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错了事还要对方来哄,看似不讲理,但梅轻清绝不是不讲理的人。爱人之间,谁都有权力偶尔不讲理一下,她清楚自己有这个权力。任逍遥却没有注意到她的表情,沉声道:“来人。”
竹林中立刻转出一个血影卫。
任逍遥道:“现在有多少人了?”血影卫取出一个巴掌大的账册,翻开道:“谷中所有人的底细俱已查清,除了二十八家盗匪和杀手组织曾是合欢教旧部,其余人都是闻风而来。”任逍遥抱臂沉思:“能肯定那二十八个组织的忠心么?”
血影卫答得很干脆:“不能。”任逍遥看着这个面庞黝黑的年轻人:“你叫什么?”
“岳之风。”任逍遥记下了这个名字,又道:“告诉帅旗,半个时辰之后带紫幢、帅旗所有人马进入翡翠谷。有人闯入,格杀勿论。”梅轻清忍不住插嘴道:“少爷,你要杀很多人?”任逍遥不理她,继续下令:“你们十九人隐在谷中,看那二十八个组织是否可用,其余的人不必管。战事一了,即刻到光明顶来。”岳之风应了一声,又迟疑道:“十九人都留在谷中,何人卫护教主?”任逍遥道:“你们没来之前,我一直是一个人。”说完,便揽着梅轻清的肩,往谷中走去。梅轻清心里纵有千百句话想说,却心中惴惴,破天荒地沉默不语。二人转过一个弯,竹林间出现一片空地,立着一座小小竹楼,周围聚集了上百人,居然是那些来汤口做生意的贩夫走卒,甚至还有那些青楼女子。
然而,他们此刻既不像生意人,也不像青楼女子,更像是浑身上下散发着阴冷邪气的毒蛇。梅轻清胆战心惊。她不知道,这些人才是真正的合欢教旧部,那些赌钱吃酒的人不过是一些江湖中的小角色。王慧儿初入汤口镇便觉得他们古怪是对的。
梅轻清忽然有些担心。她的少爷今后要常常跟这些人在一起,会不会也变得阴冷邪恶呢?这些人见了任逍遥的身影,顿时欢声雷动,惊起一群群飞鸟。七翼飞蝗、长白三友和绿叶红花等人已经带头喊了起来:“教主回来了”、“教主料事如神,英雄出少年”、“教主英明,我教风云再起,一统江湖,指日可待”……接下去声音嘈杂,只听到一阵嗡嗡声响。
任逍遥只是微笑。他并不想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他只要知道他们说的是恭维话就够了。
离竹楼最近的,是暗夜茶花。梁诗诗和云翠翠已带宋芷颜去养病,如今她们的首领是徐盈盈。其次是二十猎甲精骑,衣着整肃,格外显眼。任逍遥走到他们中间,停步转身,对众人道:“各位兄弟辛苦了。”立刻有好事者搬来一把竹椅,连声道:“不辛苦,不辛苦,这几日咱们吃喝玩乐,都快他妈闲出个鸟来了。教主请坐,请坐。”任逍遥拍拍他的肩:“多谢。”这人受宠若惊,诚惶诚恐地退到一旁。任逍遥坐下来,却没松开梅轻清的手。事实上若不是梅轻清挣了一下,他本想将她放在自己腿上的。
梅轻清心中渐渐高兴起来,明白任逍遥并未真的动怒。她知道她的少爷与暗夜茶花在一起不会老老实实,但她更知道在这样的场合里,少爷只会牵她的手,所以她不仅不吃醋,反而心怀感激。
女人想与男人上床很容易,但若想与他出双入对则难如登天。
就听任逍遥道:“正气堂那群人不久便会追进翡翠谷,诸位兄弟怕不怕?”有的说“怕他个鸟”,有的说“咱们知道,教主早就布下天罗地网等着他们,就怕他们不敢来”,有的说“咱们东躲西藏二十年,谁不是憋了一肚子气。如今可算有了一个
扬眉吐气的机会,只要教主一声令下,定叫他们有来无
回”。
