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项工作其实很简单,开饭前一个小时出去,开饭后一个小时回来。中间无非就是跟着几个劳动号的小杂役去厨房盛饭,然后分到各个监仓,如果有病号,还要登记第二天的病号饭。晚上四哥回来的时候,身上的几个兜里满满当当的装了一堆瓜子花生。而且还大声豪气的说:“以后我就在厨房吃了,盛饭不用留我的。” 我对四哥的那些花生瓜子毫无兴趣,等苍蝇帮他把那些东西分给别人后,我凑上去悄悄问:“哥,下午再见到刀疤没?” 四哥冷漠的摇摇头:“那上哪儿看去?中午看到他是因为他在走廊接判砸镣,他再从三队出来就得上法场啦!”
“那我能有机会见他不?帮他写个遗书也好啊!” 四哥看了一眼周围没有人,悄悄趴我耳边说:“我看你还是先别关注刀疤的事情了,咱号儿刚来的那个张树杰可能这几天就得上路。刚才寇队让我告诉你,有空的时候帮他把遗书写了。” 张树杰是前几天队里临时调监时换到我们号里来的,和他一起来的还有一审已决,正在上诉的沈桥。 说起来张树杰的案子,号里没有一个人说他死的冤的:这个憨货原来是个工人,从进厂的那一天开始就憋着要把厂里财务科给抢了。为了实现这个抢劫的“梦想”,他东拼西凑的借了几千块钱从外地买了一把由发令枪改的手枪和十发子弹,又站在财务科门口踩了一个多月的点。终于有一天,他看到出纳拎了一只铁箱子走进财务室,于是想都没想拎着枪就冲了进去。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这天正赶上派出所的几个民警跟着厂里保卫处的人检查财务室的安全设施,这小子一进门就看到了警察了,情急之下拉了个女出纳就把枪抵在她脑袋上。千不该万不该,这时候一个年轻的警察当即喊了声:“把枪放下!”,吓的他当时手一哆嗦,右手食指不自觉的扣动了扳机。顿时,女出纳的脑浆溅了他一头一脸。 从他进到七班的那一天开始四哥和邢耀祖就达成共识:这小子就是第二天上法场,头一天号里内部也不给他准备任何东西。这并不是因为他是七班的新人,而是因为他这个法犯的太傻,傻在第一他就不该开枪杀了那个女出纳;第二他根本就应该去抢银行,那里的钱更多。 一听要帮张树杰写遗书,我赶紧摆手:“哥,这样的人我也没办法。咱们号里一点脸都不给他,这时候我又得去跟人家交心。没点物质的东西我咋完成任务啊?一旦到时候他不信任我,几句话不对炸号了,那我可就真的担待不起了。” “炸号?”四哥逍遥的坐在床上吃着花生,“说实话,我还真没见过第二天就要上路的人头天晚上还有力气炸号的。再说了,这么个新收你管那么多干啥,直接问他要不要 写遗书,不写就不管。省点力气吧,到时候刀疤肯定得见你。”
“寇队让吗?再说了,要是他俩一批呢?”
