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之下,你看列宁,在二月革命爆发时,列宁在瑞士,他是多么急切地要不择手段回到彼得堡,回到革命现场呀。马克思就不是这样。他几次被当局迫害,都是同他的报纸和文章有关,同他宣扬自己的学说有关,并非他领导了革命组织。
C:马克思倒是在巴黎公社前预测到了这次革命。
Y:普法战争一开始,他就预感到法国有可能爆发革命。他在好几封通信中都提到了这点。但没有迹象表明他要参与其中,也没有迹象表明他催促第一国际总委员会的成员赶到现场。现在我们看到或是习惯了解到的共运史中,过分强调了马克思对革命的热心,把他很多宣传他的学说的活动,就是前面讲的第二件事情,公众号【】整理发布,更多好书好文都在公众号分享,欢迎关注全当成他的革命活动了,当成第三件事了。把他的那句“哲学家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作非哲学化的理解,结果就形成了革命家的马克思。这是俄国人,是列宁干的好事。在这种习惯性的理解之下,我们当然很容易忘记马克思对资本主义自然史演进的强调,从而把马克思的历史科学也庸俗化为革命理论。从中找到只言片语来为俄国革命确立正当性。
C:你的意思是说,马克思的学说以及他本人的社会活动的革命特征是被误读了?Y:不完全是这样。首先马克思的文字有这种革命的魔力,普鲁士当局对他的迫害大概就出于这个原因。我自己也有这个阅读体验。这种东西尽管跟他的严整的学说体系有根本区别,但在特殊语境下,特殊文化心理结构的人就容易读出革命冲动来。其次马克思也许是因为犹太人的原因,也许是生活困迫的原因,也许是他性格中的原因,对激烈的社会动荡是非常热心的,这也表现在他大量的通信和人际交往中,这个特点,也容易去强化俄国人对他的革命性的印象和理解。这是一个双向作用的结果。毕竟马克思没有在理论上特意地去区别资本主义扬弃的自然史和革命史。所以就留下了对此进行不同的解释的余地。德国人,当然还有英国人,主要地还是从自然史这个线索去理解马克思,于是形成了国际共运史上的“西欧道路”。俄国人则从革命史角度理解马克思,于是形成了“俄国道路”。
C:我们终于讲到俄国人了,讲到列宁了。
Y:俄国的社会主义者们从一开始就非常的激进、暴烈。这大概同俄国的自然和历史有关吧。我也弄不清楚。他们中最为有名的就是巴枯宁。这个人是个狂热分子,他几乎不在俄国活动,大部分时间在西欧从事起义的组织工作。马克思很讨厌他,但也奈何不了他。巴枯宁在 60 年代和巴黎公社时代名声很响,远在马恩之上。基本上巴枯宁与布郎基齐名的。马克思原本对俄国并没有多大兴趣,他对东方的的兴趣差不多就到波兰为止。我猜测巴枯宁是真正引起马克思对俄国感兴趣的人。
C:德国人都看不起俄国,即便是波兰问题,也只是作为德国问题的附属问题,才会引起德国思想家的重视。
Y:马克思在晚年对俄国很有兴趣,看了大量的俄文资料。但除了1877年给《祖国纪事》的一封信和1881年给查苏里奇的信以外,他并没有关于俄国社会主义运动的系统看法。恩格斯直到1885年在给查苏里奇的信中提到普列汉诺夫的文章,才认为在俄国也出现了拥护马克思理论的力量。巴枯宁之类的俄国革命家的主要活动是在西欧,我猜测他们个人的一些风格特点引起了马克思的注意,但还不够使马克思重视并研究俄国社会主义问题。但到普列汉诺夫出现以后,情况有所不同,就是讲俄国开始出现一批社会主义者,他们信服马克思理论,并试图把这个理论同俄国的社会革命运动结合起来。这就与巴枯宁之流很不相同了。恩格斯对此很欣喜,也就热心于他们的著作在俄国的发行。
C:马克思对俄国的兴趣,被十月革命后的俄共党人夸大了。我实在看不出,在他那个时代,他会认真看待俄国出现工人阶级革命的。至多有些工人活动罢了,而且还只是在彼得堡等几个城市里。
