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门师兄弟听了,齐骂:

“放屁!”

九九起身便要动手。

罗汉挥手阻住众人,道:“各位,古往今来,生死为大。大家今日百忙里抽空来拜我师父,我罗汉不才,叩首谢过。话说转来,江湖中人,一生最重名节。如今恩师尚在头七,却有人往他您家金字招

牌上泼狗血,我虽无用,但若不为师父出头,当真鸡狗不如。”

矮子叫简一日,望兄弟笑说:“二月,三夜,听这意思这伢是不放过我们咯?” 作者:七水灵 日期:2015-12-01 23:01 廋高个简二月冷冷道:“牛屁哪个都会吹,只望这伢有些用,不似刚才那个不经打。”罗汉再不言语,径去练武场空地正中站定,冲简家兄弟抱拳。

九九拉过五魁,悄声说:“你跟罗汉捎个信,这兄弟三人向来同进同退,招式狠辣,不留余地,让他当心。”

五魁趁简家兄弟没拢来,附罗汉耳边嘀咕。

罗汉摆手道:“五魁,我就是丢了自己的命,也不能丢师父的脸。兄弟们,你们给我扎住阵脚,都给我记着,但叫我罗汉有一口气在,谁也不许帮手!”

一众师兄弟唯有划圈退散,罩定练武场。

百灵偷偷靠近九九,悄声说:“九九哥,我罗汉兄弟人犟,这般打下去只怕要出人命,为今之计,您家快去搬天荣师傅来,或能主持大局。”

九九点点头,挤出人堆,往侧门行。

简一日道:

“痛快,吃我一拳!”

脚踩连环,当胸便是一拳。

罗汉依样画瓢,同样使招‘上步冲拳’迎着。

“砰!砰!”

二人有心无心都不避让,胸口各中一击。

简一日退两步,直揉胸口。

罗汉纹丝不动,闷哼一声,嘴角挂血…… 简三夜微微皱

眉,眼瞅罗汉右眼血光乍现!

简二月风车般转来,凌空一腿,直砸罗汉顶门。

罗汉侧身待闪,腿招早变,漫天尽是腿影。

罗汉咬牙,眼里红芒更盛,双臂交叉,‘十字手’迎住简二月。

“砰!”

简二月犹转三圈,立于一侧。

罗汉连退五步,“哇”地仰天吐口鲜血,右眼充血,人似愈发精神。

作者:七水灵 日期:2015-12-02 20:49阵风过处,众人眼前一花,罗汉小腹早中简三夜一记勾拳。

罗汉吃痛猫腰,再被简三夜抬膝撞在面门。

血如散花!仰天退九步,倚着五魁一班师兄弟,罗汉才稳住身形,满脸血红。

五魁几个吃不住撞,齐踉跄退数步。

简一日叹口气道: “老柴拳脚也算了得,怎么收些徒弟

尽是稀松平常充数的玩意。”

简二月干笑说:“老大,说不定是我们这些年在青山闭关苦练,功夫大进呢。”

简一日笑笑:

“可惜啊可惜,老柴变了死鬼,要不然正好拿他来试手。”简三夜一直不作声,只死盯罗汉,仿佛要看清他赤面上那只怪眼有没有变得更红。

罗汉抹把脸,甩一地血,独右眼像灌进血,眨如鬼眼,道:“我当你们三个臭皮匠有几狠,却不过如此,喂,我说能不能再加点劲。”

简一日笑说:“好,你狗日的既活得不痛快,我就尽早送你去跟师父团圆。”

说话出手,再不留情。

罗汉再战,功力倍增,捱过简一日三拳,还一记炮锤!砸得简一日贴地打滚。

简二月见势不对,腿影如山,截住罗汉…… 五魁悄问:“百灵,罗汉先前不中神,怎么现在像越来越狠了?”

百灵道:“你懂么事,掌门师兄受点皮肉伤就试出简家三兄弟拳力拳路。这等谋略才是功夫搏斗的高级境界,哪是你我能轻易学来的。”说话功夫,罗汉太阳穴再中一腿,右眼滴一串血,大喝一声,翻掌斩在简二月膝盖上!

作者:七水灵 日期:2015-12-07 19:58

“喀嚓!”

简二月瞪大眼看看罗汉,又瞄瞄左脚,踮半步软倒。

罗汉不再理他,转身冲简三夜说:

“剩你一个,还等么事?”简三夜双眼眯成线,死盯罗汉脸面,漫步靠拢,离罗汉三尺立定,眼放精光,忽道:+

“你不是柴勇徒弟。柴勇哪教得出如此邪门的武功!”

罗汉暗惊,哈哈笑说:

“我师父学贯古今,他您家会的功夫少说有百十来种,连我们这些做徒弟的也未见得都见识过,何况你等井底之蛙,

哪见过我‘开极门’神奇功法。”

简三夜道:

“我只知道‘开极门’名门正派,门下绝不会修习邪门歪道。” 周围除了同门师兄弟,全是省市武术界前辈,罗汉

背心汗炸,眼皮眨动,右眼红潮渐退。

百灵眼瞅罗汉有异,忙挤到人前说:“鬼侃,你们简家兄弟论辈份与我师父一般,却不顾江湖道义,合力欺负我掌门师兄,哪知弄巧成拙,反被我师兄连伤两人,剩下一个不敢再打,便又弄些花花肠子。”

简三夜不看百灵,只望罗汉缓缓道:

“你敢说冇用邪术?”罗汉看他神眼凌厉,竟与师父有几分相似,心中发虚,眼睑眨动……

简三夜一直在等。

等的就是这眨眼间。

罗汉眼皮再睁,简三右手已到了!那一掌看似轻轻拍在罗汉胸口,罗汉却如断线风筝,斜飘倒地,双眼半开,分明再看不见血丝。

简三夜拍拍手,说:“柴勇,你这不争气的徒弟才将用邪术伤了我拐子,如今你升了天,我便替你教训教训他,省得这些不肖子孙污了你名头。”

