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塔需建成后再拆除空了的部分,施工难度很高。有可能这下面曾经摆着佛像,全家撤逃时搬走了。此时塔下没佛显得很是突兀,与这家大开大阖的建筑风格有些不合。
拿起火把向空出的地方探看,上面由交叉的三根粗木梁横向托住只留出一面露在外面,以保证宝塔不倒。这与普通的寺庙宝塔结构并无区别,两面墙壁是光滑的青砖砌成,地面由方形青石砖铺就,看不出什么蹊跷。
再退出来仔细观察塔身,不由得咦了一声,他虽不是修佛之人,但也有不少见识,知道这砖砌六角塔是不在底层塔檐装饰铃铛的,可此塔在左右墙内嵌角处各有一个石质铃铛。
如不仔细观察,再配上弦月将沉遇到突出物产生区分力强的阴影效果,难以与旁边的菱形纹饰区分出来。忙命手下两人一组叠成人梯,上去试探,一扭之下居然能动,试一下另一边,也可以扭动,令两边一起扭动,只听咣当声响,原本平整的塔底现出了一段可由两人并行的地道口。
众人接连叹服大帅英明神武,连这等隐蔽密道都能发现,想那机关的祖宗诸葛在世也是不如云云……李鸿章喝止住众人的马屁,令两人下去查看,不久下面叫到“大帅进来罢。”众人走进一看又被震了一下。
这时手下已将四壁的火油灯芯点燃,这灯油是深海鲛鱼的膏油炼制而成,燃烧时间长且久不挥发,是官府银库皇家墓葬等存放贵重物品所用,相当的珍惜,可见此家财力之雄厚。
只见此间密室长宽皆十丈有余,高逾一丈五,砖缝皆由糯米白醋等物制成的膏物抹平,防潮防火,极是坚固,是储存贵重之物所用。
这间密室此时除了远处墙边一张台面上有些事物外,空无一物。走到近前一看原来是几个祖宗牌位,最前面一个写着‘先考应远平之灵位’,不知是何方神圣,不过这些牌位到底是粗心的后辈忘了拿还是故意留下来镇宅的已无从所知。
李鸿章眼前一亮,心下登时通明,之前脑中所有的疙瘩也都迎刃而解。
他缓缓地平声道:“诸位,这些金银不能分!”众人面面相觑,踌躇着要发问。
他接着说:“当初我等起兵抗捻,所借乡绅巨贾不下百万两白银用于支付粮饷军需,我等才有了今日将捻子围于城下之势,这钱要还,这是其一。其二,朝廷至今未拨我淮军一两银子,想必战后朝廷也难容我军久存,这十万将士的遣散费也要百万两白银之巨。”他顿了顿接着道:“其三,想我等同甘共苦多年,战后我也不会让大家回家务农,想为各位在朝廷谋个一官半职,奔个前程,存留我淮军骨血,又需要多少银子?这林林总总加在一起,这几百车金银就不一定够!”见众人都有不服之色,就接着说:“况且,一旦我们将银子分了,难免人多嘴杂,万一不小心被曾帅的人或朝中之人知道了我等吞没了这批金银,我还能保住性命,但你们的脑袋谁来保,只怕有钱入袋,没命快活!”一席话把众人说的是哑口无言。
其实李鸿章所言非虚,皆出自内心所想。众人想想也确有道理,况且跟着大帅鞍前马后多年,他确实未曾亏待过自己,也只得默默点头。
李鸿章见众人无精打采,便又道:“话虽如此,但尔等皆我亲随,等下挑一些贵重东西分了,想必也不会引起什么怀疑。”众人立刻面露喜色,他接着说:“不要高兴地太早,眼下要紧的是先将这些金银藏起来,现在这密室正是老天为我等准备的!事不宜迟,武贵,忠石你二人速引领众人将马车一辆辆牵过来卸搬金银,速度要快。”众人得令,一番搬运大战便即开始。这苗家大院道路十分宽敞,似是为马车运货专用的,从前院到密道畅行无阻,一行人分作两队,一队人牵马车来回卸银,一队人往密室搬摆,速度十分迅速,丑时过半就已经剩下最后一车了。
李鸿章挑了一箱满是珠宝的留下,令武贵,忠石和两位佐领留下,派余下人等下去好生码放金银。
等这干人等全下去后,李鸿章将余下四人叫到一起,轻声道:“两人一组,快上去扭动开关。”四人均是一愣,呆呆地望着他。
李鸿章不容置疑地说:“回头再说,还不快去!”几人忙搭起了人梯,扭动开关,只听得吱扭吱扭声响,那通往密室的通道在里面众人的惊呼声中缓慢地关合了起来。
16 楼 作者:鲜于冶銋 日期:2018-10-02 15:33
(四)这密道入口一经关上,里面的声音立刻被隔绝起来,李鸿章俯耳在地面听了片刻并无一丝声响,才缓缓地站起来迎向众人狐疑的目光。
原来他早在进入密室后看到屋中并无骸骨,便已知此门可从外面合上,而在众人去搬运金银之时,他在密室中仔细查找,并未发现任何机关迹象的东西,才陡然想起这密室灭口的计策来,并顺手把那些牌位拿到外面。
此时他目露寒光,冷冷地扫向四人说:“现在知道这件事的只剩你们四个了。”四人见他刚才不动声色不留痕迹地除掉了几十个亲随,都是心中惶恐,立马跪下磕头道:“小人如将此事泄露出去,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断子绝孙。!”“好了,起来吧,你们都是我家乡的至亲至信,要不还会留到此时。”几人磕头如捣蒜:“谢大人不杀之恩!”其实只要他们多一点脑子,就会想出单凭李鸿章一人是无论如何也没法关闭机关的,只要他们一哄而上,剁了李鸿章,打开地道,那众人岂不可以卷走金银,风流快活去了。
李鸿章看看那严丝合缝的地道口道:“哎,我也不想这般,那几十个兄弟已跟随了我多年,可是人多嘴杂,万一被外面那一千多官兵知道了消息,那还了得!搞不好你我几人早就被……他们也算死得其所,我李某对天发誓绝不会亏待他们的家人!”话到此处,他拭了拭眼角,似是流下几滴泪来。几人听见大帅考虑如此周详,不禁叹服道:“大帅英明,小人等愿誓死追随。”“现在还有一事,我们需要向外人解释一夜间这几百箱货物如何不翼而飞。”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只得到:“听大帅吩咐。”“你等俯耳过来,如此这般……”寅时刚过,院外兵丁正在巡逻,休息,只听到马嘶和车轴声。有两个哨兵悄声耳语,“兄弟,你说那么多大车里装的是什么呀?”“谁知道,不过看这样搞不好是金银,要不干嘛那么神秘呀!”“要是金银,大帅会怎么办?”“怎么办?反正不管大帅怎么想,兄弟们这命是卖到头了,谁不想带点金银还乡呀?”“你说,那每人能分多少?”“我看至少五十两。”“我看不止……”话正说着,就听到里面人大叫“闹鬼了,闹鬼了!”一佐领满面是血慌慌张张地撞门而出道:“人和东西都被卷走了,快去救人……”还未说完,便即晕倒。