公众号【】整理发布,更多好书好文都在公众号分享,欢迎关注Y:这里就涉及到另外一个理论问题,就是,无产阶级革命的前提,是资本主义工业化的充分发展。按照我们熟悉的说法就是任何一个国家或者地区,如果资本主义工业化还没有完成,那么,这个国家或地区的历史任务就限于扫清资本主义发展的障碍,如果这也需要激烈的社会革命,那么这个革命就是资产阶级性质的。无产阶级应当支持这个资产阶级性质的革命。
C:这说到了我一直以来的一个大疑惑,这个所谓的资产阶级民主革命中,工人阶级到底起什么作用呢?好像关于 1848 年德国革命的争议,以及《哥达纲领》的争论中都涉及到这个问题。后来到俄国革命,中国革命,都有所谓的资本主义民主革命的阶段。结果这个被大事宣传的革命一胜利,资本主义就没有了,民主体制也没有了,这是怎么回事呀?Y:这个问题源自于马克思对德国问题的研究。在马克思青年时代,普鲁士专制力量在整个德意志世界形成的封建化的上层建筑,严重地阻碍了德国工业化。这在几代德国人那里头,是很焦虑的。所以需要一场社会运动来打破这个封建专制的上层建筑。中心任务就是破除以普鲁士为代表的专制体制,形成资产阶级的民主体制,形成统一的德意志国家。前面引过的马克思的那篇文章,就是讲述这个问题的。这被认为是解放德国人的前提条件。
十九世纪上半叶,在西欧,一头是英法资产阶级主导的民主体制的明亮世界;另一头则是德意志专制体制的灰暗世界,对比很强烈,马克思在青年时代,和他同时代的其他德国人一样,焦虑德意志的落后。他的学说的起源,首先是关注于德国状况的改变,关注于德国人精神及物质状况的改变。他从这种观察和思考中发现了人类社会演进的规律,发现了英法社会性质的秘密,从而发现了德国解放的秘密,那就是剩余价值生产方式及其必然的产物—德国工人阶级的形成。
马克思从这个非常具体的德国问题逐渐地转向了一般的抽象的人类社会运动规律。这样,在他的学说中,就有一个部分非常的德国化,就是关于资产阶级民主革命的阶段。所以讲,资产阶级民主革命问题是具体的关于德国解放的学说。但是这个问题后来被俄国人给处理成一般化的问题,处理成适用于德国之外的非工业化国家里头的社会革命。于是就产生了很大的混乱。
C:你是说,在马克思那里,资产阶级民主革命问题是个德国的问题,不应该做一般化的理解。
Y:对的。马克思是具体地生活在德国的精神世界里的。他看到了德国与英法的差距和不同,他认为德国应当发展起来,从黑暗世界中走出来。1845 年马克思写成《德意志意识形态》,这一年是个转折点。此前,马克思的思想都来源于德国问题,此后,马克思转向了一般意义上的人类解放的历史运动的研究。
大致在这前后,十九世纪中叶,主要在法国影响下,德国的资产阶级民主运动已经展开了。这个过程几乎没有中断,逐渐走向 70 年代的俾斯麦时期,迎来了德国工业化的黄金时代。德国民主革命,既不同于英国资产阶级运动波澜无惊的自发过程;也不同于法国革命,大喜大悲,而是一种受控的渐进式的运动形态。马克思即便是不喜欢这样的运动形态,可他也没有反对过,毕竟在这个时代里,德公众号【】整理发布,更多好书好文都在公众号分享,欢迎关注国工人阶级成长为欧洲大陆素质最好的、组织程度最高的新兴阶级。马克思所讲的德国人解放的前提已经具备了。所以马克思不仅从理论逻辑上超越了德国问题,而且在历史观察上也超越了德国问题。德国不再是他思想的中心问题了。他所谓一般的人类历史,其实就是以英德法为主的西欧的历史,其他地区和民族并没有被马克思纳入他所谓的历史过程中。英法德共同构成的整个资本主义世界才是他的中心问题。在他那里,不存在某一个国家或地区内的所谓社会主义革命。资本主义发展可以是个别的,但社会主义一定是世界的,一定是英法德为主的世界的。
