娃娃无力地倚在门边。她年纪虽小,却也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门突然吱地一声打开,一个人影闪进来,轻薄地道:“小妖女,你赵二哥来看……” 这人是赵原。看到屋子里多了两个人,他猛然闭嘴,刚想退出去,就觉得眼前一花,一阵风吹到自己脸上,胸前嘭嘭挨了两拳。还没等他感觉到疼,喀地一声,下巴又挨了一拳。他伸手一摸,下巴已经碎了,嘴唇也掉了,被自己的牙咬掉了。
可是他根本没看清是谁打的自己。他跌坐在地上,眼前一片金星乱撞,恍惚中见一人劈手抓住跟进来的小萍,接着小萍惊呼一声,便没了声息。
她的头已经被任逍遥生生拧断,像丢垃圾一样丢到屋角。
娃娃看着一个前一刻还活生生的女子突然没了头颅,吓得缩在门后瑟瑟发抖。
任逍遥转过身来,死死瞪着赵原。
赵原已猜到此人必是任逍遥,登时扑倒在地,含糊不清地道:“任教主饶命,任教主饶命,小的,小的只是正气堂一个小厮,奉命看守梅姑娘的,可是,可是别的大爷要做这禽兽事,小的得罪不起,实在,实在……”说到最后,他竟然还挤出了几滴眼泪。
任逍遥睚眦欲裂,嘶吼道:“谁,谁来过!”赵原心胆俱寒,脑子里一片空白,张了张嘴,却没出声。
说谁?说这是正气堂、点苍派、丐帮、神算帮和飞环门的一群无知男人干的?他只不过是垂涎梅轻清的美色,又被王慧儿几句话挑拨大了胆子,偷偷摸摸将她奸污了。正气堂的其他弟子发觉这件事,竟也偷偷摸摸试了一把。这些江湖上最不起眼的小角色恐怕做梦也想不到,自己能有机会去碰合欢教主的女人,这事情即使割了舌头,他们恐怕也忍不住要吹嘘回味一番。消息一传出去,事态便不可控制——占有对方的女人,自古以来就是男人们宣布胜利的手段之一。
赵原虽然奉命看守梅轻清,但他自己也动了梅轻清,何况他觉得合欢教的女人遭此凌辱也是活该,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是后来他也觉得事情有些闹大了,便来瞧瞧。他哪里想到梅轻清已经死了,更没想到自己竟然碰上了任逍遥。
他还在掂量着怎么回答任逍遥的问题才能保住自己的命,任逍遥已经一脚踹了过来。
他还不了解任逍遥这个人,有些事情任逍遥并不想真的知道,可是有些人却必须真的死。
嘭地一声闷响,赵原身子飞起,再落下,鼻涕眼泪一齐涌出,捂着裤裆倒了下去。
就算到了阴间,他也休想再碰女人了。
任逍遥拎着娃娃的衣领迈出门,吼道:“来人!”他叫的是血影卫。血影卫总是有三五个人随时跟在他身边。
“看着这间屋子,谁也不许进去。”他嗓音带血,仿佛一只野兽,“通知所有人,把正气堂给我围了,一个人也不准放走,一个人也不准杀。”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已经镇定下来。可是那神情,却仿佛一把利刃。
血影卫面面相觑,教主竟然不准他们杀人?娃娃却似已猜到了什么,颤声道:“任哥哥,你,你想干什么?”
呛地一声,多情刃出鞘。
任逍遥恶狠狠地道:“练刀!”冷无言与杜伯恒、杜叔恒走出树林的时候,天已大亮。他花了一个时辰才破解娃娃的迷踪阵,杜家兄弟早已在阵内转得头晕脑涨。三人抬着申正义的尸身,正打算叫几个正气堂的弟子来帮忙,却猛然嗅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正气堂的后门半掩着,腥气正是从那里飘出。三人脸色俱变,尤其是冷无言。
难道任逍遥违背诺言?
他还来不及细想,就见一个俏生生的人影出现在门前。
金色的长袍,红色的卷发,水蓝色的眼睛,曼苏拉。
杜氏兄弟喝道:“妖女!”曼苏拉笑吟吟地道:“我不会管你们两个蠢材的。我只拦着冷公子。”
冷无言有些意外:“拦我?”
“不错。”曼苏拉目光一冷,“教主说,他不想你插手正气堂的事,今日你不能入内。”
冷无言不觉紧握双拳。
任逍遥竟然真的违背诺言!杜氏兄弟欺身近前,曼苏拉却似知道崆峒派拳法,身子一滑,从二人中间穿出,又轻巧地落下,道:“我说了不与你们打。”她转头看着冷无言,“莫非冷公子要以多欺少?”冷无言忧心正气堂的状况,冲杜氏兄弟使了个眼色,道:“烈焰玄功么,冷某正要领教。”曼苏拉看也不看杜氏兄弟,笑盈盈地缓步走来:“拔剑吧,无论是任独任教主,还是任逍遥任教主,都不能赤手空拳接我的招。”杜氏兄弟一冲入正气堂就后悔了。他们实在不该进来,这景象他们恐怕一辈子也忘不掉。
正气堂已是人间地狱。王慧儿全身都已湿透。
徽州多山,虽是四月天气,但若大早上全身湿透地站在庭院中,仍会着凉。王慧儿却一点也感觉不到凉意。因为浇在她身上的,是血。
热血。刚刚从活人身体中破出的热血。
凉的是她的心。
多情刃,此刻无情。
王慧儿呆呆望着那副血色图画,那里面仿佛匍匐着无数冤魂厉鬼,在冲着她尖叫“还我命来,还我命来”。她虽然恨任逍遥入骨,恨合欢教入骨,却没想到自己几句话的挑拨害得梅轻清惨死。即使她对这个女子没有好感,也不免有些歉疚。
更令她意外的是,任逍遥竟然会为了一个宠妾如此大开杀戒。
她不知道,在任逍遥心里,梅轻清不仅仅是一个侍妾。
他们的关系,除了主仆,除了爱恋,更有一同长大的亲情。
她看着那些死尸,脑子里一片空白。转瞬,又嘎嘎大笑起来。
任逍遥将刀从最后一个正气堂弟子心口拔出,缓步来到王慧儿面前。他的头发完全散下,滴滴答答淌着血水,脸上、身上血迹斑斑。见王慧儿笑得涕泪横流,用刀尖扳起她的下巴,道:“知道我为何杀人?”
语声沙哑,却平静,于平静下埋藏着一股汹涌的恨意。
王慧儿迷茫地看着他,仿佛不认识这个人,只顾大喊道:“杀,杀,杀,杀,杀……” “知道我为何不杀你?”