最近的一队长马上带人闯了进去,只见所有马车上空无一物,仔细向后搜查,一路上发现不少血迹,树枝、屋檐上皆挂着些许散落的金银首饰,珠宝玉器,而李鸿章就晕倒在正厅旁。三个人疯疯癫癫地跑来跑去大叫:“鬼呀,鬼呀!”那队长连忙跑过去抱起李大帅,掐人中,喷水,就差人工呼吸了,李鸿章才缓缓转醒,但仍惊魂未定,口中喃喃说:“鬼,好多厉鬼,在,在屋里……”说完又晕倒了。
众人涌入屋中,只见堂中正位摆着十几个灵位,此时一阵风起,卷起了屋中破败的窗帘,倒是显得鬼气森森。
众人将大帅和几人护好,随即在大宅中仔细搜查,除了一些散落的珠宝和大帅四人等,未见任何货箱等物件,而几十名亲兵不翼而飞。地上和人身上只见血迹不见伤口。
据那跑出去的佐领说,当时他正在屋外戒备,只见一群厉鬼从天而降,将一干人等和货物席卷上天而去。几人欲上去抵抗,全被阴风卷倒在地,他就赶出来求救了 。
任其余人等如何不信,但无论怎样都没法解释几百辆马车的货和几十个人不翼而飞的事,只得默认是鬼神作祟。
等李鸿章醒过来后,立即命众人回归大部,此时那两千轻骑已经处理好捻军的尸首,闻听此事无不狐疑,不免也议论纷纷,但货和人无影无踪是事实,大帅也确是一病不起,只得相信闹鬼之言。
两日后,淮军五万精兵赶到,就地扎营,等李鸿章能起之后,又带着一众将领将苗家堡里里外外搜了个干净,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此事便逐渐不了了之。
而李鸿章以重病为由没有参加攻克南京和安庆的战役,因为他知道里面的官银自己已经不用去拼抢了。在此后数年间,忠石等四人均离奇死亡或失踪。
李鸿章从思绪中缓缓回过神来,起身从一柜账册中翻出一本,打开里面赫然写着‘李二狗,阵亡,恤五百两;王大顺,阵亡,恤五百两;……武贵,恤贰千两;忠石,恤贰千两……’他口中喃喃道:“你们的在天之灵应该安息了吧?正是牺牲了你们几十个,才换回了江淮乡绅富贾的人心,我才有了兴建北洋雄师的底气,否则光凭朝廷那点拨银,无论如何我都没有这等手笔呀!难道是你们记恨我吗?季孙,你说,这冤死之人是否有怨咒呀?”早已进来的唐季孙一支垂手静立于他的三步之遥,听闻此言悄声走上前应到:“大人,您不会也相信这鬼神之说吧?”见他没回应,便接口道:“几位洋行行长协同公使上门求见,让我给回了。”“见,见个屁!这帮西洋鬼子就知道发我国难财,哪个手里少了我大清的好处!见我北洋兵败就赶来催债,让他们自己上黄海里捞去!”“刚接到密报,昨日翁同龢联同几位翰林侍郎再次上折参您‘北洋捐’祸国殃民,说是一位捐来的县官乱断案,当堂打死了人,草菅人命。”“就是这个翁同龢!当初要不是他死劲儿搅和,导致我弹药款迟迟未能拨付,才致我北洋惨败。我还要参他呢!他倒抢了先!不过这北洋捐的事,马上通知叫停,已收捐未授职的把钱全退回去。”“在下这就去办。”说罢,唐季孙转身而去,李鸿章就喜欢他这点,做事高效不多问。
他转身又来到一盒账册前,上书‘北洋捐’,提起这事儿他就光火,不禁用力跺了几下手杖,震得架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当初李鸿章费尽周章,东挪西凑,连蒙带骗终于购得十余艘巨型战舰组成了远东第一大舰队,可船到了问题也来了。
每门主炮不仅口径不同且只配十发炮弹,其余要另买。
以前买火器都会随配一百发弹药,所以此次他在购炮合同上并未加注此点,所以英德等西洋鬼子的花招令精明似鬼的李鸿章也不禁气得胸闷,只得与各方再次讨价还价买炮弹。
一谈不打紧,每发炮弹三百两银子起价,其中浩洋舰的超大口径重炮的炮弹更是高达两千两银子一枚,最后价码是其余各舰百发炮弹五十万两,浩洋舰百发十五万两,但有个前提是先把浩洋和济远的购舰余款给结了,共二百六十五万两。
这时李鸿章已经是捉襟见肘,只好向太后拼命游说,并以请太后亲阅北洋为由头才求得了二百五十万两。
好罢好罢,钱少再凑,可是一纸批文到了户部手里又出了问题。此时户部在翁同龢的执掌之下,一句没钱就给打发
了。
由此李翁二人打开了口水官司和折子风暴,翁同龢是光绪皇帝的师傅,仗着腰杆硬索性死皮赖脸起来,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最后闹到了慈禧那里,愣是说这钱是给太后修园子的,死活不给。搞得李鸿章拿着一纸空批文却无处讨钱,最后打起了‘北洋捐’的主意。
捐官并非清朝首创,历朝历代缺钱少花时也都玩儿过,但没有一次有好下场的,因为这违背了千年传承的科举制度。
经科入闱,科举得功名是天经地义,否则便是大逆不道,天下读书人必群起而攻之。
李鸿章也实在被逼的没办法才想到了这等龌龊招数,但他还是很谨慎的,捐出的大多是治下的一些闲散官职或头衔,实职不多。
但正缺钱用,如果价钱合适,给个实职州县官儿做做也是可以商量的。这虽然让他很快筹到了二百多万两银子,却也引得举朝哗然。
一时间,口水几乎把直隶总督府给淹了,以翁同龢为首的数百官员联名弹劾,更有举子们抬出宗师神位跪在紫禁城外请愿,还差点儿饿死了人。
李鸿章被搅得是焦头烂额,书生呀,书生,光背四书五经就能制成坚船利炮,光靠口水就能敌得过子弹?想当年自
己投笔从戎是否就已经有了这种念头呢?现在想这些已经没用了,当下如无坚船利炮就一定打不过洋鬼子,所以他硬着头皮撑下来了。还好太后是真心疼他,最后终于把他护下来了。
他并不后悔,如果没有北洋,大清或许早就被洋鬼子任意瓜分了。
