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我们以前多次讨论过。中国农村一直有互助的传统。这是对家庭经营的必要补充。无论如何也不是农业经营的主体行为。更扯不到社会主义性质上。怎么就突然被拨得那么高呀?Y:当然陈伯达大概是有点抓住一点,不记其余,有讨好主席的意思吧。但主席那时,我相信他是真诚地在期待着社会实践过程中产生出创造性的东西。他心中已经有了那个对新民主主义阶段的反感和无望,他对小农经济走到成熟的资本主义阶段这个东西,不能接受。当这个合作社出现时,他就认为他的那个直觉,即小农经济可能实行一场来自人民群众自己的社会主义性质的生产关系大调整。这个调整的强度大到一定程度。就可以具备社会主义革命的性质。那就是说在中国这样的农业国家里,由中国共产党来领导,有可能在广大农村实行最为广泛的社会主义革命。从而使小农经济无须经过资本主义阶段而一下子过渡到社会主义。这难道不是伟大的理论创造吗?这难道不是彻底地清算了新民主主义革命阶段论吗?这难道不是毛及中共的新的历史时期的社会革命理论吗?C:还不仅如此呢,你想想,列宁在国际共运史上完成了对马克思社会革命理论的修正,在马克思那里,只有充分成熟的资本主义国家才有可能实行社会主义革命,而且还必须是整个资本主义世界一起革命。列宁搞了个在薄弱环节、在一个国家实行社会主义革命的理论,引发了二十世纪社会主义运动的高潮,那么毛就有了可以与之比肩的理论贡献,那就是世界上大多数国家都是落后的农业国,如果毛这个直接在小农经济基础上搞社会主义的理论成立,那么对大多数国家的社会主义运动就有了指导意义。这在国际共运史上是多么大的理论贡献呀!公众号【】整理发布,更多好书好文都在公众号分享,欢迎关注Y:如果你再联系到斯大林去世后,国际共运就没有权威和领袖人物了,那么你就更可以理解毛对合作化运动的热衷了,这可以结合中国革命的胜利经验一起来指导世界革命的。在 50 年代,刚刚朝鲜停战,大家都意气奋发的很,理论上的心思也很大,从毛的英雄性格上看,当时顺应世界上的改天换地的大气候,依据这个新的社会革命理论和革命策略来引导世界共产主义运动的发展,就不仅仅是个梦想了,而是非常现实的机会。这也为后来毛热衷于中苏论战埋下伏笔。主席就在这个情况下,开始他在建国后最重要的理论思维。他还是两方面着手,不是一下子就完成这个新理论的构建,他先是继续肯定过渡时期的必要性,然后逐步搞了个过渡的总路线,然后又发展到三面红旗。他一步步的来,几个标志性的事件,先是那个《农村社会主义运动高潮》的批语,然后,在城市里,他有自信心了。就有一下子推动了工商业的社会主义改造。随后一下子搞公社,提高农村基本核算单位,要向共产主义过渡了,还搞公共食堂。真叫一日进入社会主义。就在事实上最后放弃了新民主主义理论。这个过程中,几乎全党多数都不通,但毛很坚持。那个农工部部长邓子恢是用尽各种办法推延这个合作运动的速度,甚至公开同主席争论。但这些人当时都未理解到主席内心深处的理论创造的激情,以及不可避免的历史使命感,这是很大的意志力量。主席在这个过程中,没有系统的发表像当年《新民主主义论》这样的理论著作。原因倒不在于写不出来,而是这个合作化运动一推起来后,一下子开始冲击国家各个方面的工作。农村也是更趋紧张,主席因此还不能完全有把握这个理论体系的完整性,他还要看看,毕竟革命理论要求的完备性弱于建设的理论的完备性。
C:另外你得承认,这个新民主主义理论一下子还放不掉,你用过渡时期这个词,这个概念来构建你的政策体系,就说明当时全党的认识还是只有在新民主主义理论这个大构架下去进行。所以,后来才有更加激进的理论发展来指斥民主派就是走资派。讲党内干部觉悟还是民主革命阶段。
Y:的确,即便是新民主主义理论,在解放前几年时,也加入了关于农村社会主义因素的论述。当时也表达为农民的集体化方向,这更多受苏联的影响。因为,关于对互助和合作制,中共的认识是很清楚的,那是小私有权的某种联合,还远谈不到任何形式的公有制,即便是公认为最左的 47 年土改工作会议,也是保持了这个认识底线。而刚刚解放当合作社普遍出现时,陈伯达把其理论价值突然拔高,认为合作社,特别是高级社,已经具有了公有制的基础了,这就是社会主义。这个时候,原先新民主主义理论的那个过度阶段之中的混合经济成份就改变了。不再是互相补充,而是公有制战胜私有制的问题了。这一点特别重要。因为随后,为了证明这个合作社就是公有制的东西。在实践中开始了削足适履的过程。即不断推动低级向高级的发展,高级后来就走到人民公社,公共食堂,一大二公全部出来。这些东西很大程度已经变成为了证明那个理论而进行的设计制造了,不再是那种来自群众的创造。而且在政策和理论运用上,毛及其党内理论家们只想取那些有利于这个理论的信息,排斥、不听那些相反的东西。到了刮共产风的时候陈伯达这些人干脆就制造信息了,秀才可以不当家,主席则没有办法。所以有郑州会议。毛对陈颇多批评。但从毛当时的讲话看,他并不是在理论上有反思,他只是认为陈伯达这帮秀才们在论证新理论时做得太过分而已。其实,差不多就在这个郑州会议以后,关于过渡时期这个想法就逐渐少了。关于新民主主义的论述更是少见了。也就是说,一种新型的社会主义革命理论已全部取代了新民主主义公众号【】整理发布,更多好书好文都在公众号分享,欢迎关注革命理论。毛及中共全党的理论方向彻底地转折了。毛随后的全部理论思维的路径就是沿着这个方向进行的。
C:阶级斗争以及毛对八大路线的批评都是如此吧。
Y:是的,八大是新民主主义的最后一次努力了。随后这个理论被其最坚定的拥护者刘少奇也放弃了。他内心深处还是很看重生产力发展的。但刘的理论工作基本上就告完结了。他没有再对中共理论大厦上添砖添瓦,与他对新民主主义理论的贡献不可同日而语。至于他在大跃进的表现,以及后来那个四清运动,纯粹是这个人为了适应新的意识形态慌不择路的举措。
C:从社会主义革命理论你自然是可以引伸出阶级斗争的结论来。因为有公有制对私有制的革命嘛。再也不是私有制渐次长入公有制。所以就一定有斗争。而且是货真价实的阶级斗争。