C:马克思也写了不少评论欧洲资产阶级革命的文章。
Y:从 1848 年到巴黎公社,有一系列文章。其中不少都是评论集,有点类似记者评述。马克思确实观察到了资产阶级民主运动中,资产阶级国家权力的形成过程,他对此倒是下了不少功夫。也就是后来我们讲的国家理论。这个部分在马克思整体学说中的重要性并不很强。 马克思总括起来还是更重视经济基础的作用。他生前对普选制、代议制和国家功能都不太重视。不重视归不重视。他也没有在这个领域中设定什么特别的教条。例如我们熟悉的关于普选制的资产阶级性质的认定,等等,他没有这些教条。这样他就为德国党留下了很大的思想的活动空间。“西欧道路”中关于国家功能的转变理论就是从这个领域中发展起来的。
但是马克思在上述写作中的另外一些内容,主要是关于革命过程中各种社会力量的比较和评述,却给俄国人接过去了。发展成了关于民主革命领导权理论,以及工农联盟理论。这个承接过程是很粗暴的。因为俄国人,主要是列宁,认为马克思批评资产阶级软弱和妥协断送了革命成果,例如 1848 年法国革命的结果是王朝复辟。列宁就从马克思这个观点,一下子推导出一个结论:应当由工人阶级起来,代替软弱的资产阶级来完成民主革命。这就是领导权理论的核心。但是,这如何讲得通呢?软弱的资产阶级是什么意思?是资本家阶级还不够强大?还是资本主义生产力不够发展?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作为共生体的工人阶级如何能强大到可以领导革命?这不是胡说八道嘛。至于工农联盟,那也是乱讲。马克思眼中,德法的农民就是地主,就是反动势力的社会基础,就是先进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反对者。根本不存在农民参加民主革命的可能性。革命过程中,基于农民利益的各种政治势力与基于资产阶级利益的各种政治势力之间错综复杂的交易关系,正是马克思文章中多次评论的对象,他深恶痛绝,这如何能导出工农联盟来呢?C:那么就是说,拿掉俄国人的这些发挥,拿掉这些深入我们思维中的教条,那么我们再看十九世纪中叶欧洲大陆的革命,就清楚的多了。没有什么由无产阶级领导的资产阶级民主革命,只有资产阶级自己的民主革命,即为了资本的利益而进行的革命。即便它为资本主义的发展从而也为资本主义的被抛弃准备了前提条件,那也并非它革命的本意,历史的意志是间接地体现着的。工人阶级从这场革命中无疑会获得它的自身的利益。那就是作为剩余价值生产必备的人身和财产的自由权。除此,没有其它利益。当然也就没有必要和可能由工人阶级来领导民主革命。
公众号【】整理发布,更多好书好文都在公众号分享,欢迎关注Y:除了不领导民主革命以外,工人阶级倒是可以为这场革命做出许许多多其它的事,这正是德国工人党领袖的想法。马克思说到底也不反对这样做。事实上,从 50 年代开始,正是在德国工人阶级有意无意的合作下,德国社会急速地完成了民主转型。也就是讲,德国,从而整个西方世界已经具备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自我扬弃的前提条件了。在马克思这里,也就不再存在所谓的资产阶级民主革命的问题了。
C:然而这一切到了俄国人那里就改变了。
