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沛瑜不动,眼中闪着怀疑的光,却有人忍不住抢先掠了过去。

七八条人影,向门口冲去,另有五六个人直接破窗而入。

雨孤鸿冷笑:“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古话当真不错。”李沛瑜皮笑肉不笑:“怎么,雨楼主不是为了那宝藏?”

雨孤鸿答得很干脆:“不是。”先前冲进去的人突然奔了出来,比进去的时候还快。他们

个个步履踉跄,神色骇然,像见了鬼一般,浑身都在发抖。

旁人俱是一愣,大着胆子凑前一看,一望之下,居然有人

“哇” 地一声吐了出来。小娥哈哈笑道:“吐得好啊,这

样吃进去的人油小菜才能排得干净。”不等她这句话说完,

又有十几个人开始吐,更多的人则在干呕。

四十多人一起干呕的声音,实在不好听。李沛瑜、姜小白等人朝那屋子瞧了一眼,不禁也变了脸色。

屋内除了庖厨之物,还有两个人坐在灶边椅子上。只不过,他们已死了很久。尸体染上绿绿的尸斑,口鼻中淌下浑浊不堪的尸水,一些蛆虫还在脖颈间蠕动,屋子里满是恶臭。江湖中人见到一两个死人,甚至杀一两个活人也不会如此慌张,但令他们胆寒的是,这两具尸体中,有一个是小娥。她的尸体虽已开始腐烂,但眉目宛在,只要不是瞎子,一眼便可看出那就是小娥。

身边一个水灵活泼的小娥,后厨内一个尸身半腐的小娥,无论多胆大的人,乍一见了也难免惊悸交加。更令人难受的是,锅里的水还在哗哗开着,一些黄浊之物上下翻滚,就算饿了七八天的人见了,也要将胆汁呕出来。

小娥看着众人,将身子往李沛瑜怀里贴了贴,腻声道:“李舵主,小妹的菜烧得不好,让诸位见笑了。”李沛瑜猛然抽身后撤,呛地一声,手中匕首已对上小娥的短刀。小娥刀刃外翻,护住手肘。李沛瑜的五个随从竹竿一晃,射出五把飞刀。小娥弯刀一摆,将飞刀斩下,再回手一刀,刺中一人,身子借力跃起。哗啦一声,墙外飞进一条铁索,刚好伸到小娥手边。她劈手攥住,眼看就要飞出院子。庞奇豪大喝一声,双袖卷上小娥脚踝。小娥冷笑,擎刀举过头顶,斜劈而下,其速如电。庞奇豪想不到这丫头身在半空,竟也能转身出刀,一迟疑的工夫,手背被划伤。

嘣地一声,柳岩峰袖中箭飞出,铁索立断,小娥惊叫一声,摔了下来。四个汉子将她围了起来,正待生擒,就听小娥惨叫一声,倒在地上翻滚不止。那截铁索随着她的身子哗哗作响。

不多时,全身变得青紫,居然咽了气。

这次小娥是真的死了,无论真假。铁索本该带她逃离,却不知为何,竟反过来毒死了她。

李沛瑜皱了皱眉,吩咐手下并屋子里的两具尸体都处理了。

姜小白见了,眸子里透出奇异的神色,却未说话。

就听庞奇豪道:“是什么人杀了这妮子?” 李沛瑜道:

“合欢教。”

庞奇豪更奇了:“合欢教?自己人打自己人?疯了?”李沛瑜道:“若再动手,这女子的武功路数便要露出端倪。杀她自然是为了灭口。”庞奇豪想了想,似乎有些明白,众人也频频点头,却听盛千帆道:“不对。”

李沛瑜看着他:“盛公子有何高见?” 盛千帆只觉一股无形压力漫来,忙道:“诸位并不认识小娥,这女子若冒充酒家女,实在没有必要易容成真的小娥。

若是不小心被人看出她是易容,岂非自找麻烦?此其一。”他见众人脸上浮出一丝沉凝,放下心来,继续道,“在下初出茅庐,对江湖中的事情并不清楚。但关于合欢教却也知道一些。

他们的教众应该不会害怕露了自己的师承来历。李舵主所说掩饰出身的理由并不成立。”李沛瑜脸色和缓,似乎认同这个说法。盛千帆信心大增,接着道:“所以杀死这个女子的原因绝非那么简单。”李沛瑜笑了笑:“盛兄高论,在下佩服。不过,”话锋突地一转,眼带讥诮,“盛兄可猜得出合欢教的真正用意?”

盛千帆一怔:“这个,在下还未细想。但是……”“无论是什么理由,”李沛瑜打断他的话,“如今最要紧的,是应付眼前。”他看了四下几眼,“诸位不觉得这万家酒店太过平静了么?”

他如此一说,众人果然觉得不对劲。迟仲坤虽是冒牌的,却占尽上风,为何一下子没了声息?每个人心里都有这个疑问,却没人说出来。

姜小白冷笑道:“这事情本来就是一个坑,我劝诸位不要再想什么狗屁的宝藏,赶快离开此地,才是正理。”有些人不屑,有些人低低议论,有些人眼神松动,却不好意思开口说离开。李沛瑜沉思片刻,转头看着盛千帆和凌家姐妹,拱手道:“在下丐帮荆州分舵李沛瑜。今日有幸,竟能结识江湖剑术七大家的三位传人。”凌雪烟翻了翻白眼,不理他,凌雨然和盛千帆倒是客套了几句。李沛瑜又对雨孤鸿、柳岩峰和庞奇豪拱手道:“还有江山风雨楼的巾帼英雄与黄河六侠,实乃三生有幸。”柳岩峰微微颔首,雨孤鸿却淡淡道:“李舵主有何计议,但说无妨。”李沛瑜心思被她道破,不免有些尴尬,转目环视四周,清了清喉咙道:“眼下新皇初登大宝,勇武堂和九大派尚顾不及整肃邪教,保江湖太平。但任逍遥既挑上了我丐帮,丐帮便起个头,狙杀合欢教妖人。姜师兄虽不在丐帮,也是心系家师安危的。至于那什么美人图,什么永王宝藏,岂是我等目的。”他这番话说得人人心中舒坦,是以人人都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姜小白即使不爱听,也觉得耳根子发酥,暗骂道:“这公子哥倒很会说话,把小爷也夸得光明磊落,他妈的!”李沛瑜又道:“众家兄弟相逢便是有缘。大家既然同属武林一脉,便该共同对敌,是以在下有个不情之请。”他停住了声音,不再说下去。果然有人接口道:“李舵主有什么不情之请?我五灵山庄若能做到,绝不推辞。”这声音孱弱清凛,说话之人面色苍白,身材消瘦,却是魏侯的儿子、如今五灵山庄庄主魏青羽。他身侧立着一个身背长剑的男子,神情漠然。姜小白一望之下,猛觉心中黯然。这男子是杨一元,却已不再是少年不知愁滋味的金剑门少主了。

