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四川早已宣布独立,但一省之内却有两个政府,其一是成都的“大汉四川军政府”,其二是重庆的“蜀军政府”,两个政府一东一西,“反正”的第十七镇新军以及其它军队,也依驻地不同而各为其主,这也是川军始终无法统一编制的重要原因。成都政府内多的是立宪党人及新军军官,重庆政府则由同盟会员组成,两个政府暗中互有敌意,但在军事力量的对比上,重庆远远不及成都。蜀军入川,便是要扎根重庆,给党人撑腰。
黄兴对熊克武的意见表示赞同。
与熊克武一道回川的,还有先期开驻南京的一个营蜀军。
熊克武派王子骞去包一所客轮,这回找的还是日本轮船公司。
说好运费一万,先交一半,签合同时,日商神神秘秘地告诉王子骞:“一万那是实价。你是经手人,需要多少回扣,尽可以加进去,然后写在合同里。”末了,他还添了一句:“贵国人向来如此,已成行规。”运费还有回扣,日商不说,王子骞都不知道。他很严肃地告诉对方:“这些都是满清官场上下舞弊的恶习,你把我们革命党人看成和他们一样的人,实在太轻视中国党人的人格了。
对我来说,可算无理之至。”日商愣了一下,赶紧赔笑道歉,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九十度的鞠躬礼。
这小日本脸上笑,心里其实也在笑,想想能省下回扣,能不开心吗?所有细节都谈完了,即将签字,王子骞突然对日商说:“好,你现在可以拿回扣出来了。”喜滋滋的日本人好像又被扔进了冷水盆里:“我刚才不是问过你了吗?是你自己不要回扣,怎么现在又要起来
了?”王子骞回复得很妙:“刚才你说的是陋规外快,所以我不要。我要的是生意场上的优惠,我想你既然预留了给经手人的折扣,自然还有还价余地,这些钱必须给我。”碰到如此精明的中国小伙子,日商无言以对,只好掏了五百出来。
王子骞并没有将这五百元收入个人腰包。回去后即登记入帐,并将开好的收据返还日商。
因为这件事,王子骞在蜀军中被笑称为“五百元股东”。
(16)
246 楼[--楼主:关河五十州 - 时间:2012-05-03 09:59:35--]
暂停更新,思考一下
252 楼
[--楼主:关河五十州 - 时间:2012-05-03 13:59:24--]知道这边的还是太少,大家几乎都是从老帖赶过来的,所以新的更新还是移到老帖上去了。对不住诸位兄弟。今天上午更新的是“草鞋军团(17)”。老帖地址:http://www.tianya.cn/publicforum/content/no05/1/234898.shtml
今天还安排了两次更新,分别是(18)和(19),继熊克
武这个辛亥英雄之后,川军的另一个著名枭雄人物要出
场了!
257 楼
[--楼主:关河五十州 - 时间:2012-05-21 12:32:44--]
草鞋军团(17)熊克武、王子骞这些革命党人,当初的奋斗目标都是要推翻“腐败清廷”,所以他们才会对陋规恨之入骨,但现实生活的难题,往往并不像“五百元股东”这么简单。
1912 年 2 月 23 日,熊克武率蜀军乘船返川。到达宜昌后,必须更换四川的自营客轮,但因为江水还没涨上来,客轮暂时无法东驶,大家只好在宜昌坐等。
除了每天出操训练外,也没有别的事可做,一个外号“毛牛”的营长闲得发慌,便找到熊克武,说他要去川汉铁路公司驻宜昌办事处去查帐。
没有川汉铁路公司,就没有四川的“保路运动”,湖北的武昌起义也就无法成功,再说开去,缺了公司的那些值钱股票,连蜀军都无法开张。
可要查它的帐,却不是件简单的事,那就是一团乱麻,而且还不是一般乱麻,即便集合会计专家,穷数年之力,都不一定理得清楚。
触发“保路运动”的前邮传部大臣盛宣怀,是清末国内经济领域的教父级人物,连他都被川汉铁路公司所绊倒,可想而知这座池子里的水有多深。
毛牛营长毕业于保定军校,军事知识没得说,但经济学方面则完全是门外汉,且不论查帐必备的会计统计常识,他就连通常的算盘珠子都不会拨。
可是熊克武却没法拒绝,因为对方说得慷慨激昂:“我们此次回川,附带有查办贪污责任。川汉铁路公司内部腐败混乱,乃人所共知的事。若不查一下,并将结果公布于众,难对川人及保路运动中的牺牲者交待。”
熊克武点点头:“那你就去查吧。”毛牛营长兴奋得一跃而起,马上以蜀军司令部的名义联系办事处负责人李某。
查帐这一天,他雄纠纠气昂昂地一个人踱进了办事处的办公室。出乎他的意料,亲自出来接待的李某毫无慌张神色,举手投足间皆彬彬有礼,从容不迫。
一番寒喧之后,李某便把营长带进一所大房间。
不进去尚可,一进去营长大吃一惊,先前的各种美好也全都随之烟消云散。
房间里的卷宗帐簿堆积如山,简直比废品收购站还热闹。
在室内正中央,放着一张大餐桌,上面铺有白布单,周围则摆列着好些座位,每张座位前从算盘到毛笔、铅笔、钢笔,应有尽有。
显然人家早已有备,而且不是为一个人备的,是为许多人备的。
李某仍然那么客气,一面递烟泡茶,一面上前陪笑:“所有帐目都在这里,你尽管查。有疑问随时提出,我立刻可以解答。”营长的一个脑袋变成了两个大,但既然来了,总得装模作样查一下啊。
保定军校毕业的,那也是有文化的军官,总不会让这点尿给憋死吧。抱着一丝侥幸,他随手从帐薄里抽了两本,信手翻了翻,这一下却更是把汗都翻出来了。
别说核对数字,里面的许多名词术语,他这辈子都没见过。
真是隔行如隔山,别说查,连个装点门面的问题都提不出来。
再翻下去,今天恐怕是走不出这个盘丝洞了。毛牛营长情急生智,对李某说:“今天不是正式查,只是见个面,接个头而已。我还有事,改天再来。”
说完之后,他赶紧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过了些天,见客轮久候不至,熊克武决定转乘木船溯江西上,查帐一事也就不了了之。
286 楼
[--楼主:关河五十州 - 时间:2012-05-21 12:35:00--]草鞋军团(18)要查川汉公司的帐,其实还轮不到蜀军,