Y:对。当时俄国的激进主义分子,对俄国的现状极度的不满。这个不满的程度远远超过早先德国知识分子对德国现状的不满。但是俄国激进分子所持的改变俄国社会的理论五花八门,其中没有一种观点可以成为普遍的思潮。随后,这中间产生了民粹主义。民粹主义作为知识分子、特别是贵族知识分子的社会思想与其说是社会革命理论,不如说是青年贵族在与西欧生活方式对比之下产生的强烈自卑情绪的流露,它既表现为关于俄国未来的价值判断,即如何走向西欧;也包括对俄罗斯的情感及身份的认同,即如何在保持俄罗斯特性的条件下走向西欧。这种情形,在托尔斯泰和屠格涅夫作品中的很多人物身上都有详细生动的描写。这些人物既喜欢俄罗斯乡村中的那种村舍生活方式,同时又迷恋法国人的生活方式,他们下乡能与粗俗的农民在一起,回城则参加高雅的舞会,交流阅读法语著作的心得,他们忧郁而暴烈,自责、自省同时又自命不凡。在这个情绪的持续侵蚀下,他们与生俱来的那种贵族对沙皇的忠诚逐渐地减退了。这些人开始走向革命。
然而,到这时候,他们才发现,原本他们只是一腔热血而已,他们无法在村社生活与法国生活之间架起相通的桥梁。一句话,他们有激情,没有思想;有干劲,却没有方案。从这里,他们开始转向马克思的理论。
这大体上经历了三拨人。第一拨人,以查苏里奇、阿克雪里罗得为代表,标志性事件,就是查苏里奇1881年与马克思关于俄国革命的通信;第二拨人,以普列汉诺夫为代表,标志性事件是普氏1894年《论一元论历史观的发展》一书的出版;第三拨人,当然是以列宁为代表,标志性事件是1903年俄国社会民主工党第二次代表大会和列宁随后发表的关于这次会议的论战性著作《进一步,退两步(我们党内的危机)》。
C:这同中国上世纪初叶的情形有些相似呀。最初的先进分子,大体上都是激愤于列强侵扰之下的破碎山河,很朴素的爱国主义和民族主义,对列强的那种社会经济生活,有一种强烈的自卑感,这些先进分子很容易对马克思的理论产生兴趣。马克思的学说所具有的那种批判性,给绝望的中国知识分子一个透口气的空间,给了他们一种可以轮替的希望、时来运转的希望,在精神深处有一种轮回的暗喻,是民族心理的疗伤过程:总之,事情还是有办法的,还不至于绝望。
Y:唉,有那么点神秘主义色彩。但是我告诉你,中国知识分子对马克思学说的兴趣,同后来中共的理论之间没有什么关系。俄国民粹主义中的一部份人转向马克思,并最终形成列宁主义,这可以说是个连续过程。
公众号【】整理发布,更多好书好文都在公众号分享,欢迎关注C:你讲讲这个过程吧。
Y:这大约持续了二三十年时间。在这期间,俄国人把马克思关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历史运动的过程,引申到当时被认为尚不存在资本主义发展的俄罗斯,从而为在俄国推翻沙皇专制主义,发展以法英德为榜样的先进社会,并进而建设成为一个符合民粹主义理想的社会提供了一个正当性的陈述。这个工作是在普列汉诺夫手上完成的。列宁本人对此没有任何贡献。在这件事上,普列汉诺夫首先指出,在沙皇专制体制之下俄国资本主义状况是符合马克思关于资本主义发展史的描述的,他认为这个资本主义经济强大到一定程度时,俄国会像德国一样发生资本主义民主革命,从而扫清资本主义发展的专制主义障碍。此后资本主义的发展就将带来社会主义革命。这样普氏就完成了一个关于社会主义革命在西欧之外的地区的“二步走战略”。这个战略后来我们中国人再熟悉不过了。
C:这就是说,原本马克思关于德国解放的前提条件的说法,到普氏这里变成了一个经过严整论述的革命战略规划。
Y:是啊,这个战略后来成为国际共运最高的革命原则,从而也是最大的教条。这个东西源自马克思,却并非马克思的本意。在马克思看来,到目前为止的资本主义发展是个自然史过程(如英国),不论这个过程中包含了革命(如法国)或是不包含革命(如德国),那都是伴随资本主义生产力发展而发展的资产阶级力量逐渐地占据统治地位的过程。不存在一个脱离了这个实际发展过程的抽象存在的无产阶级队伍去引导任何革命,而只能有一个革命,那就是资产阶级领导的革命。无产阶级是这个革命的结果而不是前提。 但是当着俄国人提出了“两步走”的战略时,则把这个社会主义革命之前进行的资本主义发展的自然史,变成了革命史的一个组成部分,一个必要的步骤,一个准备阶段,一个可以被设计,进而可以被领导的革命过程。这同马克思的想法是背道而驰的。