Y:这个斗争反映到党内,就是民主派问题了。毛肯定是这样的观念。就是《实践论》中讲的那个反映论。那时主席经常批评党内一些同志停留在民主革命时期,就是这个意思。所以毛对阶级斗争的强调,首先是一种意识形态的需要,一种理论上的需要。《矛盾论》和《实践论》在这个阶段的理论价值确实显示出来了。世界观、方法论都齐备了。毛的反对派在理论上毫无工具可言,例如早先的邓子恢,后来刘、周、邓等等,都是毫无还手之力。只能用实践中的困难来抵挡。这个毛不怕。困难都是暂时的,所谓“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即便饿死几千万人,他仍然这就这样给解释过去了。
C:在这种情况下,极左的东西就层出不穷。
Y:张春桥也就是因为在理论上支持这个东西。为推行这个理论而进行的阶级斗争的理论依据。准确讲是张春桥那篇关于资产阶级法权的文章,这篇文章确实打中了党内对毛的那套东西有怀疑的那些干部的要害。应当讲,在张的文章前,毛及陈伯达是对新的社会主义革命理论本身进行构建的话,那么张春桥则为推行这套理论提供了完整的策论。这个民主派等于走资派就这样出来了。我们后人看过去,一片打杀之声,很容易把这点都当作权利斗争了,其实后面是一场典型的意识形态过程。春桥将党内对主席新的理论的怀疑一下子提升到意识形态理论高度,把根源追到了解放前民主革命时期,这样一来,他就提供了一整套的组织人事上的判别标准。这就是毛讲党内有个资产阶级的原因,这也是文革时期大批老干部被打倒的原因。
C:社会主义公有制必然建立在对各类私有权的剥夺这个前提下。所以阶级斗争就不可避免。张春桥的文章为这阶级斗争在党内的反映提供了详尽描述。所以毛就一直器重春桥同志。
Y:我们以后要专门讨论农业生产的一些特点。我们会指出被毛和陈伯达重视的那些合作社,其实原本只是附属性质的东西。当把这个东西提到主体地位后,整个农村政策就走了样。这些东西又被先前搞得那个统购统销强化和互为印证了。这个根本就谬误的农村政策的理论底子到今天还在严重影响我们的农村政策。
公众号【】整理发布,更多好书好文都在公众号分享,欢迎关注C:这些放在以后专题讨论吧。我还想接着讨论五十年代这个理论出来后,毛的思想是怎么发展的。
Y:这个思想的发展大概只有两次明显的进展。一是中苏论战。这是主席集中的理论思维时期。这个时期说到底是对国际共运的法统地位和理论主导话语权的争吵。直接的单独的理论没有,只是强化了毛在党内对新理论的推广。那场论战,让党内不少大员们觉得很自豪,包括刘、邓及彭真。因为在以前,不存在与苏联老大哥论战的可能。你手上就没有成套的意识形态的东西,你只是战争中成功了。所以斯大林对毛讲成功者是不受指责的。换言之,你只有成功,没有成功那你们就什么都不是。后来苏联领导人每次来中国,毛都要诉说战争年代的委屈。那苏联人哪听的懂啊,不在意,毛就更加认为,你没有一套真正的马克思主义的东西你就没有地位。所以当中国出现社会主义高潮,毛手上有了这套新理论以后,毛就大大的反击了,这就有了中苏论战。这场论战一开始就是意识形态化的。那时欧洲共产党都反感中共的提法。因为它同当时以苏共为主导的较为右倾的政策走向冲突,但其它国家的共产党就不同,如胡志明,金日成之类的。因为这些国情相似,其次论战涉及面非常广。可以讲在这个过程中毛到是把社会主义革命理论和阶级斗争学说给体系化了。这之后第二个明显进展,就是文革前夕及当中发展的那个无产阶级专政下的继续革命理论。这个东西简直就是托派理论了,但它确确实实的立起来了。这对文革指导意义是不用说的。这个继续革命的理论其实就是对那个社会主义革命理论的再论证。但表现出的理论素质简直不能提,50 年代,陈伯达发展这个理论时,还有点列宁的味道,比如他同杜润生争论分工对农业的作用时,还知道引用列宁同第二国际的争论。文革中就没有了,整个的是强词夺理。到了华国锋,不知就理,还据此写了篇文章,说中国是世界革命的中心,把全世界吓了一大跳,最后是几个办报纸的人告诉中央,说查过了,毛主席就根本没有讲过继续革命这几个词。弄的华气不打一处来。你看看,这还能叫理论吗?瞎闹嘛。所以我大体判断,毛的理论思维走到文革前就差不多就没什么进展了。然后他就彻底的失望了。另外他也老了,这也是个极重要的因素。他的冲劲一但没有了,或减弱了,你就不能指望什么了。
C:我什么也不想指望!就他那个社会主义革命,已经让多少人吃了苦头。
Y:你看看,我们仅仅是就这个主席思想变迁的论题进行讨论嘛。总之,我们今天梳理了毛泽东的思想在解放后何以发展的脉络。你对比一下,新民主主义革命理论同中国实际状况是相符的,它是基于中国农业社会的特点出发的。而社会主义革命理论,从根本上它是基于所谓农村中的社会主义积极性,这就是这个理论的根本错误的地方。但当时,这个新理论首先是来自对旧理论内在矛盾的反思基础上的。所以当新理论出来时,即使党内有极好马克思主义修养的人也有点无可奈何。它看上去那么强有力,旧理论无法反驳新理论。当时邓子恢从实践中,杜润生从理论上都是严重质疑这个农业社会主义改造的。但是他们无法在理论体系上同他们争论。从目前看到的材料,杜润生大体到 95 年才在一篇文章中抓住了这个农业社会主义革命理论的根本缺陷,那就是农业生产的生物学特性。这个特性其实就是我们多次讨论过的农业生产的广延性和继起性,以及农业劳动的度量和监督成本。是基本上限制农业生产分工的效率的。所以互助合作是不能当作农业主体劳动对待的。于是你整个理论是建立这样一个沙地上,你当然站不住。但公众号【】整理发布,更多好书好文都在公众号分享,欢迎关注五十年代人们的认识显然没有到这一步。况且,当时苏联十九大还喜气洋洋的宣布集体化永久地解决了苏联粮食问题。这个对毛及中共同仁们的印象怕是很深。所以引入工业分工到农业中去,似乎是顺理成章的。大兴水利,大搞机械化同这个都有关系。其实这些思想特征,今天还经常在农业理论讨论中可以看到。什么规模经营啊,农户+公司啊,粮食安全啦!等等不一而足。
C:毛的新理论,是其在理论上为中共变为执政党后的存在合理性进行的不懈努力。当时党内的其他领导人似乎都没有认识到 49 年后,那个新民主主义论的内在矛盾就直接体现到中共的执政的理论依据上了。毛认识到党的目标与党的性质(党代表谁?)有冲突,他当然要补上这个缺口,这是很致命的缺口,非补上不可。可叹的是,存在的合理性必然高于理论的彻底性,甚至理论的彻底性也须变通以适应存在的合理性的要求了。陈伯达将手工业分工的生产力变革模式引入到农业中,全然不顾马克思的本意,列宁的本意也不顾,真是说不成。