那应该是保路运动发起者们的事,可是早已没人来理这
个茬了。
一场保路运动,让原四川总督赵尔丰声败名裂,被迫将权力交到了立宪党人手中,保路运动领袖蒲殿俊出任成都军政府都督。
论从政经验,“书生政客”蒲殿俊远不如下台的“旧官僚”赵尔丰。他就好象那个愣头愣脑的毛牛营长,站在帐房门前可以说东道西,等自己走进去,就马上晕了菜。
别的不提,光聚集成都的军队就摆不平。从保路同志军、新军,到由绿营改编而成的巡防军,大家如今都是“白盔白甲的革命党”,手上也都有“板刀、钢鞭、炸弹、洋炮、三尖两刃刀、钩镰枪”,自然是谁都不服谁,蒲殿俊觉得这样不是个事,于是决定把军队召集到一起,进行点名发饷,以便稳定军心。
有人劝他,这种时候,就算把军队互相隔离起来,都尚恐不及,你还要来个集中,倘若“一夫发难”,势必波及全部,到时将不可收拾。
蒲殿俊不以为意:这个世界上,每种事情都有类型,感情也是如此。我给军队发饷,对他们好,难道他们还会恩将仇报?当天,蒲殿俊宣布要给每个士兵发三个月的恩饷,台下果然是欢呼声一片。可是在欢呼之后,紧随而来的却是铺天盖地的谩骂,原因是副都督又补充了一句实话:“现在财政吃紧,这笔恩饷要等以后补发。”
格龟儿子的,原来是诳我们玩呢。
有人高喊一声:“打起发!”打起发,就是兵变的意思。这一喊不要紧,众人全都回过味来,等什么恩饷,还不如我们自己出去抢一把来得快而爽。
书生意气的蒲都督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感情也是要分类型的,而跟金钱利益紧紧挂钩的感情,本身就不值一钱。
蒲殿俊当即易服逃离,满打满算,都督一共做了才十二天,川人因此戏称其为“十日都督”。
其实他走还是不走,对局势而言,都毫无意义。各支军队犹如蝗虫一般涌上街头,见门就闯,见人就抢,他们在抢掠时还很有默契,碰到跟自己不是一个系统的军队时,都会打招呼:“不照不照。”意为各干各的,互不妨碍。
成都完全处于失控状态,大火连烧三日不熄,藩库、盐库、银行都被洗劫一空,白花花的银子整箱整箱地被搬走,民间财产损失更是难以计数,史称“成都兵变”。
很多叛兵大发横财,不少人因而聚了老婆,民间称之为“起发太太”,一首新出笼的民谣紧跟于后:“不照不照两不照,明年生过大老少。” 当欲望失去羁绊,带来的只有混乱和灾难,幸好就在这时,英雄出现了。
287 楼
[--楼主:关河五十州 - 时间:2012-05-21 12:36:00--]
草鞋军团(19)英雄的名字叫尹昌衡,因为他个头高,人称“尹长子”。
尹昌衡的智商跟身高相仿,小时候就被人称为神童,一张嘴能言善辩。据说他父亲曾因事被衙役拘走,他就一个人跑进衙门,替父申辩,升堂的县太爷被这小子当场问到哑口无言,乃至不得不将其父亲放回。那一年,他才十一岁。
如此聪明精灵,读书当然没有问题。十七岁,尹昌衡考入了成都的四川武备学堂,那是四川本地创办的第一所军事学校。学校采用的是日本士官学校(简称“陆士”)体制,并聘用日本人担任教习。
在武备学堂,尹昌衡也是绝对的尖子。他与熊克武同一年赴日本求学,但熊克武是自费生,他是公费保送生,而且是武备学堂的首期保送生。
尹昌衡在日本振武学校学习了两年,即升入陆士步兵科第六期。毕业回国后,他被分配到广西。当时随着科举制度的废除,像他这样的“洋秀才”和“洋举人”,那真是金光熠熠、炙手可热,到哪都惯着宠着,视之为天之骄子。在广西,尹昌衡的职务是督练公所编译科长,督练公所又称督练处,乃训练新军的机构,待遇非常不错。除此之外,当地达官显贵也都争相与之结交,或收为学生,或结为亲家。
民国女作家张爱玲说过,出名要趁早,否则快乐也来得不那么痛快了。这句话完全可以引用到“尹长子”身上,一时之间,他已经不知道究竟该如何伺候自个了。
某天,尹昌衡喝到酩酊大醉,一个人骑着马就冲进了巡抚衙门。门卫上前拦阻,他还举起鞭子抽人家。
其时的广西巡抚就是张鸣岐,他出来后,不免要对尹昌衡斥责两句,不料对方连巡抚大人的面子都不给,反而出言不逊。
张鸣岐虽因镇压广州起义而名声不佳,但他实际上是个很有政绩的官员,尤其在执政广西时多有建树,颇受清末名吏岑春煊的器重和赏识。
见一个乳臭未干的后辈竟敢如此猖狂无礼,张鸣岐不由大动肝火,若不是旁人说情劝阻,当即就要以“面辱大吏” 予以治罪。
张鸣岐原本很看重尹昌衡,然而尹昌衡的言行使他不得不对之加以冷淡,也许他的出发点是好的,无非希望年轻人能变得更成熟老练一些,可“海外高材生”哪受得了这个,尹昌衡很快就递来了一封辞职信。
临行之前,张鸣岐专门设宴为尹昌衡饯行,在席上郑重告诫:“不傲、不狂、不嗜饮,则为长城。”话语之中,仍对之寄予殷切期望。
你猜小尹答的是什么,“亦文、亦武、亦仁明,终必大用。”
张鸣岐再也说不出话来。
288 楼[--楼主:关河五十州 - 时间:2012-05-21 12:37:09--]
草鞋军团(20)尹昌衡离开广西,回到四川,但现实还是小小地打击了他一下:好位置到哪里都是人满为患,你的文凭和才能再犀利都没有用。
通过关系,尹昌衡才得以弄到一个职位,是四川督练公所编译科长,跟在广西时一模一样!四川新军系总督赵尔巽编练而成。赵尔巽不是四川本地人,带来的军官也大多是外省籍,导致这支军队的高级军官,从统制(师长)到协统(旅长),说的都不是四川话,新军中的川籍军人早已心生不满。
别人不满,只放在心里,尹昌衡不满,就一定要说出来。
第十七镇新军编练已毕,成立当天,赵尔巽在庆祝仪式上举杯酌酒,说道:“新军成立,当为川人庆,为川人贺。”军官们见状也都起立举杯,满座之上,只有尹昌衡纹丝不动。
赵尔巽觉得奇怪,就问他为什么不举杯。
尹昌衡答道:“刚才大帅说的话,卑职还有两句不懂,正在琢磨,所以忘了举杯。”尹昌衡这么一讲,赵尔巽就没法抽梯子走路了,只好继续问他究竟是哪两句不懂。
尹昌衡立即高声作答:“大帅所说为川人庆,为川人贺,卑职认为应该是为川人悲,为川人吊!”众目睽睽之下,赵尔巽很不高兴,但仍忍着性子:“这话怎么说?”