C:即便马克思存有人为的革命的想法,也只能限于社会主义革命的可能样式,对于资本主义的发展,他一向是持有自然进化的想法的。
Y:无论如何,把工人阶级当作资产阶级革命的前提和条件,而不是当作它的结果,是俄国人的“二步走”战略的必然结论。但这是多么荒谬啊。它在所有的意义上都是对马克思的背叛。
C;因为,在这个战略里头,资本主义过程,不再是个有独立历史意义的人类史,只是作为社会主义革命的准备过程才有其意义,这样的意义如何才能固定住呢?怎么样才看得到这样的意义呢?你究竟是站在资本主义阶段去展望未来历史阶段的更替,还是站在还没有实现的社会主义阶段去回望资本主义阶段呢?Y:于是,你可以看到十分可笑的一幕。1917 年二月革命之后,苏维埃决定把部分国家机构管理权让渡给主要由资产阶级分子组成的临时政府,其间大概不到一个月,列宁回到彼得堡,发表了《四月提纲》。这个提纲声称,因为临时政府已在执行国家管理权,所以俄国的资产阶级民主革命的任务就已经完成了,今后布尔什维克的任务就是推动无产阶级革命,而革命的任务就是打倒这个资产阶级民公众号【】整理发布,更多好书好文都在公众号分享,欢迎关注主革命完成的标志:临时政府。想想看,这个临时政府刚刚成立,就要被打倒了。原因竟然是因为它完成了资产阶级民主革命,完成了“二步走”战略的第一步。这样可笑的事情,没有人去深究过。
C;我插几句:必须意识到,不论马克思的理论多么的晦涩难懂,都有它的经验基础,离开了经验基础,马克思主义就什么都不是了。因为马克思把宗教和上帝严格地排除出了他的思想体系,那么,只有经验才是它唯一可能的基石。就经验常识而言,社会主义、共产主义,不论如何理解,也不论如何达至,当然离不开整个社会和每个个人的物质和精神的高水准,既然如此,任何超越现有的物质和精神基础的所谓革命和进步都是达不到那个社会主义或共产主义的目的的,这本是不言自明的东西,也未必一定要用自然史的角度来衡量才能理解。 如果马克思认为达至社会主义需要革命暴力,以及无产阶级专政,那么这个暴力或专政也仅仅是一个助产士,完成了接生的目的以后,助产士就没有必要存在下去了。同样重要的是,助产士同这个待产的婴儿没有遗传上的任何联系,这个婴儿在出生之前,就必须具备成为要出生的那个人的所有的必须具备的特质。所以,从一个非资本主义社会过渡或通过什么手段达至社会主义社会的可能性,从马克思理论的角度,在经验和逻辑上都是不存在的。只有你超越经验和逻辑,要从启示的意义上予以证实,才是可能的。 回过头来看,列宁那样的气吞山河,理直气壮,所为何来呢?敢情这个资产阶级民主革命可以在十几天里就宣布完成并宣布完蛋,否则就要打倒。既然这样,还搞什么资产阶级民主革命呢?直接宣布进行工人阶级革命就行了嘛。
Y:在 1949 后的中国,或者准确地讲在西柏坡的七届二中全会上,毛泽东实际上也象列宁一样地宣布了民主革命阶段已经完成,下面要进行社会主义革命了。这都同这个“二步走战略”有关。因为这中间包含了一个很大的谬误,就是对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历史意义的定位。就是你刚才讲的观察者的位置。从俄国人角度,他们无法如马克思那样去看待资本主义的发展。马克思的社会主义是在资本主义基础之上的新社会,而不是线性的前后替代。俄国人认为资本主义是个必须经过的阶段,但这个阶段越短越好。当然,短到列宁的不到一个月,那也太让人吃惊了。但当初查苏里奇与马克思探讨俄国乡村里的共产主义因素时,那个著名的“卡夫丁峡谷”的说法,不就包含了根本上可以不经过资产主义过程就直接建立共产主义的想法吗?列宁并没有超过他们的说法。 C:马克思给查的回信中,关于“卡夫丁峡谷”的讲法,引起了很大的歧义是怎么回事呢?Y:咳,没有什么微言大义在里头,就是马克思讲错的一句话而已了。因为这句话的意味同马克思思想的系统是冲突的。这也不奇怪,他写了那样多的书信,出这样的错很正常,也很多,没有人注意。这句话被注意,是因为俄国人特别中意这句话,不断地发挥这句话,才广为人知的。