任逍遥斜靠在椅子上,等声音渐渐小了,才笑道:“本教不仅要让诸位兄弟扬眉吐气,还要让你们看一场好戏。” 他故意顿了顿,等众人发出讶然之声后,才道,“半个时辰后,会有两股倭寇和正气堂的人交上手。咱们合欢教只须看热闹,不须出手。”一个女子的声音咯咯笑道:“教主又请咱们喝酒,又请咱们赌钱,又请咱们看戏,咱们若不做点什么,怎么过意得去!”说话这人三十岁上下,手中握着柄铁如意,满头珠翠,恨不得踩住青春的尾巴。有人哄笑道:“如意娘子说得对,咱们若不效力,简直都对不起自己的身份,尤其对不起娘子这如狼似虎的岁数。”众人听到“如狼似虎”四个字,顿时大笑不止。
如意娘子咬牙道:“你个王八蛋一溜风!”手一扬,铁如意中突然射出一点寒星,直奔那人咽喉而去。
叮地一声,寒星不知被什么击落。
绿水仙捻着假胡子道:“教主这是什么功夫?倒教在下大开眼界了。”任逍遥只是一时技痒,用峨眉派三十六式天罡指穴手击落了那枚暗器。这套指法他并未细细研习,更从未用过,此刻见它竟有如此威力,心中不觉一怔。摆摆手道:“雕虫小技,不值一提。”他环视众人,朗声道,“你们要做的,便是守住翡翠谷上山之路一天一夜,无论是倭寇还是那些狗屁的名门正派,若敢上山,格杀勿论。一天一夜之后,立刻返回徽州,监视正气堂一举一动。”
众人心道,这简直比吃豆子还容易,登时齐齐爆一声“好”。
任逍遥又道:“暗夜茶花守在芙蓉峰山口。猎甲精骑守在狮子峰山口。也是一天一夜,过后立刻隐迹返回徽州。” 芙蓉峰和狮子峰山口都在黄山后山,众人虽不明白他为何要派人把守后山,却无人细问。任逍遥又道:“盈盈,上酒。” 徐盈盈三击掌,暗夜茶花捧出数十坛酒,一一斟与众人。任逍遥从徐盈盈手中也接过一碗酒,突又将她揽到怀里,似是亲了一下。徐盈盈红着脸,逃一般闪到众女身后去了。众人一阵大笑,大约觉得这个合欢教主比任独好说话得多。任逍遥将酒一饮而尽,道:“徽州再会!”然后将碗扣在椅子上。众人自不甘落后,纷纷将酒收了,来至任逍遥面前一礼,向密林中散去。不消片刻,全都走得干干净净。
待徐盈盈等人也消失在山谷中,任逍遥便又牵起梅轻清的手,走进那幢竹楼。竹楼里立着一个独臂活鬼,正是陈无败。见任逍遥进来,拱手道:“教主,我擅离职守,罪该万死。”
46 楼
作者:合欢教主 日期:2018-06-29 13:38任逍遥淡淡道:“你只有一条命。”一顿,又问,“你可找到苏晗玉了?”陈无败眸子里染上一层悲色:“我本想抢在峨眉派之前赶到这里,却没想到这里早已荒废了。”“哦。”任逍遥漫不经心地应着,眼睛瞥向了屋角的六个人。
云鸿笑、杨一元、秦子璧、王慧儿、杜叔恒和杜伯恒一字排开,盘膝靠在墙边。他们神志清醒,穴道受制,既不能言,也不能动,只能狠狠瞪着任逍遥。尤其是杜家兄弟。因为杜仲恒已经死在紫幢那一刀之下。
任逍遥缓步走到云鸿笑面前,俯身道:“你可知我为何不杀你们?”云鸿笑冷冷地瞧着他,眼中无喜无怒,异常冷静。
任逍遥却将南宫烟雨交给他的机关图摊开,道:“我要你们去救人。”云鸿笑目光一动,不明白他的意思。陈梅二人也是一惊。任逍遥继续道:“申正义那群人被困在翡翠谷的时候,大概也是你冲破穴道的时候。能救多少人,便看你的本事了。”说完,他淡淡一笑,转身走出竹楼,对陈梅二人道,“我去光明顶,你们将上官燕寒的尸身送到山下的呈坎村去,等我回来。”
陈无败皱眉:“呈坎村?找谁?” 任逍遥道:“罗宗玄。”
陈无败动容道:“云水散人?先天八卦阵罗氏一门?”任逍遥点头:“不错,他就是合欢教禄存星主。我要看看他肯不肯应合欢教的差遣。”陈无败点了点头。梅轻清却挽住任逍遥手臂,道:“轻清要陪少爷去光明顶,再也不和少爷分开了。”不等任逍遥回答,陈无败突然迟疑道:“教主若想灭掉正气堂,似乎不该与冷无言比武。”任逍遥握紧多情刃:“我与他早晚都要分个胜负出来,否则,谁也过不安稳。何况,我也很想试着破一破凌曦剑法。”
陈无败一惊:“凌曦剑法?冷无言用的是凌曦剑法?”