Y:这个理论上的说不成,进一步就演化到一系列的实践过程。这个过程中有多少让后人们百思不得其解的现象啊。其实背后就是这样一个思想史过程。它多多少少地证明了那些理论上逻辑上的必然性会导致出何等悲剧来!党内法统及毛泽东主流地位的确定——两个局外人的对谈录之三C:以前你多次讲到党内法统,觉得新鲜,是不是详细谈谈。这个党史不讲清楚,很多事就不好讲。
Y:中共这里是有几个法统的,不是高岗讲的那个井冈山是大法统,陕北是小法统。那个说法实在是个“野心家”的说法。中共的法统不在那里。中共有三个大法统。一个是与共产国际的关系,这是个大法统,差不多延续到中苏分裂,在斯大林去世后就不是大法统了。这个东西是以前党史研究中不愿多说的。中苏论战又把这个问题掩盖了。中共开始是共产国际一个支部,几乎所有的经费都是国际提供。然后中共一大后最最重大的一个决策是国共合作,李大钊、毛泽东等等加入国民党,这完全是在国际代表与孙中山之间的谈判中确定下来的。中共在此过程中并没有什么积极主动的作用。苏俄和国际之所以如此是有国际自己的“教条”的,那就是中国必须先完成资本主义革命,然后由中共起来革资产阶级的命等等。这个以后我在中国资本主义发展中还要讲的,这按下不表。所以苏俄选择了孙中山,当初他们想选吴佩孚,后来不行,就选孙中山,这其中可能有中共的作用。然后孙中山同意改组国民党。当初这个国民党开一大时就跟典型的列宁的党一样。
C:当时老蒋什么委员都不是。
公众号【】整理发布,更多好书好文都在公众号分享,欢迎关注Y:那时他还没有什么地位。这个改组国民党的过程中发生了很多有意思的东西,主要是同钱有关,就是说苏俄用钱作手段。所以苏俄那时也怪神气的,竟然托洛斯基见蒋介石时,直接吩咐孙中山应当到上海搞政治运动,别在广州弄了。这给老蒋留下极恶劣的印象。
C:不过以前孙中山在广州狼狈不堪,好像是没别的办法,只有去上海了,然后到日本去了。
Y:当初国际代表马林(就是那个参加一大的家伙)也就是这个看法影响了莫斯科。可是孙中山已无数次在上海搞那个政治运动了,他知道搞不成,末了又是他自个被扫地出门,再到外国去端盘子之类的,这个傻事是他肯定不再干了。
C:没那么惨吧。你总是这样渲污在海外的人,心态不正嘛,哈哈。
Y:总之孙中山不去上海,坚持搞广州军事,并且威胁苏联,宁可不要你的钱,也要把中共党员从国民党赶出去。这招见效了,国际又派了鲍罗廷。这个人看清局面了。
C:你注意到没有,在小局面上,当初这批政治家都是不错的外交家,敢于同他们的主子顶着干。老蒋后来也是如此。吴佩孚、段琪瑞都是有类似的表现。
Y:然后就开始准备北伐,后来的大革命,轰轰烈烈,很激动人心。我们看到,那个时期参加大革命的青年后来就成长起来了。中共直到第二代全部是这个时期的底子。这也是个大现象。五四起来一批人,之前袁项城起来一批人,同盟会起来一批人,然后就是这次大革命起来的人最多,对中国社会影响最巨。这个大革命是国民党主导,又有后面的四一二政变,宁汉合流。所以,建国后就不去表现这个大革命了,这是个缺陷。我认为这个时期中国人的表现是很值得一提的,应当有个好作家好好写写的。总之,整个二十年代,主导中国革命进程的是国民党和苏俄,中共是个小伙计,听命于国际。大革命失败后,中共一下子给搁在那儿,失语了。因为国际也看不清了。中共等于是散摊子了,大部分人离开了,少部分人走激进的路,也搞武装斗争,一是在城里搞武装暴动,一是到山里去。前面是主流,包含了当初国际让孙中山到上海搞政治的意思,所以中共的主体在上海一带左的很,全社会都开始远离中共。这期间苏俄、国际那儿也在发生大事件,斯大林在一个个的消灭他的对手,所以没有顾上对中共和中国革命进行有意义的指导。因此中共就主要靠自己来干了。这时朱毛的东西开始影响中共当权派,标志是临时中央从上海搬到井冈山,张国焘也去了大别山,创建四方面军。这个时期尽管国际在财政上仍然供给中共,但在具体革命上的指导没有先前那么多的东西。
C:李德是怎么回事?Y:李德正好体现这个法统。李德并非国际派来的干部,他几乎就是个旅游者,被中共抓了壮丁,之所以如此,恰哈是当时中共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恰好李德来了,为别的事,就被博古这些书生给留下来,体现国际的支持,给党内同志一个信心,也表明一种权威的加强,特别是当他们从上海逃到井冈山的时候,对朱公众号【】整理发布,更多好书好文都在公众号分享,欢迎关注毛这些人是要表现一下这个权威的。所以李德是一张虎皮。这小子就当真干起来了。所以讲,井冈山到遵义这段时间,由于李德的存在,我仍然把这个时期归结为国际操纵下的中共时期,在党内包括毛、彭德怀这些人基本上没有对国际有质疑,最终只是质疑李德具体的指挥失误罢了。
C:对了,即便是在遵义会议上,对李德的批评也不多,主要是指责博古。
Y:遵义会议确定的几个事很有意思。那时还没有讲去陕甘,只是讲北上,打通去苏俄的路,去新疆、甘肃。后来的西路军也是同一个目的。随后就派陈云、潘汉年赶快去上海,干什么?去接通国际联系啊。当时即便是毛也把希望放在苏俄身上。所以战略方向是向苏俄接近的地方走。倒是张国焘要南下,我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这小子整个有毛病嘛,南下去找谁啊?所以北上,很容易统一党的认识,这就是这个法统在起作用。在毛与张国焘的斗争后期,以及王明回来挑战主席的地位,都未获成功,其中国际支持毛作党的领袖这一点至关重要。当时季米特洛夫多次同中共代表谈到毛是斗争中成长起来的领袖,要团结在毛的周围。从中你也可以看到这个法统的力量。我看了张闻天 35 年—37 年的年谱,里头有很多的工作是同王明(他在莫斯科)、潘汉年(在上海)、邓发(先在新疆后在莫斯科)要钱,要的紧啊。可以想见中共当时是很困难的。这个状况持续了一段时间,抗日全面爆发,西安事变时,国际对中共的指导又开始全面进行了。中共,毛这些人,那时是很听话的。西安事变时,毛、朱这些人都不是和平解决的方案,是国际上严令和平解决。所以才有后面的故事。毛、中共都服从苏联的想法,那时斯大林很清楚,要是中国没有个挂帅的,那日本就长驱直入了,对苏形成两线作战。所以决不能杀蒋。