C:那倒是,这句话肯定了村社制度,肯定让那些斯拉夫主义者,那些认为俄罗斯民族有独特性的人听着特别舒服。
Y:其实,这个村社制度,到十九世纪末叶就垮了。到一战之前,就无影无踪了。现在国内还有人在那里讲什么“卡夫丁峡谷”全是乱讲。
公众号【】整理发布,更多好书好文都在公众号分享,欢迎关注C;俄国这个村社制度,据伯林说是一个德国人在十九世纪四十年代到俄国腹地旅行时发现的。然后才被民粹主义分子和左倾激进知识分子注意到,但直到这个村社制度瓦解,俄国也没有什么人深入地研究考察过这个制度。我甚至怀疑字面上的“村社制度”到底真实存在吗?即便存在,看来也并非俄国乡村的基本社会形态,要不然 1905 年以后,那样迅速地瓦解,也没有形成什么社会动乱嘛。这样一个东西,如何能成为俄国从中世纪一跃跨过资本主义阶段进入社会主义的基础呢?Y:但从这里可以看出来,早期俄国社会主义思想确实同俄国人的矛盾心理有关,一边对英法德世界心向往之,一边对此心存恐惧从而产生了很强的乌托邦幻觉。以为在俄国乡村社会基础上可以通过一个特别的通道而达至与西方一样的发展水平。这有点类似我们后来的“大跃进”、“赶美超英”。在这个心理结构上,俄国人同后来的中国人是有相似之处的。
C:这显而易见是反马克思的。
Y:所以,普列汉诺夫在十九世纪九十年代以后,着力清除在社会主义者中弥散的这些有害想法。普氏就非常强调俄国资本主义发展本身的历史意义。但是当他构造出“二步走”战略时,他又给他的学生们留下了可以施展乌托邦方案的空间。毕竟,即便在普氏这样的优秀俄国知识分子眼中,俄国资本主义发展的最高历史价值就是为社会主义革命准备条件。即便这个“卡夫丁峡谷”非走不可,也是越短越好。
C:但无论如何,“二步走”战略是个天才的构思。即为俄国革命提供了正当性说明,又为革命提供了战略方案。至少在 1917 年列宁发表《四月提纲》之前,不论是孟什维克,还是布尔什维克,都是在这个大框架内决定自己的政治斗争策略的。只不过孟什维克是真心实意地打算走“二步”的。而列宁只不过是打个幌子而已,他本来就打算“二步”并作“一步”的。“四月提纲”算是图穷匕首见吧。
Y:马克思关于德国解放的思想,到了俄国人这里,变成“二步走战略”。一场被定义为资本主义性质的民主革命可以在十几天里头就被宣布完成使命退出历史舞台。而在中国,同样的革命还没有完成的时候就已经被毛泽东在七届二中全会上给判了死刑。
C:那么列宁是如何应用“二步走”战略的?Y:普氏的学生们,首先是列宁,在接受了“二步走战略”之后,直接面对的事情是“第一步”怎么走,也就是如何推动俄国资本主义发展,以便进行资产阶级民主革命的问题。这个资产阶级民主革命的任务是推翻沙皇专制制度。显而易见,沙皇是资本主义发展的最大敌人。因为资本主义发展,必须有民主制度作为条件。没有民主体制,就不会有资本主义的大发展。诡异之处在于列宁的理论花招。列宁直截了当地提出,不能被动地等待俄国资产阶级力量壮大到可以完成民主革命的程度,那个过程太长,也不可能完成,因为沙皇放弃专制权力,与资产阶级达成妥协的可能性是一直存在的。 更进一步,资产阶级也有可能接受专制的某些微妙平衡。斯托雷平政权就是如此。