尹昌衡毫不怯场。
“十七镇的枪炮,都是日本人不用的废物,而统兵的人,又无真才实学,真是械不可用,将不知兵。兵如同火,练不好兵,难免自焚。如此看来,大帅所练之兵,只足自焚,还贺什么贺。所以,我说要为川人悲,为川人吊。”此言一出,犹如将了赵尔巽一军,他不由追问:“那依你之见,当如何练兵?”
得到的回答是要择将。又问:“谁是将才?”尹昌衡先提了一个老资格的川籍军官,然后胸脯一挺:“还有在下我!”知道眼前的人不谦虚,想不到的是如此不谦虚,赵尔巽一问,才知道他是陆士毕业的。赵尔巽朝在座的外省军官一指:“他们不都是陆士生吗,学的课程完全一样,哪一点不比你强?”既然出了头,就不能轻易缩回去,尹昌衡拿出了他的善辩本领。
“大帅以此论人,卑职以为大谬不然。宋朝时候,李纲以学士作宰相,秦桧也以学士作宰相,两人却一忠一奸,这又怎么说呢?”赵尔巽一时反应不及,找不到合适的话来予以回应,竟然当场被问住了。见总督已下不来台,旁边的人赶紧插科打诨,以尹昌衡酒喝多了为由,将他拉走了事。
庆祝盛典不欢而散,但尹昌衡一炮而红,不仅因“胆气粗豪,敢于说话”,在川籍军官中赢得了尊重,就连赵尔巽也不得不对他另眼相看。
经过这么一闹,赵尔巽认为尹昌衡虽然狂妄冒失,然亦不失才气,如果要平衡军官间的省籍关系,值得重用提拔一下。
当年秋天,四川新军分成南北两军进行演练。赵尔巽特地指定尹昌衡为中央裁判官,有意借此考查他的军事才能,同时提升其在军中的地位。
289 楼[--楼主:关河五十州 - 时间:2012-05-21 12:40:50--]草鞋军团(22)保路同志军里面,以袍哥为主,其头领也大多是袍哥里的舵把子。尹昌衡便依样画瓢,自己建立了一个袍哥组织“大汉公”,牌子就正大光明地挂在
都督府大门口,他自封为“大汉公”的舵把子。
从此以后,尹昌衡班也不上了,整天价到各个“码头”去拜客,跟同志军的头领们称兄道弟,把酒言欢。这样不仅省去了招待费,还拉近了彼此关系。
看到都督如此“亲民”,袍哥们自然喜不自胜,大家见了面,都不叫尹都督了,而是直称“尹大哥”,表示绝对拥护。
每到一处地方,袍哥就要给尹昌衡披一道红,以致于尹昌衡天天都是“绛绉缠身”。回去后,他把红绸往床上一扔,接着又兴致勃勃去拜客。也就是说,这个都督成天不做别的事,就是穿梭也似地走亲戚,至于都督府的公事,根本就没时间去理会。
成都的官员们上行下效,也都挂出招牌,成立本部门的“堂口”。尹昌衡是“大汉公”,他的军政部称为“大陆公”,有人甚至鼓动参谋长也挂一牌,曰:大参公。
各地袍哥争相涌入成都,“不逾刻而遍城中”,全城百姓为求自保,也皆以参加袍哥为荣。袍哥提倡复古,即恢复汉朝衣冠,但由于年代隔得太久,谁也不知道什么才是标准的汉朝服饰,只能从戏曲中照搬。一时间,城里满眼都是奇装异服,有头扎“英雄髻”的,有腰佩宝剑的,有足登花靴的,还有的就干脆直接披上舞台戏服招摇过市。
尹昌衡的抽风举动,在令人瞪目结舌的同时,也给别人留下了话柄。云南都督蔡锷给他发来电报,直截了当地说,你的所谓“大汉四川军政府”,其实不过是袍哥政府!蔡锷一打一拉,他在贬低成都政府的同时,却承认重庆政府,并且表示,愿意派滇军帮重庆“讨伐”成都。
蔡锷的话是说得很好听,可不管是成都政府,还是重庆政府,都到了畏之如虎的程度。
在此之前,滇黔两省早就以“援川”为名派兵入据川境。
黔军还好,因为贵州内部本身也发生了动乱,中途已经折回。
最难打发的就是云南的滇军。
重庆政府在获知滇军入境的消息后,曾专门派人跟滇军拟定合约,答应付给兵饷,但要求不得自由行动和干涉当地民政。
可是滇军根本就不把合约当回事:都到这个份上了,谦虚不能使我进步,骄傲不能使我落后,爷想怎样就怎样。
滇军所过之地,见到川军就打,不管你是同志军还是新军、巡防军,一个不留,然后他们自己任免官员。
扯了半天,不过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滇军“援川”实为“侵川”。
让人最不能容忍的是,滇军把川南的自贡盐场也给占了,盐税收入尽由云南人所截取。
291 楼
[--楼主:关河五十州 - 时间:2012-05-21 12:41:33--]
草鞋军团(23)尹昌衡的成都政府已经一贫如洗,现在盐税又没了,无异于要去了半条命。
尹昌衡忍无可忍,遂将军队开到自贡,不惜与滇军进行火并。蔡锷的一拉一打,正是以此为背景。
不过以党人为主的重庆政府并不如外人想像的那么没觉悟,起码唇亡齿寒的道理,他们还是懂的,因此忙不迭地谢绝了云南方面的“好意”。
俗话说得好,一山难容二虎。在成都政府建立后,尹昌衡曾打算出兵重庆,实行“武力统一”,而重庆方面,也有过邀请滇军入川“协助统一”的心思。
滇军的现身,让两个政府都意识到,它们其实根本不是“虎”,只是两条朝不保夕的小鱼。
在经济学中,有个著名的术语叫做“鲶鱼效应”,说的是当凶猛的鲶鱼进入,反而会激活小鱼们在逆境中的生存能力,假如一一对应,滇军毫无疑问就是那条骄悍的鲶鱼。