C:应当讲,当时周引诱了张学良。周许诺苏联支持张在西北建立抗日政府的。结果一闹起来,苏联根本没有这个意思,把小六子给摆在那儿,所以小六子很气又说不出来,只有负荆请罪了。他一辈子都未原谅周和中共。周后来 60 年在张学思的宴席上痛哭一场,是给张学良看的,没有作用。 Y:那时中共甚至提出什么保卫苏联等等,弄得自己很孤立。在上海有些小报讲鲁迅是拿卢布的,鲁迅给气得够呛。从反面证明,那时靠上苏俄并非什么光荣之事,全是中共的政策给闹的。所以到陕甘后,国际又恢复了对中共的指导,但有了一个很大的区别,就是第一次承认了中共该有领袖,既毛。随即王明、康生、陈云回来了。当时很隆重啊。主席是真的很高兴,跟国际全面联系建立起来了。国际甚至给电台,派联络员、医生等等长住中共。那三个人回来全进了政治局。对比之下,与四方面军会师时,张国焘提出加几个人进班子,洛浦和主席都不同意。而从苏联回来的这几位,并无一兵一卒,都立即进班子。任弼时 40 年从苏联回来,还一下子进了书记处,为三大书记之一。任回来时带了个苏联情报系统的上校师哲。这个人背景很复杂,但他一到延安先是任的秘书,随后是中央书记处秘书室主任,后来叫书记处办公室主任。是个要害岗位。师哲在这个位置上一直到解放后斯大林去世后,突然就被解职了。他对此有段回忆,提到毛突然对他很厌恶的态度。这个人这么长期的在主席身边参与机要,你可以看成是一个象征,既主席需要向苏联方面表明他对国际的忠诚。因为师哲不同于中共驻莫斯科的代表团成员,他根本就是个苏联籍的党员和情报军官。所以这个法统曾经是很重要的,直接影响着中共顶层的组织体系的人员安排。这个法统是个党史上的线索、公众号【】整理发布,更多好书好文都在公众号分享,欢迎关注脉络,一直被小心翼翼的给掩盖了。 C:这一段历史要是把苏联后来解密的文件拿出来,恐怕是有些让人吃惊的东西。对比一下进行研究肯定有意思。
Y:党内的另一个法统就是意识形态。共产运动史本身在意识形态上就是有传统的。既党的领袖人物一定是个意识形态大师。这个法统在中共党内一直传下来。典型如王明之类的理论家在党内的地位很高。后来主席用两论来确定他的党领袖地位。《论持久战》之类在这方面不做数。最多是个政策文件,不是意识形态。更况且,持久战的观点原本就是国内的主流观点,国民党、老蒋就是持这种观点。所以这类文件在意识形态上不算数的。毛用两论来补上这个缺口,因此相关的人才如陈伯达之类的就上升的很快。毛原来在这方面的发展是很不稳定很不健全的。但在抗日期间,他在延安补上了这一课,他使王明之类的人在意识形态上也垮了。这些方面党内不少人都做了工作。所以你看,当时尽管武装斗争是党的中心工作,但在政治局八大以前,还一直是理论家们的一半天下。刘少奇、洛浦、王稼祥、凯丰等人都做了不少的工作。到了解放后,也一直有个所谓的党内的政治理论权威或负责人,比如康生、乔木、伯达、春桥都扮演过这个角色。这个法统到邓时代减弱了,他讲不争论,使得邓力群想做这个法统的继承人就没有得逞,所以就气呼呼的唱反调。
C:江对这个法统认不认呢?Y:认的,当然要认,才有十六大党章的提法:毛思想—邓理论—三个代表,都是这个法统在起作用。对意识形态的长期重视带来了很多现象,例如资本主义问题、共产党性质问题,等等,有了很多禁区,不得进入。甚至可以做不可以讲,搞的怪怪的。但这个法统是中共所必须的。特别是民主革命时期。胡绳讲共产主义的东西可以起到净化人的心灵之作用。在当时的国内背景下,这点特别突出。国民党没有这个东西,老蒋挺想搞这个,可是他弄不懂意识形态这玩意是怎么回事。当时好像是沈养初吧,听说中共在延安搞历史问题决议用了十年多,很不理解,使劲打听怎么回事? C:那党内有时候出现反对派时,这个法统怎么起作用呢?Y:我提到过 58 年庐山会议上,主席对张闻天支持彭,甚至有个长篇发言时,很震怒。主席的意思是老彭那几下子不可怕,可怕的是张闻天这个理论家要在意识形态这个法统上向主席挑战,这是要不得的。老彭没有理论,是个粗人,主席不怕。在党内,战功、军事成就从来就不是法统。但张闻天与老彭结合,那不得了。主席主打彭,其实是打张。但主席聪明,他不能直接打张,那样就要辩论。三面红旗一旦要辩论,主席的权威地位就有问题了,所以只有打彭,用历史问题让军委开会斗争彭,等等方法,就达到了目的。
C:哎,没有办法,这个法统到 70 年的庐山会议时,就变成了天才论的争论了,那真是荒唐之极了。
Y:你要看到,陈伯达跑到林那里去了。主席一看,又是 58 年再演一遍呀。这回,他直接拿掉陈。因为陈弄了个“天才论”,不堪一击,不是马列主义嘛。陈如果依公众号【】整理发布,更多好书好文都在公众号分享,欢迎关注然拿那个九大政治报告,拿他那个不能光搞运动,要搞生产效率等等观点出来,毛就不会打陈,没法打。“天才论”一下子就把陈打倒了。
C:恐怕这个法统还会持续下去吧。
Y:一定会的,这个很有意思。西方的民主、人权的意识形态色彩很浓,反过来,会使中共更加重视这个问题。所以意识形态这个法统会持续下去的。还有个法统,先是根据地的政权和财经系统,后是解放后的文官集团。这可是个大法统。文革时期叫做又黑又粗的一条黑线。这个文官集团,在解放前就有了。也就是根据地政权建设和财经系统的人,我们很容易忽视了这批人的作用。其实,任何革命都要花钱的。孙中山先花华侨的钱,花日本人的钱,然后花广东地盘的钱,再花苏俄的钱。中共也有同样的问题,以前也拿苏联的钱共产国际的钱,再往后,那个体系很大了,就有了自己建立政权发展财经的问题。于是有一批人就成长起来了。这主要是几个抗日根据地的发展,于是象彭真、高岗、薄一波、李富春、陈云他们就起来了。特别是高、彭、薄三个人的迅速上升很说明问题。这些人同刘少奇、周恩来就结合起来,掌握了党的财政体系和政权体系,建国这个体系就转化成了国家政权体系。自然就成了文官体系。只是这帮人之间的关系比较密切,对新民主主义问题的认识比较一致,所以叫个文官集团吧。当然这个集团并非是完全一致的共同体,有矛盾。其实对文官集团的第一次攻击恰好就是高岗发动的。