正气堂一战,秦子璧死,王慧儿疯,他身负重伤,几乎丧命。冷无言心知他无处可去,想到魏杨两家乃是世交,便亲自送他到五灵山庄养伤。魏青羽自然不会推辞。饶是如此,杨一元仍是落下了一身的伤。美人图之事在江湖中传扬开后,他爬也要爬来,魏青羽便也带庄众赶来相助。

此时李沛瑜再度抱拳:“为营救家师,敝帮已调集十二分舵精锐好手,在下的十一位师兄也尽皆到此。我丐帮不怕合欢教来,只怕它不来。”众人这才明白,怪不得李沛瑜孤身在此却处乱不惊,原来他只是打先锋。李沛瑜又道:“区区不才,代敝帮觍颜恳请诸位江湖同道相助,”他神情肃穆,语气果决,“劫杀合欢教妖人,生擒任逍遥!”他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绝口不提美人图,不提永王宝藏,只说铲除邪教,没有人会不答应这一“不情之请”。当下众人各自把守院落一处,严阵以待。柳岩峰与庞奇豪、雨孤鸿和四个青衣女子守住一角,忽然压低声音道:“雨楼主,冷公子帮世子殿下筹备八月十五听潮宴,宴请江南一众官员,不能前来,托在下与你说几句话。”此话一出,庞奇豪和那四个青衣女子的眼中立刻亮起一派神往之色。

冷面邪君冷无言,宁海王府的表少爷,当今武林抗倭义军的领袖,江湖剑术七绝之首凌曦剑法的传人,无论哪一个头衔,都足够别人仰视一辈子。雨孤鸿却脸色一冷:“世子?小王爷?朱灏逸?他又出什么花样?”朱灏逸便是宁海王独子,却并不似宁海王那般受人尊敬。

宁海王府自开国便受封江浙沿海富庶之地,毗邻京畿,煊赫一时。可惜自古以来,没有哪个王朝能容忍藩王坐大。既崩,建文朝便推行削藩,短短十一个月,周王、湘王、齐王、代王非死即庶,眼看便要削至宁海王头上,北地的燕王便举兵反了。

靖难四年战乱,所有王族贵胄都跟着征战杀伐,唯独宁海王悠悠然作壁上观,直到建文四年六月燕兵渡江,才倒向燕王宗室。

燕王定都北京,朝廷的重心也移至北方,又因水师全力支持郑和船队西航,海防便见虚空,倭寇趁势作乱,宁海王便授意王府内卫组建义军以抗。义军在王府内卫的调教和江山风雨楼的钱粮支持下渐成气候,后来又有了申正义,冷无言这样的高手为其奔走,江湖中的英雄好汉多次暗中援手,海患一时平息不少,闽浙百姓对宁海王府感激涕零。

可惜朱灏逸却是个十足十的纨绔子弟,平日不是眠花宿柳,便是走马斗鸡,酒宴歌舞。半年前宁海王府内卫因营救李明远被九菊一刀流算计,全部为朝廷降旨诛杀,他没有反应。申正义申大侠遇害身死,他为了赶赴汉王的一个酒宴,未在灵前上一炷香。不光王府中人对他极为失望,就是义军中也颇多微词。

然而柳岩峰却道:“从前,我们以为世子是个纨绔子弟,其实全错了。咱们义军做得虽是好事,却为朝廷不容。闽浙官员对咱们不查不报,全靠世子与他们周旋。江山风雨楼筹集粮草的几桩大案子,也是世子动用朋友关系压了下来。冷公子说如今时机已到,不必再向你我隐瞒世子的所为了。若非如此,我实在看不出世子竟有这般本事。”

76 楼

作者:合欢教主 日期:2018-07-02 13:27雨孤鸿怔住。她虽然不喜欢官场上那一套,却不得不承认有时候人情远比律法好用。只是没有朱灏逸竟是如此韬光养晦之人。他不过二十七八年纪,每日对着一群狐朋狗友强作欢颜,又要被部下嘲笑误解,他居然一忍便是四年。

庞奇豪一个劲儿地搓手:“啊?啊?真的么?那小柿子是个好汉?”又赶忙改口,“不,不是小柿子,是世子殿下。”他们一向看不起朱灏逸,便用柿子称呼他,这已是义军中公开的秘密。一个青衣女子忍不住道:“难怪冷公子不喜欢我们说世子的坏话,更不准我们私下议论世子。原来冷公子早就知道世子的为人。”庞奇豪粗声大气地道:“这下好了,咱们有江湖好汉帮忙,还有世子殿下和冷公子带领着,什么大事做不成!”

这便是庞奇豪的思维。跟着大哥,跟着冷公子,跟着宁海王府,杀倭寇,卫黎民,这辈子就算痛痛快快、坦坦荡荡,即便下一刻死了也无妨。

雨孤鸿却心中一动,道:“柳大侠为何突然去了海宁?据我所知,黄河六侠所率的义军一直转战泉州。”

柳岩峰苦笑道:“实不相瞒,咱们的义军在嵊泗、岱山、象山、台州、玉环、乐清连遭败绩,现如今已放弃长乐、平潭、泉州一带。我们黄河六侠,如今也只剩下四人。”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微微有些发颤。

庞奇豪大惊,一把攥住柳岩峰的衣襟,急道:“大哥说什么?谁,谁?”他一时急火攻心,竟然说不出话来,一张脸憋得通红。

柳岩峰沉沉道:“二弟,五弟,他们已经……咱们的仇人是九菊一刀流。”他说不下去,一只手紧紧握住庞奇豪的拳头,指节已因用力而发白。“正气堂一役,前来助拳的各门各派几乎全部折损在合欢教手中,王府的内卫又被九菊一刀流设计陷害。申大侠死在任逍遥手中,我们与武林各派掌门的往来几乎全断了。义军虽勇,毕竟都是穷苦百姓出身,不曾习武操练,军中没有足够的江湖人坐镇,敌不过九菊一刀流那些不要命的杀手。”雨孤鸿恨恨道:“合欢教,任逍遥,哼!”她转念一想,忽又道,“可是依我们的实力,也不必放弃那么大片的地方。

何苦要……”

柳岩峰截口道:“世子自有他的计议。” 雨孤鸿秀眉一扬,问道:“殿下有何吩咐?”她改称朱灏逸为“殿

下”,心中对这位锋藏已久的人物充满了期待。

柳岩峰平静了心绪,又瞧了瞧周遭情形,见无人注意他们,才低低道:“世子与闽浙苏皖数十位将军交好,海宁一聚名为观潮,实为计议抗倭大业。这件事机密万分,是以冷公子才亲自坐镇,不能离开。”他顿了顿,继续道,“这些将军都愿意前来助战。要紧的是,他们都出身九大派,必可邀上不少同门。

所以如今咱们的援兵是有了,只是银饷的问题……须知大战过后,安民才是第一位的。这是王爷一贯的意思。”雨孤鸿点头,沉默片刻,道:“世子的意思,可是要江山风雨楼拿到合欢教的宝藏?”柳岩峰面色凝重:“这是第一步。江湖中打这个宝藏主意的人成千上万,勇武堂如果要在新皇面前邀宠,大概也会动这个心思。而九大派是要听命勇武堂的,世子说了,如何不让九大派为难,又让江湖中人放下贪财之心,转而襄助宁海王府,这才是最要紧的。”