王慧儿仍在大叫“杀,杀,杀,杀,杀……”任逍遥看着她疯癫的样子,眼中有些失望:“可惜你已经疯了。”他的眉宇间有一丝淡淡凄寒,接着道,“从前我只杀两种人,一种是仇人,一种是想杀我的人。我以为我是对的,可惜我错了。”话音未落,剑光忽地一闪。尸堆中猛然跃起一人,一个浑身血淋淋的人。
追魂金剑。
剑光如惊虹掣电,直取任逍遥后心。
杨一元竟是诈死!谁知任逍遥背后竟似长了眼睛,双肩一晃,已横错数尺。
嗤地一声,金剑没入王慧儿右胸寸许,刺耳的笑声戛然而止。
王慧儿倒了下去。
67 楼
作者:合欢教主 日期:2018-06-29 14:01那人惊呼一声,连忙住手,剑光追向任逍遥,却被一道淡红色的光斩断。
竟然是多情刃!暗红色的多情刃不知何时已变成了淡红色,犹如迟暮美人突然焕发了青春,变得灵动妩媚起来。
任逍遥一怔,多情刃何时变了?电光石火间,一团银色影子自杨一元腕上飞出,嘭地一声打在任逍遥胸口。
飞环,银色的飞环。
这血淋淋的人竟不是杨一元,而是秦子璧。
秦子璧厉呼一声,手再扬,飞环再出。
徒劳。
若非多情刃的变化吸引了任逍遥的注意,第一只飞环根本不可能打得到他。此刻他心中冷哼,一刀刺出。
用刀来刺的招式,唯“山色沮丧”。
秦子璧立刻变成了两半,一半倒回尸堆,一半倒在王慧儿脚下。
两条人影呼啸而来,拳影霍霍,却是杜氏兄弟。任逍遥的身子却暴冲而起,消失在马头墙外。院外响起尖锐的唿哨声,似有很多人离去。
杜叔恒一把抱住王慧儿,急道:“王姑娘,王姑娘!”杜伯恒一脚踹开大门,见一群人消失在山路尽头。他骂了一句回到院子里,刚好看到匆匆赶来的冷无言和姜小白。
那一声唿哨响起,曼苏拉便不再纠缠冷无言。冷无言进得正气堂,见到满地尸骸,心中又惊又怒,甚至还有一丝心痛,也不知是为殷断天,还是为任逍遥。接着便听柴房里一人哭丧着道:“有活人吗?还有活人吗?”却是被绑起来的姜小白。
两人奔到头一进院子时,只看到杜家兄弟围着人事不知的王慧儿,被活活劈成两半的秦子璧,还有一息尚存的杨一元。
姜小白脸色铁青,嘎声道:“任逍遥疯了,他他妈疯了!”冷无言的目光落在溅满鲜血的白墙上,双眉紧锁:“这就是杀人的血影刀法么?”青弋江,古称“清水”,“冷水”或“泾溪”,源出石台县及黄山北麓,跨祁门、黟县、歙县、旌德、石台、泾县、青阳、南陵、宣城等地,西接九华山,南依黄山,远望长江。若说黄山是英姿勃发的姐姐,青弋江便是温柔可人的妹妹。泾县东的这一弯湖水,便是妹妹的清纯眼眸。
青山环抱,翠岗连绵,湖内秀岛错落,飘浮在万顷波澜间。
岛上树木葱茏,鸟语花香,一派世外仙源景象。
任逍遥坐在湖心小岛的水榭中,眼中映着水色天光,仿佛在赏景,却又有些心不在焉。岳之风立在他身后,用一种冷静平和的口吻说道:“教主,十五叛逆俱已诛除,教主若是还想练刀,可以挑长江水帮。”他所说的十五叛逆,指的是翡翠谷一战中未曾尽力的十五家合欢教旧部。
任逍遥却摇了摇头:“不用。”岳之风知趣地退了下
去。
任逍遥缓缓摊开手掌。掌心,是那枚刻着“轻清”二字的月老牌。
那块刻着“逍遥”的月老牌,已经随它的主人葬在黄山紫云峰下。他曾允诺轻清,黄山事毕便去汤泉做一对神仙鸳鸯,可惜这允诺已无法实现。
离开大雪山这半年时光,陈无败和梅轻清都已离他而去,不离不弃的,只剩下多情刃了。
他的目光落在身前的多情刃上。
弯刀,如朔月般,伏在漆黑的鞘中。 他慢慢将刀抽出。
刀长两尺五寸七分,宽两寸一分,开双刃,刀身的弧度犹如梅轻清的眼眸。
多情刃沾血杀人每满百数,便由暗红转为淡红,露出刀身所纹图像。那便是血影刀法第二境界的精义。只不过片刻便会消失不见,刀身复转为暗红。
这就是多情刃的秘密,与传说中的宝藏根本没有半点关系。
二十年前,任独之所以杀人如麻,就是为了让多情刃显出这精义。
二十年后,梅轻清的死让任逍遥不顾承诺血洗正气堂,也让他发现了这个秘密。
他终于明白任独为何不肯告诉他多情刃的秘密,只因没有人天生便是残忍嗜杀之辈。大概任家先祖亦是感到血影刀法过于暴戾,却不忍自断绝学,才铸造了多情刃这等奇诡的兵器,将刀法精要封存。
任逍遥不觉泠然一笑。
离开正气堂这一百天,他一直在练刀,因为他不知道做什么,因为他从前无事可做的时候,可以看着那个一身红衣的女孩子,可以听她娇滴滴地叫“少爷”。
他决定再也不做少爷了。
他要做教主,真正的教主。他按血影卫提供的名单,诛杀了那十五家旧部。每次都是十三分堂只管包围,人留给他解决。当死在多情刃下的人接近两千之数时,他也
将刀法精要熟记于心。
这一连串事件,江湖震动,朝廷动容,却无人过问。
因为登基仅八个月的洪熙皇帝龙御归天了。
天下缟素,迁都之事暂缓,削藩之事暂缓,年轻的皇太子昼夜兼程自南直隶赶回京师,登基发丧,定鼎乾坤,改年号为宣德。
如此大事在上,哪个衙门还有心思去管什么汤口镇惨案、正气堂惨案和十五山寨被灭的事!何况那十五家山寨大多是官府点名捉拿的要犯。
一朝天子一朝臣,勇武堂也要重新上下盘点,探知新皇对自己、对武林的态度。九大派得了口风,自然也跟着收敛形迹。
这就是华山派和丐帮突然离开正气堂的原因——那时候洪熙皇帝虽还健在,但有门路的人早早便已放出“大限将至”的风来。
三个月过去,江山易主,尘埃落定,官府的处境便显得尴尬起来。杀死悬赏要犯的人有大笔赏银可拿,然而任逍遥自己也是一个通缉犯,六扇门中的人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便是自古以来,民不举、官不究。
