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嘿嘿笑着,问道:“你咋一个人赶夜路?从哪里来?”

那个人惊魂未定地指着东面说:“我从黄河那边来。”

我说:“黄河那边?是山西啊。你从山西来?”

他说:“是的。”

我惊异地看着他,说道:“山西那边有日本人啊。”

他摇摇头说:“我一路上都没碰上日本人。”

我望望三师叔,又望望他,问道:“日本人去了哪里?”他说:“我也不知道,我也觉得奇怪呢,日本人突然一下子全没了。”三师叔看着我们,以一种饱经风霜的,老于世故的声音说:“看来,要打大仗了,日本人肯定开往南面了。”听到三师叔这样说,我就对他说:“那我们赶紧走,甭叫雁北那几个鬼子跑了。”

三师叔说:“今晚就起程,往雁北赶。”天色大亮的时候,我们赶到了黄河渡口。河面上飘着一层雾霭,像盖着一层轻纱一样。黄河那边人欢马叫,看起来有很多人影在晃动,但是看不真切,也听不真切。

有一艘木船穿过暮霭,吱呀呀地摇过来,扳桨的声音透过水汽,湿漉漉地传过来,我们想乘着这条船过河,就站在河岸边等候。黄河在壶口瀑布的北面,水流湍急,只能用羊皮筏子渡河;在壶口瀑布南面,水流平缓,可以坐着木船过河。

那艘木船划到了岸边,我们才惊讶地发现,那些人都穿着军装。

三师叔对我说:“快走,别给抓了壮丁。”我赶紧转过身,刚刚跑了两步,后面传来了喊叫声:“呆狗,你怎么在这里?”

我站住脚步,回过头去,突然看到喊我的人是络腮胡子旅长。

我兴高采烈地跑过去,抱住了旅长,我问:“叔,不是说南面打仗吗?你们怎么渡河回来了?”

旅长笑容满面地说:“不打了,战争结束了。”

我还没有听明白,就问道:“什么结束了?”

旅长说:“这场战争结束了啊。”

我抓着旅长的手臂问:“战争结束了?那些日本人呢?”

旅长说:“放回去了。”我睁大了眼睛:“放回去了?雁北的日本人也放回去了?”旅长说:“可不是咋的?战争结束了,他们不回去,还想赖在这里混饭吃?狗日的都回日本了。”我突然坐在地上,放声大哭。我的心中充满了无限悲凉。战争结束了,每个人的心中都充满了快乐和幸福,全中国只有我一个人心中充满了痛苦和绝望。

作者:我是骗子他祖宗 日期:2015-02-16 01:46那天,三师叔关上了房门,还给门闩后顶上了一根粗木棒,我让剩下的乞丐面朝墙壁站着,把手掌贴在墙壁上。

他们可怜兮兮地哀求我,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声音冗长,像扯也扯不完的棉线,然而我丝毫也不动心,我走到距离我最近的那个乞丐后面,挥刀砍去,那名乞丐的右手就像一截枯树枝一样,噗通一声掉在地上。

被砍断手臂的乞丐没有感觉到疼痛,他和另外的乞丐一样,听到了手臂落地的声音,都好奇地低头观看。他先看看自己落在地上的半截手臂,然后又看着和自己身体相连的另外半截手臂,这才感觉到自己被“采生折割”了,他发出了长声哀嚎,伴随着长长的哀嚎声,殷红的鲜血从断臂处喷薄而出,喷在墙壁上,也喷在我的脸上。

这一幕把另外两名乞丐吓傻了,他们张开嘴巴,喊不出一句话,也忘记了躲闪和逃跑。我抡圆长刀,把第三名乞丐的手腕砍断了。当我砍向第四名乞丐的时候,他终于醒悟过来,双手离开了墙面,抱着头颅,跪倒在地,我又抡起长刀,斜斜地劈过去,他的左手掉在了地上,脖颈没有砍断,头颅耷拉在一边。

前两名乞丐躺在地上长声嚎哭,最后这个断了脖颈的乞丐一声不吭。我本想对着这两名乞丐再一人补一刀,他们的嚎哭让我心烦。可是,想到让他们这么快就了断,太便宜了他们,我就把长刀在第四名乞丐的身上抹了抹,抹去粘稠的血液,然后找到刀鞘,小心插进去。

这真是一把好刀,锋利无比,刀身上镂刻着宗教色彩的花纹,刀鞘纯牛皮制作,上面也烫印着一朵花,因为年代久远,花瓣呈现暗紫色。

这真是一把宝刀,可惜他上面凝结着不知道多少无辜孩子的魂魄和精血。

两个乞丐的哀嚎声渐渐小了下去,地上留下了他们打滚的痕迹,和一条条弯曲的血迹。

两个孩子被吓傻了,他们就像暴风雨中躲在屋檐下的两只小鸟一样,不敢发出一声哀鸣,瘦小的身子瑟瑟发抖。我一只手拎起一个,问道:“你们家在哪里?”

他们不敢说话,甚至连望我一眼也不敢。

三师叔走过来说:“你把娃娃吓着了,你的脸上都是血。”我把两个孩子放在地上,走到了房屋角落。角落里有一口水缸,我双手拄着水缸的缸沿,把一颗热血沸腾的头颅伸进了水缸里,冰凉的水刺激得我连打两个寒颤。

我的头从凉水里拔出来,听见那两个孩子对三师叔说,他们家在学门前。

那时候,我们把房间里几个惨遭采生折割的孩子,送到了西安城里的教堂里,然后,赶着马车,把那两个被拐骗,差点就被采生折割的孩子送到了学门前的村边。

这一来一去,耽搁了好几天。

学门前村外有一个菜园子,菜园子里有一个看菜的老头,他蹲在地上,手持短锄除草。我吆喝了一声,就走了过去。

看菜老头对我这个不速之客的到来感觉很吃惊,我说:“马车是东七村的,麻烦你给送过去;车上有两个小娃娃,是学门前村的,麻烦你也给送过去。”看菜老头惊讶地说:“前几天,我们村子里丢了两个孩子,东七村丢了一辆马车,你是谁?你是怎么找到的?”我嘿嘿笑着说:“我在衙门里做事,娃娃找到了,马车也找到了,麻烦您老给送过去。我还有急事,要赶紧走。”看菜老汉感激不尽,他从地上摘了一捧黄瓜和西红柿,塞在了我的手中。

我们继续向着东面行走,这天黄昏,走到了一片坟地边,四面望去,看不到一座村庄,三师叔说:“今晚,就住在这片坟地里?敢不敢?”