而北洋的炮弹已经在各国装船了,正待运往北洋水师。等装备到齐了,兵将船只操练好了,到时谁敢小觑我北洋雄师,谁敢轻易犯我大清海域?谁想这东洋倭奴更坏,愣是在这当口不宣而战,不给我留下斡旋的时间。可是这又能怨谁呢?当日为建北洋,他夸下海口,什么远东第一舰队,出战必无往不利,更是闹出了太后巡检时用空包弹的闹剧。要是没有这些事,恐怕当时太后也不会在自己的力阻之下,听信了皇上和那些愚臣的话答应轻易出战了吧?这到底哪里错了?想到这儿,他拿起账册走回书桌,举起册子在烛火上点燃,看见名册一点点被烧成灰烬。
烧吧,就让这帮腐朽的垃圾烧吧,最好一把火把大清的垃圾,蛀虫,硕鼠,狐狸,豺狼等等林林总总的废物们全都烧掉,一丝不留。他眼看着这些灰烬打着旋儿上升到空中,残余的火星在一点点熄灭,似乎他的雄心,他多年的努力也已经随着这把火烧着了,烧成灰了,散于空中。他的心血,他的抱负也已随着灰烬成了尘埃,散布于尘世中再也无关紧要……“大人!”唐季孙的叫声唤醒了他,他将要烧到手的名册扔在铜盆中,‘季孙从不如此莽撞’,“总督府外有一衣衫破烂,满身是伤的将军昏于门外,手中死死攥着马缰,看样貌是白安!”“什么!”李鸿章‘噌’地站了起来,“找大夫了吗?”“我已派人去找退隐的御医邱大夫。”“都这时候了,找他作甚?去找租界教会医院的罗伯逊,把他那些家伙都带来!”“是!”“等等,备车,还是我们自己去快一点儿……”
17 楼
作者:鲜于冶銋 日期:2018-10-02 15:40 第二章完。
明日更新第三章《浪惊波谲》,敬请关注!为感谢各位亲们的支持,长假七天里将每晚送出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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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楼
作者:鲜于冶銋 日期:2018-10-02 18: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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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番客 2018-10-02 18:4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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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楼作者:鲜于冶銋日期:2018-10-02
19:00
25 楼作者:鲜于冶銋 日期:2018-10-02
20:51
@车米 0 2018-10-02 20:38: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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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楼作者:鲜于冶銋 日期:2018-10-02
21:43
@u_110066022 2018-10-02 21:25: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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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楼
作者:鲜于冶銋 日期:2018-10-03 20:00
@u_110066022 2018-10-02 21:25:30 已赞。顶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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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米 0 2018-10-02 20:38:26 已点赞,盖楼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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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楼
作者:鲜于冶銋 日期:2018-10-03 20:07 三、浪惊波
谲
(一)天津英租界,圣玛丽亚医院外布满清兵持枪把守,想入院者一律被拦在门外。不远处的英军卫兵在一个中尉的
带领下,静静地观察着这一幕。
虽然这是租界,但英国公使曾告诫过这些人,千万不要招惹直隶总督老头儿大人,他可以随时要你们的命。
手术室外,李鸿章默默地望着天顶上的圣母圣婴穹顶画,像是有些出神。唐季孙快步走上楼梯,直接上前,李鸿章动也未动。
“办的怎么样?”“府中已经吩咐过了,没人敢说出去。
当时放行的城门守兵已被关进府中密牢里,暂时没有外人知道这消息。”“这医院里的人……”“大人放心,除了几个清扫婆子已经一同被关进密牢里,其余全是洋人,一句中国话都不会说。”“嗯。”两个人就这样默不做声地站着,直到医院大厅的自鸣钟响起。李鸿章从暗红色水绸马褂里抽出一支雕刻着花团锦簇的纯金怀表,一按搭扣打开表盖,看了一眼说:“这都两点多了,送进去都快一个时辰了,怎么还不出来。”“大人莫急,白安定然性命无忧,待我去看看。”李鸿章自打带了怀表,就要是小时时辰混着说。