如今不是要同室相煎,而是得互相扶持才行,否则最后都得被鲶鱼给一口吞掉。
蔡锷主政云南时期,差不多正是历史上滇军军容最盛时期,川军要硬来的话,只会输到一干二净,除非你想个法子,将这尊神给平平安安地送走。
可是众生好度人难度,滇军收着盐税,正滋润着呢,岂有肯轻易走路的道理。
正好这时传闻北洋官军将兵犯潼关,对云贵川来说,那是一条更大的鲶鱼。重庆政府便出面劝说滇军联合北伐,并且事先商定,滇军北伐的经费由四川全额负担,说好先给三十万。
四川人是想一箭双雕,将云南人从境内支走,没想到才过几天,黄兴从南京发来电文:清帝退位,南北统一,用不着再北伐了。
北伐中止,按理就不用掏费用,不料滇军却不依不饶,他们将军营往重庆一扎,不拿钱就不走人,而且坚持三十万一个子不能少。
尹昌衡十分火大,也派军队去重庆,要迫使滇军离境,双方差一点又打起来。
一打的话,甭管输赢,总是重庆倒霉。无奈之下,重庆政府只好自认晦气,筹集三十万巨款给滇军,并说了一箩筐的好话,滇军这才撤走。
吃过这么多苦头之后,成都和重庆都感到有合并的必要,否则只会继续遭受外省欺凌。
按照双方协议,合并后的军政府设在成都,尹昌衡出任都
督,四川就此统一。
兄弟齐心,其利断金,统一了的四川就不那么好欺负了。
协议一出,滇军也不再像原来那么骄横,不久便乖乖地撤回了云南。
鉴于先前的“袍哥政府”已受人以柄,尹昌衡赶紧改弦更张,下令取缔袍哥,成都两百多个袍哥招牌全被没收,劈掉做了柴火。当然这只是明面上的,暗地里袍哥还是该干嘛干嘛。
虽然是“脚杆硬不过大腿”,重庆实为成都所并,但它仍得以继续保留重镇地位。尹昌衡专门在重庆设立镇抚府,并任命了一个骨灰级人物为镇抚府总长。
这个人叫胡景伊。
292 楼[--楼主:关河五十州 - 时间:2012-05-21 12:42:35--]
草鞋军团(24)说胡景伊是骨灰级,因为他在军界的资历实在是老到不能再老了。
胡景伊也是赴日留学的官派保送生,不过那还在武备学堂成立之前——他和湖南的蔡锷都毕业于陆士第三期,是四川留学陆士的第一批学生。
等他毕业回国时,才有了武备学堂,旋即被分到学堂做了老师。当时尹昌衡已经被保送出国,实际上并没有听过他一天课,但按照传统规矩,二人仍有师生之名。
除此之外,胡景伊在人际关系学上也足称尹昌衡的老师。
他正是张鸣岐所称道的“不傲、不狂、不嗜饮”的典型,为人非常有城府,与尹昌衡的狂放不羁大相径庭。
在世道没有大乱之前,胡景伊这样的人不能不受到上级的青睐,所以他早早就得以向“长城”靠拢:当尹昌衡因不得志而大发牢骚,怪话连篇时,他已经调任新军协统。
在东京时,胡景伊曾加入过同盟会的前身兴中会。可等革命党人去广西找他,准备建立地下据点时,他却突然变了脸,只撂出一句:“你们赶快给我滚,要是不走,我把你们交出去!”说这话时,胡景伊一半是怕惹祸上身,一半则纯粹是出于嫌贫爱富,他根本不认为这些朝不保夕的“乱党”日后会有什么出息。
可是仅仅几年之后,国内形势就发生了惊人的转变,世道开始乱了。
眼前的局面,就连久历宦场的张鸣岐、赵尔巽都无所适从,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更不用说胡景伊了。
武昌起义爆发后,广西新军密谋响应,有人推举胡景伊为都督,一如湖北新军拥立黎元洪。
如果这种好事放在尹昌衡身上,他早就呼地一声蹿了出去,胡景伊不行,他是稳妥持重的“长城”,不是冒冒失失的“板砖”,起码得先看清楚风向再说吧。
可是机会不等人,这么一犹豫,别人当了都督,反过来要对他下手,慌得他赶紧弃职逃到了上海。
有时候,人生就差那么一步,要不然胡景伊可不就是广西的黎元洪了。
胡景伊后悔莫及,一个劲地埋怨自己胆子太小:活一百岁难道杀肉吃?该出手时得出手啊让他想不到的是,以前瞧不上的“乱党”竟会变得如此值钱,真是瞎了眼,赶快着手补救吧。
上海是自由港,也是革命党人聚居之地。胡景伊的弟弟已经加入了同盟会,经过他的引见,胡景伊结识了熊克武。
胡景伊既有士官生的学历,又有当协统的经历,在军事学识方面自然有一套,因此一开始熊克武对他很是尊重,在筹组蜀军的过程中,也经常向其请教,两人私交甚好。
胡景伊本想凭此挤进蜀军领导层,但广西那段变脸经历,却让大多数革命党人看穿了他的为人。据说孙中山只要一提胡景伊的名字就会切齿痛恨,在沪党人对他也都非常厌恶。
293 楼[--楼主:关河五十州 - 时间:2012-05-21 12:43:15--]
草鞋军团(25)私交再好也得服从公义。熊克武从此便有意疏远胡景伊,说到蜀军时便语多敷衍。胡景伊察觉党人难以相容,才灰溜溜地离开上海,去了四川。
也算巧,当时重庆政府正不知如何才能打发滇军,而胡景伊因为与滇军将领有旧,便想聘他为顾问,以便与滇军进行谈判。
胡景伊是个热衷富贵不甘寂寞的人,尤其落魄之时,再小的官帽也是官帽,于是马上接了过来。
谈判结束,正待回重庆复命,却接到了尹昌衡的电召。此时的尹昌衡正处于焦头烂额之中,急切地要找一个 “诸葛军师”来辅助自己。胡景伊不仅是他的老师,在广西时还曾是他的上级,“学识优长,经验宏深”,各方面都绝对合格。