我哈哈笑着说:“咋不敢?”三师叔说:“你拔些青草,铺在地上,再拆两块墓砖,当成枕头。”

我听从三师叔的安排,给我们准备床铺。

暮色降临了,月亮升上来,远处响起了一个女人又尖又长的叫声,声声凄切,哀转久绝,让这个平静的夜晚蓦地变得恐怖起来。我透过稀疏的草茎,望着远处的道路,不知道道路通过什么地方,也不知道那个女人为什么会发出这么刺耳的叫声。

我问三师叔:“那个女人在干什么?”三师叔说:“在叫魂哩。小孩死了后,当妈的都要在夜晚叫魂,把魂叫回家,就是把娃叫回家。成年人死了,是白天埋;小孩死了,是夜晚埋。当妈的走在最后面,把娃的魂领回家。”

作者:我是骗子他祖宗 日期:2015-02-19 09:02

谢谢各位朋友一年来的支持。

祝愿帖子里每位朋友在新的一年里身体健康,快乐幸福,心想事成。

上中学的考上好大学,待业的找到好工作,有工作的都有好薪水,做生意的全都财源滚滚。没老公的找个高富帅,没老婆的找个白富美,怀孕的都生龙凤胎,骑自行车的全换成保时捷。

作者:我是骗子他祖宗 日期:2015-02-25 17:06抗日战争结束了,旅长带着军队乘船来到黄河西岸,这些陕西子弟兵都急着想要回家。而我和三师叔乘船去往黄河东岸,桨声吱呀,波浪回旋,风从河面上吹过,发出凄厉的尖叫,我的心中充满了无限悲凉。我不能为虎爪他们报仇,但我要去雁北,为他们入殓尸骨。

我们在山西境内行走了几天,来到了晋中。

一走进晋中那两扇烙满了铁锈的大门,三师叔的神态就变得凝重而痛苦,在这里,他丢失了一只手臂,也丢失了一个江湖中人所有的尊严和自信。

我们坐在一间饭馆里,望着大街上的行人。大街上人流穿梭,每个人的脸上都喜气洋洋。我看着一脸晦气的三师叔,问道:“那个男人家在哪里?我去会会他。”

三师叔懊恼地说:“算了,算了,还是别惹他的好。”我认真地说:“我一定要看清楚,是谁让我的三师叔变成了这样。

我不会找他的茬,我只是要看看他。”

三师叔犹犹豫豫地指着对面的巷子说:“就在那里面。”我对三师叔说:“我去去就来,你在这里等我。”三师叔站起来,不放心地说:“那些人凶得很,他们手里有枪。”

我哈哈大笑地拍着腰间说:“他们有,难道我就没有?”三师叔坐在饭馆里,我在他惊讶的眼神中,大踏步走向了那条巷子,我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如果发生了冲突,我就一枪一个,将他们全家送上西天,然后翻墙逃出,带着三师叔逃往雁北。

我设想了各种情况,但就是没有想到,那户人家的门上吊着一把生锈的铁索。门上有两个铁环,铁环上落满了尘土,显然很久没有人走进过这户人家。

我站在门外踟蹰良久,回到了饭馆里。

饭馆里,三师叔瑟缩在墙角,低垂着头,显得落落寡欢,又萎靡颓丧。他的半个身子紧紧地贴着墙壁,似乎想把整个身体嵌进去。我坐在他的对面,三师叔用疑问的眼睛看着我,没有说一句话。

我大声叫喊着:“掌柜的,掌柜的。”掌柜的肩膀上搭着一条乌黑的抹布,胆战心惊地跑过来。我指着窗外的那条巷子问:“那户人家,就是那户人家,门上挂着铁锁子,你知道咋回事?”掌柜的陪着笑脸,说道:“客官你有所不知,那户人家早就没人了。”

我文静:“人去了哪里?”掌柜的把他一双油腻腻的手在抹布上搓了搓,说道:“那户人家是汉奸,早就被枪决了。”三师叔惊讶地站起来,他仅有的一只手臂不住地抖动着。掌柜的没有觉察到三师叔异样的神情,继续说:“那户人家的男人是汉奸,给日本人做事,战争还没有结束,就被人暗杀了,头挂在城门口的旗杆上,至今都不知道是谁干的。那户人家的女人是个窑姐,不是正室。

男人在南面的平遥给日本人做事,不经常回晋中,窑姐就把男人带回来,伤风败俗啊,伤风败俗。男人被人暗杀了,窑姐就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突然,我听到咔嚓一声脆响,三师叔手中捏着一个茶杯,将茶杯捏碎了,瓷片划破了三师叔的手指,可他浑然不觉。三师叔的眼珠子向前努着,腮帮子抖动着,看起来非常吓人。

唉,弄了半天,那个女人是个窑姐,是个只要给钱,谁都能压在身子下面的烂货。可怜三师叔费尽周折,装神弄鬼,最后却还被汉奸发觉了,打断了他一条胳膊。这一辈子,三师叔睡了多少女人,都没有事,而最后却阴沟翻船,栽倒在一个窑姐的裤裆下。

唉,这就是命。

此后的几天里,三师叔一句话也没有说,他总是在不断地喝酒,然而,不论他喝多少酒,都没有醉。有时候,半夜起床,我看到三师叔还坐在黑暗里,两只眼睛炯炯有光,眼睛看到什么东西上,窸窣有声。他端起一杯酒,倒进肚子里,怦然有声,像咽下去了一块石头。

天亮了,我们继续赶路,三师叔终于说话了,他说:“人这一辈子,都摆脱不了一种叫命运的东西。人不论遇到什么命运,都要坦然接受。”

我说:“是这样的。”三师叔说:“人生如梦,一切都是空的,啥都是空的,有再高的权力,有再多的钱,睡过再多的女人,最后都会烟消云散,最后什么都没有了。”

我点点头说:“是这样的。”三师叔又说:“每个人的这一生,走的都是不同的道路,但是殊途同归,最后都难以逃脱一死。既然每个人都难以摆脱死亡的命运,那就干脆随波逐流,命运的水把你冲到哪里,你就呆到哪里。”

我说:“三师叔,你这句话不对了。”

三师叔问我:“怎么不对了?”我说:“尽管每个人的归宿结局都是一样的,都难逃一死,那为什么不好好把握现在呢?让现在过得快乐幸福,你就活得和别人不一样,很多个快乐幸福连起来,你的生命就和别人不一样。人的一生,不在于生命的长度,而在于生命的宽度。一个人活着,不是为了结局,而在于过程。这个过程很精彩,你的一生就很精彩。”