雨孤鸿不语。

抢东西容易,只要武功高强便可。笼络人心却难比登天。

柳岩峰亦不语。这件事面临什么样的困难他比谁都清楚。

首先合欢教这一关就不好过。他们既然敢放出消息来,那么必有依仗。二人沉默了一阵,最后还是柳岩峰先开口:“世子知道此事艰难,所以冷公子也会来帮我们。”雨孤鸿不置可否,忽道:“我看这李沛瑜,倒是个有雄心壮志的人。”

柳岩峰一怔,皱眉道:“雨楼主的意思是?”雨孤鸿一字一顿地道:“说句犯忌讳的话,袁帮主失踪,正是他十二个弟子的机会。”柳岩峰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十二个亲传弟子,一个帮主的位子,如果不能在武学人品上分出高下,那么自然要比功绩,才能脱颖而出。十二人中,姜小白已没有任何希望,李沛瑜虽不是武功最好的,却是唯一一个拥有实权、对帮派事务精熟的人。今日他以身犯险做先锋,可见丐帮几位长老已把机会给了他,只要他够努力,够拼命,功绩就是他的。当一个亲传弟子具备了武功、声望和功绩的时候,谁还能因为他特别的家世反对他成为新帮主呢?所以只要李沛瑜愿意站在宁海王府一边,就等于丐帮,至少是未来的丐帮也会站在宁海王府一边。雨孤鸿的意思,便是帮助李沛瑜建功。

来而不往非礼也。相信李沛瑜这个丐帮最年轻的舵主不会不明白将来的立场该怎么站。不明白的只有庞奇豪:“大哥,雨楼主,你们到底要咋个办?”已近午夜,明月如霜雪般铺满了庭院,四周静谧,仅剩虫鸣。魏青羽与杨一元守在大门右侧,五灵山庄的人围在四周。

魏青羽见杨一元脸上现出痛苦之色,忍不住道:“杨兄,伤口又发作了?”杨一元面容扭曲,声音却是淡淡的:“嗯。明天大概会下雨罢。”说着紧了紧手中的剑。

断剑。

追魂金剑淡金色的柄在月光下闪着微光,一如从前。只是剑身已被多情刃斩去一半。这是所有用剑之人的耻辱,可是杨一元却偏偏要将这柄剑带在身边,时时刻刻带在身边。

当一个人心里的痛太深的时候,反而需要时刻清醒着,时刻警醒着。这种感觉魏青羽了解。只因他心里也有痛。在他养伤的那段日子里,曼苏拉曾经偷偷来找他,要他和自己一同去塞外的家乡。可是魏青羽拒绝了。

自从魏侯死后,他对曼苏拉的感情就起了细微的变化,以至于他自己也分不清,从前那种依赖,是爱么?后来听说曼苏拉与合欢教一同出现在正气堂,他又后悔了。早知如此,他至少应该将曼苏拉留下来,不要她再与合欢教的人搅在一起。此番来桃花潭镇,他不是为了美人图,却是为了曼苏拉这个活生生的美人。

你可以说魏青羽无耻,不孝,居然不思为父报仇,居然惦念仇家的中人。可是这能怪魏青羽么?他从小体弱,不喜欢江湖杀戮,只喜欢宁静淡泊,学武本就不是他所长,就算他将魏家的功夫练到极致,也不是任逍遥的对手。就算他是任逍遥的对手,也未必是合欢教的对手。可上一代的恩怨硬将他拉到江湖中,他能怎么办?他唯一能为江湖做的,便是劝说曼苏拉不要再伤人了罢?

只是,他还能再见到她么?若是再碰上她,该如何对待她?别人若要杀她,自己又该如何?这问题像一个巨大的铁钩,钩得他心力交瘁。“或许我们不该来。”“可惜已经来了。”杨一元摩挲着剑柄,看着天空中那轮圆月,“为了那个女人,令尊的大仇你不想报了么?”杨一元知道曼苏拉曾经回来过,整个五灵山庄的人都知道,只是大家装作不知道而已。

从前的杨一元说话绝没有如此刻薄,但是现在他变了。五灵山庄的人面露愠色,唯独魏青羽一如既往,他早已习惯杨一元这样讲话了。“我爹真是任逍遥杀的么?”

杨一元拒绝回答。

这问题魏青羽问过无数次了。曼苏拉告诉他,任逍遥没杀魏侯。但是魏侯确实死于刀下,也确实没人能保证曼苏拉说的是真话。

你说魏青羽能怎么办!姜小白和盛千帆、凌家姐妹凑在一处,低声道:“盛兄,多谢你的外套。只不过,”他忽然有些不好意思,“是不是不用还?”盛千帆道:“姜兄哪里话。这点东西,莫非在下还要讨要不成?”姜小白呵呵地附和了几声,忽然压低声音道:“你说合欢教为何要杀那小妮子?”盛千帆一怔,没想到自己说的话却叫有心人听了去:“姜兄也觉得此事可疑?”“可疑大了去了!”姜小白掰着手指道,“以小爷我对任逍遥的了解,他玩大局的本事还不赖,当然比起小爷来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点。可是若论这点细枝末节的伎俩,他根本懒得去想。”姜小白擦擦鼻子,深吸一口气,又道,“何况,就算那冒牌的迟仲坤暗器手法比不过雨楼主,可是他若打来百八十枚还魂针,雨楼主难道还备着几万根牛毛细针不成?那岂不是要拿麻袋扛!”“扑哧”一声,凌雪烟忍不住笑出了声:“你这小叫花还蛮有趣的。”姜小白嘿嘿一笑:“小爷浑身上下有趣的地方多了,改天再给凌大小姐一一演示。”凌雪烟立刻不悦:“我是凌二小姐,你可记住了!”姜小白唯唯诺诺了几声,又对盛千帆正色道:“那女人大概杀死真小娥后,就他奶奶的一直当跑堂的了。那尸体少说也放了六七天,可见合欢教布置桃花潭的埋伏最晚也在六七天前了。这说明……”凌雪烟截口道:“你能想得到的,丐帮中就没别人想到吗?”姜小白自嘲地笑了笑:“这个自然,是个人就想得到的,却不知凌二小姐怎么还要小爷我提点才想得到。”凌雪烟几乎气结,扬起了巴掌,凌雨然赶忙拦下她道:“如此说来,丐帮跟合欢教是心照不宣要打一场了?”姜小白无奈地点点头,摊开手道:“是。正气堂死了不少丐帮弟子,我师父也下落不明。丐帮从没吃过这么大的亏,诶……天要下雨娘要嫁,小爷我是化解不开这事了。”奸污梅轻清的人也有丐帮弟子,他们虽都已死,但依任逍遥的脾气,大概也不会放过丐帮。袁池明失踪愈四个月,丐帮已快急疯了,此刻突然有了线索,纵使明知是陷阱,是刀山火海,也要闯一闯。所以李沛渝不但不走,反而用言语留下所有人。

四人一阵沉默。凌雪烟忽然道:“你这小叫花也不简单,别人带了暗桩,你却带了明桩。”姜小白一怔,旋即明白她指的是天厨老祖和吃喝真人,道:“这两位前辈对小爷仁至义尽。小爷就是为他们死了也愿意。”眉头忽地一蹙,“你们可不许跟他们说,否则小爷还真骗不到他们的绝活儿了!”