他面无表情的靠在墙上,抓起一把瓜子递给我:“不可能!今儿中午我才看到刀疤砸镣了,死刑复核能那么快的下来吗?还是多管管咱自己号里兄弟的事儿吧。我觉得你以后就只负责遗书就成了,没必要净给自己找那么多麻烦事儿。” 说完,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转身和邢耀祖聊天去了。 自从我送走了赵立志后,几乎全二队都知道我是为死犯服务的,所以张树杰自打进来那天起就刻意的躲避我,就如同躲避死神一般。当我拿着自己的一盒白沙,朝着他的方向走过去的时候,他似乎已经明白了自己时日已不多。
他嗫嚅的问我:“小哥,我该上路了吧?” 我赶紧一摆手:“没有没有,想跟你聊聊天就等于你要上路了啊?我听说你的二审开庭不是才过去不长时间吗?早着呢。” 他低下头叹气:“不早了,我在九班的时候也见过几个上路的。基本上从二审下来到上路,中间多上时间我心里有谱。
唉,算了,这样活着等死也不是个事儿,早死早托生吧!” 他精神黯淡,良久才抬起头问:“小哥儿,你找我啥事?” 我一时语塞,不知道说什么好。半天才憋出一句:“呃, 你可能不知道,七班家信都是我负责帮大家写。如果你有困难的话,我可以帮你写个信。”
“遗书是吧?”他脱口而出。 我默不作声,他怪异的一笑:“这里能写信的就两种人, 一种是在这里已经判了服刑的,另外一种就是死犯。你现在说帮我写家信,不是遗书是个啥?” 我赶紧把手中的白沙递给他,他感激的冲我一点头,然后缓缓的抽出一支点上:“算了,我也不想写了。自打我出了这个案子,我家里人心都凉了,没人管我。”
“怎么会!”我气急的说,“怎么说你都是你父母的骨肉,咋会没人管?” 他一本正经的冲我摆摆手:“这你就不知道了,小哥儿。
我从十几岁开始进少管所,到现在出这个案子,大牢都坐了四次了,派出所更不知道一共去过多少次。娘老.子早就不管我啦!”他面部僵硬的笑,“我上班的时候我爹说最后一次管我,找了一堆关系把我弄到他厂里接他的班,结果没俩月我就把那女人的脑袋给崩了。现在那女人家里正跟我家打民事赔偿的官司呐!你说他们对我心里还有热乎气儿吗?唉,我这儿子当的,命都要没了,还得给家里留下一堆债。” 他抽了一口烟,没等我劝他好歹留下点字,就开始跟我聊他的成长史,说自己小时候如何幸福快乐,如何被几个坏小子带去第一次偷附近铝厂的铝锭,后来又怎样抢钱、扒窃,最后怎么弄到那支枪,怎么被抓到。开始我还打算找个空隙插进去,把话题引导到遗书这个方面。可他没有给我任何机会,滔滔不绝的聊了一个多小时。最后,我放弃了引导话题的想法,无奈的看着他为自己短暂的一声忏悔。 等了好久,他终于停下不说了。我第二次提醒他:“兄 弟,真不打算写点啥?”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你让我想想,我是真不知道给他们写点什么。”他低下头掰着指头:“算日子也该到了,今天中午没改善伙食,应该是明天晚上改善。可能后天早上我就得上路了。也或许这一次和我一块儿上路的少,不改善生活了……”他忽然抓住我的手,“小哥,你说我是不是明天早上就得走?” “不能!”我被他吓了一跳,“我虽然来的时间不长,但是号里规矩我还是知道的。别瞎想了,还是赶紧写点东西吧。”
+++++++++++++++++++++++++++++ 下 节 提 示 +++++++++++++++++++++++++++++++ 张树杰的最后一程