作者:七水灵 日期:2015-12-08 20:48

百灵探探罗汉口鼻,触手冰凉,不由喝:

“他打死了罗汉,莫让狗日的跑了!” 同门师兄弟十来个围住简家三兄弟。

简三夜道:“江湖中人向来刀尖舔血。今日省内武林老少爷们来了不少,大伙都听见了,适才是他们新掌门充人,要找我家兄弟单挑。我本不想出手,怕被人说大辈以多欺少。可罗汉用邪门功夫打伤我拐子,逼人太甚,我被迫自卫还击,今天就是公安来,也冇得道理抓我。你们若是不服,尽管一起上。”

百灵只是喊:

“兄弟们!不能放走了杀人凶手。”众人见简三夜杀罗汉只用一招,虽簇拥围住,却无人上前。

简一日见出了人命,忙扶着简二月喝:

“起开,起开!好狗不挡道!若再围着,休怪拳脚无眼。”

‘开极门’下围圈拦着,无人后退。

简三夜看领头的是百灵,踏步抬掌便打。

百灵无奈,只得大喝:

“兄弟们,跟狗日的拼了!” 亮铁掌迎敌。

身后忽听炸雷般喊:

“住手!”

众人看时,却是天荣背手,后头跟着九九。

简三夜笑笑:“段天荣,你终究是老了,这快就完事了?” 天荣知他

话里带刺,骂:“贱三爷(武汉话:骂人的,形容人爱犯贱。),你今日是吃了屎么,嘴这臭!想当初你兄弟三人联手,大战柴勇,恶战两天,终被老柴获胜。这一战江湖后辈不知,我却是见证人。柴勇仁慈,当年与你们约定,‘此生不入汉口’,便放你兄弟一马。可惜血勇兄弟先行一步。他人未入土,你们便毁约重回汉口,欺他门下孤儿寡母。我虽冇得老柴身手,可你屋里三个臭皮匠只剩你一个,你要不怕死,尽管来和我老头子过过手!”

作者:七水灵 日期:2015-12-09 21:58

‘北柴勇,南天荣’。

段天荣既与柴勇齐名,据传是血勇生平未胜之人,何况身后又有成名徒弟九九。

简家三雄里,简三夜心机最深,心知兄长受伤,独自应战,胜算太低,便道:“段天荣,你说我欺负孤寡,眼下看我拐子们受伤,向我叫板,就不算趁人之危么?”

简一日插嘴说:“段天荣,我简家兄弟对敌,无论敌人多寡,向来同进同退。伢们不晓得,你哪会不知?若真有种,就等我兄弟三个养好伤,你带千军万马来,与我们决战。” 段天荣终归是武林正派,被简家兄弟拿话塞住,只得道:“好好好,你们只管养好了,来找我寻仇,不得再欺柴门弟子。快滚!”

简一日佯说:

“好!段天荣,你有种等到。” 扶简二月就走。

简三夜垫后,忽听身后“喀喇”声响,心惊天荣偷袭,浑身肌肉紧绷,却听地底仿佛有鬼唤:

“站……住。”

简家兄弟回头,看众人面面相觑,只瞅地上。

空地间,罗汉竟翻转身,缓缓坐起,一张脸惨白如

雪…… 简三夜内心震惊,心道:才将那掌看似轻巧,却是用十分力拍在他‘膻中’大穴,莫说是他,便是柴勇也得被震碎心脉而亡,怎么会,怎么

会?……再看罗汉艰难爬起,浑身关节“喀喇喇”犹如脆骨乱响,白脸渐变透明,只见青蓝血管如蚯蚓般蠕动!简三夜见罗汉行动迟缓,一条命已去大半,便道:“老少爷们,大家都看到了,这伢还活着,莫再造谣说我杀了人。他既无事,我兄弟可得赶轮渡回青山了。” 作者:七水灵 日期:2015-12-14 22:05

“你……你欠我一掌,哪能说走……就走?” 罗汉强撑

说完,吐口气,竟在大热天作团冷雾,久久不散!

简一日笑道:

“看这样熬到你师父上山都难,你还要么样?” 简三夜

说:“不到黄河心不死,我们兄弟三个,你要挑哪个报仇?”

罗汉喷冷雾道:

“冤有头,债有主。我只找你。” 天荣见罗汉吃力,拦

住说:

“后生伢,念在我同你师父兄弟一场,容我替你一阵如何?”

罗汉双手哆嗦抱拳,道:

“前辈好意我心领了,只是家师数十年威名得来不易,不能让它毁在我手里。”

天荣无奈,退开说:“好!年轻人有志气,我且与你掠阵,看哪个敢下毒手。”

罗汉颤巍巍走到简三夜面前五尺,忽攥拳擂在印堂,双眼再睁时,右眼黯淡,左眼白茫茫一片,望似死人。

简三夜见着,心底寒意陡升,知天荣虎视一旁,不敢造次,只得抬掌道:“请。”

罗汉亮掌,哆嗦拍到。

待掌心离人不及八寸,简三夜才出手,掌疾若电,后发先至!段天荣在,简三夜不想搞出人命,所以他这一掌只用三分力,足以击倒罗汉的三分。

“噗。”

一掌下去,如中败革,确切说更似坚冰。

罗汉一阵抽搐,不退反进,右掌竟从不可思议角度,穿过简三夜双掌封锁,轻飘飘如伢们胡闹,也拍在简三夜胸口‘膻中’大穴…… 简一日纳闷:如此儿戏一掌,老三为何不避?噢……老三假装捱一掌,不过是给对方个台阶,好撤梯子走人。嗯,若论深谋远虑,

老三棋高一着。

作者:七水灵 日期:2015-12-15 22:15 罗汉眨巴眨巴眼,

竟笑道:

“谢谢。”