三人低笑不已。凌雪烟又道:“那任逍遥是个什么样的人?武功厉害吗?”她瞪着一双大眼睛,显得咄咄逼人。

姜小白挠挠头,摊手道:“若说武功,小爷绝对不是他对手。血影残魔的儿子,多情刃的传人呀,追魂金剑杨休、飞星双环秦寒竹、五灵拳魏侯、神算帮主王清秋这些人全都死在他手里,连申大侠都没制住他,我看除了我师父和九大派掌门之外,江湖中没几个胜得了他。”猛瞥见凌雪

烟目中怒意,赶忙又加了句“当然当然,还有剑术七绝。”

77 楼

作者:合欢教主 日期:2018-07-02 13:28 凌雪烟这才点

点头。

姜小白继续道:“可是若说他这个人,诶,说不清。”他低头想了片刻,缓缓道,“他救过我的命,我死也不会杀他,我也杀不了他。但他若一定要剪除丐帮,小爷我至少能杀了我自己。”他神色坦然,目光平静,一改嘻嘻呵呵的作风。三人想不到他居然是抱着必死决心来阻止这场杀戮,心里不觉既诧异,又喟然。姜小白又道:“你们别跟看个英雄似的看着小爷,其实小爷怕死怕得要命!”他眼珠一转,又嘻嘻笑道,“其实我也不一定非死不可。老天不是给我送来你们这几个帮手了么。”

盛千帆道:“姜兄有何办法,我等定当鼎力……”“哼,谁跟你是‘我等’了!”凌雪烟转头道,“小叫花你说,有什么要我们帮忙的。”姜小白没有立刻回答,却看了看远处的李沛瑜,眸子里尽是复杂的神色:“师父十二位弟子,都在各处分舵效力。只有这家伙混成了舵主。小爷在杭州的时候便疑心,好好的富家公子干什么乞丐头儿!小爷我若不是饿死没人管,才不会入丐帮!”凌雪烟哼道:“或许人家富贵生活过腻了呢!山珍海味天天吃,也会烦的。”姜小白不服气:“奇怪的是他为什么着急掩埋那几个人的尸首?合欢教的作风怎么如此反常?”他眼中尽是思绪,不再说下去。

的确反常。以往合欢教出手,从来不留活口,尤其是任逍遥的血影卫,就算你砍掉他们的胳膊和大腿,他们也会咬断你的喉咙。似今日这般要冒牌的迟仲坤偷袭,又要假小娥领着众人去后厨看两具尸首,再杀她灭口,实在反常到了极点。

这绝对不是任逍遥的作风。他究竟要干什么?盛千帆脱

口道:“姜兄莫非怀疑他……”姜小白声音更低:“李沛瑜这个人很古怪。他向来瞧不起我们这些叫花子师兄,今日却一口一个姜师兄,一口一句武林同道,装得跟个老油条似的。”

凌雪烟替他说了下去:“他难道与合欢教有勾结?”“我可没有这么说哟。”姜小白一脸狡诈,“小爷只是怀疑,他还有其他目的没讲出来。”他挽挽衣袖,又道,“如果他另有所图,请三位替我看住他,不要让他做出什么败坏丐帮名声的事来。我想,以三位的家世,唬一些江湖人还是不成问题的。”三人虽然出身武林名家,却是第一次涉足江湖,更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江湖中人。突然被委以如此大任,都有些不知所措。盛千帆在沉思,凌雨然在皱眉,只有凌雪烟很是兴奋:“没问题,这家伙要是真的勾结合欢教,本小姐就一剑宰了他!”凌雨然拉了拉她的衣袖,道:“一个女孩子,整天喊打喊杀的,像什么样子!”凌雪烟不服:“姐姐不是也练了云灵剑!若论剑法,姐姐还在我之上。”盛千帆担心的却是:“那姜兄你呢?你要做什么去?”

姜小白想也不想:“小爷要赌一赌。” 凌雪烟奇道:

“赌什么?”姜小白握紧双拳,道:“赌任逍遥还认我这个朋友!只要他认我这个朋友,小爷就算用下三滥的手段也要逼他放了我师父。至于那什么劳什子的美人图,去他奶奶的,丐帮中人要什么美人图,要什么永王宝藏。”他忽然停住,“你们怎么不说话?不愿意帮我这个忙?”

不是。

三人全都看着天上的圆月,院子里的人也都在看。

皓月当空,明白如昼,天风万里,秋声深寂,正是赏月好时节。

深蓝色的夜空中多了一盏巨大的孔明灯,破月而来,阴影缓缓移入院中。灯下用红艳艳的丝绦吊着一个狭长的花梨木锦盒。

“美人图!”不知谁喊了一句,登时尖锐的破空声响起,不知有多少暗器飞上半空,朝孔明灯打去。就听嘭地一声,孔明灯被穿透,几十道血红色的烟喷了出来。这烟有色无味,扩散得极快,一时间,院子里好似挂起了一层层红色纱幔,即使两人面对面,也看不清对方面貌。

“闭气!”不知谁高声道。

“那灯落下来了”仍有人忍不住开口。

红色烟雾中,孔明灯的黑影摇摇晃晃往院子中坠来。啪嗒一声,锦盒落在地上。紧接着院中砰砰砰不断有人倒地。一个青衣女子倒了下去。雨孤鸿查探之下,俯身道:“这烟只是迷药,诸位不必惊慌。”烟很轻,飘荡在院子中上部,地面两尺的高度内反倒是空的。雨孤鸿俯身说话,并未中毒。众人发现了这点,也跟着纷纷俯身。一弯下腰,人们便立刻看到燃烧的孔明灯和落在一旁的锦盒,不觉血往头顶上涌。

这盒子里装的,莫非就是那事关永王宝藏的美人图?众人伏在地上,满心踌躇,眼睛死死盯着锦盒,活像一群见了肉骨头的狗。凌雪烟看了只觉得厌恶,一偏头,发

觉盛千帆也在皱眉,低声道:“那美人图,你能拿到

吗?”

盛千帆被她瞧得心头发热,不自觉地道:“能。”

凌雪烟抿嘴一笑:“那可是要像狗一样爬过去呀,你肯吗?”