C:解放前,这几个人在党内很受重视,说明毛确实不同于一般的革命领袖。他用人很灵活,没有框框。好像是彭真到延安讲他的根据地建设经验,主席讲这么好的马克思主义,别只给几个人讲,要多多的人来听,所以彭真到处讲,干脆做中央党校的教育长。
Y:七大十三个政治局委员,军队的只有朱德和彭德怀,而彭真、高岗都进去了,分别是中央局书记,跟周恩来王明是同级啊。主席这个人用人确实有个特点,他对那些有超级行动力量和组织能力的人,敢用。他对军队有战功的人,敢于不用。这两条很厉害,值得总结。接着说,这个文官集团一解放就成型了,一直到九十年代初,一直不倒啊,真正是厉害呀。对这个集团的冲击一共有过三次。第一次就是高饶事件。其实高饶事件很有意思,它真的算不上是个路线斗争。高岗一开始就很坦白,就是权力分配“多搞几个副主席,你一个,我一个”等等,很直接。高岗在延安时与彭德怀配合,搞的很好。后来到东北,本来在彭真、陈云之后,后来,林同彭搞的很紧张,主席果断换将:林是第一把手,然后彭逐渐淡出,高岗上去了,最后是林、高配合。陈云前期抓地方党委,后抓财经,排在高之后。高的全面工作能力强,林很满意。朝鲜打仗还是彭德怀、高岗配合,彭也满意。这高的自我感觉到位了,这时候北京城热闹啊,陈云到北京一跃进书记处,代替任弼时的位置,地位在高岗之上。毕竟那是整个国家格局,比东北大啊。所以,高岗很不服气。其实,刘、周、陈这些人开始是想拉住高的,所以五马进京,一马当先。高干计委主席,叫高主席的。但问题是高虽然属于这个集团,但他不愿屈居刘、周、陈之下,他想拿这个集团,于是搞个什么大正统是井冈山,小正统是陕北,什么白区党红区党之类。就是要刘、陈这些人的地位下降,给他让位。所以高岗原意不是打烂这个集团,他喜欢这个集团,他只是说应当由他来当这个集团的头头。当时财经干部中,有很多是陈云从东北带到北京的,所以,高岗是想继承这个集团的,但他要当头头,这点同刘、周、陈就发生冲突了,所以联手公众号【】整理发布,更多好书好文都在公众号分享,欢迎关注倒高。主席开始支持高,估计除了关于新民主主义阶段问题上不满这个文官集团外,还同他本人对这样的集团本能的有防范有关。所以他开始时支持高岗批薄一波,但后来这个集团一发力,主席就放弃高岗了。看上去,主席知道这个政权体系是乱不得的,所以高岗垮下去了。高太知道这个集团的厉害,所以一死了之。
C:应当讲高饶事件加强了这个集团的力量。因为有个重要人物出现了:邓小平。邓小平加入这个集团了。
Y:对,一点没错。当邓加入这个集团后,可以讲,这个文官集团就完全成型了。
C:那五六年反冒进算不算主席对这个集团的攻击呢?Y:不错,主席是用这个集团的,他离不了这个集团。其实不管谁做皇上都离不了这个集团,所以不存在他攻击这个集团。只是这个集团的人他不喜欢时他要敲打敲打。所以五六年反冒进不算数。第二次攻击是彭德怀,在庐山会议期间发动的。他对周说,你们这些人老奸巨滑啊。彭是在道德层面上质疑这个文官集团,他不仅是对毛不满,他是指责这个文官集团怎么没有道德力量,怎么对群众的困难看不到呢?怎么不说话呢?彭是个武将,并无地方职位,他出来讲,本身就是挑战这个文官集团,你存在的理由不充分嘛。你是干这个的,你为什么不讲话?要我彭、朱这些无关的人来讲?挨整时,你们居然一面倒。其实文官集团是可以反一反的嘛。这是彭的想法吧,但他不了解,文官集团一成立就变成一个自在自为的存在物了。他有自己的利益原则。所以这次冲击没有结果,但意义深远。党史中关于这一段是最不堪回首的。因为,彭实际上提出了执政的基础问题,道德基础或者合法性问题。这是这个文官集团无论如何也解决不了的问题。
C:嗯,是这样吗?下次找个机会再谈谈这个话题。
Y:真正的攻击,在组织上体系上的攻击,是文革期间新生力量发动的,特别是张春桥发动的对文官集团操纵国家机器提出挑战,虽然文革期间这个文官集团好像是解体了,其实并没有。刘倒台了,周在,邓、陈云、彭真、薄一波并没有在肉体上受太大苦,李富春没有倒,所以整个体系还在。因为主席不会让他们全完蛋的,如果那样,还吃不吃饭了。所以中坚力量还在,张春桥失败了。他们在思想状况上都是一个对既有的权力结构一定要打破,他们只是从不同的方向发生冲突。其实,你不能讲张春桥同志就是一个如假包换的左派,我指是公认。第二个,你也不能讲张春桥执政以后就会这样,你要知道这个层次上的人思想上还是有很多变化的。就象康生最后死的时候,骂他们是叛徒,我认为这几次冲击是很有意思的事,最终失败了,他们几乎都要得逞了,尽管这个文官集团的首领人物—刘很悲惨,可是他的中间力量毫发未损,最后又主导了这个林彪事件以后的政府运转。实际上那时候你看,江青同志只是在旁边瞎吵吵,她影响不了一次国务院文件,是不是?她只好自己瞎写信,她没别的办法。这个文官集团和主席的关系以及反对这个文官集团的力量,这三者之间角力很有意思。主席不愧是写出《矛盾论》的人,他制造矛盾的能力绝对无人可敌。没办法,他认为矛盾是历史发展的动因嘛。
C:陈云算这个文官集团吗?公众号【】整理发布,更多好书好文都在公众号分享,欢迎关注Y:绝对是这个文官集团的。他们的基本的方式方法都是相近的,他们只是人之间有些关系复杂,你不能因为两个人不和就不是一个集团的。主席当时要找替罪羊,要找斗争对象,就拿那个文官集团开刀。邓那时候也狂热啊,所以说他才和法拉奇有那一说:我们都有责任啊,也不是毛主席一个人。
C:我觉得邓这个人很诚实。
Y:归纳起来,党内的这三个法统,是研究党史的三个脉络。以前的党史没有这个东西,都是断代,然后用毛及其思想的形成来串起来,这是不行的,因为事实上不是这样的。
C:那么从党内的历史看,主席是如何确立起他自己的主流地位的?他的思想是如何成为党的指导思想的?Y:主席是一步步地做到这一点的。遵义会议只是他走向中共领袖的起点。包括他的思想也是从 37 年左右开始在意识形态这个层面上进行的。在这之前,毛的比较出名的文章如《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这几个东西,理论上的价值和素质都一般化。但毛显示出他的策略能力是超强的,他是从策略的思考中开始他的理论之旅的。