没有人会为死去的人自惹官司,所以这些案子就不明不白地晾在了厚厚卷宗里。江湖中各种说法不胫而走。有的说任逍遥生性嗜杀,无论是对外人还是自己人,稍有不满便会出刀;有的说合欢教信奉血祭,每个教主都要杀人立威;还有的说那十五家帮会表面归顺,暗地藏有异心,活该被灭……任独也不明就里,但任逍遥懒得解释。他现在做事已经不会,也不需要听任何人安排了。他看着湖水,正打算四处走走,便听到背后传来一阵轻巧的脚步声。岑依依的声音怯怯响了起来:“教主。”任逍遥起身回头,看着她提篮中的香烛纸马,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不是不重视,而是他知道岑依依一定会准备得很妥当。
梅轻清的头七、七七都是她经手,百日祭也绝不会出错。
岑依依没说话,只是出神地看着他。任逍遥脸上的伤留下一道两寸长的疤,扭曲丑陋得像一条紫红色的蜈蚣。每每见了,岑依依便忍不住的心疼。她觉得自己好像爱上了教主,却又有些怕他。怕什么呢?他杀人太多?还是那种不冷不热的态度?她说不清。
自那一次以后,任逍遥虽还时常与她缠绵,却没有半点爱怜之意,更不与她调笑说话。现在她紧咬下唇,一声不吭地仰头看着他,希望他说点什么,哪怕骂她也好,她再也不能忍受这种冷落。
“嗯?依依有什么事?”任逍遥淡淡地问。
岑依依胸膛起伏,似是下了很大决心,才道:“教主,你,你不要太难过了。”“你看得出我难过还是高兴?”任逍遥的表情冷冷的,声音也是冷冷的,“我不喜欢别人猜测我的心思。”岑依依只觉心底一切都被他看穿,低头道:“我,我……”她忽然抬头,大声道,“教主不开心,依依也会不开心。”“哦。”任逍遥笑了,脸上的疤痕随着笑容弯成了一个浅浅的弧度,让人见了既生气,又心疼。岑依依心里叹了口气,天知道她多希望任逍遥能紧紧地抱着她。任逍遥走到她面前,道:“你不怕我么?”
岑依依低着头,声音细如蚊蝇:“我……”一个字还未说完,便被一双臂膀紧紧抱住。她又惊又喜,简直有些不敢相信。
任逍遥又道:“我最讨厌摆架子的女人。”
梅轻清是怎样的女人,他便喜欢怎样的女人。
岑依依呆呆地看着他,嗯了一声,正想也紧紧地抱着他,任逍遥却松开手道:“通知其他人,明日启程。”岑依依一怔:“去哪里?”
任逍遥望向远处的水面,似是自言自语地道:“刀法已记得差不多,该去办几件答应别人的事了。” 岑依依不懂,却瞥见他手中把玩着一枚橙红色的玉石印章。
峨眉掌门玉鉴。
(卷一完)
68 楼
作者:合欢教主 日期:2018-07-02 13:25 卷
二 快意城
一 桃花潭水深千尺“泾川三百里,若耶羞见之。锦石照碧山,两边白鹭鸶……江湖发秀色,草木含荣滋……寄情与流水,但有长相思。”中秋时节,青弋江上浮来一叶扁舟,舟上一位文士打扮的年轻公子曼声低吟,却是李太白的《泾县送族弟》。
泾县地处皖南,与宣州、青阳、南陵相接,青弋江穿境而过,串起一个个山水名秀的小镇。其中一镇,名曰桃花潭。
诗仙李太白游宴于此,留下“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的千古绝唱,自此桃花潭镇万家酒店名声鹊起,文人侠士游踵不绝。撑船舟子也当这年轻公子是游山玩水的雅士,是以船行不快,让他尽情赏鉴。此刻听他吟诗,因笑道:“公子好兴致。”他撑了撑草帽,露出一双闪着光的鹰眼,“公子要在桃花潭镇歇脚么?”
年轻公子道:“正是。” 这公子挽着一个长长的蓝布包袱,随随便便地站在那里,态度平和友善,笑容自然得有些阳光的味道,教人看了说不出的舒服。
舟子轻笑着问:“万家酒店?”年轻公子一怔,还没答话,岸上忽然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道:“喂,船家,搭我们去万家酒店。”这语声泼辣爽脆,像咬一根水灵灵的嫩黄瓜。循声望去,只见岸上立着两个白衣如雪的女子。左边的二十出头,裙裾飘飘,长发如瀑,淡烟流水般的弯眉下,是一双清澈如水的眸子。
右边的十六七岁,一身劲装,长发挽得爽利,平眉略粗,眼中光彩咄咄逼人,颇有男子英气,开口说话的便是她。两女并肩而立,仿佛案头水仙与高山雪莲同处。
年轻公子和舟子都看得发呆。雪莲女子见状,瞪眼道:“看什么!眼珠子不怕掉出来么!”手一扬,一截白玉般的剑鞘自她腕下露了出来。舟子有些窘迫,恼道:“我这船被公子包了,姑娘寻别家船吧。”说着就要掉头。水仙女子连忙道:“船家莫怪,我小妹脾气不好。我们等了大半日,就搭我们一程吧。”她的声音也跟人一样,清秀惹怜。
雪莲女子正待分辩,年轻公子已道:“既然大家同路,两位姑娘就请上船吧。”水仙女子道声谢,走上船来。雪莲女子瞧了这公子几眼,也未再开口。舟子见三人俱都默然不语,干咳一声道:“两位姑娘,姓甚名谁,怎么独自到万家酒店去?”说完邀功似的地看了年轻公子一眼。
年轻公子微笑不语。他自然也很想知道这两个美貌女子的姓名,任何一个正常男人都会想知道。只是瞧那雪莲女子性格泼辣,贸然问了,大约只会招骂。如今有人替他挨骂,他决定要多给些船钱。
雪莲女子果然瞪了舟子一眼,昂首道:“怎么,女人不能去那里喝酒么!太白斗酒诗百篇,我们也能写上两句的!”水仙女子拉了拉她的衣襟,转头道:“小女子凌雨然,这是舍妹雪烟。公子如何称呼?”
“在下盛千帆。”凌雨然点点头,凌雪烟却瞧着盛千帆的蓝布包袱:“这是剑么?”