作者:二瘦子 日期:2009-10-10 07:30 从晚上七点多到十点半,张树杰坐在地上盯着墙壁足足发了三个小时呆,因为我知道他的时间不多,可能随时都会有写信的要求,所以拿着准备好了纸和笔陪着他一起呆坐了好几个小时。当他终于决定要下笔的时候,我的腿都麻了。 “写吧,小哥儿。你帮我取个硬纸板子,我垫着自己写。” 我赶紧把稿纸递给他,又从床底下找出几个监规的纸板: “不用我帮你吗?你这么写可能不太方便。”
他摇摇头:“不用了。我爸我妈都好久没看见我写的字了。我也没啥想写的,无非就是让他们保重身体之类,没啥长篇大论。”我点点头起身离开,让他有一点自己的空间— —寇队曾经跟我说过,如果死犯打算自己写遗书的时候,最好让他自己呆一会儿。 熄灯铃早就响过了,监仓门上面那盏昏黄的白炽灯有气无力的散发着自己的亮光。除了值班的苍蝇和小康,还有我和张树杰之外,其他人都早已睡着。我伸了伸懒腰,坐在自己的铺位上抽烟。这时邢耀祖坐了起来:“咋不睡觉?” 我冲他一笑,递给他一支烟:“张树杰写遗书呢,我得陪着。” 他接过烟,瞥了一眼床铺下,不屑的说:“操,整的还挺讲究的,他这样的枪毙二十次都不算多!”我一摆手:“话也不能这么说,好歹他在这世上活了一回,临走了不得给爹妈留几个字啊!” 邢耀祖冷冷的一笑:“就他?操,他给那个女的留字的时间了吗?”他拿过我手中的烟头对着他的烟点着,“你别看我也是作人进来的,但像他这样的,我就是个看不起!挟持个女人,算啥本事?有能耐别装逼,直接挟持老爷们儿去!” 我叹了口气,岔开话题说:“我估计就是这几天了?但是这一次监道里好像没啥消息。没听别的班说要上路啊?” 他一摆手:“有。晚上四哥去监道口检查新收,回来跟我说三队和一队这一次加起来有七个,咱们队最少,就张树杰一个人。”
“四哥咋检查新收了?”我疑惑的看着他。 “你忘啦?他现在都在服刑阶段的杂役了,监道口检查新收是他的工作之一啊!”邢耀祖忽然一撇嘴:“妈的,估计到时我走的时候还得他给我端断头饭!” 和邢耀祖正聊着,张树杰忽然小声喊我:“小哥儿,我写完了。你帮我看看有没有错别字呗?”我一惊,看了看表他只写了半个小时,“咋这么快?”言下之意是写遗书能写几天的人大有人在,你这心也太宽了吧! 他嘿嘿地一笑:“就写了几句话。我文化水平不高,想洋洋洒洒几万字也没那个本事。你帮我瞧瞧。”说着,把手上的稿纸递给我。
那张稿纸上写的东西很少,而且本来他的字写的就不好, 加上两只手是拷在一起的,所以写出来的字更难辨。看着我把稿纸努力的靠近眼睛,他不好意思的一笑:“咋,小哥儿,我的字是不是写的太丑了?”我摇摇头:“没,我眼睛近视,这儿的光线也不好。”他一听我的话,马上兴奋起来:“小哥儿,我签了捐献协议了。到时候我的角膜给你啊?”坐在一旁的苍蝇当即大骂:“操,你到底上没上过学啊?我没念过几天书都知道,近视眼跟角膜有个球关系!人家大学生又不瞎,要你那角膜?”张树杰尴尬的一笑:“不好意思啊小哥,我不知道……”我和善的冲他一笑,仔细看起这份字迹潦草遗书来。 那上面只有几句话:“爸,妈:树杰对不起您二老了。小的时候没听你们的话,长大了让你们白发人送黑发人。现在说啥都晚了,您二老别太伤心了。好在家里还有哥哥和嫂子,少了我也有人给你们养老送终。爸妈,儿子先走一步了。等我死了以后,我的骨灰就撒了吧!免得你们又牵挂,还伤心。下辈子儿子做牛做马报答你们。儿子:树杰跪拜绝笔。” 我又看了一遍,双手把遗书递还给他:“就写这么点?” 他点点头:“也没啥可以写的,写的越多我爸越气,我妈越伤心。”我笑了笑:“行,装好吧。回头交给法院的人,他们就给你转交了。时间不早了,睡吧!”
他摇头:“算了,躺下也睡不着。我跟着他们一起值班吧!” 我还没说话,邢耀祖走了过来:“赶紧睡!来号里这么久了,这点规矩还不知道吗?重刑犯不能值班,你是不是故意给我们为难?”