C:可是他的东西十分土气,好像当时国际上的人和中共中央的那班秀才没有看得上吧。
Y:是啊,所以在遵义会议上,主席并没有什么让党内的同志彻底服气的东西。他只是临危不惧,比他的那些同志们更加沉着镇定。另外他在具体办法上也比党内那些训练有素的军事干部更有效。大家都知道,遵义会议刚结束几天,就有林彪鼓动彭德怀替换毛的指挥岗位,就是这个道理。
C:但随后,毛的军事才干让党内的人闭了嘴吧。他在军事上的大局观起了很好的作用。这一点在同张国焘的斗争中可以看出两个人在大局观上的区别。
Y:这当然是有高下之分的。但也不可以夸大这个事。35年至37年,中共在困境中确实开始走运了,发生了很多匪夷所思的碰巧的事。这恐怕同毛的个人运气也有关吧。而张国焘则是倒霉事都摊上了。大体上可以讲,主席在35年至37年期间,表现出的军事才能,处理具体问题的才能都有机会显示出来。但这些还不足以保证毛的主流地位,只是为这个地位的到来提供了条件。其实毛几乎用了整整一个抗日战争时期,才全面的建立起他自己的主流地位。
毛到延安后,搞了三次有意思的大行动,一个是党内整风就是延安整风,这是从党内的权力体系上、组织体系上,搞了个一统化。这个中共才真正变成一个有效率的列宁的党了。党的领袖一致化的意识形态,严明的纪律,清廉的生活方式等等,开始形成。主席确定了他的地位,他不是像以前党内斗争那样搞肉体消灭,而是让人检讨,一个劲的检讨。后来好像是田家英讲,主公喜欢让人检讨。其实这是主席在党内斗争的一大发明。写检讨,让所有人都听到,然后让他继续工作,感激得很呢。因为照以前就砍头了,所以感激。关于这个整风,现在论者负面评公众号【】整理发布,更多好书好文都在公众号分享,欢迎关注价多。我看至少是毛达到目的了,即让这个党变成列宁式的政党,讲纪律,讲统一,讲组织,甚至讲专制。胡绳讲共产主义在那时有一种净化人的心灵,提升人的精神作用。一点不假,这大概是国民党不如共产党的地方。所以,有时我想,不是共产党对民众的组织超过国民党,应当讲是共产党自身的组织化程度超过国民党,才是中共取胜的原因之一吧。二是“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这东西也有意思。那是延安来了很多青年知识分子,我们前面讲过,中国思想界是左倾的,中共思想并没有摄住这些人的思想。所以,当时延安是什么想法的人都有。你无法同他们进行详细的思想斗争,甚至他们当中还有人想给你们中共支些招呢。主席根本就没有同他们进行思想上进行斗争,而是很简单的在人格上把他们全放倒了。《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就是这个意思。那就是农民脚上有屎,但比你们读书人高明。这个东西厉害呀,你没有办法。既然你那个脑袋不高明,那么脑袋里的那些货色就不必讲了吧。
C:这个《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似乎很成功,让毛印象深刻。解放后,他热衷于文艺界的斗争同这个有关吧?Y:很有关系。这个以后在讲。《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让毛在人格上把中国思想界的人给震住了。你可以从后来的郭沫若、茅盾等人对“兄妹开荒”、“白毛女”的推崇看到这个效果。毛在延安的第三个大事就是两论《矛盾论》《实践论》,把方法论、世界观问题好好的讲了一番。中共党内有个法统,那就是意识形态。你做领袖,必须在理论上证明你的来历。在党的早期就更是如此。这就是为什么王明长期在党内有地位的原因。毛没有忽视这个法统,他迎难而上,他要给全党看,共产国际看。于是这个两论就出来了。毛很准确的挑选陈伯达帮他做这个工作,理论体系应当是陈的,但风格是毛的。毛再一次利用了知识分子的弱点,那就是“本本主义”“教条主义”。毛不是建立理论体系,他根本就不相信这个东西,他像《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一样,用鲜活的语言来讲这个理论。陈也确实很有功底,他居然把理论与风格结合的天衣无缝。这个两论一出来,党内的理论法统就到了主席那儿,王明、康生就都不行了,张闻天也不行了。因为那个东西喜闻乐见,现在我们来看也依然觉得是一气呵成,没有书卷气、陈腐气。这样三次行动就由毛在党内一统天下。然后对党外思想界青年知识分子产生了吸引力。这很明显的,当时重庆文化界搞的很着迷,到毛去重庆时,那首词,简直就把知识界放翻了。
C:毛在延安就做了这三件事?Y:别,你不能这样攻击我。我是重现这三件事是党内其他人做不到也想不到做的。主席还做了很多事,比如军事、土改、基层政权建设、边区政府财政的等等,后面这几条,我还会谈到的。
中国资本主义不发展的政治观察——两个局外人的对谈录之四公众号【】整理发布,更多好书好文都在公众号分享,欢迎关注C:人向前走着走着,没有路了,或是碰了壁,就免不了向后张望张望。到了 1995年后,关心政局的学者们似乎就处在这种状态中。他们开始回望 49 年前国共那场争战。也许从中共当时大胜中可以探究今日执政的机巧吧。这其中有一位就是胡绳,他是党内史学权威,从社科院长位置退下来,去世前,有一次谈话,是关于“从五四运动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的论题构想。其中,他谈到:解放前,抗日后,这期间国民党、共产党都是少数派,社会中间力量并没有明显的倾向。国共两党在争取这个中间力量的支持上,一较高低,中共胜了。结果中间力量逐渐倒向中共。中间力量之所以放弃国民党,原因是当时中间力量自发地要走资本主义道路,执政的国民党没有做促进资本主义的事情。中间力量失望了,就转向中共,中共就此羸得大多数国民的支持,于是就胜。从这个谈话的意思里,你可以看到胡绳打破了一些传统看法。特别是指出国共两党均为少数派,关键在于争取中间势力,这个突破是有意义的。