右眼珠红丝掠过,左眼里白光尽消。

简三夜抖手指罗汉,说:

“你,你,你!……” 口喷白烟,遇风而化。

话未说完,踉跄退数步,软倒在简一日怀里。

简一日待要发作,怎奈两兄弟一个瘸一个重伤,只得作罢。

罗汉重又抖擞,冲周围抱拳道:“各位叔伯,简家兄弟危害江湖多年,昔日被我师父镇住。恩师慈悲,放条生路,把他们赶到青山。可他们死性不改,又危害青山绿林十来年。恩师前脚才走,他们便来寻仇。

今日我迫不得已出手废了简家老二一条腿。简老三恶毒,我略施重惩,断其经脉,日后再不能害人。想我师父恩慈,权且留下老大,若你们兄弟三个仍不思悔改,日后自有‘开极门’弟子来找你们。”

百灵不顾伤痛,钻到人前,鼓掌喝:

“罗汉英勇,掌门师兄威武!” 众人皆随声附和。

独段天荣望简三夜,眉头打结,道:“不对呀不对,‘开极门’哪有这手段,邪门邪门,老柴呀老柴,‘开极门’离了你,从此没落咯!唉,故人已辞黄鹤楼,此地再不是我们久留之所,九九,跟我走。”

喊了九九,师徒径走。

罗汉见天荣话里有话,心想:今日已挫了简家兄弟,若能再胜天荣一场,从今后中原一带还有哪个敢不仰视‘开极门’,不尊重自己。

眼瞅地上一块鹅卵石,弹腿踢去。

“嗖!”

飞石如电,直射天荣背心!

作者:七水灵 日期:2015-12-16 21:38段天荣正行间随手掸掸衣角尘土,无巧不巧,甩手正抽在飞石上……鹅卵石顿转如陀螺,呼啸回旋,其势更猛!罗汉见石到,

运掌去拍。

卵石擦过掌沿划道弧线“嘣”地擂在罗汉印堂,其势未尽,再绕弧线竟又磕中身后百灵顶门,方跌落地上,兀自打转。

段天荣回首,虎目圆睁,戟指罗汉、百灵,道:“好,好!今日且看你们师娘面子,略作惩戒。哪个不服,待过了你师父七七日,只管来找我。”

天荣、九九回身去了。

罗汉、百灵摸摸额头大包,呆愣当地。

百灵见简家兄弟跟大伙哄笑,怒骂:“笑么事笑,我掌门师兄放过你们,还不快滚!” 简一

日心知力寡,只好拉扯兄弟遁走。

其他武林同道,见天荣、九九走了,纷纷磕头上香,各称有事离开。

简一日胸口中罗汉一拳,留碗大个青印,月余才消。

简二月去医院照过 X 光,医生说,膝盖粉碎,筋腱尽断,左脚算是废了。

回到家简三夜只是喊冷,大热天要寻八斤重棉被盖。熬五天去医院,做完各种检查,医生却说没病。

简三夜日渐消瘦,用几床被子捂着捱过夏天,慢慢下不了床,没等到立冬,人便没了。临死前,简三夜望虚空道:

“邪……邪门。”简家三雄独剩老大简一日,再要打家劫舍,终是力单。

三年后,简一日去乡里偷狗,却被村民围住,打得半死,又被疯狗咬掉腿后一块肉。

到家不出三月,狂犬病发作而亡。

作者:七水灵 日期:2015-12-17 21:17简二月再不能打架抖狠,支了口油锅在青山一二一街炸面窝讨活。

兄弟拐子前后脚走了,二月的面窝却越炸越好,还讨了老婆秦氏,生儿育女。

秦氏信教,带简二月信仰了基督,成为耶稣子民,逢礼拜必去教堂。

每年清明,简二月会独自寻到兄弟坟前,倒两杯黄鹤楼,撕一盒过滤嘴点燃,望烟雾升腾,泪眼婆娑道:

“主啊,宽恕他们的罪过……哈利路亚!”跛子面窝越来越有名,油锅一开便排起长队,再没人认出炸面窝的老实跛子是文革时有名的流氓恶霸简二月。

麻木拿张‘长江日报’,寻到青皮,说: “这天把师父冇来,我右眼皮直跳,却是这事。青皮,我们都算徒孙,

也该去师爷那拜拜。”

青皮看罢讣告,前思后想总觉不妥,道:“麻木,师爷桃李满天下,师父冇开口,我们贸然前去,怕是辈份不够,连站的位置都冇得。这样,等我探探师父口

风,再作打算。……麻木,你记得跟其他人说下,若师父再来不提这事,你们都只当不晓得,切莫苕问,惹师父伤心。”

麻木点头说:

“好,好。我跟他们嘱咐。”早锻炼结束,青皮去单位请了假,偷偷踩车去青少年宫,压低军帽逛一圈,在练武场灵堂只见罗汉、百灵前后招呼,

不见丫头,转身蹬车,往师父屋里去。

到丫头家把门拍得山响,看丫头蓬头乌眼出来,青皮道:

“师父,您家早上不去琴台,又不上班,莫是病了?”

作者:七水灵 日期:2015-12-21 22:20 丫头说:“我天把不去督促你们,你反来查我的勤。” 青皮笑笑

道:

“师父,哪敢,我是怕您家屋里有么事,要人帮忙。”

丫头说:

“我孤家寡人一个,哪有忙要你帮。” 青皮道:

“那到未必,师父,看样子您家还冇过早,正

暂都快中午了,干脆,两餐合一餐,我请您家

到祁万顺去吃‘四季鱼糕’么样?”