张树杰不说话了,叹了口气只得乖乖的洗脸睡觉。 第二天一早六点多四哥就出去了,放饭的时候他一脸的兴奋,炫耀似的跟我说:“外面空气真好!小虎子,赶紧开了庭,以后每天早上跟我一起出去放饭!”我羡慕的看看他,顺手拎着盛饭的桶回到监仓。 还没吃完饭,寇队就带着四哥来找我了:“张毅虎,出来一下,穿上号服。”我赶紧扔下饭碗,从床下翻出一件黄马甲穿上冲了出去。到了管教办公室寇队对我说:“两个事儿,第一是你的传票到了,八月十二号开庭,一会儿你签个字。第二是有个事儿要跟你说一下,刘桂瘫痪了,赵峰昨天被取消了缓刑,现在赵峰指明要请你和臧云龙给他写遗书,照顾他最后一程,所以一会儿我带你到三队。”
我一惊:“寇队,赵峰明天和张树杰一批上路?” 寇队瞪了我一眼:“你听谁说的明天要上路的?再说了,就算是张树杰明天上路,那也不可能和赵峰一批!” “那等张树杰上了路,把赵峰调到我们班不行吗?” 他摇摇头:“赵峰的第二个案子是在你们七班出的,所里领导肯定不会让他再回到七班去,规定上也不会允许的。” 我叹了口气:“寇队,那既然赵峰不是明天这一批走,我想今天先把张树杰的事搞好,然后再去三队见赵峰。”话音一落,四哥狠狠的拽了我一把:“你疯啦?自家兄弟的事儿还没完,怎么想到那小子了?” 我为难的看了看四哥:“不是我不办刀疤的事儿,张树杰在前面走,刀疤在后面走。不管怎么样,我得把眼巴前的事情先给办了,然后才能静下心来给刀疤写遗书。”四哥焦躁起来:“你要这么办的话,你不怕刀疤伤心啊?” “好了别说了!”寇队打断了四哥的话,“既然张毅虎能这么想,那你今天还是回去陪陪张树杰吧。有什么需要的就赶紧跟我反映,还有顺便问问他最后一餐想吃什么,下午告诉我。”四哥还想争辩,寇队瞪了他一眼,回头对李管说:“行了,把张毅虎带回去吧!臧云龙你先干你的活去。”说完,他回头看看我:“你的案子也就要开庭了,多准备准备。如果需要和律师沟通的话,让臧云龙跟我说一下,我给你联系律师。” 从管教办公室出来,四哥第一句话就是:“操,你脑子让狗吃啦?刀疤的事儿不办,怎么先管起那个杂碎了?” 我有些尴尬的看着四哥:“哥,这不是我不管他。现在张树杰在咱们号里也就只跟我一个人说几句话了,而且他马上就要上路了。你想今天我要是再去找刀疤的话,那他不是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一旦他要是想不开了,我担心他炸号啊!等我办完了张树杰的事儿再去找刀疤,这不是两边都好办吗?” “他炸号?”四哥瞪着眼睛,“他还没动就被砸死了!还他娘的给国家省子弹!你没看见苍蝇、郑强之类的,憋着劲儿找人打架呢!敢炸号砸死他杂种生的!” 我叹了口气:“哥,话不是这么说的。我进来时间才几个月而已,你看看七班出了多少事!要是再出点事情,你这个班长就不好当了!哥,你对我好,我也得为你着想啊!” 四哥不说话了,良久,他点了点头:“算了,全二队你最有学问,这事儿就按你说的办吧!我看今天要是有机会去三队的话,我跟刀疤说说。对了,这几天想吃点啥?早上劳动号的说这几天该做改善和断头饭了,我寻思着可以给你分点。” 我赶紧摆手:“哥,赶紧打住!我这马上就开庭了,你还是给我讨个好彩头吧!对了,寇队不是说这几天不上路吗?” “你听他说呢!上路这种事儿在看守所都是机密,不能 让未决的犯人知道!你可别跟张树杰说啊!”他晃了晃脑袋, “不过只要一改善,估计他也差不多能知道了。”四哥目送着我被李管送进监仓。 监仓里,除了邢耀祖一个人正坐在铺上边嗑瓜子,边哼着小调调之外,其他人都在风场里学习。看到我这么快就回来,邢耀祖赶紧拽着我问:“咋了?收传票了?”