Y:我同意这是个突破。原来有很多教条的,中共一直就是主流力量等等。这些教条迄今仍然统治着学术界和思想界。胡绳本人对这些教条的形成传播要负主要责任的。因为他一直就是那个官方史家嘛。但这个人是个训练有素的历史学家。所以最后退休后,就有了回归,回到那个历史真实中去了。
C:好像他给人讲过,前三十年是自己,中间三十年是别人的,最后几年是自己。是给吴江说的吧。这个中间的三十年就是官方史家的三十年。
Y:胡绳同许多学者还是有区别的。他可以有一些纯粹自己的东西,关于现代史上,他的国共两党胜负原因的分析,是有开创性的作用的。我虽然不同意他的分析。但绝对赞同这个论题。这是很有份量的题目,内容很广泛。这个问题也可以引伸到中国资本主义不发展这个领域中。总之,胡绳提出这个问题,就是大家。
C:确实,我有个感觉,史学界或更广点,学术界提出一些根本性的元问题的功夫似乎很差,这一点大幅度降低了学术研究的有效性。很多争论完全无益,因为论题本身就是假的。我们在关于农业史的讨论中多次发现这一点,而且似乎那些学者们还不认帐。胡绳讲了很多不算数的话,在学术史上没有价值,但其晚年的这个谈话,还确实是功力深厚,我奇怪似乎没有太多人跟进。
Y:那么我们就跟进一下吧。首先,我认为胡绳关于国共两党对中间势力的争取上的说法有些不彻底,他主要讲,如果国民党发展了资本主义,1945 年以后,就可以把中间力量争取过去,因为中间力量是自发地要走资本主义道路的。这个中间力量的说法是有疑问的。国民党不发展资本主义是个什么意思,不清楚。好像不能讲国民党主观上、其政治策略上是不发展资本主义吧。我看不到有什么资料能证明国民党当时是限制资本主义发展的。相反地,我认为,国民党当时在这个资本主义发展上,是处在不自觉的状态中,作为不多,但也没有任何限制。按理讲,如果政府是无所作为的,就最利于中间力量自发的走资本主义道路啊。所以胡绳的说法中有些内在矛盾。他一方面认为中间力量决定社会走向(所谓民心向背),另一方面他又认为中间势力是要走资本主义道路的。结果他当然不能讲毛及中共是支持走资本主义道路的,他就只能讲蒋是限制资本主义发展的。
公众号【】整理发布,更多好书好文都在公众号分享,欢迎关注C:他的想法是,想找到根本的经济原因,这还是马克思的经济决定论。经济决定论是个不错的分析范式,但应用起来,不能简单化。就资本主义的自发性而言(胡绳当然是以这个自发性为前提的),除非有政府的系统力量大力反对,否则这个自发性可以推动资本主义的发展。就此而言,老蒋确实没有这个限制发展的政策目的。你要讲老蒋限制这个中坚力量的资本主义自发性就牵强了。
Y:我们会用经济的原因解释的,随后就会谈到,同胡绳是有区别的,我们用经济的观点看中国资本主义不发展的原因。另外一点,我也不能同意,中共战胜国民党,是因为中间力量倒向中共,所以中共就赢了。这个默不作声的中间力量是怎么支持中共打国民党的?没有多少事例吧。你总不能一会儿强调经济原因,一会儿又强调什么民心向背。
C:他可能认为经济原因同民心向背是一回事,这不重要.胡绳的意思是,中国资本主义发展的条件,一是反封建,二是反帝。没有这两条,资本主义是发展不起来的。老蒋这些条件都不做,所以资本主义不发展。
Y:这个也说不过去。封建是什么?那个中间势力不封建?反帝,谁说国民党不反帝?况且帝国主义怎么就成了资本主义发展的障碍?这些都讲不通。胡绳的说法的意义是打破了教条,提示了人们应当回到历史的真实的环境下去讲问题。他的说法的可质疑的地方是不彻底,他应当彻底走下去。
C:可能他在这里还是教条的吧?那你讲点彻底性吧。
Y:我从资本主义发展这个地方开始。把国共胜负的原因放在一边,因为这是两个论题。首先资本主义是否发展起来,应当讲同反帝、”反封建”关系不大。限制资本主义发展的政策,到现在看,人类历史上,只能讲社会主义计划体制是唯一自觉地限制资本主义的,其他没有什么成套的政策体系是反资本主义的。因为资本主义本来就是人类的一个自发的东西嘛,有多余的东西一定要交换,除非想强制搞个交换中心和薄记中心,否则交换分配的体系就会成长起来。这个体系是否发展为资本主义,关键是看是否是个开放的社会,是否对全世界开放。这是中国资本主义发展不足之关键。
C:我非常非常赞同此点。对外开放是个关键。邓小平的伟大之处不是搞改革,而是对外开放。即便六四后,他仍然坚持此点。在谈到此点时,我想讲点题外的话,那就是资本主义发展实际上是后进国家现代化的问题,是个所谓现代性问题。所以它一定同世界体系有关。开放社会是一个基本社会条件。还有就是传统中国乡村结构下是否能出现资本主义发展,也是个大论题。一般见解是中国传统土地制度阻碍资本主义的发展。这个观点比较深入人心了。所以要搞土改,打破所谓封建的土地关系等等。连国民党也同样这样看,50 年代到台湾,陈诚搞了个土改。许多人认为这个土改带来了台湾的资本主义发展。
Y:我们研究中国农业制度变迁时,有几个结论是反对这个说法的。我就不展开讲了。这里只是提出几个结论,一个是土地制度同农业生产的效率没有关系,它只是同农业生产的组织方式–家庭经营有关。这是农业生产的生物学特征决定的。所以,只要是农户经营本身没有打破,则农业生产的微观效率基础就是完整的,公众号【】整理发布,更多好书好文都在公众号分享,欢迎关注就是讲“农户”相当于西方微观经济分析里的那个“厂商”,是利益最大化的主体。我们知道,资本主义市场体系的前提是这个追求最大化利益的“厂商”存在。所以讲,中国传统乡村结构,给资本主义发展照样提供了微观基础。49 年前,没有任何政策法律是打破这个基础的,倒是 55 年开始的大规模集体化打破了这个基础。
C:只要这个微观基础在这里,资本主义的发展就有基础。发展的好坏那是另一回事。
Y:另外一点,就是传统乡村结构下是否可以成长起超越农户的资本主义经营组织来呢?有很多论者讲,中国没有长子继承制,私人财产权不稳定,所以发展不起大的资本主义企业组织,这个不成立。你从 18 世纪、19 世纪山西钱庄的发展可以看到一个具备了全部现代资本主义企业组织特征的企业形态早已存在。什么期权啦,什么经营层与股东分离啦,什么物流体系啦,什么绩效考核啦,都有。你从成一那本《白银谷》可以活生生的看到。所以传统乡村结构可以容纳资本主义企业组织。