丫头摇头说:

“你那两个钱,还不攒到娶媳妇。” 青皮却道:“师父,我难得单独接您家一回,您家不能泼我面子,再说人是铁,饭是钢,您家不吃,我也要吃。”

丫头想想说:

“说到吃,到真有些欠水饺了。” 青皮灵光,接道:

“难得您家欠回吃的,那好,我们就去‘谈炎记’。”

丫头洗漱停当。

师徒踩车,去利济路。

到‘谈炎记’,点两碗水饺,两笼天津包子。

丫头站队拿包子。

青皮排长队等水饺,待端两碗水饺与丫头会合,却见师父垂首望两笼蒸包,双目泛红,忙道:

“师父,水饺来了,趁热吃。”

丫头吃两勺水饺,喝口汤,长唉一声,说:

“青皮,你师爷以前最爱谈炎记的水饺。当年谈炎记的

老板谈志祥挑担子在三曙街摆夜宵时,师爷就认得他。” 青皮佯作不知,道:

“噢,那我们改日带饭盒来,装一碗去看师爷。话说回来,师父,为么事我也觉得谈炎记比别家的水饺好吃?”

丫头边吃边说:

“这事你要问别人兴许不知道,你要问我算问对人了。

谈炎记的招牌水饺叫香菇虾米水饺,就是我们吃的这种,在原汤里兑了香菇和虾米,不像一般水饺,只放点虾皮充数。”作者:七水灵 日期:2015-12-22 21:19 青皮吞颗水饺道:

“说穿了就是舍得把东西,这有么事,赶明日厂里混不下去,我拉麻木也开个水饺馆,您家只管来吃,不把钱。”

丫头笑说:

“开馆子哪有这容易,谈炎记真正的诀窍是谈志祥师傅的肉馅,听师父说是在猪肉里头兑了牛肉,让人吃完不觉得太腻味,同时牛肉又能增鲜。”

青皮喝口汤,吐舌道:

“小小水饺竟有这多门道,师父您家说得对,赚钱哪有那容易的事。”

师徒二人正说话,馆子里走出个老头,望丫头喊:

“小吴师傅,您家来了!” 丫头笑笑道:

“谈先生,您家好。”

青皮灵光,忙递烟让座。

老头点烟坐下,寒暄两句,问:“小吴师傅,您家冇去师父那边帮忙?” 丫头愣愣,强

笑道:

“去了的,刚回。” 老头猛吸口烟,说:“唉,柴先生几好的人呃,当年要不是他,我早被地痞流氓打死了,哪还有今日的‘谈炎记’。” 一席话只说得老头、丫头眼圈俱红。

老头见丫头默然,接道:“我也是今天看报纸才得的信,小吴师傅,柴先生生前最爱我包的水饺,等中午忙完了,我亲手包一碗去青少年宫奠奠他。”

丫头忙说:

“谈先生,您家上了年纪,何必跑那远。” 老头道:“要的,要的。做人不能忘本,我就是老得不能走,爬也要爬到去。”

丫头红了眼,泪水只在眼眶里转。

老头看他伤心,不再多说,只叹口气,拍拍丫头肩头走开。

青皮只作不知,端起海碗来喝汤,恰遮住脸庞。二人闷声吃食,剩一笼天津包再也吃不下,青皮去柜台,寻些

纸张包好筒起。

作者:七水灵 日期:2015-12-23 22:13 丫头去后厨寻谈

志详告别,没见着人。

师徒二人蹬车过江汉桥。

丫头道:

“冇得么事,你回吧。” 青皮却说:“别呀,师父,难得今日厂里放我鸭子,我还不陪您家一天?就怕您家嫌我烦。”

丫头道:

“你哪正经上过班。”

眼看下桥,丫头笼头一拐,朝河边去,说:

“突然想去江边,青皮,要冇得事,一起去。”二人蹬到南岸嘴江边,锁好车寻滩涂坐定,望江河接壤,半黄半绿,中间一条缝扭来扭去如虬龙翻滚。

看半晌,丫头指沙滩道:“青皮,你晓不晓得,当年我在沙滩上和别个打群架,以一敌三,第一次碰到你师爷。”

青皮问:

“师爷当时就收了您家?” 丫头点头。

青皮说:

“不用说师爷定是看您家英勇,是天生练武的胚子。”

丫头道:“哪里,记得那天跟我对打的伢们都比我高两头。小伢打架全凭块头,我当时被打惨了。”

青皮笑笑:

“原来师爷不是看中您家狠,是看中您家扛打,不服输。”

丫头道:“是啊,师爷赶走那些混混,揩了我满脸的血,跟我说,我像他小时候……又问我想不想学以一敌百的本事。这样,

我才入了师父的门。”

青皮眼瞅丫头眼角又红,忙点根烟,指江心喊:

“您家看,好大的漩涡!”二人定睛观瞧江面漩涡翻腾,似有潜龙在水底搅动……呆看半晌,光秃秃江滩不知何时多了个叫花子,拎半破酒瓶,望空唱道:“烹羊宰牛有屁用,会须一饮三百杯!龟夫子,蛇丘生,将进酒,杯莫停!哈哈哈哈,喝,一起喝!……” 作者:七水灵 日期:2015-12-24 21:14 青皮吐口烟,笑说:“哪来的叫花子,在这耍酒疯。” 丫头看叫花子眼熟,正待说话,忽听龟山上“轰”地响声闷雷,沉沉贴江面传到对岸,江南蛇山上也是“轰”地一响,像是回音,

又似有人作答。

叫花子听罢,狂笑:“世人皆笑我疯癫,哈哈哈哈,龟儿,蛇儿,还是你们懂我,来来来,再喝,再喝……”仰天灌一口,却把剩酒俱泼入江水,摇摇晃晃顺江堤走,眨眼功夫,人似走入江里,雾般消失。

青皮弹飞烟蒂,奇道:

“咦!人呢?” 丫头却念:

“龟夫子,蛇丘生……好好好,好一句会须一饮三百杯!……唉,青皮,你说人喝醉了是么样的?是不是就天人合一,烦恼尽消了?”