任逍遥点头:“我派去监视他的血影卫每次回报,都令我觉得那就是凌曦剑法。”他目视黄山,道,“武林七大剑法,凌曦尊雅,环碧高洁,云峰灵动,观澜大气,相思缠绵,幽谷沉静,浣花奇诡。从我与冷无言交手来看,凌曦剑法最有可能。”陈无败担忧地道:“天下剑法,凌曦环碧同为第一,若冷无言真是师出凌曦天境,教主此去岂不有些冒险?”任逍遥又点头:“所以我一定要在与他成为敌人之前,公平地比一比。”他目光一寒,深吸一口气道,“若是做了敌人,我与他之间便没有公平,只有输赢。”
陈无败无话可说。任逍遥一笑,又望着梅轻清。梅轻清立刻道:“既然这是君子之战,轻清更不用离开少爷了。
少爷看得起的对手,当然不会为难我一个小女子,对不
对?”
任逍遥失笑道:“我总是拿你没办法。”梅轻清一脸得意的笑容,就差跳起来狠狠亲任逍遥一下。
陈无败看着他俩,心中也在笑。这两个孩子是他看着长大,他很了解他们。任逍遥若想让女人乖乖听话,办法有成千上万,可到了梅轻清面前便统统无效。
其实不是办法无效,而是他根本不会将那些办法加之于她。
因为这世上每个男人,至少都会怕两个女人,一个是他的母亲,一个是他喜爱的人。
不知怎地,看着他们,陈无败便想起了苏晗玉。
今生今世,他还能否见到她,唤她一声“娘子”?任逍遥挽着梅轻清,经朱砂峰、紫云峰、桃花峰一路走来,满目奇松怪石,苍翠浓密,干曲枝虬,循崖度壑,穿罅绕石,忽悬、忽横、忽卧、忽起,无石不松,无松不奇。天近黄昏,金橙色的夕阳破云而来,千峰万壑描金绘彩,红霞如帆,金峰如涛,四野茫茫,几不知人间天上。任逍遥只觉心胸大开,畅快无比,脚下不由加快,渐渐到了玉屏峰前。
玉屏峰北倚莲花峰,南靠天都峰,乃黄山之心。峰顶巨石连绵数十丈,寸草不生,形制特异,仿佛美人侧卧,身披晚霞,于妩媚氤氲中,别见雄奇壮阔。任逍遥忍不住轻声道: “黄山四千仞,三十二莲峰。丹崖夹石柱,菡萏金芙蓉。伊昔升绝顶,下窥天目松。仙人炼玉处,羽化留馀踪。亦闻温伯雪,独往今相逢。采秀辞五岳,攀岩历万重。归休白鹅岭,渴饮丹砂井。凤吹我时来,云车尔当整。去去陵阳东,行行芳桂丛。回溪十六度,碧嶂尽晴空。他日还相访,乘桥蹑彩虹。”
梅轻清笑道:“少爷,你倒像是在游山玩水。”任逍遥信口道:“紫云峰汤泉乃黄山一绝,传说轩辕皇帝沐浴七七四十九天后,返老还童,羽化飞升。等了结这里的事我们也去,做一对神仙夫妻。”梅轻清怔了片刻,红着脸啐道:“少爷就喜欢拿轻清开心!轻清只是个小丫头,说什么夫妻不夫妻的话。”任逍遥正色道:“我哪里拿你开心,你不是有这个了么!”说着,一指点在她胸口的月老牌上。
梅轻清不觉叹了口气。这样的玩笑,他们两人从小到大开过无数次了。虽然她并不当真,可是只要任逍遥肯说,她便莫名地开心。“哎,少爷……”任逍遥拢住她的肩,截口道:“你若不信,从今以后不要叫我少爷,叫我逍遥。”梅轻清吃吃笑道:“我不要。叫少爷才没人和我争。‘逍遥’却不知有多少女人在抢。”任逍遥拢着她的鬓发,手指划过她的双唇和脖颈,最后停在锁骨之间,道:“我们在一起已有十年,你怕什么!”梅轻清仰头看着他,怯生生地道:“少爷这样的男人,自然会有许多女人喜欢。轻清既没有天姿国色,也不懂琴棋书画,更没学得一身好武艺帮少爷做事,少爷会喜欢别的
女人也在情理之中。轻清只要能天天见到少爷,伺候少爷,
就很开心了。”任逍遥正待说话,就听一阵笑声自头顶传来:“大丈夫得美如此,夫复何求!”二人心中一震,循声望去,见峰顶盘坐一人,一身青灰色宽袍,随着山风猎猎飞舞,脸上戴着一个鬼脸面具。任逍遥闪身挡在梅轻清身前,沉声道:“阁下是等我么?”