得知有这么好的去处在等着他,胡景伊连招呼都不给重庆方面打一个,就直接去了成都。
四川统一后,重庆虽被并入成都,但尹昌衡对重庆并不放心,因为那里的革命党人最为集中,即便变成地方,仍能形成分庭抗礼之势,他任用胡景伊为重庆镇抚府总长,就是想利用这个老狐狸来镇住当地的革命党。
胡景伊初到上海时,本想与革命党拉关系,却遭到群起而攻之。等于阿 Q 要革命,“洋先生”却不准他革命,以致于“他所有的抱负、志向、希望、前程”都差一点被一笔勾销,由此因爱生恨,内心对革命党人恨得牙痒痒。
胡景伊星夜兼程赶到重庆,随他一起到任的,还有一个机关枪营。重庆党人虽多,但手上没有武装,只能唯命是众,胡景伊由此洋洋得意,不可一世。
有人对他说,某某党人乃海内奇杰,才堪大用,他从鼻子里哼一声:“什么奇杰,不过是能耍几个炸弹而已!”要说最让胡景伊痛恨的,莫过于有“羞辱之恨”的熊克武和蜀军,偏偏他又听到消息,蜀军即将开赴重庆,这对他来说无疑是个很大的威胁。
胡景伊需要找一个枪手来对付蜀军,阻其入川。
这个找到的枪手人称刘罗汉,乃原驻万县(今重庆市万州区)的巡防军管带(相当于营长),拥有巡防军千余人,后经人游说宣布“反正”。
刘罗汉是熊克武所说的那种见风使舵者的典型,名义上与革命党人虽已是同志,其实骨子里还是敌人。他在万县不仅贪横不法,而且残杀党人,与胡景伊倒是实实足足的“同志”。
胡景伊向刘罗汉发去密函,让其对蜀军发起暗袭,但墙有缝,壁有耳,重庆本是党人据点,情报早就事先递到了熊克武手上。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一刀一个。1912 年 4月 10 日拂晓,熊克武先发制敌,在他的指挥下,蜀军在万县向巡防军发起进攻。
无论是人员质量还是武器质量,蜀军均非巡防军可比。尤其在近现代战争中,以炮的威慑力为最大,而巡防军的炮还是旧式的劈山炮,这玩意就是在半个世纪前的湘军时代都算落后了,哪里是新式山炮的对手。不到半天工夫,巡防军就被打得落花流水,刘罗汉本人也遭到处决。
294 楼[--楼主:关河五十州 - 时间:2012-05-21 12:44:04--]
草鞋军团(26)蜀军的开场秀令胡景伊大为震恐,自此更把蜀军视为眼中钉,必欲除之而后快。
1912 年 3 月底,熊克武乘轮船由万县抵达重庆。甫至城下,他就得到党人捎来的情报,说胡景伊已在城头安放大炮,针对的就是蜀军。
半几,胡景伊果然派使登船,要求蜀军不得入城,只能驻扎江北县城。
如此苛酷待遇,分明就是要寻衅打架。熊克武很清楚,尹昌衡对胡景伊如此倚重信任,一旦打起来,就不是胡熊二人的矛盾,而将转化为蜀军与其他川军的战争。
老狐狸真够坏的,但我不会上你的当。
熊克武马上下令将部队开入江北,同时禁止普通士兵进入成都,官佐要去探视亲友,则一律换穿便衣,以免产生不必要的冲突。
蜀军不仅枪械齐整,而且军官层多为刚走出军校大门的年轻人,没有小圈子,也没有人摆老资格。平时办公多采用圆桌形式,同事战友之间,相处有如手足,尽管也
时有争吵,但吵过就算,谁也不会心存芥蒂。
蜀军内外皆修,让胡景伊没有任何漏洞可钻,大家只能这么互相对掐,直到胡景伊返回成都。
尹昌衡没有亏待胡景伊这个“老诸葛”。当时全国进行军制改革,尹昌衡也对川军进行了统一改编,共编五个师,胡景伊被任命为军团长,名义上可节制所有川军。
在整编仪式上,尹昌衡特地向全体军官宣布:“胡先生是我们四川军界的泰斗,在座诸位,哪一个不是胡先生教育过的?所以大家今后一定要按照军团长的命令行事。”尹昌衡的这番话倒也不是空穴来风。除熊克武外的另外四个师长,都是武备学堂的学生,师长以下的旅团营长,武备学堂出来的就更多了,也就是说,武备生几乎控制了川军的各级领导权,由此形成了川军中的第一个派系:武备系。胡景伊当了军团长,就不想再留在重庆跟熊克武干耗— —不管尹昌衡怎样提高他的权威,军团长说穿了仍只是一个空名,也根本调遣不了以蜀军改编而成的第五师。
1912 年 6 月 10 日,经胡景伊提议,重庆镇抚府被正式撤销。在胡景伊走后,蜀军才得以移驻重庆,这个革命党人的据点总算被保存下来。
胡景伊回成都,一半是在重庆呆不下去,一半是受尹昌衡相召,而尹昌衡召他回来,则是要与他商量一件大事。
295 楼[--楼主:关河五十州 - 时间:2012-05-21 13:56:33--]
草鞋军团(27)自近代以来,英国多次派兵侵藏,达赖喇嘛起初曾选择进京,欲借助中央政府之力抵御英军,但在由印度回藏时,被英方笼络,态度又转向亲英。在达赖的影响下,川边巴塘、理塘一带土司发动暴乱,杀害了北京派去的驻藏帮办大臣。
清末奉旨出征的是赵尔丰,他不仅平定了暴乱,而且还在当地成功地实施了“改土归流”政策,即废除土司制度,重新设立行政机构。
赵尔丰能做到封疆大吏,西征是其最大功绩。接任乃兄的川督一职后,他仍在川边忙碌,直到保路运动爆发,在成都被赶下台。
