你怎么想。”

“你若要她,就告诉我夜雨剑和我九师弟的下落!” 宁

不弃不语。

“血影卫伤者甚众,岳之风一时半刻走不了。谢某要城中只这一家药铺开门,就是为了等你们。可惜这位徐姑娘不肯说出我想知道的事。宁统领肯不肯替她说?”谢鹰白夹起一枚金针,慢慢抵在徐盈盈脖颈。

宁不弃仍不语。

谢鹰白笑了笑,指尖用力,金针悄无声息没入徐盈盈脖颈。

徐盈盈立时全身紧绷,脸色煞白,纵是哑穴被制,嘴里仍然发出一阵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哼声,似在忍受着极大痛楚。

宁不弃面无表情。

谢鹰白倒也不急,又缓缓取出一枚金针,抵在徐盈盈胸骨下:“你既然为了她孤身来此,怎么眼见她受此痛楚,却不动手?”宁不弃冷冷道:“我本就不是你对手,何况废了一条腿。

就是你这十几个手下,我也没有把握对付得了。” 谢鹰白大笑:“说得好,说得好!”一句话说完,金针已完全刺入,手指轻点,解开她全身穴道。徐盈盈立刻嘶吼道:“你走,快走!他不是人,不是人!”

她的声音已完全沙哑,全身衣衫都被汗水湿透,身子瑟瑟发抖,指甲抓得椅子吱吱作响,纵然咬得嘴唇出血,仍是一声接一声惨呼不断。两旁的人听了,也纷纷扭头,不忍再看。

宁不弃坚如磐石的目光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从广元到阆中,他虽然只和徐盈盈相好了两天,那种若有还无的感觉,却触动他的心胸。

血影卫从小到大,只知效忠主人,不论其他。跟随任逍遥以来,他们过的是比一般人好上千百倍的生活。任逍遥给他们最大的信任,最好的刀法,最多的钱财,偏偏给不了他们人的感情。

可是,徐盈盈却对他说,愿意跟他走,愿意跟他过日子。

两个人一起过的日子,是什么样的?自己能像做血影卫统领一样做得好,能照顾得好她吗?她说的是真的吗?不会变吗?

原来人的感情是这样亦喜亦忧,亦苦亦甜。

他终于明白,为何有人会在大笑时哭泣,有人却会哭到微笑。他虽然拒绝了徐盈盈,心里却很感激她。若说以前他只会为任逍遥杀人,那么现在,他也会为徐盈盈杀人。

谢鹰白仔细观察他的神色,道:“在下所学,乃峨眉派梅花金针刺穴法、玄凝剑指。十余年来小有所成,便试创了一套针法,名曰‘逆血梅花针’,中者全身犹如针刺虫叮,火炙油煎。方才徐姑娘已小小试过。”

宁不弃双拳紧握,额上有汗。

难怪徐盈盈发髻散乱,脸色苍白,即使穴道被解也不反抗,原来竟是早被折磨得没有一丝力气。

他终于把目光落在徐盈盈身上。

徐盈盈却没法再看宁不弃。她全身抽搐,目光散乱,口吐白沫,指甲十断七八,鲜血顺着指缝流出,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几近癫狂。纵是铁石心肠的人见了,也要落下泪来。

谢鹰白又取出一枚金针,抵在徐盈盈小腹,道:“逆血梅花针三针齐发,这是最后一针。在下已试针三十九人,除去自尽的,没有人熬得过三日。”一语未了,手指微动,金针就要没入。忽然一声厉喝,一道红光飞出,直刺谢鹰白。

凌雪烟!