这时,手术室门开了,正在摘手套的罗宾逊医生走了出来,唐季孙忙上前询问。
交谈一番过后,回来报说:“大人,白安身中三枪,子弹
已经取出,身上多处擦伤,但都无大碍,之前晕过去估计
是精疲力竭所致。他还说伤口上不知涂有什么黑色药膏,取出子弹后要把它抹净,白安突然醒了,用英语阻止了他。
但一弹已中右臂肱骨,估计很难复原。现在他想见我们。”
听唐季孙噼里啪啦说了一大通之后,李鸿章看了他一眼说:“今天你的话多了,早日惜言如金的季孙话多了,可喜。”“在下也是为大人分忧。”两人说着就走了进去,一眼瞥见手臂上吊着血袋和盐水,身上裹满纱布的李白安,唯独几处枪伤上没包,上面抹着黑漆漆的药膏。
李白安见李唐二人走进,忙要起身行礼。李鸿章忙快步上前扶住他:“白安,莫动,伤势要紧。”“大人,小人愧对大人重托。”接着李白安泪流满面地将整个黄海大战的经过向李鸿章一一讲述,说到动容处李鸿章的眼角也不禁有些湿润。
李白安最后说:“大人赐的宝刀,”目光看了看墙角立的‘绝批’,“虽已出鞘,但没能手刃倭酋,饮敌之血,但刀鞘不幸遗失,有负大人重托,现归还大人。”“白安不必如此说,你已尽全力,没有辱没我北洋的声名和气势,现在你养伤要紧。喔,你这几处伤口上抹得什么东西,为何不让医生包扎呀?”“噢,那是家师临行前赠我的金创药,说是有灵效,我能活着回来全靠它了……” 说的没错,当时李白安身在海水中,伤口被海水渍的剧痛,他强忍着疼痛,奋力拨开身边的甲板碎片。
此时硝烟已经渐渐散去,倭寇的军舰也已经远离,他此时置身深海,距最近的海岸也有三十海里之遥,别说是身受重伤,就算是平时,他也只能勉强游回去,更别说身负重伤了。
他只游了几里,就已经感觉气力不支,伤口已经麻木,大量的失血也使他渐渐感觉到眩晕,四肢也越来越无力,逐渐被海水浸得僵硬。
这时他依稀看到不远处大片水花翻动,似有大鱼群向自己靠近过来。他知道海中的鲨鱼群嗜血成性,此时定是被自己身上的血腥吸引了过来。
他看着手中的宝刀,刀在水中泛出粼粼青光,刀鞘上的七宝在海上初月的映照下光彩流目,发出闪烁的光亮。
这李白安本是个义气热血的人,他心想此刀一出必屠龙斩虎,如今敌酋未除,自己也只有一息尚存,与其葬身鱼腹,不如自我了断也为这把刀喂了壮士的鲜血吧,也不算辱没了这把刀。
想毕,他闭眼慢慢地从海中提刀。就在他准备引刀自刎的时候,突觉身下一滑,随即宝刀就像自生力道一般向前直刺而去。
幸亏李白安应变敏捷,见刀身力道向前,忙紧握刀柄,随着那股力迅速地向前破浪而去,而身侧有一软软滑滑的物体正贴着自己一同向前。
他忙用右手遮住扑面而来的海水仔细观看,发现此物他在英国学习炮舰期间看过标本,正是海豚。
此时海豚正咬着刀身向前疾游,身侧也有数只海豚一同游动。他曾经在说明中看过此物性情温顺近人喜好玩耍,忙用右臂紧紧地环住豚身。
原来这海豚是性情温和好玩的动物,最是有好奇心,远远地看到水中华彩流动,阵阵磷光,不觉好奇,便游到近前伸嘴咬住了宝刀,想夺去玩耍。
李白安此时已经翻身骑上豚身,左手紧握刀柄,右臂死抱着豚身将头奋力露出海面,顿时呼吸通畅,眼前开朗。
他手握宝刀,用力向左一拖,发现这海豚也向左游去,又向右一带,海豚也转向右侧,原来这条海豚竟然与他玩起了夺刀游戏。
想明白此节,他不禁心头大喜,如果真是这样,就可以驱使海豚将自己带回海岸。于是他根据星月的位置辩明方向,向着西南方指挥着海豚向前快速疾游而去。
就在他心花怒放,感觉喜从天降之时,这海豚似乎察觉了他的意图,突然头一扭,调头就向海中钻去。
这突然一变,差点儿把他从豚身上翻了下去。他连忙死握刀柄,抱紧豚身,想把海豚扭回头去。谁知这海豚在海中力气实在大得惊人,几番扭斗之下,弄得他手脚酸麻,也没法扭过这海中灵兽。情急之下他用膝盖猛踢豚身,海豚身子突然一转,竟顺着自己手扭的方向游了过去。
他这时恍然大悟,原来驾驭海豚和骑马道理差不多,想让它听话要蹬它的身体,他便逐渐顺着领悟,试着用刀柄稳住方向,用脚蹬掌握方向,驱使海豚,果然十分奏效。
于是这一人一豚就向着西南海岸的方向疾游而去。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见到了海防用灯塔,当海豚进入浅水区后,慢慢地松开嘴,李白安拍了拍豚身,说道:“多谢了,豚兄。”离开海豚就向海岸游去。
等到游上岸来,李白安忙从脖子上解开一条挂着黑色皮囊的红绳圈,打开皮囊,里面有一蜡封的青瓷小瓶和一个墨玉色的小盒。
打开青瓷瓶,从中倒出八颗红色小丸,迅速吞入口中。打开盒子盖,挖出一点黑色膏药涂抹在三处枪伤之上。
此时伤口的周围已经被海水浸得是皮肉泛白外翻,抹上膏药后,那膏药竟然神奇地和肌肉融合在一起,冒出汩汩黑水而后迅速地凝成一摊黑色泥膏状,将伤口周围糊满。
这两样东西是当年他入北洋向师父辞行时,胡进锐郑而重之交给他的。红色药丸叫‘豹筋强心丸’,具有治愈内伤,救死回生的的奇效;黑色的药膏则是‘紫玉生肌膏’,是极为奇效的金创神药。
两者都是江湖失传已久的灵丹圣药,配方早已失传或再无传承,可谓是用一次少一次,再想寻得要看造化了。
处理完伤口后,李白安立马盘坐调理内息,运行周天。只一袋烟的功夫就见他周身蒸汽丝丝热气。半个时辰后,他的衣服已经蒸干,而面色也由青灰转为苍白。
他缓缓睁开双眼,心下暗咐如不是师父的灵丹,今天恐怕就要残在这里了。又游走了一遍真气,虽然虚弱但并不紊乱,便放下心来。再看看伤口,只觉得丝丝凉气在四周游走,很是舒服。
李白安立刻想到浩洋号被击沉前郑大人的壮举及一切可歌可泣的经历,此时李中堂可能已经得到了战报,但那惊心动魄的海战、感人至深的报国情怀也得让大人第一时间知道。
于是他展开身形飞奔海防营。