三师叔继续问我:“那怎么才叫精彩?”我慢悠悠地说:“某些有钱的人不快乐,他总担心别人向他借钱,别人谋财害命,所以,快乐和钱没有关系;某些有权的人不快乐,他总惦记有人夺权,总惦记东窗事发会拉他下水,所以,快乐和钱没关系;快乐也和上床没关系,上床只会带来暂时的欢乐,而短暂的欢乐过后,是漫长的失落。快乐和谁有关系?快乐和爱有关系,我孝敬父母,我很快乐;我帮助别人,我很快乐;我和老婆一起安心过日子,我很快乐;我看着儿女一天天长大,我很快乐。这样,等到我老去的时候,我会说:我把父母养老送终了,尽到了儿子的责任;我曾经帮助了谁谁,他会一辈子念叨着我;我不能动弹了,有老婆给我喂饭;我的儿女长大了,我的生命在他们的身上延续……我这一生没有白过。”三师叔想了想,说:“你说的很有道理。我这一生行走江湖,也在江湖上闯出了名号,但是现在想明白了,什么江湖至尊,什么呼风唤雨,都是假的,都是虚的,我只想好好有个家,有老婆有娃,平平安安过日子,救过普通老百姓的日子,男耕女织,抚儿育女,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我现在才觉得,世界上最好的是老婆娃。可是,我都成这个样子了,甭说老婆娃,我都担心以后吃不到口里……”我拍着自己的胸脯吗,对三师叔说:“一切都包在我的身上,有我吃的一口,就有你吃的一口。我也会让你过上平常人的生活。”三师叔看着远方,一滴眼泪落下来。三师叔用袖子抹了一把,然后自嘲地说:“风真大,把我眼睛都吹疼了。”几天后,我们来到了雁北那座村庄。当年,日本人强行并屯,在村庄外挖掘壕沟,现在,壕沟被填平了,做了耕地,屯子里的人也做星云散,有的回到山中种地,有的搬迁到了山脚下,一切都恢复到了日本人没有来的模样。

我们在村庄见到了一名老人,三师叔向他说起了那天晚上他们奇袭碉堡的情况。

老人说,当时壕沟里有好几具尸体,日本人让村子里的人把那些尸体抬上来,告诉人们说这就是反抗皇军的下场,其中还有一个女的。

日本人让人们把尸体丢在荒郊野外,让野狗拉走。但是,村子里的人感慨这些人死得壮烈,就在夜晚偷偷刨坑埋了。

我问:“埋在哪里?”

老人指着远处的山脚说:“就在那下面。”老人带着我们来到了山脚下,我看到坟茔上荒草凄凄,不禁悲从中来,两行眼泪夺眶而出,我强力压制着,才没有哭出声来。

坟茔上有一块墓碑,墓碑上写着:“大师兄虎爪、XXXXX、探花郎、师侄女燕子等抗日壮士之墓”。三师叔指着墓碑问:“这是谁立的墓碑?”老人说:“日本人刚离开不久,有一天,来了一个中年人,他向我们打听这里发生的事情,我们就向他说了那天晚上的情景,他哭了很久,就委托村子里的石匠刻了这么一块碑,走的时候,他磕了三个响头,在坟墓前跪了很久,这才离开了。”

我问:“这个人长什么样子?”

老人说:“个头不高,满脸风尘,看起来也是受过苦的样子。”

我心想,这一定是晋北帮三当家的。

三师叔指着墓碑问:“这上面怎么有几个字被涂掉了?”老人说:“立碑的人离开不久,有一天,又来了一个中年人,他同样打听的是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村子里有人告诉了他,他来到了墓碑前,先把那几个字涂了,然后恭恭敬敬地磕了几个头。”

我急切地问:“这个汉子是不是豹头环眼,高大魁梧?”

老人疑惑地看着我:“是的,是的,你也见过?”

作者:我是骗子他祖宗 日期:2015-02-25 17:07

春节过了,继续开工。

谢谢各位朋友的新年问候。

作者:我是骗子他祖宗 日期:2015-02-27 15:56三师叔高兴地说:“把他姨日的,豹子还活着,这小子命真大,怎么样都死不了。这小子就跟猫一样,完全不是人。” 民间传说,猫有九条命,很不容易死去。

我感叹地说道:“豹子太有能耐了,他是铁打的身子骨。”

三师叔兴奋地说:“我这就去找豹子。”

我说:“我也去,一起去。”

三师叔说:“可是,世界这么大,到哪里才能找到他?”我笑着说:“战争结束了,举国欢庆,豹子还能去哪里?他只会回家。”

三师叔一连声地说:“对对对,这就走,这就走。”我们向老人道声谢,扭头向南走去,南面就是大同。走出了几十丈,三师叔突然说:“啊呀,忘了,我还活着呢,把我的名字也涂了去。”三师叔转身向着墓碑跑去,他身体扭动着,甩动着一只胳膊,跑得趔趔趄趄,看着三师叔瘦削单薄的背影,我赶到一阵心酸。曾经叱咤江湖的探花郎,如今变成了这样的模样。

两天后,我们来到大同,找到豹子家所在的那座巷子,却发现那里变成了一片废墟。知情的人说,就在抗战胜利前夕,日军对大同进行了一次狂轰滥炸,这座巷子被炸成了平地。

找不到豹子,我们只能向南行走,准备回到陕西。

有一天晚上,我们来到谷多村。谷多村的四周都是即将成熟的谷子,肥大的像狼尾巴一样的谷穗在静静的月光下招摇,像波浪一样起伏不定。村外的打麦场里,有人赶着毛驴,拉着石碾,在夜风中碾场,打麦场碾压瓷实后,用来晾晒谷穗。

北方的粮食作物有麦子、谷子、糜子、包谷、红薯。每年,等到麦子、谷子、糜子的成熟季节,农夫们用镰刀收割成熟的庄稼,然后或背或运到打麦场里。此前,打麦场经过了碾压,变得坚硬如石。农夫们把这些成熟的庄稼摊开在打麦场上,用石碾反复碾压,将粮食与茎秆剥离,然后经过起场、扬场,借助风力将粮食堆积在一起,装在麻袋里,运进粮仓。面粉来自于小麦,小米来自于谷子,前者叫做磨面,后者叫做碾谷。磨面用的是磨盘,碾谷用的是碾子。包谷和红薯不需要碾场,但是也照样需要打麦场堆放。打麦场,是农村最重要的活动场地,还是上一辈人向下一辈人讲古经的地方。西北人把老故事叫做古经。

我们看到打麦场那个碾场的人,就走过去和他攀谈。

那个人吆停了毛驴,石碾也跟着停下来,他从腰间抽出插着长长烟杆的烟锅,在烟袋里鼓捣两下,装满了旱烟末,然后递给了三师叔。

三师叔一只手接过了,噙住烟嘴,那个人又从怀里摸出了火石火镰,嚓嚓两下,火绒就燃起了橘黄色的摇曳的火苗。

三师叔抽了两口旱烟,就和那个人拉起了家常,他们说起了今年庄稼的长势,说起了今年的雨水,还说起了日本人离开的情景。那个人说:“日本人走了,全村人大吃大喝了三天,家家都把窖藏的酒拿出来,前两天大家都喝得很尽兴,第三天就发生了一件事情,让全村人心里有了解不开的疙瘩。”三师叔好奇地问:“日本人都走了嘛,咋还会有解不开的疙瘩?”那个人说:“你是不知道啊,第三天来了一个外乡人,酒量大得吓人,他和全村人斗酒,独自一个人把半瓮酒都喝下去了。”

我听了后,咋舌说:“半瓮酒?那还能不醉成死猪?”