她再若不出手,她就不是凌鹤扬的女儿!几乎同一时刻,宁不弃手腕一甩,一点寒光疾射而出。

竟是射向徐盈盈心口!他救不了徐盈盈,只能结束她的痛楚。

谢鹰白脸色一变,飞起一脚踢在椅子上,借力斜跃四尺。

速度随快,却仍是输给了云霞剑。银狐氅被刺穿,肋下一片冰凉。

咣当一声,徐盈盈连人带椅翻倒,额角撞上地砖,血一下子漫了出去。宁不弃趁乱冲过来砍断绳索,将她抱了起来。

“她怎样了?”凌雪烟一击得手,与宁不弃背向而立。

“还活着。”宁不弃沉声道。

谢家寨众人抽刀扑来,正要动手,谢鹰白却道:“住手!”他捂着肋下伤口,盯着凌雪烟,目中阴晴不定,“凌姑娘,你怎会在此?”

凌雪烟道:“我原以为你是个好人,想不到你这样卑鄙!” 谢鹰白示意左右戒备,淡淡笑道:“凌姑娘何出

此言?小可擒拿邪教中人,救我四师叔和九师弟性命,难道有错?”凌雪烟不知昨夜情形,被谢鹰白几句话说得疑虑丛生。谢鹰白又道:“宁统领,只要你说出敝师叔的下落,无论能否救得出人来,在下立刻为徐姑娘医治。”宁不弃的眼神分外宁静,他低下头仔细擦净徐盈盈脸上鲜血,又抬起头来,释然一笑。

这大概是他人生中第一次笑。

凌雪烟忽然发现,他笑的时候,似乎也变得好看了些。

是不是无论什么样的人,只要能心无杂念地笑一笑,都

会变得好看些?

就听他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不光谢鹰白,所有人都怔住了。凌雪烟看看天,道:“快午时了。”“那就好。”说完,宁不弃目中精光突现,声音也高了数倍,“谢鹰白,你以为控制了阆中所有的药材行,就可以找到岳之风么?徐盈盈出来买药,就是要引你注意。她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你纵使有千百金针,又能如何?此时此刻,岳之风早已离开阆中地界。”他突然大笑,“谢家少爷原来连个合欢教的奴才也不如,哈哈哈!”谢鹰白身子一震,脸色铁青,厉声道:“那么你呢?你知不知道岳之风的下落?”宁不弃哂道:“我当然知道,不但知道岳之风走哪条路,还知道你绝对无法从我嘴里得到半个字。”

“是么?”谢鹰白眉目狰狞,全没了翩翩公子的模样,“除了逆血梅花针,谢家寨还有十八样酷刑,样样不逊锦衣卫,你可要一样一样地试?”宁不弃不屑地道:“我没本事杀你,却有本事杀我自己。”谢鹰白知他所言不虚,心中迸出一丝杀机,向左右使了个眼色。

众人会意,齐齐举刀砍去。然而刀光只落下一半,就听呼地一阵风声,一条黑色鞭子舔过众人手腕,短刀当朗朗落在地上。

音声未绝,又是呼地一声,一个人影朝谢鹰白猛扑过去。谢鹰白身子后撤,单手一扬,三道金光一闪即没。人影坠地,哇哇哀嚎起来。凌雪烟看得分明,这人竟是替盛千帆治伤的大夫,不觉心中一寒。

盛哥哥!盛哥哥怎样了?

448 楼

作者:合欢教主 日期:2018-07-11 13:43 今日份更新完

毕,请大家多多支持!

449 楼

作者:合欢教主 日期:2018-07-12 11:53 三十

八 阴阳法炼阴阳丹谢鹰白皱眉道:“朋友既然来了,何必藏头露尾!”他已看出,这大夫是被人抛进来的。安福堂外有他二十几个手下,对手却无声无息地闯进来,用鞭子打落他心腹精锐的短刀,又抛进一人,武功自不可小觑。

墙外一人朗声道:“谢家寨果然势大!封锁阆中水陆码头,关闭全城药材行,保宁府却连个屁也不敢放。”

另一人道:“更妙的是,谢少爷私设刑堂,搞得女娃娃鬼哭狼嚎,这里的人却好像都没听到。莫非谢少爷会变戏法,把人都变成了聋子?”