公众号【】整理发布,更多好书好文都在公众号分享,欢迎关注不管是哪种方式,都会无限期地推迟“二步走战略”的完成。所以列宁要扭转这种形势的发展。列宁的意思是,全力避免沙皇与资产阶级均衡局面的出现。既然资产阶级不够强大,容易妥协,那么,干脆就由社会民主党人来进行资产阶级民主革命吧。瞧瞧看,由无产阶级政党来领导资产阶级革命,就是这样出笼的。
C:这是我一直以来的困惑,怎么无产阶级政党可以领导资产阶级性质的革命呢?我们在之四,讲到胡绳晚年认为抗日胜利之后,中共提出民主革命的任务,允诺资本主义的发展争取了中间力量支持,战胜了国民党。当时我就感到荒谬。中共政策如何就有利于资本主义的发展呢?有事实依据吗?没有的嘛,嘴上说说而已。能哄骗那样多的人吗?不可能嘛。这怎么能是中共胜利的秘密呢?所以毛泽东那个“新民主主义论”不过就是件外衣。内里的革命与外衣无关。说到底,毛泽东本人也对此根本不喜欢。到七届二中全会他就丢一边了。
Y:这个来源,我们找到了。当列宁把民主革命视为一个无法避免的非走不可的阶段的时候,他就人为地设计了一个革命过程。即由无产阶级来替资产阶级进行民主革命的过程。但资产阶级不够强大,那无产阶级就够强大吗?列宁不敢讲这样的话。那是显而易见地讲不通,特别是在普列汉诺夫成为孟什维克的思想领袖的时候。就更讲不通了。列宁回避了这样的问题。他提出了一个天才的、更加匪夷所思的观点,他认为革命根本无需什么整个阶级的力量,可以依靠一个特殊的职业革命家的队伍,也即革命政党的力量就可以进行下去并取得成功。这个观点,就构成了列宁主义的核心。列宁的整个工作和思考都是围绕这个核心观点展开的。
C:我看这个观点也不那么匪夷所思,倒是很符合俄国知识分子的思想性格。我看伯林讲的那些列宁以前的俄国思想家,就有这个感觉。他们似乎都有一种拯救的使命感。他们对阴谋和与阴谋相伴的痛苦,有种嗜好,他们不怕这些东西,他们对此可以有道德上的大解脱。
Y:但这些人的革命体验,最大限度,也只不过是个人的体验。即便是原来的巴枯宁,那也是个旅行家式的革命者。列宁与他们不同。列宁不但有更加强大的思想力,而且他还创造了新的革命形态:即由职业革命家组成的革命政党。一个在道德、灵魂、理想、热情和纪律上都前所未有的阴谋家集团。列宁认为,在恰当的正当性理论叙述下,只要有这样的政党组织,那么俄国无产阶级就可以借此实现自己的革命,可以两步并作一步走,在俄国实现社会主义革命。
C:但俄国资产阶级为什么就不能有同样的政党组织呢?他们也有正当性呀,他们也不乏那样前所未有的职业革命家呀,他们怎么就不能发展出同样的革命形态呢?Y:理论上可以有这样的疑问,但问题是,无产阶级有列宁,而资产阶级没有列宁。这是纯粹的历史偶然,即列宁个人所具备的那种超凡的精神力量,可以将这样的政党组织化为具体的政治力量。没有列宁,则这种政党组织就不能实际地存在。在列宁看来,他本人的横空出世,他本人的一切,都只不过是俄国无产阶级历史力量的体现,是历史辩证法的体现,是马克思所阐述的那种历史一元化的精神力量在俄国的历史呈现。正如同马克思把自己当作德国新兴社会等级、进而当公众号【】整理发布,更多好书好文都在公众号分享,欢迎关注作欧洲无产阶级的自我意识的体现,把自己的思想的传播当作无产阶级意识普通化的体现一样,列宁也是把自己当作了历史运动本身。这是一种常人难以企及的人类想象,是一种你解释不了,却可以时时感受到的伟大召唤。
C:大概,只能在犹太人的的先知意识,或是弥赛亚的救赎意识或是东正教的苦难意识下,才可以解释吧。
Y:无论怎么解释,列宁这样的自我期许,就打通了他个人与政党组织,进而打通了他个人与俄国无产阶级之间的精神通道。他把他本人作为一种纯然的历史偶然置放到了俄国无产阶级的历史命运这个必然性基础之上。不留痕迹地抹去他自己的偶然性,然后构造出一张密不透风的必然性之网。他果然建造出了这样的政党组织,然后他把自己的全部精神力量转化为这政党的现实社会力量。