鬼脸人道:“不错”任逍遥细细打量着他,只觉他坐得姿势虽然随意,却找不出一丝破绽,心头不觉一紧:“有何贵干?”鬼脸人道:“在下是冷面邪君的朋友,特来讨教任教主的刀法。”任逍遥右手搭上多情刃,冷笑道:“冷无言没有你这等没脸见人的朋友。”鬼脸人袖袍一展,一团黑色事物自他袖中飞出,呛地一声打中一块巨石,又倏然飞了回去,只留下石屑激射,和一道尺许长的裂缝。他淡淡道:“我若真的下作,这位姑娘恐怕早没命了。” 任逍遥心中一凛,有些后悔带梅轻清同来,不动声色地道:“功夫不错。”
鬼脸人道:“在你之上。”他说得十分平淡,就像在说一件人人都明白的简单道理一般。任逍遥却最恨别人用这种态度跟他说话,当下道:“眼见为实。”身子倏然箭一般射出,多情刃直奔鬼脸人面门而去。
鬼脸人端坐不动,袖中却又飞出那团黑色事物。任逍遥看得分明,那是一颗拳头大小的铁胆,后有一条细细的铁链相连。
他心念转动,刀锋走偏,欲削断那铁链。鬼脸人冷哼道:“只想倚仗神兵利器,任独如何教出这样的儿子来!”话音未落,另一只手中又飞出一颗铁胆,往任逍遥手腕打去。
两颗铁胆夹带的力道洪流一般,将任逍遥挤压在中间。这人内力之深厚,不但远在任逍遥之上,几乎已可与上官燕寒比肩。任逍遥不敢硬碰,身子一转,足尖踢到岩石,跃开七尺,暗暗自责:“我为何如此沉不住气,听他说了几句话便按捺不住出手。”嘴上道,“阁下与家父熟识?”鬼脸人冷冷道:“打赢我再问。”手腕一翻,两颗铁胆同时飞出,一上一下,袭向任逍遥檀中、环跳两穴,深厚的内力,组成一堵气墙,几乎能将人推下万丈绝壁。
47 楼
作者:合欢教主 日期:2018-06-29 13:39 任逍遥一动不动,任由铁胆袭来,吓得梅轻清尖叫一声,就连鬼脸人也意外地“呀”了一声。哪知就在铁胆几乎挨着任逍遥衣襟的时候,他突然出手如电,抄住铁胆铁链向后一荡,身子平平悬在半空,再借势一翻,甩手一刀,嘣嘣两声,铁链俱断,铁胆滚下绝壁,不见踪影。
鬼脸人见任逍遥稳稳地立在岩石上,道:“若非多情刃,你此刻便不能站在这里。”任逍遥握刀的手臂有些发麻,知道他所言不虚。若非多情刃锋利,他的手臂定然被铁链上贯注的内力所伤。他脸色清寒,怒道:“再来!”多情刃一扬,玉屏峰顶立时响起凄厉刀声,这睡美人般的山岩似乎一瞬间变成了鬼怪。
其实任逍遥心中很冷静。他做出一副暴怒的样子,只是希望这鬼脸人轻视自己。
鬼脸人身子如陀螺般冲天飞起,闪过这一刀,继而一转,双掌如烧红的烙铁,向任逍遥头顶压了下去。
任逍遥仿佛被千斤巨石所压,几乎跪倒。他大喝一声,多情刃乱刀狂斩,七刀过后,已堪堪削到鬼脸人的手掌。鬼脸人突然化掌为指,点在多情刃刀身。只听嗡嗡之声不绝于耳,刀上传来一股大力,任逍遥几乎将多情刃脱手。此时鬼脸人又变指为掌,拍向他胸前。任逍遥出了一身冷汗,左手食中二指并拢,哧地一声,一道劲风射向鬼脸人掌心。
三十六式天罡指穴法。鬼脸人受痛缩手,眼中露出惊骇
之色。若是任逍遥精研这门功夫,再辅以足够的内力,
这一指定然会洞穿他的手掌。
任逍遥一击得手便不放松,多情刃铺天盖地卷来。鬼脸人手无寸铁,左掌一时半刻无法施展,只能凭身法与之周旋。
时间一久,竟也渐占上风。任逍遥深知自己必须速战速决,刀势一变,使出驳鱼刀法。鬼脸人猝不及防,身法稍乱。多情刃趁机刀尖一转,立时变为血影刀法。如此反复四五次,鬼脸人已是处于下风。此刻任逍遥连用三招驳鱼刀法抢攻,将他逼至绝壁死角,最后一刀又变为血影刀法,直取中路。
鬼脸人无路可退,暴喝一声,竟用双掌啪地夹住多情刃,双腿齐齐踢出。