盛千帆还未答话,已经有人忍不住去做狗了。

四条褐色人影手脚并用,噌噌几下便爬到了锦盒前。姜小白骂道:“不要脸的家伙,要钱不要命了!”其中一人回骂了句什么,伸手向锦盒抓去。院墙四角突然响起哗啦啦的声音,八条飞抓穿透红色烟雾,打在这四人臂上。紧接着哒哒哒一串机簧声,四人声声惨叫,鲜血飞出,飞抓死死嵌入。浓雾中传来一声唿哨,飞抓链子立刻崩得笔直,将四人向上提起。其中三人猝不及防,怪叫一声,随飞抓没入雾中,第四人挣了两挣,喀地一声,人虽仍在原地,两条膀子却已生生被扯了下来。那人疼得狂吼一声,挣扎着往回滚。

众人睚眦欲裂,正待援救,血色的雾中蓦地奔过一道闪电。

一柄长刀穿过那人后颈,将他钉在地上,血自伤口泉涌而出,染红了地面。这人双目凸出,挣扎了几番,终于不再动弹。

四周极静,再没人敢贸然上前。

78 楼 作者:合欢教主 日期:2018-07-02 13:28

三 红烛莲子昏天下浓雾中传来一阵低语,渐行渐近。姜小白身边一人附在他耳边道:“李舵主传话,敌在暗我亦在暗,固守待援。”姜小白一怔,便将这句话在盛千帆耳边重复一遍,同时暗笑李沛瑜倒是够机灵。

盛千帆也依样画葫芦,把身子挨近凌雪烟,刚要说话,哪知凌雪烟突然一偏头,一张俏脸重重撞上盛千帆的嘴。盛千帆心中一惊,赶忙挪开身子。凌雪烟本是被那杀人手段吓呆了,恍惚间觉得身边有什么靠了过来,转头一看,不想被盛千帆亲了一下,满心恐惧登时化作愤怒,啪地一声,盛千帆脸上多了五条指印,怒喝道:“你干什么!”她的声音实在太大,大到整个院子里的人都听得到,连传话声也顿了顿。盛千帆脸上火辣辣地疼,刚要分辩,就听嗖嗖嗖衣袂声不断,墙外掠进数十个黑衣人。不知谁大喝一声“着”,一对长刀电射而出。其余众人猛醒,也纷纷出手。黑衣人猝不及防,却处乱不惊,用兵器护住周身,一面抵挡,一面往五灵山庄的方向掠来。

魏青羽和杨一元猛见如此多的高手抢攻而来,当下屏住呼吸,带人挡住了黑衣人去路。然而一起身,眼前便是一片红雾,便紧闭口唇,屏息交手。凌雪烟本被姐姐拉着,见了这情形再也按捺不住,拔剑跃起。云霞剑一闪,刺向一个黑衣人的手腕。

云峰剑法,江湖剑术七绝第三位,以灵动悠扬著称,但这一剑却干净凌厉。

黑衣人初见云霞剑,似是咦了一声,手中雁翎刀刀尖一摆,迎上剑刃,叮地一声,两人各退一步。那人眸子里闪过一丝震惊,似是没料到对手剑术这般高绝。凌雪烟却毫不客气地再出一剑。若不是毒雾,她一定还要随剑奉送一句什么,可惜此刻只能忍住。

雁翎刀招式老辣,内力浑厚,几招过后,凌雪烟便觉力不从心。她剑术虽得真传,内力修为却实在不够,又因闭气时间过久,脸憋得发红。但她却还咬牙苦撑——云峰剑法的传人怎能认输,她简直连“输”字怎么写都不知道。

倏然一道白色剑光飞来,叮地一声挑在雁翎刀刀尖上,优雅弹起,又叮地一声挑在刀脊上,如此反复,连做八响。黑衣人一怔,他只听到声音,却根本未看清这道剑光是如何动作的。

凌雪烟趁机俯下身深吸一口气,再看果然是姐姐凌雨然出手。

雁翎刀左右忙乱,看来这黑衣人内息也要支撑不住。凌雪烟得势不饶人,云灵云霞二剑并肩翻飞,犹如一白一红两道彩绫,卷得烟雾纷纷散去。雁翎刀抵挡不住,哧地一声,云霞剑染了血,更显娇艳。

沉璧剑却仍未出鞘。黑色剑鞘不动如山,对面三杆齐眉短棍抢攻上中下三路,盛千帆虽觉对手不俗,却还可应付。他只是奇怪姜小白为何不出手。

此刻李沛瑜等人的第二轮兵器呼啸着打了过来。浓雾中分不清敌我,那些江湖中人的暗器手法又不如雨孤鸿精准,虽将不少黑衣人立毙,也伤了几个五灵山庄的人。魏青羽等人心中有气,却苦于不能开口说话。

但有人能说话。

一个苍老的声音自屋顶传来:“月朗星稀,好戏开锣,诸位朋友果然没令敝教主失望。”

姜小白精神一振,陡然飞起。

他迟迟没有出手,就是在等合欢教的重要人物出现,如今听了这声音,也不管屋顶是什么状况,立时掠了上去。然而他身子跃起的一瞬间,便见一束烟花从屋顶落下。烟花冒着丝丝白烟,与红色浓雾搅在一处,竟变得透明澄净起来,院子里的景象也逐渐清晰。

姜小白没有去看,他的注意力全在屋顶。

满月下,一个须发皆白的银袍老者立在屋脊,狭长的眼睛精光四射,袖袍内仿佛装满了水,一波波律动不已。

“任逍遥在哪里?小爷我要见他!”姜小白开门见山,毫不客气。

银袍老者嘿嘿一笑:“姜少侠想阻止我教杀人?可惜,”他意味深长地看了脚下一眼,冷冷地道,“这是你们正派人士为了美人图自相残杀,与我合欢教何干?” 姜小白一怔,眼睛不自觉地向院中望去。

院子里的烟雾已消尽,地上一共躺了十个黑衣人的尸体,另有八人重伤。李沛瑜大叫道:“大师兄,怎么是你!”一个被长刀划破肚肠的黑衣人道:“师弟,不是你派弟子传信,遇到丹青毒圣,要我等相救,却怎么……咳咳!”他肠子外流,痛不可挡,已经说不下去,只顾着喘气。李沛瑜死死捂着他的创口,浑身不住颤抖,悲声道:“师兄,我,我没有!” 丐帮其他人已在手忙脚乱地帮这几人止血包扎,其余的人则是面面相觑,眼露惊恐。莫非这群黑衣人竟是丐帮弟子么?姜小白却认得这十八个黑衣人。他们不但是丐帮高手,而且有十个是自己的师兄师弟。他脸色铁青,死死盯着老者,怒道:“你是什么东西!”老者眼中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道:“丹青不知岁月愁,红烛莲子昏天下。”

姜小白吃了一惊。

这两句话说的是一个人,两种毒药,合起来,是一个令武林心悸的传说——丹青毒圣陈景杭,和他的独门迷药“红烛莲子”。

天下毒道,大略可分为草木毒与蛇虫毒两种。若说江湖中善用蛇虫毒的第一高手是苗疆金蜈上人,那么用草木毒的第一高手非丹青毒圣陈景杭莫属。“红烛莲子”是陈景杭两样最普通、却最令人无可奈何的毒药——红烛昏罗账,莲子清如水。