盛千帆道:“一人在外,总需有些防身之物。”凌雪烟不再说话,却格外留心盛千帆的蓝布包袱。盛千帆也在留心她们。因为他看得出,凌雨然的袖袍中,隐隐也带着一把剑。心中暗道:“莫非大家都是来看热闹的?”四个月前,任逍遥屠灭徽州正气堂和前来助拳的点苍派、崆峒派、丐帮、飞环门、神算帮及一众皖地帮会一百七十九人,连灭十五家办事不利的旧部。新登大宝的宣德皇帝忙于应付天下诸多不甚安分的皇叔强藩,对掌管天下习武之人和九大派的勇武堂十分冷落,勇武堂察言观色,便无任何动作。唯有丐帮倾尽全力打探合欢教所在,欲与之一战,因为他们的帮主袁池明依旧下落不明。
丐帮不在勇武堂管辖之内,亦非成祖皇帝敕封,更不是军户弟子出身之处,勇武堂便乐得在一旁瞧热闹。江湖中人都盼着丐帮能做出一番大事来。一是出于对合欢教的愤恨,二是出于对勇武堂的不满。
就在这战云密布的当口,丐帮突然收到一封相同的信,信上只有十六个字:八月十五,桃花潭边,美人图出,永王宝现。
八月十五,便是今夜。桃花潭边,便是万家酒店。而美人图,则是昔年江湖十大美人的画像。
二十年前,任独身为邪道领袖,刀法冠绝天下,风流韵事自然数不胜数。自从江湖十大美人中的飞霜圣剑宋芷颜为任独叛出昆仑派,骷髅美女曼苏拉自荐枕席之后,其余八位也都进了好事之人编排的故事里。任独性情乖张狂傲,当然懒得辩白。
不但不辩白,反而十分高兴——对男人来说,这种事当然会令人高兴。便是合欢教上下,也都乐得见教主如此。
但也有人不高兴,那便是任独的妻子,十大美人之首、凤凰门掌门水柔凤。任独天不怕地不怕,却对妻子有几分敬畏,因为水柔凤不单是天下第一美女,更是天下第一醋缸。任独无法,又不愿失了面子,就命人绘制了这幅美人图。水柔凤冰雪聪明,也就由得丈夫留着这幅画。
快意城被破之后,美人图不知所踪。如今这封信说美人图与宝藏相关,倒也不无可能。最重要的是,这封信是丐帮帮主袁池明的亲笔!丐帮四长老、十二分舵舵主及一众亲传弟子反复检验,笔迹绝对不假。这说明两件事,第一,的确是合欢教劫持了袁池明,第二,袁池明还活着,至少写这封信的时候还活着。
该怎么办?能怎么办?即使明知这是合欢教的圈套,丐帮也要跳进去,而且是大张旗鼓地跳进去——信被传到江湖中所有数得着的门派。
这意思很明白,邀人助拳,看看当今江湖,丐帮究竟有多大的面子。结果是——
九大派忙于在勇武堂下听命,不给面子。
长江水帮帮主钟良玉因在正气堂遭人猜疑,同样不给面子。
其他门派,要么是给九大派和长江水帮面子,要么是怕死,要么是观望。除了与合欢教有深仇大恨的之外,竟都不肯表态。
倒是一些江湖中的贪财无耻之徒赶来了桃花潭。丐帮无可奈何,却已势成骑虎,只得集结全部精英,以期一战获胜。
想到此,盛千帆不觉轻轻叹息。
小船顺流驶入桃花潭,但见长空如洗,水碧天青,岸上桃花夭夭,灼灼如霞。舟子引三人上岸,便欲离去。盛千帆
忙道:“船家,你的船钱……”就听舟子哈哈笑道:“有位大爷说,凡是去万家酒店的,船钱一律他付。三位不必客气。”盛千帆心中一惊,就听呛地一声,凌雪烟剑已挥出,画出一道淡淡霞光,往舟子胸前刺去。舟子惊呼疾退,跃上小船,身法竟是不慢:“既来之则安之,在下还要接别的客人,三位,少陪了。”
凌雪烟见小船走远,气道:“这人一定是合欢教的。”桃林中忽然有人搭腔道:“哎哟喂!小爷等了大半日,连根合欢教的毛都没看到,原来人家合欢教是不见姑娘不露面呀!”随着话音,林间转出一个蓬头垢面的小乞丐,他一面说,一面抠着牙缝中的饭渣,简直让人连隔夜饭都吐出来了。“呀,还是俩漂亮姑娘哟!”
不是天下第一倒霉蛋姜小白,还能是谁!凌雪烟心头火起,手腕一翻,又是一剑刺出。姜小白也不示弱,绳镖飞出,绕在凌雪烟腕上。凌雪烟见绳子上油腻污浊,一阵恶心,身子前纵,剑花灵动,往姜小白身上洒去,只求速战速决。姜小白说了句“好厉害”,绳镖一松,身子便在凌雪烟周围打转,越转越快,带起一片风声,几乎不见人影。凌雪烟鼻子里堵满了酸酸臭臭的怪味儿,火气更大,出手也越来越快,一时间霞光大盛,却一剑也沾不到他的身。凌雨然见二人僵持不下,道:“这位小哥,且慢动手,我有话说。”凌雪烟恼道:“姐姐别管,不信治不了他!”说着剑作龙吟,直刺姜小白咽喉。姜小白惊叫一声,身子疾退,却快不过这柄霞光四射的剑。
盛千帆忍不住道:“姑娘何必……”话没说完,桃林中蓦地飞出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啪地一声打在凌雪烟腿上。凌雪烟一个趔趄,却发现那不过是一块污泥,登时脸色发青。姜小白已趁机纵入林中,声音远远飘来:“这女人是哪个门派的,妈的这么凶,一句话不说就想要小爷的命!还嫁得出去么!”
71 楼
作者:合欢教主 日期:2018-07-02 13:26@广陵子负 2018-07-02 13:15:50 加油啊楼主!继续
贴……
----------------------------好!谢谢! 72 楼
作者:合欢教主 日期:2018-07-02 13:26
@莱苏寻梦公 2018-07-02 12:39:49
还是刚开始写的有些意思。顶一下.....