青皮笑笑:“师父,不曾想你被那叫花子勾起酒性,您家是不是想喝,想喝好办。”

说话起身,寻副食店买两瓶黄鹤楼,称一斤兰花豆。

师徒就酒瓶拿兰花豆下酒。

青皮平常话不多,今日兴致却高,讲许多从前打架抖狠的英雄往事……酒去大半,青皮道: “我若不是遇到您家,这动荡年月,

只怕早打架打死了。唉……如今学了拳脚,知道轻重,也更晓得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再不敢逞勇斗狠。师父,

这都是您家的功劳。”

丫头朦胧眼说:

“青皮,我不过入门早些,枉称师父,其实你我年纪相当,性情相近,算起来该是兄弟。”

青皮笑道:

“师父,你醉了。你教我武艺一场,便是比我小,我也得磕头叫师父,这是千古祖训,哪能造次。” 作者:七水灵 日期:2015-12-28 21:24 丫头似喝醉了,喝:

“你是师父我是师父?既喊我师父,便是我说了算,我说是兄弟便是兄弟,你若不服,过来跟拐子打一架。”

青皮忙道:

“我错了,我错了。是兄弟,是兄弟。来,师父,再喝一口。”

丫头瞪他:

“还喊师父?” 青皮只得改口:

“拐子,喝!”

二人喝得兴起,酒剩二三,兰花豆吃个精光,青皮说:

“幸亏我长了后眼睛。”

掏出天津小包,师徒分吃……眼看太阳沉下去,月亮盘起来,挂在天上,似美人的眉眼。

丫头望空打个酒嗝,道:

“天下筵席终须散,兄弟,回吧。”青皮看瓶里还有两三口酒,担心丫头喝不下,口对口倒入一瓶,拍上盖让丫头筒。

丫头推让:“我平常不喝,给我也是糟蹋了。” 青皮晓得师父心里

有事,却道:“您家不喝,留到屋里,等麻木来了烧菜用。” 硬塞在

丫头屁股兜里。

师徒分手。

丫头骑一圈,堪堪到屋,却不下车,掉头慢悠悠又踩回南岸嘴,瞧一地兰花豆壳,锁车躺倒,摸出屁股后酒瓶猛灌一口,仰看苍穹……满天星星眨眼,仿佛仙人叽喳吵闹,丫头瞧不出哪一颗是师父,唯任热泪如河流淌。

夜风过处,丫头醒来,便见江心齐腰深水中站着个人,朝自己微笑招手。

“师父!”

丫头站不起身,只有大叫着看师父一步步滑向江中,渐至没顶……挣扎打个滚,丫头嘴里啃口沙子醒来,方知黄粱一梦,星河浩瀚,哪有柴勇身影,无奈把瓶中酒朝沙地撒一行,剩最后一口喝下,屈膝跪立,呜呜哭起来…… 作者:七水灵 日期:2015-12-29 21:44直哭得一地鼻涕眼泪,忽闻脑后风响,丫头本能蜷身躲过,转头看时,月光下正站着柴勇,冲自己微笑。

丫头喊:

“师父!”

柴勇不答,只是微笑。

丫头跪倒,说:

“师父!我……我……”

柴勇偏不说话,只笑望丫头。

丫头哽咽半天,道:

“师父,你么样不说话?”终觉异样,伸手去捞,不想天边一阵清风,吹片浮云半遮明月,月光黯淡,柴勇竟也模糊不清,如水中倒影,起伏摇晃,倏忽不见。

丫头沿河滩跑两圈,再寻不着师父,委顿坐倒……罗汉力战简家兄弟而胜,当日省市武林同道都是见证,再加百灵事后吹嘘,自然声威大振。

三日后柴勇火化,市武协调派两辆公交车,拉上吊唁亲友、徒众。

罗汉百灵几个,簇拥梅朵、白玛,坐了头车。

天麻麻亮去唐家墩。

梅朵眼瞅柴勇被推进炉膛,颤巍巍流两行泪,软倒在白玛怀里。

罗汉率百灵等一众师兄弟满满跪一地,“咚咚……”磕九个响头,含泪道:

“师父走好……”

白玛不知对梅朵叽哇说些么藏语。

梅朵听了,人便清醒,转头说:“罗汉,你和百灵他们去外头等,我跟白玛有事办。记到,守在外头,莫让人偷瞧。”

罗汉“嗯”一声,抹了泪,指挥众人退到外头。

百灵悄悄问:

“掌门师兄,师娘她们要搞么事?” 罗汉摇摇头道:

“百灵,前后照护到,莫让人偷看,你也不许看。”梅朵见人都走开,才端正跪立,一脸安详,再不哭泣。

作者:七水灵 日期:2015-12-30 22:16白玛从怀里摸截怪异树枝,划洋火点燃,轻呵口气,看枯枝上香烟升腾,就地盘腿,解褪腕上佛珠,闭目启唇……

一时间,炉膛前嗡声大作,犹如仙人梵唱…… 烟气渐浓,檀香更盛!

梅朵暗念六字真言,抬眼见烟雾幻化,里面浮出柴勇头脸,不由泪似珠串……脑内嗡嗡作响,便听柴勇道:

“阿朵,阿朵,莫要哭,莫哭,你一哭,便不好看了,我得了解脱,你该高兴,你若笑了,我才走得安心。”

梅朵听得真切,忙揩干泪,轻唤:

“哥哥,你莫走……想得我好苦。” 柴勇笑道:“哥哥自有去处,莫担心,莫担心……” 微微笑着,人

随烟飘。

梅朵见柴勇飘忽,起立唤:

“哥,勇哥!”