前一人笑道:“峨眉派有徒如此,该当一哭。”说笑声中,两条人影跃入院中,正是昨日刺杀时原的黑衣人。他们虽换了衣服,又用斗笠的黑纱遮了脸。然而手中的黑白双鞭和鹿角钩,却比脸还容易辨认。

谢鹰白反倒镇定下来,冷然道:“昨日我已说过,若再要我遇到两位,休怪谢某揭两位的底。”左一人阴阴笑道:“谢少爷若说出去,休怪我们将你借用峨眉武学,修炼旁门左道的什么‘逆血梅花针’,还以活人试针的劣行也说出去。”他踢了踢地上哀号不止的大夫,“如今可是人证物证俱全。”谢鹰白心中一沉。倘若这两人真如此做,自己触犯门规,绝对无法坐上掌门位子。

凌雪烟拔剑厉喝道:“盛哥哥在哪里?”右一人笑道:“凌二小姐又错了。这厮前来告密,若非我们把他拦住,此刻盛公子便要落到谢少爷手中了。”凌雪烟一怔,想到那大夫一家不是江湖人,自然不知云峰山庄的名头。就算知道,强龙难压地头蛇,为了以后过得安稳,他们也会向谢鹰白告密。自己居然将盛千帆托付给他们,真真该死!想到此凌雪烟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光,跺脚道:“你们把盛哥哥怎样了!”这人道:“凌二小姐放心,只要小姐不插手这里的事,我们绝不得罪幽谷清潭盛家。”眼下局势,若凌雪烟保持中立,他二人的胜算便比谢鹰白高。凌雪烟还没转过这个弯来,谢鹰白已沉声道:“凌二小姐何等身份,自然不会插手江湖俗事。两位想要什么,不妨直言。”左一人哈哈笑道:“谢少爷这样精明的人,难道猜不到?”他口气一冷,神色凝重,“我们要谢少爷罢手,离开阆中。”离开阆中,便是要谢鹰白放弃解救时原,放弃学天罡指穴手。

谢鹰白岂会答应:“两位不要忘了,这里是蜀地,还请两位莫要坏了江湖规矩,日后不好相见。”“不错,任何人到了川中地界,都要对谢家寨客气些。只不过,江湖规矩从来都是人定的,而且是谁的嗓门大谁定,谢少爷不会连这个道理也不懂罢?何况,”这人冷然一笑,“谢家寨势力再大,大得过九大派,大得过勇武堂,大得过朝廷么?”想到这两人身份,谢鹰白凝思片刻,道:“这是两位的意思?”这人口气一缓,一字一顿地道:“不光是我们的意思。”谢鹰白目光闪动,停了片刻,竟然一句话也不说,转身就走。

大夫见了,挣扎着爬过去,哀声道:“谢少爷,谢少爷,求您大发慈悲,救救小人,救救……”谢鹰白头也不回,冷冷吐出个“好”字,银狐麾中飞出一道白光。

匕首!

噗地一声,大夫再无声息。

凌雪烟看得头皮发麻,一股怒意直直翻卷到舌尖,叫道:“谢鹰白!”云霞剑飞刺而出,呛地一声斩断一截寒光,却是鹿角双钩之一。

“凌姑娘不想知道盛公子下落么?”凌雪烟虽靠宝剑斩断鹿角钩,却自知不是他的对手,又挂念盛千帆的安危,恨恨收起了动武的心思,眼睁睁看着谢鹰白率众离去。宁不弃忽道:“凌二小姐,教主有句话,命在下转告。”凌雪烟一怔,继而暗喜,偏又觉得对盛千帆不起,鼻尖微皱,双眉一挑,道:“我不听。”

宁不弃近前道:“请小姐不要为难在下。”

凌雪烟心中一动,点头道:“好,你过来说。”宁不弃上前几步,附耳对她说了几句话。凌雪烟的脸色由晴转阴,又由阴转晴,道:“我才不稀罕!”说完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那两人面前,仰头道,“盛哥哥在哪儿?”两人嘿嘿一笑,一人道:“我们只截下那大夫,盛公子自然还在原处。”凌雪烟面色一喜,笑道:“那你们就怨不得我了。”话音未落,手中金光一闪,赫然是向谢鹰白要的三枚金针。宁不弃同时抖腕,一道寒光电射另一人。两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凌雪烟竟与宁不弃联手,一个金针入体,一个飞镖穿身。凌雪烟、宁不弃不敢耽搁,风一般自后门奔出。