那个人说:“他倒没醉,可全村的棒小伙都给灌醉了。”三师叔一听,来了兴趣,他问:“一头牛也喝不了半瓮酒,这汉子是怎么喝的,怎么会有这么大的酒量。”那个人感叹地说:“这个汉子,一看就是一条好汉,身材高大,豪气冲天。第三早晨,全村人正在村道上喝酒的时候,这个汉子来了,他说,这么好的场合,怎么能少了我?他端起放在方桌上的瓷碗,连喝三大碗。然后抹着胡子上的酒水说,痛快,痛快。”

我问:“这汉子你们村里有人认识?”

那个人说:“没有一个人认识他。”我和三师叔相视而笑,如此豪爽的汉子,世间确实少有。如果能够和他结交,倒是好事一桩。

那个人接着说:“我们谷多村是方圆几百里的富村子,远近驰名,早先每年都有一次大的祭祀活动,都是在秋庄稼入仓的农闲时节,全村人大宴三天,不醉不归。日本人来了后,这种活动就取消了。今年,秋庄稼还没有成熟,日本人就走了,大伙一商量,就提前庆祝,举办祭祀。没想到,前两天风平浪静,第三天就来了这个汉子。这个汉子大概饿坏了,喝了三碗酒后,就抓起我们祭祀的牛头啃,一口气吃了一颗牛头。吃饱后,他拍着肚子说,好酒,好肉。”

我笑着说:“这个汉子真是好食量,能把一颗牛头吃光了。”那个人说:“汉子吃完了牛头后,就坐在当街上,解开衣服,用衣襟扇着风,大伙看到他胸前背后都是伤疤,伤疤扭结,像一条条大蜈蚣,看起来很恐怖,没有人敢上前询问他。后来,他站起来,对围观的人说:实在抱歉,身上没钱了,以后有钱了就送过来。我们的里长也是一条好汉,手底下杀过人,有两个鬼子跑进村庄,里长好酒好肉地招待他们,趁着他们喝醉了,一刀一个砍断了鬼子的人头。里长昨晚喝多了,这时候还没有睡起来。有人把汉子的事情报告了里长,里长觉得蹊跷,就急慌慌跑出来,看到村道上站着一条凛凛大汉,就走过去问原委。汉子说,他是打雁北过来的,日本人投降了,他憋屈,就想找酒喝。”听到这里,我心中一惊,听到日本人投降了,居然还有人和我一样憋屈。

那个人接着说:“里长觉得很奇怪,就问汉子为什么憋屈。汉子挥着手说:来来来,喝酒喝酒,过去的事就不说了,说了难受。里长觉得这个人心里有事,但看起来绝对不是汉奸,因为他浑身正气凛然,完全没有一点奴颜婢膝的汉奸样,再说,如果是汉奸,谁敢说日本人投降他憋屈?里长就说:想要喝酒,没问题,你得先从拳上见真章。”

三师叔点头说:“里长说得在理。”那个人继续说:“听说里长要和这个人划拳,全村人都跑出来看,里长的拳法和酒量都是方圆几十里最好的。当时,村道上摆着一张大方桌,桌子上放着两个老瓷碗,桌子下放着一坛子酒。人群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密不透风。高升,哥俩好,五魁首……两个人就划了起来。

里长的拳法很快,嘴里也快,眼法也快,手法也快。可是,大家都看到,那汉子的五个手指就像变魔术一样,几乎每次都把里长逮个正着。

里长连喝几十碗,摇摇晃晃倒下去, 被人抬走了。”我看着三师叔,三师叔也看着我,我们都知道,如果不做手脚,两个人公平划拳,那么每个人赢权的几率都是一样的。而这个汉子能够每次赢拳,肯定做了手脚。他的眼法手法必须极快,头脑也要转得极快,快过对方,这样才能逮住对方的拳。这个汉子好生了得。

我们看着那个人,那个人又说:“里长倒下去后,村子里又上去了几个棒小伙,但没有一个是他的对手,几轮下来,人人都喝得酩酊大醉。汉子说:不好意思,我陪大家喝。人家用碗喝酒,他抱起酒缸,一下子就倒下去了半缸酒。喝完后,他高喊着痛快,痛快。因为喝了太多的酒,身体燥热,他一把撕开衣裳,丢在地上,身上的伤疤闪闪发光,就像很多会动的鱼嘴巴一样。全村人看着这个大汉,再没人敢上前。后来,族长听说这件事,就拄着拐杖来了。族长问:你身上的这些伤疤是咋回事?汉子高声大笑。族长指着胸前一个伤疤问:这是怎么回事?汉子说:这是和土匪交战留下的,土匪捅了我一刀,我掐住土匪的脖子捏死了。族长双手抱拳,说道:好汉,请让老朽敬一杯。

然后倒了一碗酒,端给汉子,汉子也不推辞,一饮而尽,连呼:好酒,好酒。”

我听得暗暗赞叹,这样的好汉,我一定要结交他。

那个人又说:“那汉子喝完酒,把粗瓷老碗放在方桌上,族长又倒了一碗,指着他左臂上的一块伤疤问:这是怎么回事?汉子说:这是被丐帮的狼牙倒钩箭射伤的,丐帮和日本人勾结,我一连干掉了四个丐帮的败类。族长端来三个瓷碗,都倒满酒,弯下腰,说道:壮士,请受老朽一拜。汉子将族长扶起来,说道:老伯甭这样,我受之有愧。

他又将四碗酒倒进了肚子里。当时,村道里人山人海,不但有本村人,还有外村人,都在看这个汉子。这个汉子气势逼人,威风凛凛,就像天神下凡一样。族长又指着他肋骨间的一块伤疤问:这是怎么回事?汉子说:这是日本人的刺刀戳的,五个日本人追着我,我在壕沟里跑,饿得前心贴着后背,第一个日本人把刺刀插进我的肋骨里,我突然力气大增,大喝一声,一扭身,把刺刀别断了,日本人吓呆了,我上去一拳把他打倒了。第二个日本人跑上来,端着刺刀刺过来,我一闪身,刺刀刺到了土墙上,我夺过日本人手中的步枪,捅翻了他。后面追来的三个日本人围着我乱刺,我左挡右架,那三个日本人都被我刺穿了。