即使削职为民,赵尔丰也没能保住自己的性命。
成都兵变后,整个省城损失异常惨重,甫任都督的尹昌衡得给方方面面一个交待才行。可是乱兵又不能追惩,否则谁拥戴你,剩下来就只有痛打落水狗,顺便借此立威。
赵尔丰的哥哥与尹昌衡有知遇之恩,然而政治这东西,实在管不了那许多,尹昌衡最终将已经下台的赵尔丰抓了起来,指称他是兵变的幕后元凶,予以斩首示众。
在出征川边的军事行动中,赵尔丰以文官而指挥若定,有擅战之名,乃至“藏人畏恨”,可是当时代的大潮汹涌而至,亦只能遭受灭顶厄运,甚至于比普通人更狼狈——尹昌衡杀他时,几乎跟杀一只豚犬没有任何区分。
不过他曾坐过的那张位置也决定了,谁坐上去,都得接受同样的使命,如今尹昌衡遇到的情况更为严重。
就在 1912 年 6 月,原本逃往印度躲避战乱的达赖,在英军的护送下又回到拉萨,“亲英反汉”卷图重来,并逾演逾烈。
赵尔丰被杀前后,不仅“改土归流”中途夭折,驻防军队也已大部内调,在防守上极其虚弱。叛乱后的藏军由此一路东进,不仅将驻藏川军予以分割包围,而且已经打到了巴塘、理塘,川边形势岌岌可危。
尹昌衡决心率大军出关西征。他把胡景伊叫到成都,是要再听听“老诸葛”的意见。
尹昌衡首先提到了赵尔丰:“此君经营川边六年,花了那么多的人力、物力、财力,才取得那么一点成绩,要是我去的话,收获当不止于此。”还是那种“尹氏风格”,目中无人,睥睨一切,但大敌当前,倒也颇有一番英雄气慨。
胡景伊对此极表赞同。
赵尔丰以出手狠辣,被川人称为“赵屠户”。胡景伊对尹昌衡说:“以你诛杀赵屠户的声威,叛乱的藏兵听了,定然是丧胆溃窜,荡平不成问题。”
尹昌衡闻言很是高兴,即向北京政府请缨西征。
1912 年 6 月 14 日,北京政府复电同意,并任命尹昌衡为西征军总司令。
296 楼
[--楼主:关河五十州 - 时间:2012-05-21 13:57:12--]
草鞋军团(28)
都督离境,本来留守责任要交给副都督,但尹昌衡对这个副都督不放心,怕他乘机夺权。想来想去,还是“老诸葛”更可靠,于是便在出发之前,任命胡景伊为护理都督(即代理都督)。
尹昌衡这边刚刚出兵,那边叛军就得到了消息。正如胡景伊所说,藏兵素来畏惧赵尔丰,而这个“尹长子”竟然能诛“赵屠户”于成都,自然是比赵尔丰又要可怕许多倍,心理上便未战先怯。
尹昌衡西征时一共带了八个团的川军,至多万余人,且是分路攻击,但叛军却传说他率兵十余万,结果畏之如虎,自个把自个给吓得够呛。
西征川军日行百余里,势如破竹,有如秋风扫落叶一般,不到三个月,便收复了巴塘、理塘,原先被围困着的驻藏川军也一一得救。
尹昌衡控制住川边后,本拟一鼓作气,率军直趋拉萨,以彻底驱赶英人势力和影响,但这时北京政府发来电文,
下令他停止进军。
西征军攻势之神速凌厉,大大出乎达赖意料之外,也惊动了对西藏久有觊觎之心的英国佬。
英国对“临时大总统”袁世凯提出严重抗议,声称如果西征军要继续前进,他们将拒绝承认北京政府的合法性,不仅如此,还会“助藏独立”。
袁世凯深知尹昌衡个性,接连来电十余道,要求他绝对不得越界一步。
尹昌衡出征,怀抱的是一种英雄情节。他曾经说过,如果让他生在汉朝,“烈不敢让关壮缪”,让他生在宋朝,“忠不敢让岳武穆”,那是绝对敢跟关羽、岳飞这类猛人豪杰一比高下的。
可是关羽、岳飞碰到的尴尬,也同样发生在尹昌衡身上。
归根结底,他如今已是民国将领,再不是清末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毛头小伙,说造反就可以造反。这些电文犹如十二道金牌,足以捆住他的手脚。
另外一方面,兵马出征,离不开充足粮草,当年赵尔丰在前面打仗,朝廷让赵尔巽出任川督,就是为了从后面提供有力支援。袁世凯不光发金牌,还断粮饷,西征军要继续前进,只能落入粮械两绝的困境。
尹昌衡只得停下征尘,着力经略川边。在赵尔丰“改土归流”的基础上,他再进一步,用整整两年时间,将川边建成了辖三十二县的特区,为后来的西康(即川滇边区)建
省打了下基础。
因西征之功,尹昌衡被另授以川边经略使,军衔晋为上将。
这个年轻的川军将领从未改变自己的个性,照样傲,照样狂,可对于四川百姓来说,他毫无疑问就是长城。
297 楼
[--楼主:关河五十州 - 时间:2012-05-21 13:58:17--]
草鞋军团(29)这边尹昌衡正忙得不亦乐乎,他却意外得知,成都老家那边早已起了变化,有人鸠占雀巢,惦记起了他的交椅。
令人惊异的是,这个可恶的斑鸠不是他提防过的副都督,恰恰正是他曾格外倚重和信任的胡景伊。
事实证明,胡景伊城府之深,远非性格粗略的尹昌衡所能及。他平时处处奉迎尹昌衡,出现在尹昌衡眼里的形象,也宛然就是一个干练持重的“老忠臣”,但其实他内心里一时一刻都没有断过“彼可取而代之”的念头。
得知尹昌衡有意亲自西征,胡景伊马上秘密约见各报社记者,要他们尽量鼓吹西征,以此通过舆论把尹昌衡架上西征的马车,让其即便后悔也找不到退路。