----------------------------- 谢谢! 73 楼
作者:合欢教主 日期:2018-07-02 13:26就听一个细嫩如女子的声音道:“臭小子,你知足吧,你哪里是云霞剑的对手。”凌家姐妹听到“云霞剑”三字,脸色不觉一变,盛千帆也吃了一惊。桃林中又传出一个尖锐急促的声音道:“秃驴,咱们快些出去赔礼道歉,免得凌庄主兴师问罪。”凌雪烟英气的眉毛一蹙,作势要冲,凌雨然却一把拉住她,沉声道:“两位前辈既认得云霞剑,何不现身一见?”尖锐急促的声音嘎嘎笑道:“这秃驴不敢见凌家的人。”凌雪烟眼珠一转,突然笑道:“原来是天厨老祖与吃喝真人。”盛千帆自与她们姐妹相遇,还是头一次见到凌雪烟笑,只觉她似乎脱去了盛气凌人的光芒,变得活泼,变得温柔,变得像雪山上的融水淙淙流过麦田的声音。他偷眼看着凌雪烟,既希望她看自己一眼,又生怕她真的看过来。
此时桃林里一声叹息,接着姜小白随一个道人走了出来。
道人瘦小枯干,咧着一嘴黄牙,笑眯眯地看着凌家姐妹,道:“丫头是怎么猜到我们两个老不死的身份?”他笑得又尖刻,又恶毒,正是吃喝真人。
凌雪烟双眉一挑,哼道:“若不是你这徒弟功夫只学得三
成,我早就看出来了。”
姜小白跳起来道:“娘的,谁说小爷是这老道徒弟!”吃喝真人也跳起来嚷道:“娘的,这小子三个月学三成还想怎样!”两人吼完,怔了半晌,又齐齐大笑起来。凌雪烟见他二人率直,不觉也笑出了声,忽然瞥见盛千帆在看着自己,立刻收起笑容,瞪了他一眼。盛千帆只得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已明白凌家姐妹的身份。
天厨老祖一生庖厨无敌手,独独败在京城百味斋二小姐范湄一道“嫦娥恨”下。天厨老祖身材宽绰,肚量却有些小,发誓若不做出一道强过嫦娥恨的点心,便决不见百味斋的人。
后来范湄嫁入云峰山庄,他索性连云峰山庄的人也不见。这是江湖中长了耳朵的人便知道的掌故。而说到云峰山庄,那又有一番大大的来历。
云峰山庄凌氏,位列江湖剑术七大家第三位,所藏云海、云渊、云灵、云霞四剑,皆当世名刃。祖上曾随 征战天下,剑挑四海,所向披靡,后辞官不做,归隐阴山。 感恩,特赐免死金牌,封为天下第一剑。武林中或有人不服,却从未有人打败过凌家掌门,尤其是这一代掌门凌鹤扬,便是当年血影残魔任独,也没有上阴山挑战的心思。凌雪烟既有云霞剑,不用说她们姐妹皆是凌鹤扬的掌上明珠。
吃喝真人笑够了,正色道:“凌家的人怎么也对宝藏感兴趣了?”又瞟着盛千帆,阴阴地道,“这小子眼生得很,
不知什么来头。”凌雪烟哼道:“便是一座金山摆在眼前,本小姐还嫌占地方呢!”凌雨然道:“前辈莫怪,我妹妹说话向来如此。”
“不怪不怪,嘿嘿,道爷十分喜欢这样脾气的后辈。”吃喝真人看着姜小白,哈哈笑了起来。
凌雨然抿唇一笑,真如春风拂面:“我们只是来看看美人图。不知盛公子为何而来。”盛千帆还未答话,吃喝真人便咂着嘴道:“你小子姓盛?”突然劈手去夺他手中的蓝布包袱。盛千帆听风声刺耳,不敢硬接,身子一晃,退后数步。吃喝真人伸手再抓,他仍是躲避。
如此四五番,吃喝真人不耐烦地嚷道:“娘的,出招呀,道爷在试探你小子的武功,你露几招会死吗!”说完猛地加速,竹竿般的身子直挺挺弹起,十指齐出,一下子将包袱抓在手中。
盛千帆略略皱眉,单手抓住包袱正中,与吃喝真人僵持起来。
吃喝真人道:“跟道爷我比内力?撒手!”双臂猛地一较劲,一股真气直冲过去。盛千帆只觉整条手臂发麻,包袱已脱手。他脸色一变,欺身而上,正欲夺回包袱,谁知吃喝真人又将包袱抛了回来,叉着腰道:“你是幽谷清潭盛家的人?”幽谷清潭盛家居于雁荡,剑法名列江湖剑术七大家第六位,所藏沉璧剑,乃天下第一坚韧之剑。凌家姐妹都看着盛千帆。只不过凌雨然是惊讶,凌雪烟更多的是挑衅。盛千帆歉然点头,道:“非是在下有意隐瞒,盛家不愿踏足江湖。只是那美人图,”他望着桃林深处的万家酒店,眼中忧虑,“却不得不看上一看。”
众人闻言,不觉叹气。
云峰山庄的庄主夫人范湄,与盛千帆的母亲何婉仙,都曾位列江湖十大美人。
姜小白却冷笑:“看了图又怎样?有奸情就是有奸情,没有就是没有。”凌雨然脸色微愠,凌雪烟已“呸”了一声:“你又是来干什么的!”若不是吃喝真人在侧,恐怕又是一剑刺出。
姜小白握紧双拳,眼中迸出一丝杀机:“小爷是来看任逍遥的!”正气堂一役后,姜小白也跟着消失。有人说他入了合欢教,也有人说丐帮的人秘密处决了他。谁也没想到他是拜在吃喝真人门下苦练功夫。他天资实在不赖,功夫进境也实在太快,快得吃喝真人再也不敢说“袁池明脑袋进水”之类的话了。这个丐帮帮主的确眼光毒辣,姜小白的武功没有小成,完全是偷懒所致。他若肯勤学苦练,早晚必将名震江湖。
盛千帆却道:“阁下与任逍遥有仇?” 他想提醒这小乞丐,任逍遥连点苍掌门顾陵逸都打败,峨眉掌门上官燕寒更是被他所害。凌雪烟却道:“怕什么,有两位前辈
在此!”说着看了吃喝真人一眼。
吃喝真人嘿嘿笑道:“你这丫头,用得到道爷的时候,马屁倒是拍得山响。可惜,”他话锋一转,悠然地道,“丫头要知道,我们两个老怪物是出了名的见死不救。那万家酒店,更是不会去的。”万家酒店是一个四方形的石砌院子,灰砖黑瓦,在郁郁桃林中十分显眼。门口很窄,仅容两人并肩而过。院子里坐满了人,就连廊下也加了座位。粗粗一数,大概有六十几人,有男有女,形容各异,年纪从二十到四十出头不等。人虽多,却无一人说话,每个人都显得心事重重。凌氏姐妹和盛千帆、姜小白刚踏入院子,一个系着围裙的小姑娘便迎上来道:“两位姐姐,两位哥哥,实在不好意思,小店已经没有座位了。” 这小姑娘十五六岁年纪,笑靥如花,怀里正抱着一对酒坛子。
忽然一个粗豪的声音道:“谁说没有座位,小娥,快领两位姑娘过来。”说话的是个三十岁上下的黄衣汉子,他身材魁梧,一人便占了一张桌子。名叫小娥的女孩拧身紧走几步,笑眯眯地道:“庞大爷,您不是说,不喜欢别人与您坐一张桌子么。” 姓庞的汉子盯着凌家姐妹,摸了摸下巴,道:“他奶奶的,凡事总有例外不是!” 小娥眨眨眼睛,回身道:“两位姐姐,两位哥哥,你们可愿意挤挤?”凌雨然见这里的确没有别的位子,又恐妹妹发脾气,便扯了她的手坐下,浅浅道:“多谢。”姓庞的汉子本想一亲芳泽,却见盛千帆和姜小白也坐了下来,眼中立刻有些不耐烦,却也没说什么。小娥凑到盛千帆面前,脆生生地道:“四位要点什么?咱们万家酒店除了太白佳酿,还有雪花君鱼、玉带糕、酥糖、万字糕各种小吃。尝尝吧,就算帮我个忙嘛!”