围观的人听到这样说,一起鼓起掌来。族长倒了五碗酒,端给汉子,汉子连饮五碗,喝完后,突然嚎啕大哭,泪水滂沱而出。”我看着那个人,隐隐约约知道了这个汉子是谁。我激动得浑身颤抖。

那个人接着说:“汉子哭起来,大家都感到很意外,谁也不会想到,这个铁打的汉子,居然会哭得这么伤心。族长问他哭什么。他说:我的师兄和侄女都死在这伙日本人手里,我的好兄弟和师侄下落不明,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三师叔听到这里,惊得坐在了地上。我忍不住喊了一声,这个汉子肯定就是豹子。

作者:我是骗子他祖宗 日期:2015-02-28 22:38

豹子就在前面,我们一定要追上他。

两天后,我们来到了平遥。明清民国,山西富甲天下,而平遥富甲山西。山西之富,不在于煤炭,而在于经营,平遥和周边的县域,富商云集,大院林立,他们依靠票号、布匹、老醋、皮货等生意,足迹遍及黄河以北和江南部分地区。所以,这一带的走镖生意也曾经盛极一时。后来,随着枪支普及,镖局走向了没落,但是民间习武之风仍然很盛行。

平遥郊外有一座村庄,村外有一个人正蹲在地上,用铁筛子筛着烧过的煤炭。北方人做饭都用灶膛,一手拉着风箱,一手拿着炭掀,炭掀上是用水搅拌后的沫煤,扣在熊熊燃烧的炉火上。等到饭菜做好,炉膛冷却后,就将炉膛里烧好的炭渣起出,抖落掉没有凝结的碎块,用筛子筛过,粉末不能再燃烧,而剩余在筛子里的块状还能在下次做饭中使用,北方人把他叫做“烂炭”。

筛烂炭的是一个长着稀疏胡子的老年人,三师叔走上去和他打招呼,他睁着一双又红又肿的烂眼圈问:“你们打哪里来?”

三师叔说:“我们打雁北来,你们这村子叫什么名字?”

烂眼圈神情自负地说:“武家川,你听过没有?”

三师叔点点头。

烂眼圈洋洋自得,他对我们说:“北方一十三省,江湖人都知道武家川。为啥?武家川的拳脚功夫数这个。”他骄傲地竖起了一根大拇指。

我望着烂眼圈身后那座被郁郁葱葱的树木覆盖的村庄,心中轻声感叹着:武家川在江湖上确实名气很大,因为这里出镖师。晋商要找人护镖,都会来到武家川。武家川就是北方镖师的发祥地。武家川坐落在通衢大道上,盘龙卧虎,地势险要,看起来就有一股英雄气象。

三师叔又说:“老哥,向你打听一个人。”

烂眼圈问:“打听谁?”三师叔说:“我一个兄弟,个子很高,长相魁梧,说话是雁北口音,声音洪亮。”三师叔伸出手掌,在自己的头顶上比划比划。

烂眼圈说:“前一晌,我们这里发生了一件事,一个外地人和本地人打架,我见到的那个人也是长得高大魁梧,操着雁北口音,但就是不知道是不是你要找的这个人。”我听了,心中一紧。外地人来到武家川和人打架,怎么会占到便宜呢?武家川可是北方的武术之乡啊。但愿这个人不是豹子。

我对烂眼圈说:“到底咋回事?你快说,他们为啥打起来,最后怎么样了,那个外地人去了哪里?”烂眼圈看着我焦急的神态,嘿嘿笑着说:“饭要一口一口地吃,话要一句一句地说。你急什么?”

我望了一眼三师叔,看到他眼中也全是着急和担忧。

烂眼圈说:“我们武家川有一个风俗,就是打擂比武,这个风俗从明朝就有,满清入关后,停了几年,后来又接上了。日本人来了后,又停了八年,今年日本人滚蛋了,乡绅们就在一起说,打擂比武的这个风俗不能断,一定要接上,所以今年又开始了打擂比武。”烂眼圈看着我们,想着我们会问他关于打擂比武的一些事情。可是我们的心思全在豹子身上,根本不关心他的什么打擂比武。他略微有些失望,又接着说:“擂台就设在武家川村外的空地上,打擂的人不限,谁觉得自己有功夫,都能上去打,山南海北的人都行,时间嘛,一共十五天,最后赢的那个人会讲给一面金牌,纯金造的,有花花牌那么大。”花花牌是北方农村一种极为常见的娱乐工具,比扑克牌长,但比扑克牌窄。

远处走过了一个吆着骡子,扛着犁铧的人,烂眼圈看到他,就远远地向他找招呼,问:“锁娃咋个样了?没事吧?”

那个人远远回答:“没事了,一点皮外伤,不碍事。”

烂眼圈说:“没事就好。”那个人说:“锁娃这个跟头栽得值,让他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那个人手腕一抖,就抖出了一声清脆的鞭响。骡子在前面欢欢喜喜地走着,他在后面匆匆忙忙地跟着。

烂眼圈说:“这老汉的娃娃就是今年比武的状元,可是刚刚拿了金牌,就被人打伤了。”

三师叔问:“:被谁打伤了?”

烂眼圈说:“被那个外乡来的大个子。”我觉得蹊跷,如果这个大个子是豹子,那么豹子肯定不会和人比武,更不会把人打伤,豹子是个盖世英雄,但是他又极为善良,超脱处事,他绝对不会为了一块金牌就和人争斗。那么,这个外乡来的大个子,可能不是豹子。

三师叔又问:“怎么会打起来?”烂眼圈说:“锁娃守擂十五天,打败了至少二十个人,最后夺得了状元,获得了金牌。得了金牌后,锁娃就带着一帮人去平遥,他要设宴招待朋友。平遥最大的一家饭店叫御临堂,传说光绪皇帝当年在这家饭店吃过。锁娃带着一帮子人走进了御临堂,看到里面有一个大汉在吃饭,他就想赶走这个大汉,他说:哎,你给我出去,这家饭店小爷今天承包了。”我插话说:“这就是锁娃不对了。人家吃人家的饭,你吃你的饭,碍着你什么事了。”烂眼圈说:“是这样的。当时锁娃刚刚获了金牌,正在兴头上,得意忘形。再说,平遥是他的地盘,他一贯自高自大惯了,谁也不放在眼里,所以,他指着那个人让他出去。那个人风尘仆仆,头发乱糟糟,背上搭着褡裢,一看就知道是外地人,锁娃根本就不会害怕一个外地人。”