任逍遥想不到他竟敢赤手去抓多情刃,一愣神的功夫,腹部已被踢中,闷哼一声,倒掠出去。鬼脸人身子一歪,从山岩滚落,却又立刻在岩壁上击出一掌,借势斜飞出去,消失在如血夕阳中。
梅轻清奔到任逍遥身边,见他脸色发白,唇边有血,急得眼泪都快要掉出来:“少爷,你怎么了?”任逍遥摇摇头,良久才道:“好厉害。”他勉强站直身子,看着梅轻清,傲然笑道,“这厮也没讨得什么便宜。”他扬了扬多情刃,刃上全是细密血珠,“他的手一时半刻派不上用场了。”说完,居然哈哈大笑起来。可惜笑得一点也不好听,因为他一笑,腹内便翻江倒海般剧痛。梅轻清也不觉得好笑:“少爷你受了伤,一会儿怎么跟冷无言过招呢?”任逍遥望着北面山峦中的光明顶,道:“不妨事,他不会趁人之危。”
“为什么?”
“因为我是他的朋友。”梅轻清撇嘴道:“少爷如此信任自己的对手么?他不是找了方才那个人来捣乱么!”“那个人绝对不是他找来的。他既然要公平比武,就绝不会这么做。”
梅轻清不服:“为什么?”
任逍遥淡淡道:“因为他也是我的朋友。”梅轻清怔了怔,不再说话,扶着任逍遥从玉屏峰顶下来,经百步云梯,渐渐到了鳌鱼峰前。晚霞已隐没,鳌鱼峰形如巨鲸,昂首朝天,气吞天地。峰后,便是黄山主峰光明顶。梅轻清见任逍遥额角有汗,知道他伤得不轻,又倔强得不肯停步,便顿足撒娇道:“少爷,轻清走得好累,咱们歇一歇再走好不好?”不由分说,便将他按到一处较为平整的山石上。任逍遥明白她的好意,加之腹中疼得厉害,猜到必是肋骨断了,也没有拒绝。梅轻清靠在他身侧,听着他的气息,喃喃道:“少爷,如果我们不是去比武就好了。”
任逍遥抚着她的长发,心中想的却是那鬼脸人。这人既与任独相识,武功又如此之高,为何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他是不是认得冷无言?为什么伤了自己之后便遁走,而不是乘胜追击,或是擒下梅轻清作为要挟呢?难道他
真的只是想帮冷无言赢了自己?
一定不是。
想到这里,他手上不觉加劲,将梅轻清的长发紧紧盘在手上。
梅轻清只觉头发被扯得生疼,却依旧乖乖地蜷在任逍遥怀中,一言不发。她知道少爷思考正事的时候不喜欢别人打扰,尤其是女人。所以她只是咬紧牙关,双手环在任逍遥腰际。
申酉之交,一阵飒飒风声在翡翠谷中响起。
这不是一般的风声,而是许多人施展轻功穿行在林中发出的衣袂声。云鸿笑等人显然明白这一点,神情不禁有些紧张。
他们知道翡翠谷中有一百零八处机关陷阱,也知道合欢教教众正严阵以待,此刻各派若是闯了进来,不知道是怎样光景。
众人都在闭目运功,以期冲破穴道,出去杀敌,云鸿笑却低头看着任逍遥留下的那张总图——别人冲破穴道后自然可以帮他解穴,他现在关心的是如何破去那一百零八处机关,否则即使杀了出去,也不见得能帮多大的忙。
图上的机关以竹楼为中心,呈“卍”字型向四周铺陈,绵延约两里,五步一险,动即有伤。云鸿笑正在默记,远处突然传来嘭嘭嘭数声大震,似是火器。同时一阵疾如骤雨的喊杀声,伴着噼噼啪啪的燃烧声响了起来。热浪从门窗
缝隙涌进来,整个翡翠谷竟似变成了一片火海。
每个人的额头都泌出了大颗大颗的汗珠。一半是因为焦急,一半是因为热浪袭人。
竹楼已经开始燃烧,可是他们还没有一个人冲破穴道。
火势渐大,烟尘滚滚,王慧儿内力最弱,已经晕厥过去。
砰地一声,竹楼的门忽然飞了开去,一个人影咕咚一声跌了进来,震得整座楼几乎晃了三晃。紧接着文素晖闪了进来。她发髻凌乱,脸色苍白,衣衫带血,手中的长剑直奔那人而去。