头一个就是方才使人看不清对手、更无法开口说话的红色毒雾。

这毒雾奇就奇在使用时可随下毒者的心意停留在任何一个高度。

后来的白色烟雾,则是莲子清如水。它也是一种迷药,却专门克制红烛昏罗帐。

姜小白想到此,立刻明白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陈景杭,或者说任逍遥并不想亲手杀死丐帮弟子,而是要他们自相残杀。先用美人图诱丐帮到此,再做出一系列变故,甚至杀了自己人,只是为了吊足了众人胃口。埋伏在外的丐帮精锐看到孔明灯落入院中,心中焦急,又听人来报李沛瑜遇到了陈景杭这等劲敌,忙不迭前来增援。院中众人经过一系列变故,精神紧绷,见了可疑之人,动手已不可避免。这条计中最关键便是红烛、莲子两种迷烟。它不仅使人瞧不清彼此形貌,更令人无法开口说话。倘若有一个人能够开口,袁池明的十二个弟子绝不会自相残杀。毒药不仅能杀人,还能控制他人,达成自己的意愿,这才是陈景杭可怕之处。

姜小白怒不可遏,吼道:“任逍遥,小爷知道你就在附近,你他妈给我出来!”陈景杭哈哈大笑:“姜少侠还是少费些力气,敝教主……”这句话还未说完,就见三条人影奔至院中,齐齐朝那花梨木锦盒抓去,盒子波地一声碎裂,一幅卷轴画滚落出来。看到这幅画,所有人的呼吸都急促起来。

一条鞭子不知从何处飞来,只一舔、一卷、一勾,卷轴便飞上了屋顶,陈景杭抓着画卷,怪笑道:“好戏已看完,这美人图,教主要收回了。”姜小白狂吼一声,双掌击出,却是丐帮的入门功夫莲花掌。

这门功夫莫说袁池明的十二亲传弟子,就是丐帮最最普通的帮众,也会耍上几招。然而此刻由姜小白使来,却似脱胎换骨一般刚猛无匹。

所有人都替姜小白捏了一把汗,陈景杭虽以毒成名,功夫却绝非泛泛。陈景杭也微微一惊,姜小白贴身近搏,他的长鞭无法施展,身形转动间,一连躲了七八掌。姜小白如有神助,越战越勇,竟将陈景杭逼至屋角。众人不觉瞪大了眼睛。一个黑衣人忍不住道:“姜师弟居然将莲花掌练到如此地步,我等,咳咳,实在有愧。”说话的是三师兄卢允,其他人听了也不觉有些惭色。

江湖中人一贯喜欢绝招绝学,像姜小白这般肯在普通掌法上花心思的人,尤其是年轻人的确太少了。

雨孤鸿忽道:“不好!”陈景杭鼓涨的袖袍中突然飞出一片金粉,如点点金星,煞是好看。只不过人人都知道那是极厉害的毒药。姜小白却似早有防备,抽身一退,掌中即刻飞出一对绳镖,闪电般缠住陈景杭双足。陈景杭冷笑一声,袖袍划过,绳子嘣地断了,他的人跃起,眼看便要消失。

姜小白大吼一声:“任逍遥你给小爷出来,否则小爷便宰了你的手下!”这句话还未说完那,他手中不知怎地多了一柄匕首。

陈景杭却突然在半空中拧了个弯,袖中刀光一闪,斜劈向姜小白脖颈。姜小白身子腾空,一口气用完,竟似无从躲闪。

一道玉色剑光冲天而起,在月色中一闪而没。当地一声,陈景杭刀已落地。

“沉璧剑!”陈景杭忍不住惊呼一声。但是沉璧剑已经入鞘,众人所见仍是那端正安静的黑檀木剑鞘。

光含玉色,入则朴实无华,出则锋芒毕露,沉璧之名,果然贴切。

盛千帆立在屋顶,一字一句地道:“你不是丹青毒圣。你凌空拧身出刀的招式与假小娥一模一样。你究竟是什么人!”

众人不禁愕然。

怪不得姜小白可以将此人逼得手忙脚乱,怪不得此人并没什么厉害的毒药使出,原来他跟那些灰衣人一样,也是个冒牌货。

“陈景杭”微微变色,身子一矮,箭一般笔直掠出。院中

众人纷纷喝道:“留下美人图来!”既然他不是丹青毒圣,既然姜小白都可以打得他无力招架,那还有什么可怕的!姜小白一动不动,冷笑道:“原来合欢教一个正牌货都没有,全是些滥竽充数的!”

一个冷峻的声音破空而来:“滥竽充数?”一声尖利的啸声响起,似是擦着众人的耳朵,带起一条微痛的血痕。“陈景杭”的身子突然飞了回来,嘭地一声撞上屋檐,一双眼珠几乎迸出眼眶,口中发出咯咯的声音,身子颤抖不已,手却缓缓垂了下来。

他喉间插着一支蓝色的箭,箭尾非翎非羽,而是一枚拳头大小的蓝色五角星,不知什么材质铸成,竟还发着淡淡的光。

鲜血顺着身子滴滴答答砸在石砖上,越滴越快,渐渐形成了一道小瀑。

这箭不仅将“陈景杭”穿喉,余力更是将其钉在屋檐的椽子上,是什么样的人射出的这一箭?只见屋顶上多了一条消瘦人影,身披斗篷,手中挽着一把银色长弓,身后的箭壶中插着数支蓝星箭,在月色中闪闪发亮。

柳岩峰心中一动,沉声道:“来人可是射月郎君孙啸月?”

众人听柳岩峰说了这话,都不觉心中一沉。射月郎君孙啸月乃是二十年前合欢教射月堂堂主,七星破月弩与穿云蓝星箭傲视江湖。一箭射出,隔江取人性命都不在话下。

姜小白却打个哈哈道:“未必。说不定又是一个假冒的。”那人冷笑:“在下的确不是射月郎君,在下姓俞名傲,射月郎君乃是家师。”一顿,又指着“陈景杭”的尸身道,“充数确是充数,却非滥竽。”“好说好说。”姜小白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心里却做了十二分的小心,“既然如此,小爷要见任逍遥,你要真是孙啸月的弟子,不会不认识任逍遥吧?”俞傲道:“本教教主,我岂会不识。只可惜今日之事,并非我教……”

突然一个声音道:“俞傲。”

这声音平和,冷静,透着一股淡淡的张力。随着这声音,院子四周响起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刀剑声,惨呼声,马蹄声混杂在一起,仿佛地狱之门大开,千万恶鬼正挣扎着涌出。更可怕的是,这声音猛然又消失了,四周静得如一潭死水,仿佛刚才那凄厉的声音是一场噩梦。

丐帮众人脸色惨变。

院外,还有二三十个本帮弟子,那声音分明是他们发出的。

院门不知何时敞开,门外是一匹毛色光亮的乌骓马。马上之人衣如淡烟,高挺的鼻梁带出一股鹰枭般的锐利。身后影影绰绰跟着数十精悍骑手,皆是黑衣黑马,掌中剑尖留着血迹,一股含而不露的杀气劈面袭来。俞傲恭恭敬敬地道:“属下见过南宫星主。”