他这身功夫是在轻功施展的同时运转全身内息,可以说身形不乱,气息不止。只要保持相对固定的速度轻身而行就不会消耗掉本身内力,而且随着功力加深,每次长时间施展轻功还会增进内息。
片刻之后,便接近海防营前,他抬眼一看,原来是大沽口海防,没想到海豚兄竟然把他送了这么远。
营门守兵还没来得及发问,他就已飞身跃入营中,寻得两匹马,足尖一蹬上了一匹,顺手牵着一匹。他口中不住呼叫:“快 开门,快去通报守营冯统领,倭寇就要攻上来了,速速准备防守。”此时一人二马已经身在营外绝尘而去。
就这样,李白安一刻不歇,累倒了一匹马,滴水粒米未进终于在累虚脱晕厥之前赶到了天津直隶总督府外。
31 楼
作者:鲜于冶銋 日期:2018-10-03 20:10
(二)李白安只是将战役详情说与李中堂,而对自己的回程际遇一笔带过。李鸿章也知道他是个江湖高人,没多细问,只是紧锁着眉头微吟片刻。 而后砰地一顿手杖,直身而起。
他朗声道:“壮哉我北洋将士,烈哉我黄海决战,悲哉我将士忠魂!季孙,赶快拟折子,将这些事迹一一写上去,为我北洋将士讴歌,向朝廷皇上和太后陈诉实情,为我将士请功!”一旁的唐季孙走上两步,镇定而又平和地说:“大人万万不可。”“为何?”“想大人兴建北洋,极盛时号称远东第一大舰队,大小铁战舰近二十艘,将士近十万,耗朝廷公帑达千万之巨。朝中同意的,不同意的,服的,不服的都碍于太后的颜面再加上北洋的实体没怎么做声。此时北洋初战就遭遇覆顶之败,此时如翁同龢等定在谋划如何罗列罪名定罪参倒大人,整垮大人,欲整死大人而后快。现胜负已定,哪怕有一千张嘴、浑身是舌头也难说清其中的是非曲直。而皇上听闻此信必定龙颜大怒,太后听得也会大惊,大人此时战败请功无异于投薪入火,水入滚油,届时恐怕大人请功不成反自害其身,请大人三思!”“可我北洋将士的生魂何处得安?”“中堂大人,且听末将一言,”李白安插嘴道,他见李鸿章须发皆白,布满沟壑的脸上满是肃杀之气,圆睁的双目似也要喷出火来。
他心中实有不忍道:“唐先生说的确实在理,中堂兴建北洋的千辛万苦,但多少小人使绊子进谗言,小的们都知道。
本想为大人长长北洋的威风,灭灭朝中的邪气,没想到倭寇的确可恨诡诈,竟然不宣而战使偷袭,导致大败亏输。虽然我等硬气忠勇,但是中堂才是北洋的根基呀,有中堂在就必然能为我北洋将士伸冤,有中堂在就必然能重振北洋,我们的区区虚名又算什么呢?”“这……”唐季孙连忙接口:“白安说得对,保住大人才能留下北洋的基石呀!”李鸿章踯躅再三,只得说道:“白安你先好好将养身体,带我去跟太后皇上陈诉利害,想必日后也会给我北洋将士一个公道。”“谢中堂!”李白安下床要拜,李鸿章连忙扶住。当他充满感激的目光送着李唐二人的身影步出病房,心下暗叹:当日果然没跟错李中堂,虽然年近古稀,仍不改英雄仗义的豪迈本色。
李鸿章出了医院坐在轿上,唐季孙忙递上一份折子,“大人,我已经拟好了,如可,立即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李鸿章仔细看了一下说:“倭寇不宣而战,我军操练不熟,临战不足,补给难支……,嗯,也只好这样了,就办吧。
医院一定看好了,过了危险期立刻送白安回保定府。马上安排车马送我去京西报恩寺,我要去见一位故人。”他想想又道:“另外,威海卫失守也是旦夕之间,速寻威海军中北洋将士十二岁以下儿女,派人在保定府秘密安置。”“在下马上去办。”看着唐季孙转而消失的身影,心下暗咐,季孙这回真的积极起来了。
次日辰时未到,晨钟回荡在京西报恩寺中,山谷中的鸟雀被惊得飞起一片。在一处清幽的临瀑别院中,一老者正背着手踱着步,手中捻着一串乌紫色的佛珠。晨光透过雾霭射出晕黄色的光芒,李鸿章轻撩长袍跨入别院之中。
背手老者清声到:“来的挺早嘛!”李鸿章边走边笑道:“王爷起的也挺早呀。”“你的心性我是知道的,这么大事儿也总觉得有些不太安宁吧。”“知我莫如王爷。”“高看了,还是你恩师说得对,你是‘不学有道’,都安排妥了?”“哎,这把老骨头埋在哪里不是我大清的土呀。”“认识几十年了,你这拐弯抹角的老毛病还是没好。我是说李白安和那些孩子。” 李鸿章心里咯噔一下,心想这老狐狸,独居深山依旧手眼通天,眼线遍布如蛛丝。
他嘴里依旧打着哈哈道:“王爷这说的什么呀?”“没事儿,此事现在遍京城就我一个人知道,但过些日子就说不准喽。”“谢王爷提点。”“最近听说太后要派一名大员出洋巡历,你可能会感兴趣,不过怎么也要先把这日本国的屁股给擦了才行。”李鸿章哪里不知这又是一场丧权辱国的谈判,只得深深长叹了一声。“天也不早了,现在去还能将太后截在寝宫里。”“谢王爷,等回完了再来陪您下棋。”“算了,你这都四面楚歌了,好自为之吧。”李鸿章深深一揖转身而去。晨曦下,两个老人就在这空谷鸟鸣中渐行渐远。
两天后的晚上,李白安就被接回了总督府,只呆了不到一天,就被连夜载入一辆马车。这车四下无窗却开了个天窗,估计是透气的。唐季孙将他送上车,告诉他不要多问,到时自知。
经过了一夜的颠簸,车门再开时,天色已然大亮。他下得车来,确是一愣,这个地方自己来过,正是保定直隶总督府,前面这扇门正是他当年偷溜入府中走过的,是院中的夹墙二道门。
此时,门口两个老守卫看着也眼熟,就是最近见过,只是不记得在哪里,二人伸手开门:“李爷请。”进入院子,只见两个中年妇人正在晾被子,还有两个老妈子正拿大扫把清扫着院子,里里外外一片忙活。
吸着含有尘土气息的空气不禁让李白安有了些儿时的遐想,正走神间,“李爷来了。”一阵如银铃的声音纳入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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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鲜于冶銋 日期:2018-10-03 20:13