这人一下子滚到云鸿笑身边,哀求道:“女侠,女侠,小的已带您找到您师兄,您可不能说话不算话呀。”
文素晖不理他,解开众人穴道才道:“你走吧。”这人如蒙大赦,正要从窗子掠出,却惨叫一声,摔在地上,后心赫然插着王慧儿那柄短剑。
杜叔恒上前抽回短剑,冷冷道:“合欢教的人,崆峒派见一个,杀一个!”说完,背起王慧儿,怒气冲冲地走了出去。
众人也不便多说,鱼贯而出,见了外面情形,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翡翠谷已经变成了火烧云。谷中的竹子大多四五丈高,顶上枝条交错,叶叶漫连,翠盖一般。可是现在已经全部毕毕剥剥地燃烧起来,活像给翡翠谷盖了一条火棉被。燃烧的竹枝不断坠下,四周人影幢撞,刀剑齐鸣,夹杂着叽里
咕噜的喊声,听来竟不是汉话。
云鸿笑一剑挑飞一段坠下的竹枝,火星仍在他身上烧了几个小洞。“那些人不是汉人?”
文素晖悲声道:“现下谷中除了合欢教的人,还有百余倭寇,大家猝不及防,再加上这里的机关陷阱,几乎死伤大半了。”
云鸿笑剑眉一挑:“跟在我身后。”杜伯恒急道:“任逍遥那张图一定是假的!他要诱你自投罗网!”云鸿笑道:“一试便知。”刚要动身,对面陡然冲出一队人马,约莫十五六人,全是神算帮的人。为首之人四十岁光景,长得与王清秋有六七分相似,正是新任帮主王知秋。他肩上插着数支箭簇,一双眼睛几乎迸出血来,余人也都狼狈不堪,似在躲避什么。跑在最后面的两三人身子突然爆开,血污泼在周遭,竟被人一刀劈成两半。
他们身后跟来的是一群紫衣忍者,嘴里依依呀呀也不知说些什么。文素晖眼尖,指着为首一人大声道:“她就是假扮上官帮主之人。”话音未落,杜伯恒已经怒吼着扑向紫幢,杜叔恒也将王慧儿交给王知秋冲了上去。他们四兄弟已有两人死在九菊一刀流手中,这次绝不会放过紫幢。
紫幢见他们来势汹汹,怪叫一声,便往密林中撤去。杜家兄弟想也不想便追了过去。云鸿笑脑子里快速辨清方位,知道这个方向入林四步便是一处刀坑,急道:“小心脚下陷阱。”
但是他仍是说得慢了一步,前方传来两声惨呼。
云鸿笑心中一凛,奔过去一看,却是两个紫衣忍者跌入了刀坑,身子被坑中数柄半尺长的刀锋洞穿。文素晖等人跟过来一看,纷纷“咦”了一声。
难道说,合欢教所布下的陷阱机关,就连自己的盟友也杀么?此时杜家兄弟将紫幢死死缠住。紫衣忍者哇哇怪叫冲上,似要抢出自己的头领。杨一元和秦子璧正待上前,云鸿笑却拦住他们,从刀坑向南数了四根碗口粗的竹子,果然找到一根绳索。他脸色一变,斩断绳索,就听喀拉拉一声响,一团事物自燃烧的竹林顶飞坠下来,竟是一方巨大钉板。
砰地一声,钉板坠下,钉死四五个紫衣忍者。他们没有丝毫闪躲动作,显然是真的不知翡翠谷机关陷阱所在。杨一元吓了一跳,骇然道:“这,这是怎么回事?”云鸿笑不明白任逍遥为何要杀九菊一刀流的人,手下却不停,按照记忆中的机关图,一连发动四五处机关,忍者登时死伤大半。紫幢见了狂吼一声,就要抽身逃走,神算帮的人跟进来,已将她所有的去路尽皆封住。
48 楼
作者:合欢教主 日期:2018-06-29 13:39 十
八 剑耀光明顶“轻清,是不是弄疼你了?”任逍遥松开她的长发,关切地问。
梅轻清摇摇头:“少爷觉得怎么样?”任逍遥苦笑:“肋骨断了两根。”他怜爱地摸摸梅轻清的脸颊,又握住她的手道,“没什么大不了,从小到大,这也不是第一次了。”梅轻清气道:“少爷别骗人了,你已出了几身冷汗,难道会不疼?”她站起身来,道,“我去跟冷公子说,把比武推后一个月。”“站住!”任逍遥轻叱一声,脸色变得有些阴冷,“你何时学会替我做决断了?”梅轻清满腹委屈,低着头不说话。任逍遥又道:“男人间的事情,女人最好闭嘴。”说完,便大步向山上走去。