浓烟被人带动,再聚不拢,眼瞅柴勇由浓转淡,于火炉前打三个旋,腾空消逝。

梅朵嘴唇哆嗦,却听焚化室内嗡嗡再起,似有无数人从天而降,鼓乐喧天,接着柴勇,袅袅飞升……

室内异香更盛,梅朵不由自主,跪倒合什,心中大明咒不停唱诵……

百灵在门外嗅到,悄问: “罗汉,

是么事这香?” 罗汉摇头。

人烧了大半个钟头,火葬场老黄戴付手套走来。百灵拦住道:

“师傅,您家等一下。”

罗汉忙递根‘大前门’,也说:“老师傅,我师娘在里头跟我师父告别,麻烦您家……”

老黄抬手推开烟,道:

“你们这群后生伢只懂耍刀弄枪,黄泉路上岂是能等的?我晚一时半会无所谓,可要耽误了你们师父前程,再过一阵,只怕炉子里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拿么事去扁担山埋?”

作者:七水灵 日期:2016-01-04 20:30 百灵忙说:

“您家说得是,那我们就不打扰您家办正事了。这烟您家扛到,也是我们一点心意。”

说罢抢过罗汉手中‘大前门’,架在老黄耳朵上。

老黄走到屋前,双手推开房门。

百灵见他吃力,上前道:

“我帮您家。”

将要帮手,不想铁门内腾地热气窜出,正拍面门!百灵

“哎呀”大叫,闪退三步,眼前金星乱冒…… 罗汉垫步

接着,问:

“么样了?”百灵揉揉眼,却听铁门“砰”地关上,尴尬说: “我原想看师娘她们在里头么样了,不想被热气冲到眼,里头

这热,亏师娘她们怎么待得住。”罗汉听百灵这么说,独自上前,抬手按门,只觉铁门震动,犹如过电,弹飞双掌。

百灵眼瞅不妙,道:

“拐子,师娘许是要送师父最后一程,我们还是等下吧。”锅炉室内,香烟缭绕,白玛俏面安详,只樱桃小嘴翕动,以藏语暗诵经咒,隐然已是无人无我境界……梅朵匍匐面炉,头如捣蒜,嘴里六字真言不停念唱……

老黄匿在暗处,仿佛消失了……过刻把钟,白玛经声转低,梅朵跪直,再不磕头,双手合什,口中大明咒渐渐缓慢……老黄不知何时,飘到锅炉前,掌中多条火钩,竟像算准白玛经文长度,待她堪堪念完最后一个音节,火钩扬起,正砸在炉门上!

“当!”

声如钟磬。

炉膛开处,金光直冲屋顶!老黄呵呵笑道:“阿弥陀佛!‘金刚经’我听得多,梵文的却是平生未闻,你这丫头到厉害,居然能诵,唉,当真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啦。柴勇,你算是有福咯,能有这丫头送终。” 作者:七水灵 日期:2016-01-05 21:24 白玛坦然望老黄,说:“汉地也有人懂西域梵文,老师傅蜗居此处,莫非是为接引众生?”老黄就帆布手套探入火炉,拈块红炭,点燃耳后‘大前门’,抽一口,笑道:“我不过是粗野匹夫,每日里掏骨灰混口饭吃,哪谈得上接引众生。”

梅朵站起,说:“师傅,您家谦虚了。如今文化革命轰轰烈烈,中原能叫得出‘金刚经’的,还剩几个,更莫说梵文。”

老黄再笑,望炉膛道:“老哥,你生前是个人物,今日能有这多人来送终,更有梵经超度,西方接引……呵呵,你不想走,还欠哪个?…… 唉,该来的来,该去的去,老英雄,你不放下,如何上路。” 梅朵、白玛见老黄后头几句似在对柴勇讲,又说柴勇不愿走,想见的人唯有丫头,不免暗暗心惊。

梅朵张嘴欲言,白玛悄拉衣袖阻住。

老黄眼瞅炉膛火灭,伸铁钩猛拉,炉板“哐啷啷”滑出,一代英豪柴勇躺铁板上,只剩一堆白骨。

梅朵看到骨灰,泪水又流,软靠在白玛肩头。老黄抄柄

小锤,对残骨一通乱捶……捶毕,拿手直接在骨灰里扒

拉,自语道:

“若真欠哪个,就留个纪念,留个纪念吧……是了,就是这个。”拣截东西筒在荷包里,再拿铁铲归置骨灰,倒入骨灰盒。

梅朵上前欲接骨灰盒。

老黄摆摆手说:

“莫慌,烫!”

又招手唤过白玛,悄声道:

“看来老哥欠的是你。”脱掉手套,从荷包里莫出小指粗细一截骨头,晶莹剔透,递给白玛。

作者:七水灵 日期:2016-01-06 21:54 细骨白若凝脂,

形似枝桠。

白玛说:“姨夫认识我不久,怎会记挂我,老师傅,您走眼了。”

老黄望那骨头,奇道:

“丫头,丫头,明明是你,未必还有别个?” 白玛说:

“噢,我晓得了,梅姨,还是给你吧。” 梅朵却道:

“你留着,几时寻个方便给丫头。”

转头对老头说:“老师傅,您家神力能通阴阳,可晓得我家老头子还有什么话留给我。”

老黄吸口烟,长嘘道:“妹子,天下筵席,哪有不散的道理,如今你爱人有了好去处,你该高兴,才不耽误他前程。”

梅朵点点头:“师傅,听您家一席话,直似明月映心,叫人心里敞亮,我代我老头一并谢谢您家了。”

老黄却打个呵欠,道:“如今老了,废话便多。得,您家屋里大事已了,可以叫伢们进来抱骨灰盒上山了。火葬场炉子少,送了您家们,后头不晓得还有几多人等到在。”

梅朵便喊罗汉等众徒弟进来。

百灵眼尖,瞅骨灰盒放在一旁,充人上前,红眼说:

“师父,我扶您家走,我们回家。”双掌恰碰着骨灰盒,烫得一筛,缩手看时,两手俱红。

五魁道:“百灵,你不讨师父喜欢,师父不要你抱,要抱也该罗汉抱。”罗汉走到骨灰坛前头,毕恭毕敬跪倒磕三个头,两串泪撒在地头,说:

“师父,走罢。”

起身小心捧起骨灰盒。

奇怪骨灰盒放了半晌,仍烫如火炭,直灼得罗汉双掌嗞嗞作响!