C:从山西钱庄还有杂货业可以看到,这个乡村结构同国际贸易体系的开放结合好象也没有什么困难。山西有个杂货商,从南方直到俄罗斯东欧,都有分号。员工人数多到 3 万人,拿到今天讲,也不得了。那时的交通,通讯条件多差呀!Y:是呵,这个传统结构开放给世界贸易体系没有问题呀,结合的不错呀,我搞不懂为什么那么多史学家讲,这个传统结构成长不了资本主义经济。所以我讲,我的方法是看两头,一头看微观组织上是否是有效率的,一头看商品贸易网是否是开放的,有这两条资本主义发展的必要条件就具备了。
C:但不是充分条件,或者准确讲,不是资本主义发展好坏的充分条件。
Y:对,这正是我们后面要谈到的。所以说中国近代史上的资本主义发展是个现实存在的东西。门户开放后,它就在那儿发展,不取决于有所谓的执政者的限制或促进的政策在起什么作用。这个“资本主义”发展的议题,在中国历史学上一直就是个问题,没有解决。所以弄的政治学、社会学也跟着弄得不明不白的。胡绳的那个近代史也是有问题,包括李泽厚的思想史论,都是在这个问题上做得不彻底。
C:这个问题确实是历史上的一个幽灵,到处碰得倒。其实如果来评论现在中国社会经济的性质的话,仍然有这个影子摆脱不了。他的这个东西后面是一个深刻的思想痼疾,那就是认为社会发展不是源自民间而是源自一个“神权”——统治者的治国方略,这倒要在以后痛加批驳的。
Y:所以胡绳就有了国民党不发展资本主义这个结论,这个必须推倒。说到底,资本主义体制是否发展是取决于那个自发的商品交换网络是否同外界真正联系起来。而资本主义经济本身的具体过程,即发展的好坏程度,往往取决于社会生产的剩余及其积累是否自动的在那儿进行再生产。如果这个再生产总是被中断,那么资本主义经济或干脆讲那些具体的资本主义企业就发展不起来,或是长久不公众号【】整理发布,更多好书好文都在公众号分享,欢迎关注了。这就是前面讲的充分条件了。这才是从经济基础观察上层建筑的角度。中国近现代中的主要问题,先是开放不足,后是那个资本主义再生产过程太频繁地被中断。开放问题不用谈了,因为十九世纪末,这已由不得朝廷了,门户开放了。所以那个时候,可以讲中国开始有资本主义体系了。但资本主义经济发展不顺利,原因是战争太多。原先讲是军阀之争,但这是个现象。我倒要问问为什么军阀战乱不止呢?这就开始接触到真东西了。这里的大问题是国体问题没有解决。民国一建立,几千年的”封建王朝”彻底倒台时,整个社会的精英原先几乎都在朝内做官,社会上的精英就那几个革命党。所以幸亥革命一成功,天下大乱。所以朝中精英自动的变化了各自的身份,在民国这个框架下,各自管理自己原先的领地。这时,现实就提出了国体的问题,是大一统的中华共和国?还是联邦制的共和国?这个问题一出来,全国大论战,结果统一的思想还是占了主流。老袁在世的时候,这个统一用松散的方式保持着,这个老袁镇在那儿,所以没有太大的战乱。讨袁、二次革命都没有成气候来酿成大战乱。袁死后,情况开始变化,一方面北洋诸将一心想继承大统,另一方面,孙文也彻底走向专制的思想体系,后来那个“联省自治”本来占上风,结果被偶然的军事强人,那个叫吴佩孚的将军给肢解了。这个吴佩孚身上几乎具有所有的中国士大夫的优点,以及优秀的军事素质,恰好他还抱有野心,要统一天下,要武力南下,于是“联省自治”就给反动了。孙中山对应的也非要搞军事北伐,他那儿也恰好有个与吴极像的人藏在那里,那就是老蒋。他们这些人一下用重大军事事件,扭转了国体问题的讨论,气的那个章太炎大骂:吴佩孚、孙中山都是一丘之貉。这样,统一的共和国就是唯一的历史使命了。先是北洋一场混战,后来加入个张作霖,完全没有了袁大帅在时立的规矩,就是个打。随后又是南北对垒大战一场,结果老蒋胜了。胜了以后,又是极大规模的征伐战略。规模之大,超过了任何军阀之间的战争。这个过程中,彻底耗尽了社会剩余资本,大规模举债,造成社会再生产过程全面中断,资本主义向前的发展被压抑了。这里,如果非常现实的去承认民国战乱期间那个割据的现实,用“联省自治”这样的国体,那么军阀之间的战争就应该可以和平解决。其实,在几个大的军阀的统治区域中,资本主义还有不错的发展。因为这有利于军阀本身嘛。你看阎锡山在山西,陈炯明在广东,李宗仁在广西不是都搞得很好嘛。即便是韩复渠在山东也弄了很多有意思的乡村发展事业,另外张作霖在东北搞得很红火。即使是你讲它是装点门面,但也毕竟是事实上做了嘛。军阀在自己的区域内是愿意安居乐业,发展经济的,这样税收多了,军阀的日子才好过。你看红军一到陕北,我从张闻天年谱中就看到,当时建立的边区政府非常重视吸引山西、甘肃的商人到陕北来做生意,因为这带来税收呀。当时林伯渠甚至有报告讲:要设法增加交易环节,以便多补点税,所以要求军事单位要保护商人商道,即便有国民党坏人混进来也不怕。各个割据力量之间有个微妙脆弱的平衡,吴佩孚、国民党打破了这个平衡,所以就互相残杀。这个平衡之所以脆弱,原因就是没有个国家制度承认它、包容它。如果你给每个地方割据势力一个合法性确认,一个利益及地方权力的尊重,他们是没有什么理由要混战的。你说张作霖想坐天下,我不相信。所以军阀是因为不合法才打仗的。胡绳用当时四川军阀搞的那个“防区制”来说明军阀不事生产,是妨碍资本主义的封建残余,是拿个别代替总体,方法论上就根本立不住。这种连续的战乱刚刚要平息了,结果日本人又来了。当然资本主义的再生产就提不上了。所以资本主义经济就始终处在那个亏损的边缘中,如果大部分企业处在这个亏损状况下,何来原始积累呢?重庆谈判失败是个同样原因。蒋当时就是要一统天下,他接受不了一个边区政府的存在,接受不了他来领导一个公众号【】整理发布,更多好书好文都在公众号分享,欢迎关注“联合政府”(你是可以把这个东西与联省自治比较一下的),毛及共产党那时倒还是真的想和平。毛甚至已让谭震林他们在淮安一代寻找合适的地点,把中央搬过去,以便参加联合政府。刘少奇叫这个政策是和平民主新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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