梅轻清呆了一呆,快步跟了上去。她觉得自己确实应该闭嘴,因为她明明知道,少爷想做的事,就是任独也阻止不了。
光明顶高旷开阔,炼丹、天都、莲花、玉屏、鳌鱼诸峰尽收眼底,乃是观景胜地。但他们并未走到峰顶,便看到了
冷无言。
一道岩坎,突兀于山花草木之上,长约九丈,宽不及三丈,横在光明顶前,名唤鲤鱼脊。鲤鱼脊中部拱起、两侧倾斜,名副其实如鲤鱼脊背一般。冷无言一袭青衣,立于其上,面向南侧绝壁千丈,遥声道:“任兄果是君子。”待任梅两人近前,又浅浅一笑,“梅姑娘,你好。”
梅轻清细细打量他,见他神情冷淡,目光却透着温润恭谦,虽然只是随意地站着,也令人觉得光华内敛,气韵非凡。
那一身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青衣穿在他身上,也仿佛添了几分贵气。不觉道:“我本以为,宁海王府的表少爷是个浪荡子呢。
今日一见,才知道冷面邪君这四个字是怎么来的。” 冷无言略感意外,望向任逍遥:“任兄的意中人果然不凡。”
梅轻清心中一甜,嘴上却毫不客气:“冷公子以逸待劳,这比武不公平。”她实在想给少爷多争取些休息的时间。她清楚,一个人的肋骨若是断了,就算大声说话也会疼,何况走了那么远的山路。
冷无言果然道:“说得是。”又看着任逍遥,沉声道,“有几件事情,在下还要请教。”
任逍遥道:“你说。”冷无言深吸一口气,道:“上官掌门是否死于你手?他的
尸身现在何处?”任逍遥早就猜到他会问这个问题。“我会不会杀他,你心中明白。至于尸身,我会派人送回峨眉。”冷无言不置可否:“翡翠谷的天罗地网,是否准备将华山、点苍、崆峒、正气堂、长江水帮、神算帮、飞环门一网打尽?”
“你认为呢?”
“你若真打算如此,就不会利用上官掌门之死逼走青城派。”
“所以你静观其变,不去相助申正义?”
“不错。”
任逍遥冷笑:“你不怕我坏了你的抗倭大业?”
“你若会如此,就不必杀了铁云济,又将航海图还给我。”冷无言微微一笑,看了梅轻清一眼,“梅姑娘一眼便看出,冷面邪君更适合我,任兄怎么看不出?”他目视远方,淡淡道,“抗倭之事,是舅父嘱托。我自幼父母双亡,蒙舅父教养照料,自当倾力回报。”任逍遥讽道:“怎么,你本不想做万人景仰的抗倭英雄?却要做邪君?”冷无言沉默良久,道:“所谓的大侠,在我看来皆是无知、懦弱之辈。”任逍遥不禁怔住,梅轻清也傻了眼。冷无言却仿佛没注意到他们的神情,自顾自地道:“所谓侠客,总将天下苍生、武林福祉挂在嘴边。然而苍生所求,不过是一个清平世界。这样的世界,岂是靠几个江湖人便能做到的?又有几个江湖人出道之初,是以苍生福祉为己任的?若真有齐治平之志,做文官武将岂非更好?”任逍遥大笑道:“不错,不错,无论黑道白道,入江湖说到底都是为了扬名立万,快意恩仇!”他搂了搂梅轻清,“当然,还要为了美人和金钱。”梅轻清嘟着嘴辩道:“可是侠客也会做扶危济困、惩恶扬善的事呀。”冷无言冷笑道:“是以古人有云,侠以武犯禁。”一顿,又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苍生真正的福祉,终究要靠律法来实现。侠客们无论杀多少恶人,都不及一条律法,和一班执行律法的人对百姓的裨益大。若以为杀几个恶人便可改变什么,这是无知;若无能入世便转而愤世,这是懦弱。”任逍遥玩味着他话中深意:“依你所见,世上侠客愈多,愈受百姓称颂,反倒说明天下愈苦?”