凌雪烟倒是大方,拍拍她肩膀,和颜悦色地道:“好吧,你随便端几样上来给姐姐尝尝。”凌雨然见了不觉微笑。妹妹看起来虽凶,其实心软得很。只是万家酒店的小菜再好,又怎比得上百味斋二小姐厨艺之万一。所以凌家姐妹都是只动了一筷子就不再吃。
姓庞的汉子见了,压低声音道:“姑娘也觉得这家店的东西差劲得很罢?”见她不语,又道:“这家店的东西有股子怪味儿,要不是名声在外,我看早该被人砸了招牌。话说回来,老子本来不在乎这个,人在江湖,总不如在家里舒服。但是眼下这个节骨眼儿上,我看两位也是练过武的,万事须得小心,俗话说了,小心驶得万年船。俗话又说了,未雨‘周谬’……”凌雪烟只觉这人粗俗得很,便往姐姐身侧靠了靠。姜小白倒是谈笑自若地好似脑子里缺根弦,一面喝着酒,一面大喇喇地道:“小娥妹子,店里生意这么红火,你一个人怎么忙得过来?不如你跟店主家说说,让小爷做个酒保。小
爷不要工钱,只要管吃管住就行。”
74 楼
作者:合欢教主 日期:2018-07-02 13:26小娥一笑:“这敢情好,小娥一直想有个哥哥呢!”姜小白笑嘻嘻挨过去道:“你是想要个亲哥哥,还是个情哥哥?”这句话轻薄得露骨,凌雪烟哼了一声。小娥却面不改色,反而打趣道:“就怕客官你当了亲哥哥想当情哥哥,当了情哥哥又想当亲哥哥。”姜小白道:“小爷一齐当了就是!”他这句话没说完,就觉得脸上一凉,酒香四溢,接着当地一声,一个酒杯摔在地上。
姜小白抹抹脸,舔了舔嘴边的酒,一本正经地道:“这位凌姑娘,就算小爷不理你,你也不至于拿酒泼我。就算要拿酒泼我,也不至于摔碎人家的酒杯。就算要摔碎人家的酒杯,也不至于……”
凌雪烟头也不抬:“滚!”姓庞的汉子立刻道:“小叫花子听见没有,这位姑娘要你滚。还不快点滚!”姜小白斜睨着他,耸耸肩道:“小爷知道你想叫小爷滚,
偏巧小爷也看你不顺眼,不如我们打一架,谁输了谁滚
出桃花潭去。”
姓庞的汉子登时站起身来,冷笑道:“如此甚好。”他刚要迈步上前,姜小白却做了个“停”的手势:“等等!先通姓名罢,万一打赢了,又没法跟别人吹,可不难受得紧。”旁边噗地一声,有人将嘴里的酒水喷了出来。姜小白得意洋洋:“江湖中人打架赢了,总要知道赢得是谁罢?” 姓庞的汉子觉得这话有理,道:“老子姓庞名奇豪,江湖人称夜战八方藏刀客的便是。你是哪里来的小杂碎?”“好说好说。在下姜小白。”他满不在乎地应和着,心中却吃了一惊。夜战八方藏刀客乃是黄河六侠之一,素有清誉,近年来一直在闽浙沿海抗倭,却不知庞奇豪为何一人到桃花潭来。
庞奇豪也吃了一惊,张大嘴巴愣了半晌,突又哈哈笑道:“原来是为了女人反叛丐帮的姜少侠呀,你到此地来,莫非是替合欢教打前站不成?”他脸色一冷,厉声道,“你究竟有什么阴谋!”所有人都看着姜小白,姜小白却一点也不在乎:“阴谋没有,阳谋倒有一个。”他环顾四周,冷笑道,“小爷打算来看看任逍遥是如何收拾诸位的。”这番话说得人人怒目,庞奇豪一声断喝,双手拍了过来,非拳非掌,竟似刀法,且当真有飒飒刀声。姜小白不硬接,身子一转,从桌子底下穿了出去。哗啦一声,椅子被劈为两半。众人这才看见庞奇豪袖中吐出一对刀尖。原来他的藏刀客之名是为此。
庞奇豪刀尖再吐,追着姜小白的身子不放。姜小白右手一抖,绳镖将庞奇豪手臂箍住,袖子上立刻有血迹洇出。姜小白笑道:“你非要将刀藏起来,现在可后悔了罢?”庞奇豪哼也未哼,另一柄刀斩向绳镖。姜小白如法炮制,又制住了庞奇豪的刀,却猛听脑后破空声袭来,连忙撤手左闪,一支小箭擦着衣服飞了过去。刚要转身,又一声锐啸直奔脑后。庞奇豪双刀再吐,截断他左右去路。
姜小白气道:“你他妈的还带帮手来!”身形暴起,左右绳镖倏然飞出,缚住庞奇豪双腕。庞奇豪动弹不得,抬眼见第二支小箭势如闪电,往自己眉心射来,不觉惊叫一声。咔嚓一声,小箭折为两段,和第三支小箭落在地上。
第三支小箭不仅力道大,准头足,无声无息,后发同至,击断了第二支小箭,救了庞奇豪。姜小白不敢轻敌,撤去绳镖,立在一侧,便看到了偷袭自己的人。
万家酒店门外,站着一个劲装男子。他三四十岁年纪,身形中等,眉目虽然冷峻,眼中却透着一丝赞赏:“姜少侠能躲过在下两支弩箭,实在令人佩服。”
庞奇豪喜道:“大哥,你来得正好!”这个人就是庞奇豪的结义大哥,黄河六侠之首,中原武林数一数二的高手,穿云小箭柳岩峰。姜小白却半点面子也不给:“小爷听说黄河六侠侠肝义胆,光明磊落,助义军抗倭,保境安民,如今怎么缩到桃花潭来了?莫非是看上
合欢教的宝藏,还是跟任逍遥有仇?”柳岩峰淡淡道:“袁帮主的亲传弟子勾结合欢教,都可来此,我为何来不得?”姜小白一时语塞,就听一个温和的声音道:“姜师兄只是顾念师门情谊,前来助拳。丐帮对犯错弟子绝不容情,对痛悔前非的同门,也一概欢迎。”
说话的是个蓝衫男子。他模样精明强干,穿着干净整洁,一只手端着酒杯,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纤尘不染。身边站着五个粗布衣裳的大汉。姜小白瞪了他半晌,突然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地道:“这家伙分明是个公子哥,却怎么入了丐帮,还当了荆州分舵的舵主?”