我点点头:“八月十二号开庭,刚才签了。”
“那你穿着号服干嘛?” 我叹了口气:“刀疤折了,昨天取消了缓刑,指名道姓 的让我帮他写遗书呢。寇队的打算是今天就让我去见见刀疤,帮他把遗书写了。”
邢耀祖一愣:“这么快就写完了?”
“没,我就没去。”我坐下来点上一支烟。
“咋了?刀疤不是这一批上路吗?”
我摇摇头:“不是,刀疤的死刑复核不会那么快下来
的。” 说回头看了看风场外面,趴在他耳边悄悄说:
“张树杰马上就上路了,我估摸着不是明天就是后天。
我跟寇队说先把咱们仓里的屁股擦干净,然后在专心考
虑刀疤的事儿。” 邢耀祖理解的一点头:“嗯,倒也是。这小子在咱们号就是个怪物,除了跟你能说几句话,对别人干脆不理。这要是到时候憋出个好歹来,咱们几个又不好做了。”他看了看坐在风场门附近的张树杰,冲他努努嘴“这小子遗书都写完了吧?” 我站起身来:“嗯,昨天晚上就写完了。如果今天中午改善的话,下午就得多打点水给他洗个澡了。不管啥面儿的案子,咱得让他干干净净的上路。哥,我这会儿跟他聊聊去,寇队让我问他断头饭吃什么呢。” “行,去吧,小心着点。”邢耀祖看着我关切的叮嘱。我冲他一笑:“放心吧,哥,咱也不是第一次干这活儿了。”
+++++++++++++++++++++++++++++++++++++++++++++++ ++++++++++++++++++++++++++++++++++ 今天更新两次,也有可能三次。不过第三次的更新需要视情况而定。两次肯定更新。
请各位回帖支持。
作者:二瘦子 日期:2009-10-10 16:09
25、
在看守所,最难的事情莫过于询问即将上路的死囚最后
一餐想吃什么。大多数死囚是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的,
因为他们根本不愿意接受自己的生命即将结束这个事
实。 在我没有关到七班之前,这个任务一般是交给与死囚关系最好的狱友来问的。如果遇到有类似于张树杰这样的临时调整人员,那么这个工作就交给了之前的班长肖鹏飞和四哥。 不过据四哥说他一般对临调死囚不太感冒,所以有好几个人他都自作主张的给他们要了面条或者米饭之类断头饭。 好在这次的临调张树杰算是比较理解和配合我,当他看到我和邢耀祖嘀咕了几句便径直向他走去时,他马上意识到自己命不久矣,于是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让出自己旁边的位置让我做下。 “咋了小哥儿,接判了?”我摇摇头,递给他一支烟:“没有,才接了传票,八月十二号开庭。” “哦……”他用旁边人的烟蒂点燃自己手中的烟,“是来问我断头饭的吧?”