79 楼

作者:合欢教主 日期:2018-07-02 13:28这人就是合欢教文曲星星主、相思剑传人南宫烟雨。他身后的这些人,便是南宫世家猎甲精骑。盛千帆和凌家姐妹虽是初出江湖,却都知道剑术七大家之一的相思剑法,更知道这一代的相思剑传人已做了合欢教文曲星星主。人影一闪,凌雪烟已站到了院门外,凌雨然居然没能拦得住她。

南宫烟雨打量着她手中的剑,嘴角微翘:“听说云峰山庄和幽谷清潭的人都来了。”凌雪烟一摆掌中剑:“既然你知道,就应该亮出兵器来,没有人能够赤手空拳接我凌家的剑招!”她说话的语气很自然,没有半点吹嘘的意思。南宫烟雨却淡淡道:“我喜欢诚实的人,但你不是合欢教的敌人,我为什么要跟你动手?”凌雪烟冷冷道:“因为本小姐要跟你动手!”说完一剑刺出。

南宫烟雨似是未动,掌中已多了一柄软剑。

相思剑。

泪光般晶莹,西子般柔弱。叮地一声响,两剑相交,激起一串火花。

凌雪烟一连七剑攻出,俱是凌厉杀招。南宫烟雨却根本没有翻身下马的迹象。相思剑幻出一道水帘般的剑影,将云霞剑困在当中。凌雪烟一剑刺中相思剑,哪知相思剑剑身一振,弯成一个奇妙的弧度,正好将云霞剑卷了起来。她感到那一振之力虽然不甚可怕,却有些忌惮,招式一变,“日出东方”。云霞剑嗡地一声脱出剑帘,带着一丝轻颤飞刺剑帘后的马首。然而剑帘虽破,却立

刻水一般合拢,卷住云霞剑去势。

相思剑法果真缠绵至死。

南宫烟雨忽道:“凌家剑法确实厉害,可是我没功夫跟你纠缠下去!”这句话说完,身后突然爆射出两道白光,往凌雪烟身上打来。

“雪烟小心!”凌雨然云灵剑一振,挡住那两道白光。谁知那白光竟是两柄钢爪,碰触之下,哒哒哒哒四声响,机簧已锁住剑身。姜小白见识过血影卫用飞抓杀人分尸的手段,不知飞抓锁住的只是云灵剑,急得从屋顶一跃而下,大喊道:“快松手!”

说晚了。

呼地一声,凌雨然被飞抓拉起,往林中飞去。

南宫烟雨一拨马头,绝尘而去,冷冷抛下一句话“你们若追,她就没命”。紧接着一阵整齐的马蹄声响起,转瞬奔出了树林。凌雪烟果然没敢动。她不动,别人自然也不动。

姜小白跺脚道:“我说凌二小姐,你还真他妈听话!”凌雪烟气道:“你怎么不转身看看?”姜小白一怔,才发现院子里的人都面面相觑,那画卷竟然已经没了,俞傲也不知所踪。南宫烟雨的出现,居然是给俞傲抢走美人图制造机会。

合欢教策划周密,竟然步步皆是陷阱,陷阱还居然个个攻心。

凌雪烟看着姜小白,讽道:“那个任教主似乎不像你说的那样,懒得想细枝末节。”姜小白脸上一红:“你也不像凌大侠的女儿,竟然不管自己姐姐。小爷我可知道,”他眼睛里满是猥琐的笑意,“任逍遥那混蛋可不是什么正经人。”

凌雪烟脸色微红,怒道:“我看他敢得罪云峰山庄!”姜小白不说话了。塞外武林之尊云峰山庄,的确是任逍遥的父亲任独也从没招惹过的地方。姜小白放下心来,又往丐帮那边看去。他虽已不在丐帮,丐帮之事却一直牵着他的心思。

李沛瑜正垂首立在四位长老面前,不知在说什么。丐帮先前进来的十八个黑衣人,有十人是袁池明弟子,如今七人已死,剩下的大师兄程洛一刀破肚,三师兄卢允断了一臂,九师弟常肃昭虽然只受了皮外伤,血却流得实在太多。其余八人是余南通、牟召华、谭正川、曹宣四大长老,和四个精挑细选的总舵弟子。四个弟子已死,这几人小有创伤。此刻大家都在互相帮忙处理伤口、掩埋尸体。四大长老也没法子追究是谁伤了他们,又是谁杀了他们的弟子。姜小白心中不觉暗暗叹气。

雨孤鸿却注意到,李沛瑜脸上并无沮丧之色——虽说他出师不利,现在的结果却怪不到他头上。十一位师兄除了姜小白,已死了七个,活着的三个,看伤势没个一年半载也好不了。这一年半载中,自己绝对有足够时间在武艺和人望上更上层楼,丐帮便再没人和他竞争帮主之位了。

这道理雨孤鸿自然也懂,便对柳岩峰使了个眼色。柳岩峰会意,上前道:“四位长老不必苛责李舵主。今日之事,饶是老江湖也难免栽了跟头。”余南通稍稍点头,又对李沛瑜道:“那个假冒你荆州分舵的人是如何混入丐帮,又是如何得知咱们的计划,此事你务必查清。”李沛瑜点了下头,同时感激地望了望柳岩峰和雨孤鸿,忽然“咦”了一声。几人一望,才发现姜小白等人不知何时已不见了人影儿。

姜小白见事情已告一段落,不敢和四大长老面对面,便一溜烟跑了。他想找天厨老祖和吃喝真人请教下下一步该怎么办,哪知桃林中已没有一个人影,却有一只白鹭,懒懒地、认真地梳理着羽毛。姜小白不禁心中一惊。

水乡中见到白鹭并不稀奇,稀奇的是这只白鹭并非活物,而是一个逼真的玩偶。不知在什么机簧控制下,白鹭的头在羽毛间一深一浅地啄着,看上去就像在梳理羽毛一般。

脚步声响,凌雪烟和盛千帆赶了过来。他们一见姜小白偷偷溜出了万家酒店,就知道他一定想到了什么,再加上二人不愿和一群老江湖混在一起,索性一起溜了出来。如今见到这个制作精巧逼真的白鹭,凌雪烟不觉上前细看。

两条人影掠了过来,却是杨一元和魏青羽。杨一元看着白鹭,道:“这是白鹭仙子的信使。”凌雪烟瞪大了眼睛:“费这么多精力做出来的东西,居然只是为了传个信?”“那只不过因为对白鹭仙子来说,做这东西就像吃豆子那么简单。”姜小白一面说,一面按住白鹭的头,从它嘴中抽出一张便笺,看了一眼,身子突然掠起。