我看着烂眼圈,心中将信将疑,不知道这个人是不是豹子。

烂眼圈接着说:“那个人坐着不动,好像没有听到锁娃的话一样,锁娃走过去拉他,可是拉不动他,锁娃这才知道这个人有功夫,就暗暗运气,想要一把把他推倒。可是,那个人突然站了起来,对锁娃笑笑,拍拍锁娃的肩膀说:这位小兄弟,你我素不相识,何必与我为难?锁娃说:我今天要宴请宾客,你得出去,给我腾地方。那个人说:腾地方没问题,你得告诉我为啥事情宴请宾客。锁娃洋洋得意地说:看你是个外地人,不知道我们这里的风俗,我就告诉你,小爷我今天得了武状元,要在这里庆贺。那个人说:武状元?那是大好事啊,没问题,我给你腾地方,可是你总得拿出证明给我看,让我知道你确实是武状元。现在抗战刚刚胜利,骗子纷纷跑出来,明明是汉奸,冒充说是抗日英雄;明明是逃兵,冒充说是抗日勇士。锁娃说:你这么说,小爷我就让你看看我的金牌。锁娃的手探入腰间,突然他脸色大变,说道:我的金牌呢,我的金牌呢?”听到这里,我哈哈大笑,我断定这个外乡人就是豹子。如果不是豹子,谁还会有这么好的身手?烂眼圈说:那个人从口袋里掏出金牌,说道:是不是这个玩意?锁娃说:是的是的,怎么会在你身上?那个人说:我刚才从茅坑里捡拾的。大家都知道外乡人是故意这样说,锁娃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但是,金牌怎么会从锁娃身上到这个外乡人身上,大家都不知道。锁娃向身后一摆眼色,两个小伙就上去了。锁娃是我们平遥一霸,手下喽啰众多,谁也不敢惹。但是,大家都没有看清外乡人是怎么出手的,那两个喽啰就全都趴在了地上。外乡人把两个喽啰放倒后,就抖抖衣服上的土,把金牌放在桌子上说:时候不早了,我还要赶路。

我和三师叔对望一眼,眼睛里闪烁着快乐的火花,我们都听出来了,这个外乡人只会是豹子。

作者:我是骗子他祖宗 日期:2015-02-28 22:39

忘记了换 ID,重发一遍。

作者:我是骗子他祖宗 日期:2015-03-02 15:41

烂眼圈用疑问的眼光看着我们,问道:“这个外乡人你们认识?是你们要找的人?”我们不置可否,烂眼圈就接着说:“外乡人一直走到了饭店门口,锁娃才反应过来,他一招手,就带着一干人追了上去。外乡人听到后面传来杂七杂八的脚步声,也回过头来。锁娃指着外乡人喊道:你好大的胆子,敢在太岁头上动土,金牌你也敢偷!外乡人笑着说:不就是一块金牌嘛,有啥了不起。锁娃听到外乡人这么说,脸都气红了,他活动拳脚,准备动手。锁娃身边的喽啰就对着外乡人喊:知道这是谁?这是新科武状元,赶紧讨饶,要不把你的屎尿打出来。外乡人平静地说:我知道,我在台下看了三天,看到他夺魁了。喽啰们嬉笑着说:原来你是个怂包,看了三天也不敢上台挑战。外乡人转身走了,他撂下一句:我为什么要上台?我才不稀罕这个武状元。”我听了,暗暗赞叹,只有锁娃这种毛头小伙才把武状元看得很重要,很值钱,而豹子走南闯北,纵横江湖,他从来就不需要这些虚名。

烂眼圈说:“外乡人走了,锁娃从后面追上去,飞起一脚,踹向外乡人的后背,他本来想着这一下就会把外乡人踹倒。可是,外乡人后面就像长着眼睛一样,他连头也没有回,只是向旁边挪动了半步,锁娃就踹空了。锁娃落地后,拳脚交加,打向外乡人。外乡人没有还击,只是一再退让,他退着退着,就退到了河边。锁娃再次飞腿踢来的时候,外乡人一扭身,大家都没有看到他是怎么出手的,锁娃就掉到了河里。锁娃在河里扑腾,外乡人径自离开了,连头都没有回。当时,大家都惊呆了,新浪武状元成了落汤鸡,大家只顾着看在水里挣扎的锁娃,没有人去拦截外乡人。等到锁娃被人从河里捞上来,再去找外乡人,他已经不见了。”

我笑着说:“这个新科武状元丢人丢大了。”三师叔说:“练武要练德,没德成败类。武状元遭受这次挫折,对他有好处。”

烂眼圈说:“是这话,他爹也是这样说的。”

我问:“那个外乡人朝着哪个方向走的?”烂眼圈指着南面说:“从这里端向南,只有一条路。哎,这外乡人你们认识?”我相信烂眼圈口中的外乡人就是豹子,只有豹子才有这样的身手,但我不敢说我们认识,我担心这里的人会拦住我们,不让我们离开。

我含含糊糊地说:“这个人不是我们要找的,但是我们也要去南面。”

告别了烂眼圈,我和三师叔急急忙忙向前走。

作者:我是骗子他祖宗 日期:2015-03-02 15:44

我们昼夜兼程,几天后,看到了连绵起伏的中条山。

中条山是晋南的山脉,也是关云长的故乡,所以,在中条山中,随处可见关帝庙。日本人占领了山西后,关帝庙仍然香火旺盛,听说日本人也崇信关云长,关云长在那片海岛上,也是一尊神。

那天,我们看到山间道路上走着很多人,有的女子头上换成还插着菊花,有的老人手中拿着艾草,他们都向着山顶上的关帝庙走去。

三师叔惊讶地说:“啊呀,今天是重阳节,我们在山西都走了三个月了。”哦,怪不得山道上走着那么多人,原来今天是重阳节。这是抗战胜利后的第一个重阳节,所以人们都走出家门,登高赏菊,采摘艾草。

因为艾草有非常浓郁的独特气味,民间传说,鬼怕艾草,把艾草别在门楣上,可以辟邪驱鬼。还有人说,夜晚躺在十字路口,身上铺着艾草,就能看到鬼来来往往,就像赶集一样。天亮鸡叫,鬼就跑回了坟墓里。