此言一出,人群里立刻低低议论起来。
这看似普通的男子居然是袁池明十二亲传弟子之一、现任丐帮荆州分舵舵主、荆州首富李家的公子李沛瑜。他入门虽晚,功夫却是袁池明十二弟子中进境最快的,待人接物亦极精明稳重。荆州分舵前舵主一退隐,所有人便都推举他继任。姜小白虽不喜欢这个公子哥,但是李沛瑜既然为自己说话,也不好驳人颜面,当下不咸不淡地道:“我说这院子里怎么没有一个像模像样的乞丐,原来荆州分舵的人都飞黄腾达变富贵了。只是,李舵主就带了五个人来,莫非不想救回师父么?”他自打一进门就看到了李沛瑜和他的手下,却看不到其他丐帮弟子,心中起疑。可他眼下与丐帮的关系十分微妙,不便更不屑与李沛瑜说话,才没出声。
李沛瑜心知他取笑自己靠家世财力坐上舵主的位子,但他并不生气,只淡淡一笑:“姜师兄别来无恙。”姜小白干笑两声,道:“少拿小爷开心,叫我师兄,不怕四大长老骂你。”姜小白一向讨厌商人,他总觉得富贵子弟到丐帮来吃苦受罪,一定没安什么好心。
那五个大汉面带愠色,但见李沛瑜不出声,也不好发作。
别人见丐帮内斗,只觉好笑,亦无人出声。只有庞奇豪粗声粗气地道:“姜小白,你倒是还打不打了?”姜小白未说话,柳岩峰已道:“不必打了。”他看着庞奇豪,和颜悦色地道,“六弟,你不是姜少侠的对手,打下去也无益。”庞奇豪一怔,嘟囔着道:“不打?不打莫非大哥要我滚出桃花潭去?”姜小白拎着绳镖,斜着眼睛道:“柳大侠想跟小爷我打么?”他表面镇定,心里却有些发虚。他怕的不是败了丢人,而是怕这里的人越来越多,人一多,局面便很容易失控。他此番来桃花潭镇,一是想再见任逍遥一面,尽力阻止他与丐帮的火拼,可若局面失控,以任逍遥的脾气,就算他还认自己这个朋友,刀下也留不住几条活命。另一点就是,若自己师父真是被合欢教所掳,他就要想办法要任逍遥放人。这两件事若想办成,前提都是任逍遥肯与自己讲道理,人若多了,三言两语,火上浇油,谁还能静下心来讲道理?柳岩峰摇摇头,目光从院中众人身上扫过,抱拳道:“诸位英雄,在下受冷公子之托捎个口信。那美人图,还有什么永王宝藏,还有什么合欢教的新仇旧恨,都是过眼云烟。眼下海患吃紧,战事胶着,冷公子期盼众位英雄以大义为重,共抗倭贼,护我黎民。”有些人脸色尴尬,有些人已经低下头去,显然被这番话刺中了软肋。
柳岩峰的目光停在一个斗笠压得低低的黑衣人身上。这人身材消瘦,与他同坐的还有四个披着长麾的青衣女子。柳岩峰将目光移开,叹了口气,道:“雨楼主不愿回听雨楼,冷公子亦不强求。”
黑衣人身子似乎一震,没有开口。姜小白却已明白这人是听雨楼楼主雨孤鸿。她竟然也到这里来?姜小白吃惊不小。
雨孤鸿的听雨楼,乃至整个江山风雨楼,一直都在为宁海王府的抗倭义军筹集钱粮,训练士兵,雨孤鸿与其他三位楼主绝非贪财之辈。此刻突然丢下听雨楼赶到这里,难道是想将那宝藏弄到手,以为军饷?庞奇豪也作如是思,急急忙忙地道:“雨楼主在这里?原来大哥你急急忙忙往这里来,不是为了宝藏,是为了雨楼主?呃,不对,也是为了宝藏!咱们拿了那宝藏,就省得江山风雨楼的弟兄们辛苦了。”突然一个声音道:“柳大侠说得冠冕,一句话就从道义上断了别人争夺宝藏的心,在下佩服!”
柳岩峰脸色一变。
这声音初听在左侧五步之外,两三个字之后又变到了右侧十步处,再几个字又似在墙外,短短一句话竟变了七八个方向。
但这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这句话说完,果有几个人向柳岩峰投来怀疑的目光。
你说你是为了抗倭,你说你是充作军饷,可是宝藏又没有一本账目,谁知道你将多少充了军饷,多少又塞进自家荷包?抑或说,多少充了军饷,多少孝敬给宁海王府?柳岩峰暗暗叫苦,庞奇豪却不明就里,大声嚷道:“什么话,什么叫争夺宝藏,宝藏没有主,本来就是天下人的,咱们拿去救济穷人打倭寇,还用得着争夺吗!”
没人说话。
柳岩峰暗暗拽了拽庞奇豪的衣袖,可惜庞奇豪这粗人还是懵然不懂:“大哥,你拽我袖子干什么?咱们做的难道不是这么一回事?”姜小白叹了口气,凌雪烟却霍然起身,对空冷冷道:“你这鼠辈没脸见人,却很会讲话,想要别人自相残杀,以为我们是傻子么!”
柳岩峰立刻向她投去了感激的目光。
那声音又响了起来:“呵呵,这位姑娘也很会讲话。只不过在下非是鼠辈,乃是一鬼。”小娥“啊”地惊叫一声,一头撞进姜小白怀里,脸色煞白。
她只听到声音,看不到人,早就信了对方是个鬼了,也不管身旁是谁,先躲了再说。姜小白一阵手忙脚乱,既不敢推她,也不敢抱她,只在那里张着双臂发呆。
凌雪烟不屑地道:“鬼就该老老实实呆在阴曹地府。既然出来了,就滚出来让本小姐打!”
那声音大笑道:“小丫头竟不怕鬼么?”凌雪烟哼了一声,道:“真是好笑,鬼又有什么可怕!即便人不是鬼的对手,死在鬼手里,不是也变成鬼了,既然大家都是鬼,那就更不怕你了。”那声音狂笑:“小丫头真伶俐的一张嘴。你可知老夫是什么人,竟敢与老夫较量么?”凌雪烟拔剑道:“才说了自己是鬼,现在又变成人。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快滚出来!”
那声音道:“好。”话音未落,就见五点拳头大小的寒星自墙外暴射而入,往凌雪烟身上打来。凌雪烟冷哼一声,云霞剑倏然挥出,叮叮叮一串声响,五点寒星立刻淹没在淡粉色的霞光中。然而就听轰地一声,寒星突然爆为一片白光,向四面人群中射去。 “还魂针!”