(三)李白安抬眼望去,一着淡紫色水绸绣花套裙的年轻女子映入眼中,烟波含笑带俏,杏眼悬鼻,红唇皓齿,轻腰万福道:“小女子心月,见过李爷。”李白安自幼混迹江湖,虽少时行事张狂,但所结交的都是江湖人物,偶尔出入风月场所,也纯粹是为了捣乱。自入了漕帮之后,更是常年与各色汉子厮混,直至入了北洋,自是铁马枕戈,终日行伍为伴。
他虽也见过不少女子,但像如此灵俏秀丽的却从未见过,一时愣在当下,不知如何是好。过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喃喃道:“小女子,哦,不,心月姑娘好。”听得心月咯咯笑了起来,这声音直如珠落玉盘,听的他心头一荡。
“钱先生在等您呢,王妈,张妈,快把李爷的房间打扫出来。”边说边领着他步入正堂。
此时一着宝蓝色长袍,唇上八字须,颌下山羊胡,眉眼
细长的消瘦中年男子正立在堂中,见他进来,拱手道:
“李爷,钱千金这厢有礼。”李白安忙抱拳回礼。随眼看见堂右圈儿椅上坐着一面如黑铁坐如洪钟的汉子,一看就是外家高手,坐在那儿喘息之间椅子都会嘎吱嘎吱作响,可见内力相当深厚,那人此时坐在那儿,脸色阴沉,一言不发。
“徐三豹,过来见人,又不是没过门的媳妇不敢见人。”这汉子还是在那一动不动,“我说你这个蛮货就是个黑铁球,连个缝儿都张不开。”“再多说,小心我一拳把你打成钱一饼。”“呵呵,李爷不要见怪。这黑货就这德行,谁来了都一样,除了李大人谁的面子都不给,是唐季孙叫我们在此等李爷的。”等二人落了座后,钱千金就向李白安说起了事情的始末。
唐季孙得了李鸿章的吩咐,就将当天的城门守卫和医院清洁的妇人连夜送到了保定总督府,妥善安置了家眷封口费,并派府中钱千金和徐三豹随行以策万全。李鸿章现在天津办公,这座府邸就算是闲置了,正好派上用场。
李白安不由得插话道:“钱先生,我等此行的目的何为?”钱千金未做回答,而是掐指捻须微吟片刻道:“应该到了。”只听院外马蹄声响,徐三豹呸了一口道:“都听到了,还用你算。” 不多时,院门一开,两男一女三个孩子怯生生地走了进来。三个孩子进得院来,四下张望,也不敢做声。最后那年纪稍长的男孩子壮着胆子问道:“请问有人在吗?”李钱二人走到院中,钱千金面作严肃问道:“几个孩童,你们是何人呀?”那年长些的先拱了拱手发现不对,又做了个揖也觉得不妥,只好手足无措的答道:“在下,不,小可,嗯……我叫秦潇,是北洋管带秦效廷的儿子。”一旁小一点儿的男孩也学模作样地应到:“我叫周烔,也是,不,是北洋管带周代先的儿子。”最后的秀丽小女孩轻轻万福道:“我叫宋婉毓,是北洋管带宋寻埌的女儿,我们三个见过两位先生。”三人听罢一起施礼。
秦千金挥了挥手:“把你们从家里接来,知道是什么事?”三个小孩不住摇头,只说接他们的人说家父有事要找,并出示了北洋的关防,他们才跟着来的。
这时秦潇问道:“请问先生,我们的父亲何在,我们这又是在哪里?”“嗯,这个……”钱先生有些语塞。
李白安接口沉痛地道:“你们的父亲刚在黄海一战中阵亡了。”三个孩子闻言先是一愣,而后便放声大哭,这三个都是母亲亡故地早,才在营中随了军,此时听到唯一的至亲也已不在人世,如何不悲痛欲绝。
李白安也陷入悲痛之中,过了许久宋婉毓才哽咽地问道:“这位先生,请问您是何人,为何对我们父亲的事这么清楚?”李白安当下就把黄海之战的经历简要说与几人听,说毕,接着说:“孩子们,你们的父亲都是英雄,北洋和朝廷都会铭记他们……”说着说着想到自己也不确定朝廷会怎们对待这些为国捐躯的将士,想着李中堂的上书,折子还有那些乱七八糟的朝堂上的东西,自己又该跟这些孩子解释这些事呢?所有这些东西自己又当真明白吗?一时间也是五味杂陈,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院中哭声一片之时,心月清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大家先不忙哭,”孩子们止住了哭声向她望去。
“再有什么事儿也要等吃了饭再说吧。人死不能复生,肚子饿不饿可是实实在在的。与其悲痛哀伤,不如化悲愤为……为饭量。饭都好了,大的小的都快来吃饭。秦潇你最大,就别带头儿哭了,赶快带他们过来。婉毓小妹子,来,把包袱给姐姐,晚上姐姐带你一块儿睡。李爷、钱爷、徐爷都过来吃饭。我说徐爷,您倒吭个气儿,别像个石墩子似的傻坐着呀,就您那饭量,眼瞅着快晌午头儿了还不饿?” 徐三豹“嗯”了一声,起身走向饭厅,屁股一离开椅子就听的轰地一声,紫檀的大圈儿椅差点儿没倒了。
钱先生忙赔笑道:“心月妹子说的是,大家吃饭,大家吃饭。”“钱爷,不是我说您,你是主事儿的,体面上的事儿得听您招呼才是。还有叫心月就好了,妹子可当不起。”心月嗔怪道。“哦,对对对,心月妹子说得对,不,心月说得对。”李白安看着心月一张巧嘴转眼间就将两个大男人拾掇的服服帖帖,不由得心下叹服。众人来到饭厅,碗筷已摆放齐当,八菜一汤,菜式很是丰盛。
李白安就在行伍,一看如此丰富,刚想说点什么,就听心月说:“这府中要什么没什么,时间仓促,大家凑活着吃。” 他便马上闭上了嘴。
桌子四周都是木凳,其中一个石墩子十分显眼,就见徐三豹往上一坐,又是轰地一声,“徐爷,你和石头较什么劲儿呀?它又不能说不能动的。张妈,上饭,给徐爷拿一大海碗。”李白安见徐三豹被心月数落地一声也不吭,也不禁暗笑。
众人落座后,心月不住地给三个孩子夹菜,场面倒也显得很是融洽,众人闷着头吃饭,这徐三豹的饭量的确惊人,八两的大海碗一口气吃了六碗,最后还塞了几个包子在嘴里才算作罢。
一旁的钱千金揶揄道:“我看你那因该改名叫三象,除了大象哪个能吃这么多。”“吃饭还闭不上你的嘴,小心我把你捏成钱一条。”这二人的每次对答都以钱的挑逗在先,徐三豹的恐吓在后,仿似一对冤家,斗来斗去,却又乐此不疲,李白安看在眼里,心下暗笑。