宁不弃对凌雪烟耳语的是:“这两人逼走谢鹰白,是想逼问我时原的下落,好去抢夺领赏。凌二小姐若助我和盈盈逃离,宁不弃这条命,小姐要怎样都可以。小姐若是答应,就请低头,若不答应,就当我什么都没说。”他不知道自己能为凌雪烟做什么,也不知道凌雪烟想要什么,可是眼下除了凌雪烟,他实在无人能求,只能以命相抵。

凌雪烟几乎被他的单纯和无助吓到了,心头突然掠过自己幼时央求父母的情状,毫不犹豫便应了下来。此刻两人穿行于街巷中,宁不弃道:“谢鹰白不会轻易罢手,你我须分开走,掌灯时候,南津关汇合。”此时的宁不弃已全无方才的客气恭敬,俨然一副命令口吻,不等凌雪烟回答,便背着徐盈盈夺路而去。凌雪烟两只鼻孔呼呼出气,却没有选择,只得去接盛千帆,又将随身值钱小物统统留给大夫一家,逃似的赶到嘉陵江对岸,雇了车马等候。

从日暮到掌灯,从掌灯到夜半,凌雪烟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忽听码头方向传来声声叱骂,火把闪烁,闹腾了一阵,渐渐往山中去了。她正犹豫要不要追过去看看,就见宁不弃踉踉跄跄冲了过来。

他全身刀口不下二十处,脸上已是死灰色。徐盈盈在他怀里,仍是昏迷不醒,白衣被鲜血染得红白斑驳,也不知是她的血,还是宁不弃的血。两人自月下奔来,仿佛恶鬼抱着艳尸一般凄美恐怖。

凌雪烟一颗心怦怦直跳,低声道:“快上车。”宁不弃将徐盈盈放入车中,勉力一笑,喘着气道:“岳之风走的是西充、南充、蓬溪、大英、广兴一路,你们去追

罢。”

凌雪烟心头笼上一层阴影:“那,你呢?”宁不弃偏头吐出一口血水,道:“我要拖住谢鹰白。你们不要急着半夜赶路,那样很容易被谢家的探子查到。”说完,侧目望着徐盈盈,眼中掠过一丝暖色,“小姐若见到时原前辈,望你求他救救盈盈。小姐的恩德,恐怕我没办法报答了。”一句说完,扭头便走,似乎再多看徐盈盈几眼,便走不了了。

凌雪烟眼前一片模糊,声音微微颤抖:“我一定救她,一定告诉她,你喜欢她!”

宁不弃身子一震,没有回头,定定地道:“不必。”如果我活着,会亲口对她说;如果我死了,又何必对她说。

凌雪烟看着他一瘸一拐的背影,还有愈来愈近的火光,心中憋闷得难受,倚在盛千帆身边轻泣。盛千帆拢着她的肩,愈加觉得她像个小孩子一般,对事,喜便开怀,悲便哭泣;对人,恨便刀剑相加,爱便掏心掏肺。这样的性子或许容易吃亏上当,可是绝对够真、够坦荡。

或许凌鹤扬就是因为这一点,才默许妻子骄纵她。或许也是因为这一点,盛千帆才对她无法割舍。

人总是容易对自己没有的特质,产生别样的爱慕罢?良久,一轮红日自江中浮起,霞光仿佛千万支彩笔,只一瞬间,便将青色的山,碧色的水,深灰色的古城勾勒明艳。

盛千帆知道天已亮了,轻轻叹道:“嘉陵江色何所似?石黛碧玉相因依。可惜我身在此处,这等雅丽景色,却看不见。”