有人惊呼,有人倒下。
丸中藏针,一触即爆,散如乱雨,伤人不论敌我,如借尸还魂,这就是还魂针,就是二十年前黑道一霸、鬼界邪王迟仲坤的独门“明”器。因为当你看到这暗器时,已经躲不开了。
凌雨然微微蹙眉,长袖漫卷,一道轻灵剑光在还魂针的雨雾中左劈右斩,三进三出,地上登时落了一层银色断针。这剑光虽然挡下了不少还魂针,但院中人实在太多,仍有十七八人伤在针下。
迟仲坤却笑了起来:“想不到美人图还钓得云灵、云霞二剑,教主知道了一定……”话未说完,十点寒星从门外射来。
这下凌雨然终于变色。云灵剑虽然不惧,却无法保证暗器爆开后不会伤到别人。就在她一迟疑的工夫,盛千帆和姜小白齐齐出手。盛千帆挥出的是包包袱的蓝布,姜小白丢出的却是自己那件破烂上衣。两块布兜住还魂针,再一送,十颗寒星已全部飞进了屋子,乒乒乓乓一阵响,屋子里的东西变成无数碎片。
小娥惊叫一声,呜呜哭了起来。凌雨然抚着她额头,轻声道:“妹子别怕,打坏的东西,姐姐都赔给你好了。”凌雪烟却盯着盛千帆手里那柄剑,眼中全是好奇:“沉璧
剑?”一句话引得院中人都往盛千帆手中望去。
黑檀木剑鞘,红色浮雕蟠螭纹,黄铜吞口,朴实、端正,安安静静的一柄剑,满布大汉风韵。
幽谷清潭,宝剑沉璧。
江湖剑术七大家的武功虽有排行,所藏宝剑却是不分伯仲。
其中尤以沉璧剑最为神秘,只因这柄剑从未在江湖上出现过,盛家的人也从不行走江湖。大概就是因为这个原因,盛家剑法才被排在第六,如今见了盛千帆,都不觉好奇心大起。
人总是对未见过的东西充满好奇,就如对美人图和那个宝藏一样。
盛千帆却浑身不自在起来。
迟仲坤桀桀笑道:“沉璧剑!好,好,美人图果然连何婉仙的儿子也引了来。想不到老夫今日还有如此功劳。”这句话说完,院墙上突然飘出十个灰影,手持短弩,五子连珠,射出五六十枚还魂针。
怪不得众人听到的声音来自不同方向,原来说话的竟不是一个人。这伎俩本是极简单的,若在平时,未必有人看不出漏洞。只是眼下情势特殊,迟仲坤的声音又太过怪异,根本没人想到他有替身。
只是眼下这还魂针……姜小白骂道:“他妈的,难道要逼小爷脱裤子!”他方才扔出上衣,已然赤着上身,再脱的确只能脱裤子了。
就听一声轻叱,那四个青衣女子将长氅甩了出去,组成一道黑色屏障。还魂针撞在这软绵绵的屏障上,力道虽减,仍是喀喀喀一阵连爆,百十枚银色细针扎破长氅,疾射而出。
那戴斗笠的黑衣人双手一扬,袖中随即飞出一片白烟。
浓雾一般粘腻,浓雾一般多情。
白烟迎上银针,碰出一串叮叮咚咚的乐声,如山泉飞溅。
长麾落下时已是千疮百孔,只不过插在上面的并非单只还魂针,还有比还魂针更细、更短的牛毛细针。
每一根牛毛细针都准确无误地击中一根银针,将它们钉在长麾上。
这是何等精准奇诡的暗器手法!
75 楼
作者:合欢教主 日期:2018-07-02 13:27
二 江山风雨起苍黄黑衣人缓缓摘下斗笠,露出一张灵气逼人的脸,正是听雨楼楼主雨孤鸿。“凭几枚仿制的还魂针就想冒充迟仲坤,未免托大了些。”灰色人影儿已不见。“迟仲坤”沉默片刻,道:“雨楼主这一手暗器功夫,可是唐门巫山云雨神针法?”江湖中能够打败迟仲坤的人并不是没有,不仅有,而且不少,譬如九大派的一流高手。然而若说一物降一物,还魂针的克星唯唐门巫山云雨神针法而已。江山风雨楼起事五年来,四位楼主俱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谁也猜不透他们的身份来历。如今看来,雨孤鸿竟出身唐门么?如果是,那么她的身份绝对不低。巫山云雨神针法,唐门中够资格练,并且练得成的人本就没有几个。
雨孤鸿不说话,柳岩峰却出手了。因为这一次说话人的声音方位没有变。
一声尖锐的破空声响起,柳岩峰袖中飞出一支小箭,在夜色中一闪而没。墙外一声闷哼,转瞬便安静下来。
李沛瑜赞道:“柳大侠好箭法。”转头见受伤的十七八人脸色青紫,浑身颤抖,道,“迟仲坤的还魂针淬有剧毒,救人为上。”柳岩峰点头,望着雨孤鸿。雨孤鸿仍不说话,只示意四个青衣女子为伤者医治。众人放下心来,帮忙将伤者搬到廊下。
姜小白却打起了喷嚏。夜深露冷,他没了上衣,几个喷嚏过后,居然开始流鼻涕了。盛千帆笑了笑,将自己的外套给他披上。
姜小白一面谢过,一面搔着头,自言自语地道:“合欢教是什么意思?派个冒牌货来?”话未说完,就听小娥一声尖叫。李沛瑜竟然扣住了她的手腕。姜小白愠道:“李大公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李沛瑜冷哼一声:“我们在这里坐了半日,酒店里里外外只她一个人张罗,若没古怪,在下便将脑袋输给你。” 姜小白一怔,却听小娥嘻嘻一笑:“诸位大爷觉得小店的酒菜如何?要不要再来一些?”她的声音突然变了,从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变得像风情撩人的少妇。李沛瑜手上劲力加了三成,沉声道:“你果然是合欢教的人!”小娥面不改色,冷哼道:“教主知道那些笨蛋杀不了你们,幸好还有我在。”忽然又是一笑,“诸位可知道那些酒菜是什么油做出来的?”
众人脸色立刻变了,难道酒菜里有毒?小娥悠然理着鬓发,道:“武林中精于毒道的英雄好汉多不胜数,连雨楼主这般高手都到了。我若下毒,岂非太傻了些。”众人默默运功,果然觉得并无什么异样,心下奇怪。小娥笑吟吟地指了指后厨:“诸位大侠这边请,美人图就在那里。”后厨的门半掩着,里面隐隐透出一丝光亮,却全无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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