这时大家饭都吃的差不多了,心月就带着三个孩子安排就寝等事。李钱三人则回到正厅落座,喝起茶来,此时李白安才得空向钱先生细问事情始末。
原来当日李唐二人在商讨舍车保帅的计策时,就已经想到了北洋遗孤的问题,如果朝廷震怒,则有可能辜连营中孤儿,所以保护好这些孩子就等于保护了北洋的骨血。
因为大的呢已经成人,小的呢又不便远行,就根据名册,定了个十到十二岁的框,其余众人已被安排潜往西南边陲,秘密安置,以示保全。
李中堂一向不屑重男轻女,所以男女统收,这三个孩子是第一批,其后还有些陆续会到,并派钱徐文武二师会同李白安一同调教。
至于钱千金,本名钱博海,千金是后来偶遇仙师给改的名,本是个满腹经纶的落第举子,第三次金榜无名后…… 还待细说,突然院外马蹄声响,钱先生袖占一卦,微蹙眉头说道:“看来定好的日子要提前了。”说罢,起身就向院门走去,李白安和徐三豹也随后跟出去。
只见院门一开,唐季孙和另一个精壮汉子走了进来,李白安忙拱手道:“唐先生。”但其他二人都只是客套一下。
唐季孙随即介绍道:“这位是蜀中唐门传人晋先予。”又指向李等三人道:“这位是少侠李白安,‘千金断’钱千金,开山掌‘徐三豹’。”各人行礼过后同入正厅落座,孙妈端上茶来,唐季孙随手挥下闲人,才去关了房门,深
色凝重的坐回主位。
钱先生刚要开口,就听唐先生说道:“朝廷局势骤变,现在弹劾中堂的折子都快把总督府给淹了,而追惩北洋遗后的事也有人在撺掇,虽大人在全力支应,但也已朝不保夕,所以先命我来妥善安置先找到的几个,其它只好边找边藏了。”钱千金手捻胡须,微微颔首,其余二人皆闭口不言,李白安只好问道:“怎个安置法?”“李白安,钱千金,徐三豹,晋先予听令。”四人立即垂手站起,“大人明你等四人会同心月先行带领三名遗孤西上英吉利,一为避祸,二为栽培,为我北洋余脉奠定深基。几位听明白否?”唐季孙语气虽然平淡,但透出一种不容抗拒的气势,几人忙应道:“得令,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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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唐季孙接着道:“大家坐下说话,大人此次实为万不得已及,但情势逼迫也只得如此。白安,为此行领头。钱先生为师爷账房,其余二位为师傅。来人,把心月叫来。”不久,心月清脆的声音传了进来:“唐先生叫我?”“对,中堂命你与白安假扮成夫妻,连同众仆从一同西赴英吉利,一路照料众人生活起居。”“唐先生,大人的差遣心月自是没话说,可这夫妻……”说罢,也不由得面色绯红,眼睛向李白安瞟去。
李白安连忙站起来说:“唐先生,此事对心月姑娘似有不妥,先生能否再考虑一下。”“心月妹子花容月貌,通达干练,曾经是太后老佛爷最宝贝的小丫头,多少人想抢中堂都舍不得,你还不偷着笑?”旁边钱先生不住点头。
唐季孙又转向心月道:“心月,李少侠可是当世顶尖儿的才俊,中堂更是欣赏地紧,还怕配不上你?况且你们假扮夫妻只是避人耳目,至于到了那边么,就看你们自己的了。”李,心二人对望了一眼,心月有些羞涩地低下了头道:“那就先依了唐先生吧。”李白安惭愧的说:“委屈心月妹子了。”见此情景,钱先生就眯着眼说:“对,就是了。李爷,不是我钱某夸口,心月妹子的福相可是千中无一呀,你可是有福了!”“福,福,你眼馋了是不是,告诉你,敢打心月的主意,我直接把你脸抹成白板。”徐三豹似乎只和钱千金过不去。
到了这儿,唐季孙才接着说:“钱先生,这是你们此行的经费。”说完就把一张十万英镑的银行本票放在桌上,“就这么几个人,太多了吧。”“你们只是去打前站,之后再寻到人说不准还得往你们那儿送。”唐季孙随即叹了口气说:“中堂千方百计筹银子买弹药,可惜呀,炮弹未到仗已打完,这买炮弹的尾款也没用了,正好中堂手中无粮无钱,就权作此次西行的费用吧。”
钱千金此时对这钱暂时没概念,可是李白安却知道,当时在英国一年的学费才四百磅,食宿两百磅,还是要了高价,所以这可以说是一笔巨款,心下更是对李中堂感恩戴德。
次日晨光刚出,练家子已在花园中操练起来了。李白安因伤势未愈,只是搬张椅子坐在院里看着。
徐三豹正在舞者一把偃月大刀,虎虎生风,劲力到处,刀锋夹着的气扫到人脸上都火辣辣的,的确是位外家高手。而晋先予则手持长剑一柄,朵朵剑花也舞得人眼花缭乱,身法更是轻灵流溢,没想到唐门在轻功和剑法上也颇有造诣。
晋先予舞完一通剑,见李白安正坐在一旁看着自己,便笑道:“李少侠,也露两手给我们见识见识。”李白安之前伤重,但经过灵药和调养,热热身子倒也不成问题。
他看见徐晋二人皆看着自己,微笑着四下张望想找什么东西展示一下轻功绝学。就听得院外一阵马蹄急响,似乎来了很多车马,片刻间院门就被撞开,一汉子心急火燎地大叫:“唐先生!唐先生!” 唐季孙走了出来,那人马上上前耳语,话毕就立在一旁。唐季孙的脸色铁青,叫到:“三位,别练了,赶紧收拾东西,我们要马上启程。”此时心月也到了前院,“心月,快帮几个孩子收拾东西,让下人也赶快收拾好,我们马上要出发。”“唐先生,早饭马上就好了……”“来不及了,捡些干的快点带上,快去!”各人马上忙活起来。
李白安昨夜被那假扮夫妻的事搞得辗转难眠,包袱也没动。
越想越是对人家大姑娘不妥,所以想早饭后收拾的空儿跟唐先生说其实扮成兄妹更加妥当,几个小孩儿还是可以当成弟弟妹妹不是。
他见此突变也就没法儿,只得问:“先生,怎么回事?”“京城密报,你们的行踪已经被翁同龢等人知悉,正派人前来抓捕。天津卫今晚有一班游船要去英国南安普顿,马上出发还能赶得上,白安随我过来。”说罢带着李白安穿过厅堂直入自己的房间,打开桌上一木匣子,一把套着鳄鱼皮鞘的宝刀赫然就是‘绝批’!“中堂还是让你带着妥善保管,来日必有大用,记得大人的一番嘱托呀!”“白安必不负大人!”“不必多礼,身份变了,但北洋的气节不可变呀!”“白安谨遵教诲。”此时所有人已经收拾停当,众人呼啦啦上了十来辆马车,唐季孙坐上头车,驾地一声,众车绝尘而去。