和尚一离开庙便不灵了,这就叫调虎离山,在送尹昌衡出征时,胡景伊表现得完全和那个白帝城被托孤的孔明一样。他信誓旦旦地告诉尹昌衡:你只管打仗,后方有我护理着,尽管放一百个心。等你功成回师,都督
一职还是原物奉还。
话犹在耳,已经挖起了少主人的墙角。
尹昌衡有胆量有威望,也有能力,仿佛刘备,而不是刘备的儿子阿斗,要挖他的墙角,非得找个强有力的后台不可。
这个后台,便是北京的袁世凯。
胡景伊与袁世凯以前没有渊源,要拉关系,必须靠“跑步前进”。为此,他专门派驻了驻京代表,每个月仅活动经费就超过一万元,终于与袁世凯身边的亲信陈宦达上了线,并通过这条门路,成功地“投身”于袁氏门下。
做小弟的,必须要知道大哥的喜好。有了北京的眼线,胡景伊很快就掌握了袁世凯的好恶。
其时同盟会与其它几个小党已合并组成国民党,意欲通过“议会道路”来实现政治理想,袁世凯最不喜欢的就是国民党。
对以前的革命党人,袁世凯还只是鄙视,认为不过是一群披着现代外衣的梁山盗贼,等国民党成立,鄙视很快就转变成了讨厌和厌恶,因为国民党显见得已对他的宝座形成了威胁。
获知这个秘密,胡景伊几有豁然开朗的感觉。
尹昌衡走后,成都实行军民分治,胡景伊代理军权,原先的副都督则掌民政权。胡景伊连民政权也想抓在自己手里,而他踢对方出局的武器就是告诉袁世凯,那个副
都督是国民党员。
袁世凯随即来了份电报,把副都督调到北京,其民政长一职也由胡景伊一手兼掉。
在独揽四川军政大权后,胡景伊又加紧拉拢各师师长,以孤立尹昌衡。
尹昌衡不是聋子瞎子,虽然身在川边,但也会有人向他报告成都方面的情况,他一听就急了。
以为胡景伊是“老诸葛”,原来对方却是司马懿,托孤的结果,是连孩子都要让这老小子给拐走了。
298 楼[--楼主:关河五十州 - 时间:2012-05-21 13:59:03--]
草鞋军团(30)尹昌衡赶快从川边赶回成都,要找胡景伊索回都督方印。
听说尹昌衡回来了,胡景伊先是躲进城外的寺庙,拒不露面。在舆论的压力下,实在藏不住,才不得不出来与尹昌衡谈了一下,表示愿意奉还川政,不过他说要电呈袁世凯批准才行。
之后胡景伊没有食言,三次去电北京,请求让尹昌衡复任都督。
尹昌衡以为这下总可以官复原职了,因为所谓批准,向来
只是走个过场而已。
孰不料事情的发展大大出乎他的意料。袁世凯回电,不是批准,而是申斥,对尹昌衡的申斥,说你不好好地在川边呆着,跑成都来干什么。
素来咬人的狗不露齿,若比玩阴的,尹昌衡哪里是胡景伊的对手。就在胡景伊答应归还川政的同时,他给他的驻京代表发去一份密电,无中生有地说尹昌衡是国民党员,“如果回任,对大总统是不利的”。
驻京代表通过关系,将这份密电交给陈宦,陈宦又转呈袁世凯,袁世凯一听尹昌衡竟然是国民党员,马上决定弃尹保胡。
袁世凯的电令一到,北京政府的态度昭然若揭,众人马上面临着一个如何站队的问题。除了一部分国民党员仍坚持“迎尹倒胡”外,其余大部分人都跑到了胡景伊身后,就连原来拥护尹昌衡的几个师长也见风转舵,转入胡景伊阵营。
尹昌衡眼见大势已去,只好返回川边。袁世凯随后便正式任命胡景伊为四川都督,尹昌衡为川边经略使(川边都督)。
这个等同于降职的任命,对尹昌衡造成了很大打击。他尚未得志时就有轻狂一面,常称“酒不丧行,色不害德”,悲愤交集下,更开始假酒色宴乐以自遣。
民国小报对八卦新闻的态度是一个都不放过。于是各大报纸上都出现了尹昌衡赴藏,“日征蛮女有姿者充下陈”的花边新闻。有些无聊文人更添油加醋,连篇累牍地考证,说什么西藏“蛮女”久负艳名——所谓“小蛮”就是由此而来,难怪尹都督会乐不思蜀,把川边这个“藤峡棘穴之所”当成温柔乡了。
还有人则装作道貌岸然的样子,指责尹昌衡是只听新人笑,哪管旧人哭,连家里的老婆孩子都不管了,你还是人吗?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当这些八卦小报被放到袁世凯桌上时,他得到的却是不一样的感受。
尹昌衡若果真沉湎酒色也就罢了,然而很明显不是这样。
袁世凯本身是个强人,他也知道强人有多么难以驾驭:尹昌衡如此了得,一旦生出反意,可太难办了。
袁世凯的隐密心思,就连报界都瞧出了端倪,一家四川报纸这样报道:“袁大总统每提及尹昌衡,总是紧张,提到胡景伊,他就放心了。”为了让自己和胡景伊都从此不紧张,袁世凯把尹昌衡从川边骗到北京。不久就将他逮捕入狱,一度要问成死罪,但幸运的是,尹昌衡已位居上将,而按照规定,审判上将必须由上将组成的军法庭进行会审。
这些上将并非都一味听任袁世凯摆布,因此彼此意见不一,拖了半年多后,才给尹昌衡定了一些罪名,其中杀赵尔丰即为其一。
尹昌衡被判刑九年,这个曾有功于社稷的年轻人从此失去
了自由。
几年后,袁世凯病死,尹昌衡被特赦后提前释放出狱,他那时也才三十出点头的年纪,但却选择了归隐闲居。
尹昌衡的前半生叱咤风云,然而他后半生留下的几乎全是一篇篇诗文。在这些诗文中,已不再有狂傲不羁的影子,而多为对战乱年代“极目生愁云”似的嗟叹。
只有一篇与军事有关,这就是《西征记略》。终其一生,西征川边,始终是最让他自豪的一部分。