“我才不想看到这鬼地方!”凌雪烟恨恨起身,鞭子一甩,驾车启程。三人按照宁不弃所说一路南下,追了两天,终于在蓬溪找到了岳之风。确切地说,是血影卫发现了凌雪烟,又因徐盈盈之故,上前搭话,听了凌雪烟一番叙述,便带他们去找岳之风的。

出城向北,有山秀丽,山周八道矮岭环伺,虽是寒冬,山上古柏依旧葱茏叠翠。几人走在寂静的林间,只有嗒嗒的马蹄声相伴。凌雪烟心中疑惑:“岳之风怎么不急着找任逍遥,反到山中躲清静?”盛千帆察觉到她的紧张,便将她的手紧紧握住。凌雪烟偷偷看着他,心中慢慢平静下来。

山顶是座依山而建的宏大道观,横匾题着“高峰山”三字。

山门大开,四下无人。血影卫将马拴好,背起徐盈盈,前面带路。凌雪烟小心跟上,走了许久,不见一个道士,忽然想到九华山化城寺,低声道:“盛哥哥,这间道观有古怪,走了这么久,一个牛鼻子也没见到。房子也怪,一间屋三四扇门,我已记不得路了。”停了停,语带赧然,“我怕不能带你出去。”盛千帆心中一沉,暗道:“如此看来,岳之风来此,绝非单单为了隐匿行迹。”却不想让凌雪烟更加紧张,便轻声道:“只要我们在一起,总有法子可想。”凌雪烟应了一声,就听血影卫道:“两位请,岳统领已跟时前辈打过招呼,两位直接找时前辈救人便可。在下奉命送到这里,不能进去了。”

凌雪烟抬头一看,眼前是一间大殿,神龛后黄幔垂地,殿内空无一人,亦无炭火,光线昏暗,冷意侵肌。正疑惑间,黄幔后忽然转出一人,竟是狄樾。他走动还不很灵便,精神却好,见了两人,喜道:“凌姑娘!”看见盛千帆,却有些局促不安,只是点了点头,从血影卫手中接过徐盈盈,向内走去。

转过黄幔,是一处幽静院落,狄樾进了东厢房。房内燃着炉火,暖意融融。时原裹着厚厚的皮裘,脸色苍白,眼窝深陷,声音虚弱无力,淡淡道:“两位小友。”盛凌二人想起初见那晚,夜雨剑的神采飞扬、顾盼潇洒,心里顿觉不是滋味。

狄樾将徐盈盈放到床上,愤愤道:“岳之风那个混蛋,四师叔救了他,他却将四师叔打成重伤!”时原示意他不要再说,开始查看徐盈盈的伤。

徐盈盈睡得很沉。这些日子以来,凌雪烟一直用重手法制住她的穴道,令她昏睡,若不如此,徐盈盈即使没有痛死,也要痛得自尽不可。狄樾将南楼倒坍前后事情对盛凌二人说了,又把自己和马争鸣出手的缘故解释了一遍。盛千帆倒不在意,凌雪烟却有些生气,一双宝石似的大眼睛滴溜溜直转,转得狄樾心中发慌,又不敢问。幸好时原道:“将梅花金针刺穴法练成邪门功夫,虽是可恶,却也可见这孩子资质聪慧,更肯下苦功。”

凌雪烟接口道:“谢鹰白分明是个恶人,前辈怎么还夸他!”忽觉袖口一紧,盛千帆扯了扯她的衣袖。凌雪烟一愣,才想起若非谢鹰白,自己和盛千帆早摔死了,只得放过这一节,问道:“前辈,徐姑娘还有救吗?”

473 楼

作者:合欢教主 日期:2018-07-12 11:54 时原沉吟道:

“有救,也无救。”

凌雪烟急道:“这叫什么话,有就有,没有就没有,怎么……”盛千帆忙制止她:“雪烟,先听前辈把话说完。”凌雪烟怏怏不乐,不再出声。

时原对盛千帆道:“小友倒是沉得住气。”盛千帆报以一笑:“前辈方才说的有救,也无救,是什么意思?”狄樾插嘴道:“四师叔的意思是,他若没受伤,自然可以救徐姑娘,可是……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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