黄昏天津塘沽港,一艘庞大的巨型英籍游轮泊在码头边,此时距开船还有半个小时。
唐季孙等一行车队快速驶向海关,到了关口守门的清兵持枪将车队拦下。赶车那人刚想出示直隶总督关防,却被唐季孙一把拉住,笑道:“兵大哥,我们是要登船的,这是证件和船票。”带队的把头仔细查验,口中喃喃道:“一对夫妻,三个孩子,三个随行,四个下人,这阵仗不小呀,这是要举家外迁呀,去哪儿呀?”一副故意刁难的样儿。
后车的徐三豹按捺不住,‘噌’地从车上蹦了下来,门岗的旗子都跟着震了一下,他刚想发作,却被一双手按住了,“徐兄,我来。”一转李白安已经欺身近前道:“兵大哥,这船都快开了,劳烦您快着点儿。”边说边伸左手到后面向唐季孙做了个五的手势,唐季孙一愣随即明白,掏出一个五十两大银锭放在他手上。
李白安左手一转,将银子塞在把头手里说:“这晚上够燥的,给哥儿几个买点儿瓜果。”把头见了手头银子,也不多说,伸手一摆,门挡就被移开了。
车队快速驶向登船口,众人下得车来,一一登船,李白安紧握‘绝批’拱手道:“唐先生,李某必不负中堂重托!”唐随即拱手:“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保重。”又叫道:“博海,到了后按信中内容联系即可。”“记得,保重。”这时,开船的汽笛已然拉响,众人在唐季孙等人的目送下缓缓地驶离了塘沽港,随着一轮红日渐渐地没入了海平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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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鲜于冶銋 日期:2018-10-03 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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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鲜于冶銋 日期:2018-10-04 19:13 四、英伦遗
孤
(一)望着逐渐消失的身影,渐渐远离的码头,李白安的心头百感交集。
当年他就是从这里赴英学习舰炮知识的,当年意气风发的恰青年同学,如今都已深埋在冰冷阴暗的海底,只剩自己孤身一人奔赴未知的命运。这一去要何时才能回来?前路漫漫又该何去何从?正当他的思绪慢慢涌起,突然听到一个女孩子尖叫:“站住,再追过来,我就跳下去了!”众人忙抬眼望去,只见瞭望台上一十左右岁的女孩正紧靠护栏,在她身前两个大汉正虎视眈眈地走进她,只听得“我真的要跳了!”随即一个娇小的身影就越过护栏直跃下来。
这船的瞭望台距离甲板足有六丈开外,那女孩儿一旦落下必死无疑,人群中立即激起了一片尖叫声。
李白安不及细想,随手一扔‘绝批’,叫声“接着!”身形已在空中,只见他伸出左手直向那女孩儿飞去,转瞬间就接住了那个女孩儿,顺势一抱扭转身形在舱壁上轻轻一蹬,便落回了众人中间,整个过程直如行云流水。
船上的洋人纷纷鼓掌欢呼,一旁的众人也惊奇地看着他,晋先予叹声道:“李少侠的轻功当真了得,在下还要多多请教才是。”心月忙接过那女孩儿,揉胸口,掐人中一通忙活,这时一个尚显稚嫩的男声道:“李伯伯,您的刀……好重!”
原来李白安扔刀飞身救人,刀正被秦潇接住,这把刀自重加上力道确实把他接的踉踉跄跄,险些跌倒。李白安心想,这孩子还真有些底子,不免也多留意起来。
这时那被救的女孩儿也已转醒过来,看见自己在心月怀中,不禁抱住放声大哭:“姐姐,那群坏人他们要抓我。”心月忙安慰道:“没事儿,姐姐在,有话慢慢说。”那女孩儿止住抽噎声,正要说话,那两个大汉已经飞跑到了近前,喝到:“快把人交出来。”
女孩儿猫在心月的怀里死死攥着心月的衣袖,两个大汉伸手就要拉人,猛地被平地拎了起来,直甩了出去。原来是被徐三豹一手一个给扔了出去,然后他黑塔般的站在两人面前。
两人挣扎道:“那是我们的人!”“那你们倒说说,她叫什么,家住哪里,跟你们什么关系?”“她是盛……”
“住嘴!护……老大不让说。”另外一个打断他的话,“反正她是我们的人,马上把人交出来,要不我们……”他看看四周聚拢过来的人众,在苍苍的大海中,实在不知怎么办,只得又说:“她是我们带上船的,刚从房里跑了出来,必须跟我们回去。”那女孩儿黑亮的眼珠骨碌一转,止住了哭声大声说:“胡说八道,我叫盛思蕊,和父母从老家逃难到天津,路上被这些歹人杀害,我被劫持掳到船上装在袋子里。直到刚才挣开绳索逃了出来,他们发现就一路追来,我只好一直往高处爬,到了最高实在没办法,只好心一横跳了下来。”大汉情急道:“你们别听她胡说八道,她是……”徐三豹打断了他的话,“好吧,她刚从上边跳下来,你们接住了吗?”“没有,但……”“没有就当她从你们那里死了!但我们接住了,所以她现在活了,也是我们的人了。趁我还没发火还不快滚!”说完举起石臼般的拳头,两人一看势头不对,赶紧脚底抹油跑了。
李白安在一旁看着暗笑,这徐三豹看似粗莽,没想到也是个能把歪理配合拳头说活的趣人。
他转念又想,这女孩来路不明,似乎与那两人是认识的。而且自己刚才接她的时候隐隐感到她身上有什么硬物,胸前肚腹鼓鼓囊囊的不像小女孩儿,刚才的对答如流更加不像是一个刚受到惊吓父母惨亡的孩子,不能这么来路不明的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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