299 楼
[--楼主:关河五十州 - 时间:2012-05-21 13:59:44--]
草鞋军团(31)胡景伊扶正后,对跟他唱对台戏的国民党当然不会给以好脸色。尹昌衡一回川边,成都国民党党部即遭到封闭,国民党党籍的省议员也纷纷逃往重庆,依庇蜀军避难。
对四川国民党而言,蜀军就是唯一的保护伞,相反,胡景伊则视如心腹之患,加上要紧跟袁世凯,排斥和打击蜀军就成了他的不二之选。
名义上,胡景伊成了四川都督,熊克武还是师长,为其下属,胡景伊也就有足够机会来为难熊克武。五个师里面,别的师的公文可以不看,惟有蜀军的必看,而且得亲阅。
不知道的,还以为胡景伊特别看重或关心蜀军,其实他是要从中找茬。蜀军上报文件,不论对错与否,他都要批一个“驳斥”。
胡景伊的“另眼相看”,连都督府的秘书都看不下去,私下里说,在川军的五个师里面,以第五师(蜀军)最守纪律,凡事都遵督令而行,真的不懂都督为什么要如此对待他们。
熊克武自己当然很清楚,他知道胡景伊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意在像重庆时那样激怒蜀军。
如果被激怒,那就是中了招,上了当,所以熊克武仍以表面恭顺的态度来沉静应对,尽量不跟胡景伊发生直接冲突,但随着事态的发展,息事宁人已经做不到了。
1913 年 3 月 20 日,国民党代理事长宋教仁在上海被剌,标志着北京政府与国民党之间已由暗斗走向明争。几个月后,国民党放弃了政治解决途径,转而组织讨袁军,发起“二次革命”。
与由国民党完全掌握政权的其它南方省份相比,熊克武仅占重庆一隅,并无稳操胜券的把握,因此一直举棋不定。
战场形势很快朝着不利于国民党的方向发展。仅仅一个月不到,东南数省的讨袁军就相继败北,其中支持时间最长的为二十七天,最短的仅仅十四天。
这就意味着蜀军一旦揭竿而起,只能独立作战,而仅在川省,他们就须以一敌四。审时度势,熊克武更不能轻动了,但有人却要他动。胡景伊不断放出风声,称将对蜀军进行编遣或分割。
其实胡景伊要编遣蜀军岂是那么容易的事,换句话说,如果容易,他还不早就干了。说一千道一万,这个时候老狐狸要制造此类信息,无非还是要施他的“引蛇出洞”之计而已。
就算熊克武沉得住气,他的部属也沉不住气了。蜀军自师长以下的军官全是清一色的党人,而且多半是保定军校生,血气方刚,他们秘密集会,主张武力反抗,甚至有激进派提出,如果熊克武不赞成,就将他关起来,但对外仍打出熊克武的旗号,以为号召。
到了没有退路的时候,熊克武对众人说:“我隐忍不动,是为了待机而起,以保存蜀军这支力量。现在既然大家宁为玉碎,我也决心一拼。”
300 楼
[--楼主:关河五十州 - 时间:2012-05-21 14:00:38--]
草鞋军团(32)
1913 年 8 月 4 日,熊克武在重庆发表通电,以蜀军为主组织讨袁军,混编成四个支队九千人,这就是“癸丑讨袁”。
讨袁是旗号,也是最大目标,当前之敌是胡景伊,即讨胡。
胡景伊的据点在成都,而要攻成都,必须拿下泸州才会没有后顾之忧。
熊克武的九千人不算多,因为他实际上要独自对抗六省
军队,光胡景伊能调度的川军就超过讨袁军不止一倍,
关键是这四个支队如何用法。
有人向熊克武献计,兵宜合不宜分,应采取突贯攻击战术,舍外省于不顾,集中全力于中路,一面牵制泸州,一面绕道直袭成都。
献计之人即为但懋辛,那个曾与熊克武一道参加广州起义的东斌军校同学,时任讨袁军副参谋长。
但懋辛的名字虽侥幸未列入“黄花岗”,却也是九死一生。
他这个计策的精妙之处,在于可出敌于不意,就象广州起义中攻击两广督署那样,设若当时能成功捉住张鸣岐,最后的结果或许就大为不同。
然而讨袁军采取的是民主合议制,甭管什么计策,都放到桌面上来商量,商量来商量去,大家还是觉得但懋辛的计策过于冒险。
若就稳妥而言,“合”当然不如“分”。最终熊克武采取的战术,是用三个支队防御来自南北两路的外省军队,撑起支架后,由剩下来的第一支队向泸州发起进攻。
稳,只是相对而言。战役开始后,北路率先吃紧,熊克武先是派王子骞临场指挥,接着又亲临督师,才使北路的棚架没有垮下来,这时众人都庆幸采取了“分”,要不然就得被别人追着屁股打了。
还是得看中路,成败皆决定于此。闻知“蛇已出洞”,胡景伊提前作出反应,将第一师(周骏师)调到了泸州。
在川军中,包括周骏师在内的那川军四个师,因为主要出自于清末时的旧军队,所以被称为老川军,蜀军则被称为新川军。其中,周骏师是十七镇的底子,在老川军中实力最为强悍。
熊克武投入泸州战场的是讨袁军第一支队,集中了新川军之精华。两强相遇,使得中路战事至为惨烈。
第一支队前仆后继,有的军官右手被子弹贯穿,手枪掉落于地,又接着用左手拾枪,仍大呼前进。在阵亡名单上,已有多位营长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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