作者:七水灵 日期:2016-01-07 21:07

罗汉腮帮凸起,右眼红光掠过,眨眼间却白如寒冰。

再瞧骨灰盒,雾气蒸腾!老黄皱眉道:

“年轻人,你师父虽与你情同父子,但按老规矩,骨灰盒得由至亲来捧,你师父膝下无子,只能由师娘来接。弟妹,

有劳了。”

梅朵才听得老黄说要伢们抱骨灰盒,心中诧异,问:“师傅,您家才将?……” 老黄偏身冲梅朵使个眼色。

梅朵虽不明白,只得接了骨灰盒,心中暗奇:骨灰盒温热,怎么伢们像都觉得烫?……这老师傅也怪,为何故意不让罗汉捧骨灰盒?

老黄只对白玛道:

“丫头,好生照顾你孃孃。”朝门外吆喝一声,后头立时涌来一堆人,哭天抢地,等着烧人。

火葬场外,武林同道好友上了头车,一众徒弟至亲拥着梅朵、白玛登后车,呼啸开出,直往扁担山。

一路前行,百灵有意无意,谈些师父往事,说不一会,红眼号哭起来,引得一车人跟着流泪。

汽车呜呜开过江汉桥,前车直驶过钟家村,后车刚过古琴台,被红绿灯拦住,等变绿灯,司机挂挡,车颤巍巍抖颤一阵,似无用老人,软瘫在路边。

司机连试数回,又掀引擎盖检查半天,只是说:

“怪事,怪事!?” 罗汉问:

“么样了,师傅?” 司机自语道:“车明明是好的,明明是好的……怎么就是启动不了?”

车上人渐渐躁动,有人说:

“看来师父是不想上山。” 梅朵抱骨灰盒望白玛。

白玛道:

“姨父不肯往前,定是想见哪个。”

作者:七水灵 日期:2016-01-11 19:25

一车人听罢,沉默不语,只剩司机继续鼓捣。

梅朵迟迟不见动静,便喊司机开了车门,抱骨灰盒下车,朝古琴台而立。

罗汉不敢跟去,悄悄对白玛说:

“樱桃,你去劝劝。”

白玛落车,见梅朵迎风,无声落泪,自语道:“姨父,无心对面不识,有心迟早相见,就算上了山,该来的自然会来。”话音刚落,司机一脚油门,汽车屁股吐排黑烟,轰然作响……

百灵扒窗探头喊:“师娘,快上车吧,省得耽误上山吉时。” 白玛忙扶梅

朵上车,一路呼啸去扁担山。

上山到墓地,填土立碑,排好香烛,众人依次上香烧纸……

梅朵又哭成泪人,由白玛与几个女徒弟扶持。

罗汉拱手道:

“各位叔伯兄弟,您家们都是师父身前至亲好友,如今提倡新事新办,大家一起跟师父鞠三个躬吧,执意要磕头的,

一会跟着我们师兄弟后。”

百灵喊号,指挥大伙鞠躬。

罗汉见纸钱烧得差不多,要白玛扶师娘到一旁,取三枝香,作揖插在坟头,喝声:

“师父,没用徒弟罗汉跟您家磕头了!”

噗通跪倒,擂地九响,起身额头一片乌青,地上条石炸裂!

百灵、五魁等依次磕头……

人群里除开徒众,大半亦排队磕头祭拜。

罗汉见师娘伤心,便要白玛先扶梅朵上车,待柴勇坟头事完礼毕,喊一声:“师父,我改日再来看您家。” 众人上车,缓缓开出扁

担山。

白玛偷朝梅朵眨眼,忽说:

“梅姨,我要办点事,先下了。司机师傅,麻烦停一下。” 作者:七水灵 日期:2016-01-12 22:36 罗汉想想,

挂车门道:

“小芝麻,你在这块能有么事?等会办完事,认得回青少年宫的路么?”

百灵冒头插嘴说:

“要不要罗汉师哥来接你?” 白玛笑笑:

“连绵的大山困不住雪域的雄鹰,武汉才巴掌大一点,哪会让人迷路。罗汉,家里事多,你们好生照顾师娘,放心去吧。”说罢挥挥手,缓步朝王家湾方向走,待公交车开得没影,才回头折返扁担山。

扁担山,三五处新坟,青烟缭绕,才将喧嚣散尽,山头重归死寂。

午时已过,日头也被云层逼得发暗,像在迎合山的心情。

树林里一只乌鸦“啊”地惨叫,滑落坟头,寻找吃食,寻半天没有收获,再“啊”一声,如婴儿号哭。

号哭声远,震晃山顶大树,树枝摆动,跌个人下来,猫一般落到地上,悄无声息朝柴勇新坟走。

坟头乌鸦猛抬头,见眼前黑乎乎一团不知是人是鬼,吓得惨“啊”一声,落荒飞入丛林。

黑影跪倒坟头,抖手点燃香烛,借烛火烧起纸钱…… 烟

气熏人,涕泪长流……

阴云更厚,鸦雀无声,扁担山鬼气森森。

丫头泪眼婆娑,不知哭了几久,终见石碑后影影绰绰立着柴勇,便唤:

“师父……”

柴勇不语,只望他笑。

丫头无声哭一阵,喃喃道:“师父,你为么事不理我?您家总该让我晓得,是哪个下的毒手……”

柴勇扶碑而立,不动如照片。

丫头不敢大声,生怕师父没了。

“哼。”

似半空里有人冷哼。

作者:七水灵 日期:2016-01-13 21:17 丫头后脖颈寒毛

竖立,起身暴喝:

“谁!”