按照民间传说,重阳节登高望远,会带来一年的好运气。于是,我和三师叔也登上了山道。山路蜿蜒曲折,像一条搭在山梁上的裤带,而登山的人,则像藏在裤带褶皱里的虱子。

我们来到了关帝庙前,看到很多人在庙里烧香拜神,满脸虔诚,一个穿着长袍的庙祝模样的人,正拿着一把香在派发。

三师叔从庙祝手中领取了一炷香,点燃后,恭恭敬敬地插到了香炉里。我们江相派从来不相信神鬼之事,因为我们就是依靠装神弄鬼来骗人钱财的,然而,自从三师叔失去了一只胳膊后,他性情大变,做什么事情都畏缩迟疑,疑神疑鬼。尽管他不相信神鬼,但是他相信命运。他认为一个人的一生都是由不可捉摸的命运决定的,见庙就进,见佛就拜,会改变自身的命运。

庙祝看到三师叔仅有一只胳膊,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神情,他友好地向三师叔点点头,三师叔也向他点点头。

关帝庙边有一座山洞,习习凉风从山洞里吹出来,让人感觉通体舒畅。山洞外有一棵手臂粗的梧桐树,然而树干却被劈断了,我上前用手掌摸着斜斜的茬口,不明白这是什么刀,居然会这么锋利。

三师叔也用手掌抚摸着白白的茬口,说道:“真是一把好刀,可为什么要斜劈树木啊?”身后传来了庙祝的说话声:“你们还不知道发生了啥事?你们是外地人?”我们转过身去,看到关帝庙前已经游人稀少,庙祝发完了手中的香,也跟着我们走过来。

三师叔问:“发生了什么事?谁一刀把这棵桐树劈开了?”

庙祝说:“日本人。”

我听得一惊:“日本人?现在怎么还有日本人?”庙祝说:“这是几天前才发生的事情。日本人投降了,可是有一小队日本人拒绝投降,他们逃进了中条山里。本来没人知道,前几天他们下山找吃的,山下有一个岳家沟村,他们把全村人杀光了,有一个放羊老汉躲在山梁后看到了这一切。”我一听这里还有日本人,一股怒火呼地窜上头顶,本以为没法报仇了,没想到你们自己到我枪口上撞,那我就把只能送你们上西天了。

我握紧拳头,牙关咬得咯咯响。

三师叔说:“山里有日本人,这可太危险了,这些人怎么敢上山?”庙祝看着那些在山道上渐离渐远的人群,说道:“几天前,这里发生过一场激战,日本人里一个当官的被打死了,其余当兵的向南逃走了,现在,早就逃到了百十里外了。”三师叔摸着梧桐树齐整的茬口说:“哦,明白了,这是日本刀劈开的。”庙祝说:“是的,死的就是这个拿日本刀的。日本人逃走后,放羊老汉连羊群都顾不上赶,就跑到了邻村。邻村敲响了铜锣,周围几个村子里上千号人都拿着棍棒锄头,进山打鬼子。鬼子没地方逃,就钻进了这座山洞里。我当时看得很清楚,一共有五个鬼子。追赶的人来到了山洞口,也不敢进去,因为日本人手里有枪。双方僵持着,里面的不出来,外面的不进去。后来,有人就说用烟熏,把狗日的熏出来,很快就抱来了几大堆柴。就在准备点火的时候,里面出来了一个带指挥刀的日本人,哇哩哇啦说着,说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看样子是向外面的人挑衅,他伸出大拇指,指指自己,又指指人群。人群里走出来一个汉子,他对大家说:我来对付这个日本人,看样子这狗日的想和咱单挑。”我听得热血沸腾,如果当时我在场,一定接受他的单挑。想来这名日本鬼子知道无处可逃,就提出单挑,如果他赢了,就得让他们离开。可能他就是这个意思。

作者:我是骗子他祖宗 日期:2015-03-07 00:58庙祝说:“那个日本军官看起来有功夫,他挥舞着指挥刀,只看到刀片呼呼,像落下了漫天雪花,雪片包裹着人影。追上来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色迟疑,没人敢上去,一个大个子走了出来,他从旁边一个人的手中要过木棍,握在手中。日本军官看到大个子手中只有一根木棍,就狞笑着扑上来,举起指挥刀,朝着大个子斜劈过来。

大个子一闪身,指挥刀劈在了这棵梧桐树上,桐树咔嚓一声断裂了,树头落在地上,旁观的人都发出了一声惊呼。日本人一招得势,步步紧逼,逼得大个子连连后退。日本人的刀法极快,竖劈、斜劈、突刺……一招比一招快。大个子举起木棍阻挡,木棍被劈成了两半,围观的人齐声发出惊呼。”我握紧拳头,手心里全是冷汗,日本刀如此锋利,木棍根本就无法阻拦。

庙祝接着说:“大个子丢掉了半截木棒,把另半截木棒握在手中,向着日本人头上击去,日本人举刀阻拦,木板又断成了两截,木棒在这么快的刀面前,就像豆腐一样,人家想怎么切就怎么切。现在木棒只剩下了一尺多长。日本人挥刀斜劈过来,大个子抡起木棒阻挡,木棒又断裂了,现在大个子手中的木棒只有半尺长。”我听到这里,禁不住啊地喊出声来。三师叔嘴巴半张着,额头上都是密密的汗水,身体在微微晃动。半尺长的木棒对阵日本人锋利的指挥刀,必败无疑,豹子安全脱身了吗?庙祝没有看我们的表情,继续说:“大家都认为大个子的性命危在旦夕,绝大部分人来不及反应,个别胆子大的拿着锄头,准备上去解救大个子,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突然听到噗通一声,有一个人倒下去了。”啊,我又情不自禁地喊了一声,豹子倒下去了,会不会有危险啊。

庙祝看了看我,笑着说:“大家都看着那个倒下去的人,看到指挥刀丢在了一边,他捂着眼睛大声叫唤,倒下去的是日本人,他的左眼上插着那根半尺长的木棒。原来,日本人用指挥刀把木棒一节节削下去,就像削铅笔一样,把前段削得非常锋利,像短矛一样,大个子一个跃身,扑到了日本人怀里,把这根短矛插进了日本人的左眼里。

日本人疼得受不了,就倒在地上直叫唤。”我长长地嘘了一口气,扭头看到三师叔用衣袖擦着额头上的汗珠,脸上露出了笑容。

我问:“剩下的日本人呢?”庙祝说:“剩下的那几个看到当官的成了这个样子,就偷偷溜出山洞,想跑进树林里,被追上去的百姓用锄头一个一个锄死了。”

我又问:“大个子呢?他叫啥名字?”庙祝说:“名字不知道,只知道是外地人。大家把他抬着,一直抬到了县城里。那天,全县城的人都出来看英雄,万人空巷,万人空巷啊,前面是抬着英雄的人,后面是跟着观看的人,那队伍,那阵势,足足有几里长。抬到县衙的时候,县令带着一干人在门口迎接。县衙门口摆着一张桌子,桌子上铺着红布,红布上放着一缸酒和一个粗瓷老碗。县令问大个子:壮士,能饮酒否?大个子说:是壮士,岂能不饮酒?县令说:痛快,痛快,是条好汉。他亲自斟满一杯,双手递给大个子。大个子接过去,一饮而尽,滴酒不洒。围观的人一起鼓掌,给这个豪爽的汉子鼓掌。县衙那一干人依次给大个子斟酒,大个子来者不拒,居然喝了满满一缸。全县城的人都惊呆了,他们都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会有这么大的酒量,也不敢相信一个人会有这么大的酒量。