我一愣,赶紧说:“你别胡思乱想,上路的事儿还早着呢。管教确实是让我问你想吃什么,但是也不一定马上就走啊!提早问,提早准备。” 他脸色忽然变的很难看:“算了小哥儿,你就别骗我了。
石铺山我来的时间比你来的时间多好几倍,再说我一进来就给扔到九班重刑号了,这么点流程还是知道的。我估摸着日子也该差不多了,所以我看到你走过来找我,大概也知道是什么事情。” 我一时语塞,不知道说什么好。不过他并没有理会我的尴尬,自己目光空洞的继续说:“小时候最喜欢吃我妈做的煎饼卷土豆丝,就着鸡蛋汤,那味道简直绝了。你帮我问问管教,看这个要求能不能帮我满足。实在不行的话,就给我炒个茄子,要一碗白米饭也可以。对了,”他转过头紧盯着我的眼睛,“我以前在九班的时候,寇队给过一个死犯儿二两白酒。
你问问寇队能不能给我也来点儿。我进来之前也没啥别的嗜好,就是喜欢喝两口。” 我忙不迭的点头,接着问:“还有什么要求吗?” 他苦笑着一摇脑袋:“没啥了。我是个罪人,能给管教省点事也算是我积德了吧。现在我爹娘也被我伤透心了,到现在一件新衣服也没送进来,我还能有啥请求。”
“要不我让寇队跟你家人联系一下,给你买一套衣服进来?”我征求似的看着他。 “算了,”他狠狠的抽了一口烟,“我在九班看到的其他上路的人,都是二审一下来就把衣服送进来的。我家里到现在啥也没送,肯定也是对我死了心了,还是不要了吧!他们要是能惦记着还有这么个儿子,早就该送进来了。”他忽然一转头:“不过你知道吗小哥儿,我不怪他们!本来我这些年就让家里花了不少钱了,如果他们真的送进来衣服,那我会更觉得对不起他们的!” 我叹了口气:“你有这样的想法,你爹妈知道了也会高兴的。对了,你捐献的事儿你家里人知道吗?” “知道,”他的目光里忽然泛出了一丝兴奋,“我是听李管说的,他说我爹不知道通过什么关系知道了这件事,挺支持我的。还说这样也等于赎罪了,到时候阎王爷见了我,就因为这个也能给我从永世不得超生改判活期!反正我上路都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儿了,指望着能转世投胎,下辈子做好人,咱也算是有点希望。” 我点点头,低下头不再说话。每一个重刑号里的死囚都是非常迷信的,他们对自己来世的幻想远远大于这辈子继续活下去的希望。四哥曾经跟我说,在看守所,尤其是在重刑号,管号的人一定要阳火旺盛,否则根本压不住来自神秘力量的邪气。这一点我信,尽管我不愿意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神,但是在石铺山这个地方,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和巨大的压抑感,让人不得不相信这种神秘力量的存在。 本打算如果中午没有改善伙食,那么吃完饭之后就好好睡一觉。但是中午放饭的时候四哥悄悄的告诉我,中午不改善了,到晚上才改善。此言一出我马上意识到今天就是张树杰的最后一天。于是赶紧让四哥晚上在监仓里吃晚饭,否则一旦出了事我不好解决。四哥叹着气摇了摇头,说他估计悬了,昨天晚上三队有个人忽然发病死去,到刚才才发现。四哥说一旦是传染病的话,他们就得带着劳动号的人从下午开始在各个监仓全面消毒。不过四哥说应该问题不大,他说死的那个人据说是一个胖子,有心脏病。如果法医鉴定之后没有问题,他晚上就可以回监仓吃饭。我点点头,拎着桶走进了风场。 盛饭的桶被拎到风场时,张树杰坐在角落几乎不敢看桶里到底是什么东西。他浑身颤抖,眼睛紧闭,似乎在等待上天对他的裁决。直到我盛了慢慢的一晚水煮土豆和两个馒头递给他,他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没改善……小哥儿,明儿我死不了。”他激动的看着我。 我艰难的笑了笑,几乎不敢正视他的眼睛。因为我知道, 晚上我们就可以吃到牛肉炸酱面,或者是土豆炖白肉。而这样的饭食就意味着明天早上会有一批人被法警结束他们年轻的生命。 他端起我递给他的塑料饭碗,狼吞虎咽的吃起来。尽管那些东西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让我觉得无法下咽,但是在他看来,那似乎是世界上最美味的东西。 