声若洪钟,惊起黑鸦一片……丫头死盯林梢黑影,弹身撵去,奔百来丈但看枝叶摇晃,似被风吹,又像在嘲笑来者……搜遍周遭无果,丫头颓然,怏怏走回柴勇坟前,跪倒欲再拜请师父,双瞳忽缩,眼瞅坟

前地头。

新泥上留巴掌大两个字“嘿嘿”,蜡汁未干,分明是人用残烛滴就!练武人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丫头更是一等一高手,竟被人玩弄股掌!

地上字迹渐渐干白,仿佛嘲弄人的双眼。

丫头低吼:

“有种滚出来,大丈夫何必藏头缩脚。”半晌无人回应,只贴山脚起阵风,吹动山林,树叶抖颤,似大树背后藏着无尽的人……

寻不见人,丫头跪低,烧剩纸盖住‘嘿嘿’……纸钱一张张烧尽,黑灰明灭打旋飘上半空,丫头呆呆望去,不知师父收到钱没?更不晓得师父会不会再次现身?许是连日未曾合眼,丫头半倚石碑,沉沉睡去…… 不知

多久,听人喃喃道:

“儿啊。”

丫头睁眼,又见师父扶碑而立,慈颜带笑。

丫头问:

“师父,您家可好?” 柴勇一味微笑。

丫头道:“师父,您家为么事不说话?……无论如何,您家要跟我说,凶手……”

丫头作急,去拉师父。

柴勇晃起来,似水波消失。

丫头扑个空,醒转来却见石碑旁真站有人,朝自己笑。

“樱桃!”白玛笑面,像春天的花,开在丫头心里,也驱散天边阴云。

太阳又再露头,却不似先前灼人。

作者:七水灵 日期:2016-01-14 21:13 丫头摸摸脑壳,

问:

“你怎么来了?现在几点?”

樱桃手搭凉棚冲太阳瞄瞄,转身道:“走不出五站路,太阳便要下山。我是专门来等你的,哪知等到个瞌睡虫,害我等了一下午。”丫头说: “对不起,累你久等,你该喊醒我的。樱桃,

你怎么知道我会来?”

樱桃又笑:“你睡得像死猪,打雷都吵不醒,我能怎么办。姨父一向把你当儿子看,老子出殡,儿子若不来,岂不白瞎他的双眼。”

丫头说:“西域的女子,果然站得高,看得远。樱桃,师娘是不是还认为我害了师父?”

樱桃道:“若梅姨真认为是你,又怎会同意我来。你不争辩,并不等于就是凶手,也许你也不知道凶手是谁,也许你是想亲手抓住害姨父的凶手。”丫头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他只觉得眼前的西域姑娘,仿佛空中一道阳光,直射进人的胸膛,刺透心灵。

樱桃瞄丫头笑笑,鼻子微皱起来,说:“丫头,你打机关枪问了半天,该我问你了。你猜猜看,我来找你做什么?”

丫头挠头想半天,只得摇头。

樱桃笑笑:

“你怎么也猜不到,我等你来,是因为姨父留了东西你。”

丫头奇道:

“师父不是已……怎么会?” 樱桃说:

“这东西是姨父今天在火葬场留给你的。”说话从荷包里摸出小指粗细一截骨头,温润如玉,恰是个‘丫’字。

丫头抖手接过,泪水只在眼眶里转,忙别转身,仰头举小骨对着日头,祈求烈日尽快蒸干眼泪。

作者:七水灵 日期:2016-01-18 21:33

白玛去一旁,折段树枝,掸掉坟头乱尘。

丫头半晌回头,看白玛躬身做事,山风阴凉,心头却热。

收拾停当,白玛退开,任丫头望墓碑,三拜九叩,道:“师父,我们走了,过些时再来看您家。” 二人默默下

山。

丫头了望斜阳,说:

“天不早了,樱桃,你么样回家?” 樱桃道:“亏你是习武汉子,人有双脚,当然是走回去。” 丫头

忙说:“我是怕等下月黑风高,万一有坏人……” 樱桃笑道:

“有你这大保镖,便有狮子老虎我也不怕。” 下山寻到自行车,丫头拍拍座板,问:

“要不要我搭你?” 樱桃跳几步,回头笑: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我说了要走,怎肯坐车,喂,丫头,你不是怕了吧?”

丫头豪气大发道:“和你一起,刀山火海我也敢趟,有啥怕的。” 推了车,

二人慢慢往回走。

白玛便讲她的家乡,连绵的高原,无尽的大山,神山、圣湖,无数的神仙,仿佛仙境……

丫头听得亲切,也讲自己的历史,不说自己习武如何辉煌,专讲师父、师娘趣事和儿时糗事……

路灯昏黄,映着人影忽长忽短……

二人投缘,不觉走到古琴台,丫头指片林地,说是平常练武地方,樱桃细看大树断石上掌痕脚印,冲丫头直竖大拇指,眼里尽是温柔。

前行到江汉桥,丫头见白玛鼻尖汗珠晶莹,道:

“樱桃,桥上有风,正好乘凉歇脚。”

放下站架,让樱桃上座板看汉江船来驳往。

高原女子没见过船,大铁盒子呜呜在水上跑,看得樱桃鼓掌称奇。

作者:七水灵 日期:2016-01-19 21:54 看一阵丫头腹中咕噜噜叫,樱桃笑道:

“听你肚子响,我也觉得好饿。” 丫头说:“你来武汉不长,汉口好吃的只怕都冇吃过,我正暂带你去,看能吃到几家。”

说罢拍拍后座板,让樱桃上。

樱桃道:

“说好走回去的呢?” 丫头笑说:“樱桃,你就算骑过千里马肯定没滑过大桥,敢不敢试试?等下了桥,我们再走。”

樱桃道:

“有什么不敢的。” 下车坐到后座。

丫头喊:

“抓紧了!”

猛踩两脚,自行车箭一样冲下江汉桥。

樱桃嘴上说不怕,双手死死抓住丫头腰间,指甲掐入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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