C:这样的力量,今天已经不太好去想象了,但在人类历史的某几个时期,在天主教世界里,都曾经存在过。我们后人看过去,都觉得不可思议,甚至感到恐怖。我看布朗基传记时就有这样的恐怖感。布朗基的一生展示了人的内心世界终归可以强大到什么程度,人的生命力的无限可能性。要命的是,他这样的人同他的生存环境之间没有常人习惯的那种共生现象。没有,根本没有关系,他就是这样无缘无故地出现了,然后去影响现实世界。
Y:这是带有浓厚神秘主义色彩的革命使命。同在法国南部和俄罗斯流行的天主教神秘主义一样,都是把某个具体的个人,同人类的终极命运之间建立起一种不证自明的联系,这种联系,深不可测。
C:并且这是超越一切现实世界的,它同众生的具体生活并没有关系,它只同你的灵魂的终极救赎有关。
Y:只要你能用特殊风格的语言去阐释命运的救赎就行。也就是说,这个神秘的个人的存在是不证自明的存在。而他对你的终极救赎则需要他告诉你一个可能性的解说,如同关于神迹、神器的出现,这需要有个证明的过程。这就构成了天主教神秘主义的全部内容。在列宁,他的出现,他同俄国无产阶级历史命运的关系都是不证自明的,而他对推动俄国无产阶级实现自己历史使命的过程,则需要加以说明,列宁正是这一点上需要马克思主义,他也只是在这一点上去理解马克思主义。一句话,列宁把马克思的学说给神秘主义化了。
C:对,列宁主义的实质就在这里。
Y:这种神秘主义化是经由两个层面完成的,首先,它把俄国社会发展的现状同社会主义革命割裂开来。它认为,尽管俄国资本主义并不发达,尽管无产阶级也因此并不强大,但社会主义革命在俄国仍旧是可行的。因为俄国革命可以引发欧洲革命。这样,马克思关于社会主义对资本主义的历史更替的全部社会条件的论述就被放在一边了。它把俄国革命的历史基础不是放在俄国社会而是放在整个人类历史运动基础上,从而放在人的终极命运的基础上,这样的置放是如此地符合俄国知识分子的自我想象,以至于列宁及其同党都没有更加费心专门讨论,就被俄国知识分子接受了。但是当十月革命胜利以后,俄国党把这样的置放普遍化的公众号【】整理发布,更多好书好文都在公众号分享,欢迎关注时候,它就为在一切非资本主义国度里头反对旧秩序的革命都披上了社会主义的外衣,从而为一切革命提供了不证自明的历史正当性。到头来,在这样的外衣下,我们看到了多少从阴沟里爬出来的乌龟王八蛋呀。不由你不发出“龙种还是跳蚤”的长叹。
C:于是在中国这样的极其落后的国家里,社会主义也可以被视为必然的现实选择,全然与中国的经济社会基础无关。
Y:对呀,第三国际在德国工人起义失败以后的东方政策,就是依据这样的理论进行的。中共在 1927 年以后的思想蜕变,就是在这样的理论指导下进行的,它被王明这帮留苏生恰当地称之为“为中共的更加布尔什维克化而奋斗”。
C:革命的目的同终极的目标从而也就同抽象的人的自由解放联系起来,从而把马克思的具体的历史运动变成了一个你可以随意去想象的把戏,只要你有足够的想象力。
Y:列宁恰恰就有这样的想象力。因为他很快就在第二个层面上,再次把马克思主义神秘主义化了。那就是,无产阶级革命与无产阶级状况无关,从而也就取消了无产阶级自身在革命中的作用,这个作用完全可以被一个神秘的人物以及他的少数同党们的努力所替代,这个神秘的个人,横空出世,有了就有了,没有就没有,没有什么道理好讲,当这个人出现时,他本人就成为无产阶级的化身,他的行为,就是无产阶级革命的行为。在这个时候,无产阶级作为整体的阶级的历史运动,失去了意义,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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