“喂,你这话什么意思?”凌雪烟一面喊,一面追了过去。

其余三人明白这必与天厨老祖、吃喝真人的下落相关,当下展开身形跟了上去。

姜小白的声音远远传了过来:“因为白鹭仙子是二十年前天下第一巧手匠花奴儿的徒弟。”表面上是回答凌雪烟的问题,实际却是为了使他们能够找到方向跟上来。姜小白的武功算不得一流高手,轻功却早已是了。他若一心逃跑,这世上赶得上他的人,不会超过五个——天翼神龙沐万山,血蝙蝠贺鼎,踏雪无痕步蘅芜,江湖第一采花贼绿水仙,还有白鹭仙子花若离。

虽然他们都是邪道中人,姜小白却从不掩饰对他们功夫的敬意。

他自己的轻功除了一位异人相授,更多的是靠逃命时练出来的,所以他总认为走路和逃命有助于轻功的修习。也是由此,他一向瞧不起世家子弟的本事,至少是轻功本事,谁叫他们一生下来就有车马可乘。

白鹭仙子留下这么一条指路的便笺,会不会是任逍遥的意思?他要见自己么?见了做什么?姜小白感到自己手心出汗,甚至身上也冒了汗。所以他跑得更快,想要借夜风吹干身上的汗,更想要吹干心头的恐惧。不知不觉间,来到一片洲屿杂间的洼地。这里长蒿足有一人高,姜小白呆了半晌,狠狠咽了口唾沫,骂道:“真他妈是个杀人灭口的好地方。” 这句话说完,凌雪烟等人也赶了过来。盛千帆奇道:“就在这里?”

姜小白点头。

凌雪烟道:“那你为什么站在这里不动?”姜小白大声道:“因为小爷不知道那两位前辈在哪里,更因为小爷怕死!”

凌雪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你这个人还真是……”一句话没说完,她脸上的笑容忽然冻结。

只见长蒿丛中升起四盏明灯,一个女子的声音道:“贵客已到,请进,请进。”这声音温柔得如同天边的月光,被舒缓的夜风缓缓送来,令人感到说不出的舒爽。即使你跑了二百里的山路,此刻听到这样一句话,也会疲意顿消。随着这声音出现的,是七八个白衣宫装的女子,皆是十八九岁年纪,挽着流云髻,每人提着一盏浅粉色纱灯,自长蒿丛中袅袅而来,就像一群从天而降的仙女,满含笑意地对着五个人招了招手。姜小白直着眼睛看了半晌,突然大步走了过去。其他人无法,也都跟了下来。宫装女子见他们过来,转身带路往明灯升起的地方走去。

众人暗暗戒备,以防埋伏。

走了半程,突然一阵咕咕咕的声音响了起来。众人顿住脚步,警惕地看着那些白衣女子。姜小白却不好意思地揉揉肚子,咧嘴一笑:“那个,大伙儿见笑了,我最近吃得不怎么好,肚子里太空了。”他猛吸一口气,咂咂嘴道,“真香啊!” 空气中那股点心和酒香混合而成的味道,每个人都闻到了,只是没想到姜小白居然会这样子。引路的宫装女子忍不住笑了起来。

凌雪烟再也按捺不住,拿剑鞘嘭地敲了姜小白的脑袋一下:“没出息!”

姜小白正色道:“小爷不像你们这些公子哥、大小姐一般扭扭捏捏,小爷我可是挨过饿的,小爷这辈子也他妈不想再挨饿了!”那月光般温柔的声音又传了过来:“既如此,姜公子快请入座罢。”两个宫装女子将长蒿一拨,眼前顿时豁然开朗。只见蒿草中心被割出一个圆形空地,空地上铺着厚厚的稻草,稻草上铺着金色织锦缎子。四面用绳子束着四盏孔明灯,灯光映在缎子上,金碧辉煌。中央摆着几张矮几,摆着一碟碟色泽艳丽的瓜果点心。天厨老祖和吃喝真人坐在一处,对面坐着一个粉衣粉裙的女子。

这女子二十出头,身形娟秀,长发在脑后打了个髻,用一根白玉簪子别住,浑身透着一股宁静恬淡的光辉。乍一看去,就像天上诸神用淡粉玉石雕琢出的玉人。她坐在织锦缎子上,伸出雪藕般的手拈起一颗葡萄,含笑凝睇:“诸位请坐。”

80 楼

作者:合欢教主 日期:2018-07-02 13:29她说的是“诸位”,眼睛却只看着盛千帆一人,笑容也只投给他一人。盛千帆穿得并不华贵,长得也不算出众,不知这个仙子般的美貌女子为何偏偏对他多了几分青睐。凌雪烟忽然没来由地恼火,讥道:“这位小姐看来出身大户人家,居然拿这么贵重的织锦缎来铺地,我们怎么好意思给你踩脏。”他们刚刚穿过湿哒哒的泥地,此刻若是走过去,的确会将这名贵的织锦缎弄得脏污不堪。

粉衣女子淡淡道:“无妨,无论脏与不脏,我都已准备将它丢弃了。”

凌雪烟一怔,姜小白却大笑着走了过去,边走边道:“多

谢了!多谢了!”他捡了个靠近吃喝真人的矮几坐下来,

抓起一块月饼便往嘴里塞,边塞边叫:“酒呢?怎么没

酒?” 立刻有个宫装女子过来斟酒,还冲他笑了笑。

粉衣女子斟了一杯酒,移至唇边,忽又吟道:“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姜小白笑嘻嘻地道:“既然嫦娥姑娘这么寂寞,就让在下来陪你用饭好了。不过小爷我只会打扫吃食,风雅的事情么,”他伸手一指盛千帆,“还是交给盛公子比较合适。”说完再不看旁人一眼,低头甩开腮帮子猛吃起来。

盛千帆干咳一声坐下,其他人也只得跟进来。粉衣女子的兴趣却还在姜小白身上:“姜公子为何叫我嫦娥姑娘?”姜小白嘴里塞满吃食,猛灌了一口酒,含含糊糊地道:“你长得这么漂亮,说话这么和气,又不会拿剑鞘之类的东西敲人脑袋,又把这地方弄得像个大月亮盘子似的,今儿个又是八月十五,就算你不是嫦娥也要变成嫦娥的。”凌雪烟气道:“加上你就更像了。” 姜小白一怔:“为

什么?”凌雪烟道:“因为你就是那只又懒又馋的小白兔!”周围女子全都忍不住笑了起来,连粉衣女子也笑了。姜小白眨眨眼睛,道:“那我是不是应该趴到这位姑娘怀里去应应景?”噗地一声,吃喝真人嘴里的东西全喷了出来,大笑道:“你这小子的嘴巴永远这么厉害,这么有趣,哈哈哈!谁要跟你做了朋友,保准添寿七八年。”粉衣女子面含微笑,道:“可惜我不是嫦娥,若有兔子过来,我只会将它烹来吃了。”一顿,又道,“我叫花若离,江湖上的人都叫我白鹭仙子。”众人早已猜到她的身份,但她此刻却好像是特意说给盛千帆听。凌雪烟立刻道:“你也是来找美人图的?”花若离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个够,露齿轻笑:“想不到妹子这般明丽的人儿,也在意这俗物。”她笑得婉兮清扬,月色般温柔,凌雪烟却没来由地觉得厌恶,冷冷地哼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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