大个子喝了一缸酒,依旧谈笑自若,面不改色。县令感慨说:关羽武松,也不过如此。”

我着急地问:“大个子现在在哪里?”庙祝说:“我那天跟着下山看大个子喝酒后,再没有下山,不知道现在在哪里。”

我看着三师叔,说:“赶快下山,进县城。”我们来到县城的时候,已经天色阴暗,风从空荡荡的街道上吹过,卷起地上枯黄的落叶,哗啦啦作响。街道的尽头有一间庙宇,里面供奉着一尊不知名的塑像,油彩斑驳,面目狰狞。

我对三师叔说:“现在县衙里的人都走了,我们在这里住一晚,天亮后就去县衙里打听豹子。”

三师叔说:“也只能这样了。”

作者:我是骗子他祖宗 日期:2015-03-07 00:58我们躺在空荡荡的铺着一层方砖的地面上,有蚊子嗡嗡飞过来,在头边萦绕。三师叔惊奇地说:“都这个时节了,还有蚊子,今晚看起来睡不了一个好觉了。”我说:“你先在这里睡觉,我出去找点艾蒿。有了蚊子,今晚就没法睡。”我走出了庙宇,一直走到了郊外。这座县城在抗战时期肯定经历了激烈的战斗,城墙被大炮轰塌了,至今还没有垒起来。城墙外有一圈护城壕,护城壕边长满了荒草,郁郁葱葱。那晚月色朦胧,但是,仅仅凭借艾蒿特殊的气味,我就能够辨别出它生长在哪里。

我抱了一捧艾蒿,绕过倒塌的城墙,走到街道上,远远看到庙宇门前聚集了一群人,还有人在叫喊。三师叔还在庙宇里。我意识到不好,将艾蒿扔在地上,贴着墙角,悄悄跑过去。

庙宇门口亮起了火把,里面也点着火把,我听见三师叔愤怒的咆哮声:“给你们走?凭什么让我跟你们走?我不偷不抢,堂堂正正,凭什么要跟你们走?”庙宇里还有几个穿着黑色制服,戴着大盖帽的人,他们执意要把三师叔带走,三师叔执意不让他们带走。他们把手中的步枪摇得哗啦啦响,想吓住三师叔。三师叔不但不害怕,反而声音更高了:“你们这几杆步枪算什么?老子当年还用机枪打过鬼子,一扫一大片。老子打鬼子的时候,你们都还在你爹腿上转筋哩。”三师叔以前从不会跟人争吵,而自从失去了一只胳膊后,他性情大变,脾气暴躁,稍不如意,就会大喊大骂。

那几个人从怀里取出绳索,要捆绑三师叔。我看到这里,就挤进了庙门,喊道:“干什么,干什么,有什么话给我说。”一个大盖帽说:“你也是外地人?来我们这里干什么?”他转头对着身后的人喊道:“把这两个一起绑了。”两个大盖帽一左一右扑向我,我一拳一个,把他们击倒在地。先前的大盖帽看到我这样,就赶紧从背上卸下步枪,还没有等他端平步枪,我已经从怀里取出了手枪,上了扳机,枪口对准了他的脑门。我大声喊道:“都他妈的给老子把枪放下,谁敢动一下,我就打死他。”大盖帽们吓坏了,赶紧把步枪乱七八糟地丢在了地上,被我枪口顶着脑门的大盖帽告饶道:“好汉息怒,好汉息怒。小子们有眼不识泰山。”他边看着我,边向门外递了一个眼色。门外,传来了飞快离去的脚步声。

我让三师叔把地上的步枪聚拢在一起,靠在墙角,取出子弹。我押着这个头领模样的大盖帽也走到了墙角,我不管他们把谁叫来,只要这个头领模样的大盖帽在我手中,我和三师叔就是安全的。

我让其余的大盖帽面朝墙壁站立,对着他们喊道:“谁也不准转过身,谁转过来,就打死谁。”我向三师叔摆一摆眼色,三师叔明白我的用意,走出了庙门,我押着这个大盖帽也走出庙门。刚刚走出几步,突然听到前面传来一声大喊:“我琢磨着这谁吃了豹子胆,敢动我的人,原来是呆狗啊。”

作者:我是骗子他祖宗 日期:2015-03-07 22:27央视五套正在直播邹市明的职业拳击金腰带争夺赛,大家快看。

作者:我是骗子他祖宗 日期:2015-03-08 00:41听到声音,我抬头望去,看到面前一个人滚鞍下马。在火把的光亮中,我看到他笑容满面。

那是熊哥,是我们晋北帮三当家的,按照备份我应该叫他师叔,但是不拘礼节的他让我叫他熊哥。我在西北走镖的时候,曾经遇到过他,后来,我和三师叔他们回到张家口,他却独自离开了。

大盖帽们听到熊哥这样说,都用惊讶的眼神望着我,熊哥对他们说:“这就是我给你们讲过的呆狗,江湖新一辈人中最出类拔萃的人,别说你们几个,再来几个,也不是他的对手。”大盖帽们赶紧对着我弓腰作揖,连连说道:“大水冲了龙王庙,原来大家一家人。”我感到奇怪,行走江湖的熊三哥,怎么会是这群大盖帽的首领?我和三师叔跟熊哥分开好几年了,此刻相见,分外亲切。在愈来愈亮的曙光中,我们抱在一起,又说又笑。熊哥对三师叔说:“我总以为你死了,没想到你还活着。”

三师叔说:“我命硬得很,阎王爷不敢收我。”熊哥笑着说:“抗战胜利了,大家都迎来了好日子。只要活着,就比什么都好。”

我问熊哥:“你这些年去了哪里?怎么会在这里?”熊哥说:“此处不是说话之地,我们先回去,我整上几盅酒,我们一醉方休。”

我高兴地说:“那太好了。”熊哥已经成家了,他家在县城里,老婆是一个极为贤淑的女人,她见到我们,打声招呼,浅浅一笑,就去了厨房里。工夫不大,就端来了几个凉菜:红萝卜丝、凉拌粉条、油炸豆腐丝、凉精肉、白菜丝。

这些都是喝酒的好菜。

熊哥对老婆说:“你回娘家去吧,三天后我去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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