吃完饭寇队通知我提审,跑出去一看原来是韩律师来了。 他跟我讲了一些关于开庭时准备自我申辩材料的细节,另外告诉我父母现在正在积极想办法,争取让我判的少一点。韩律师还说,如果他们跑的顺利的话,父母亲打算让我在我的家乡 C市服刑,这样他们来探视我的时候就会很方便。我当即让韩律师告诉他们不要在这方面花钱,因为毕竟我现在在石铺山有了一定的基础,过的还能稍微好一点,一旦换了新的环境,那所有的一切都将重头再来。韩律师很理解我的想法,说他回去以后继续和我的父母做工作。临走时,他除了又让管教带给我一大堆我父母给我买的烟和食品之外,还带来了一个不太好的消息——马兰打算要离开我。 我很气愤,毕竟如果不是想要让她拥有别的女孩子拥有的东西的话,我不会铤而走险,最终锒铛入狱。而现在她却因为我沦为阶下囚就要与我分手,这让我很难接受。韩律师说你现在也别想那么多,毕竟这件事并不是马兰亲口告诉他的,他也只是从马兰最近的表现看出来的。你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尽快处理你案子的事情,等开庭以后,再去想这些事。我说行,等开庭之后接见,我第一个要见我的父母,第二个就要见到马兰。我要当着她的面问问,是不是真的打算这样无情无意,我这次入狱是不是真的是自找。 提审结束,回到管教办公室等级后,寇队说这里有张树杰父母送来的衣服和一条烟,今天早上才送来的,一会儿你给带进去,我就不进去了,因为三队出事以后现在每个队都在严查。另外你跟张树杰说他爸妈还在为他的案子到处跑,让他安心等待结果。我点头应承下来,寇队满意的一笑,让李管把我送到了监室。进门的时候张树杰正坐在地上仔细的整理自己的衣服,一看我拎了几大包东西进去,他不无羡慕的说:“小哥儿,你爹妈对你真好。”我摇摇头,从一堆东西里找出他的衣服和已经抽掉钢板的皮鞋,又拿出那条他父母送进来的中档烟递给他:“不光是我的,这是你爸妈让管教给你带进来的。寇队说你父母给你带话,让你在号里别着急,安心等待最终结果。他们现在还在外面给你想办法。” 他一愣,捧着那套西服和皮鞋,眼睛直直的盯着我:“我爹妈真这么说的?”我坚定的点点头:“放心,寇队不会骗你。机会肯定还是有的。”
“那他们还让管教带衣服进来?”他看了一眼手中的东西,“小哥你看,这套西装是我最喜欢的,这里的内衣裤都是崭新的。这不是摆明了我就要上路了吗?”
我忽然觉得他很絮叨,加上刚才韩律师跟我说的马兰的事,两方面加起来顿时怒气冲天:“家里人给你送来衣服就是让你知道家里还没忘了你,还在给你办事,你一天到晚这么神经兮兮的,谁他娘的能帮你?” 他呆住了,之前他一直认为我是不会发脾气的,是全石 铺山脾气最好的人。但是他没想到我也会有大声说话的时候。 他不吭气了,低着头看着手中的东西欲哭无泪。苍蝇和郑强在风场里听到我的声音,首先蹦了进来:“咋了大学生?是不是这个驴货欺负你?”邢耀祖也随后冲进了监仓:“咋了小虎子?” 我赶紧摆手,因为我知道这时我的一句话就会让这个只剩下一天生命的人挨一顿暴揍:“没事儿,刚才律师找我跟我说了点事儿。这会儿心里不太舒服,所以说话声音稍微大了点。
没事,你们忙你们的,他我管的住。” 苍蝇失落的叹了口气,咧着嘴说:“大学生,以后你得 有个准谱。这样吧,以后你要是打算揍谁,你就对谁大声骂!我和郑强小康三个人见一个撂一个。”我嘿嘿一笑,说算了吧,我要是那天跟租哥或者四哥吵起来,你还能撂他们?苍蝇眼珠子一转,说要么我就撂你,要么我就当睁眼瞎。 大家都回风场了,张树杰知道我刚才帮了他,愧疚的从那条烟里拿出两盒递给我:“小哥儿,对不起啊,我多疑了。” 我摇摇头,装作不经意的告诉他:“烟你留着抽吧,下次你爹妈来给你送东西还早着呢,到时候烟不够了。”结果他听到这句话当即兴奋起来,“小哥,你的意思是说我这次死不了?我真的借你吉言了!这个烟还是你拿着抽,剩下八盒我能抽二十多天呢!不够了我再让管教带话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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