冷无言点头:“不错。”
任逍遥笑道:“你果然是个邪君!你学武何为?”冷无言淡淡道:“为了剑。”他掌中承影剑一横,眼中射出罕见的热切神色,“世有贪财、好色、追名、逐利之人,我与他们并无什么分别,不过好剑而已。” 任逍遥道:“你学的是哪路剑法?”冷无言哂道:“天下剑法只有一种,若纠结于路数门派之分,便已落了下乘。”任逍遥心中一动,想起上官燕寒也曾说过类似的话,又想到自己数次险中求胜,确实并不是某一门功夫之力,不由脱口赞道:“说得好!”又不无惋惜地道,“可惜无酒。” 冷无言笑道:“错。”忽然侧身一指,“任兄请坐。”任逍遥见他身后不远整整齐齐摆着数个酒坛,不禁心花怒放,随手抄起一坛来。梅轻清却急道:“少爷,你不能喝酒。”酒是刺激之物,是受伤之人大忌。任逍遥却瞪了她一眼,咕咚灌下一口,只觉入口绵柔,香气馥郁,余韵悠长,道:“当是窖藏四十年之物。”
冷无言笑道:“这是五十年前 御赐‘紫金醇’。”
任逍遥听了,立刻又灌下半坛,道:“果然是极品。”冷无言道:“若非极品,我也不敢拿来招待任教主。” 任逍遥听他话中有话,半开玩笑地道:“莫非这酒里还加了毒药不成?”冷无言摇头:“我只希望任教主看在这美酒的面子上,告诉我九菊一刀流的事情。还有,”他脸色突然变得冷峻,“你对他们究竟是何态度。”任逍遥不觉微笑。冷无言若是直截了当地问,他或许不屑说,然而冷无言用这种轻描淡写的方法来问,他不得不佩服。将绿水仙刺探到的消息说了一遍,最后道:“翡翠谷一战,就是我对他们的态度。”
49 楼
作者:合欢教主 日期:2018-06-29 13:39“翡翠谷一战的结果会是怎样?” 任逍遥大笑道:“我
不知道。”冷无言居然不觉奇怪,自顾自地品起紫金醇来。梅轻清看着他们,像看着两个神经病,简直头都大了三倍。接下去他们不再谈江湖中事,转而议论起武功来。梅轻清听不懂,也插不上话,只是乖乖坐在任逍遥身边,百无聊赖地看着四周。
脚下群峰一片墨色,头顶星屑翻飞,如万千双醉眼。她忍不住往任逍遥身侧挪了挪,握紧那块月老牌,心中默念:“北斗星君,嗯,还有天上的各路神明,求你们保佑少爷平安,让轻清永远陪在他身边。”忽又有些担忧地皱了皱眉,“你们若是不允,我可再不拜你们了!”
冷无言忽然长身而起,拔剑出鞘,边舞边道:“昨夜谁为吴会吟,风生万壑振空林。龙惊不敢水中卧,猿啸时闻岩下音。”
剑影倏忽,比繁星更加璀璨。
任逍遥接下去道:“我宿黄山碧溪月,听之却罢松间琴。
朝来果是沧洲逸,酤酒醍盘饭霜栗。半酣更发江海声,
客愁顿向杯中失。”
冷无言剑招一变,速度慢了下来,承影剑画出一个精致波形,倏然隐没,突又飞出,夜风激荡。就听他道:“沧海横流。”
任逍遥起身出刀,多情刃自下而上,斜斜划过夜空,半途猛然变划为刺,刀尖转出一个圆形。他道:“山色沮丧。”
冷无言摆剑大笑:“任兄此招,颇有凌曦风骨。”凌曦风骨,指的是江湖七大剑派之首凌曦天境的剑法。这个门派古怪异常,江湖中从来只闻其名,不见传人。是故冷无言不说,任逍遥也不问。如今他酒至半酣,自己说了出来,任逍遥也不点破,只是道:“冷兄对江湖七大剑法可有品评?”冷无言笑了笑:“凌曦尊雅,环碧高洁,云峰灵动,观澜大气,相思缠绵,幽谷沉静,浣花绝美,江湖公论。”
任逍遥摇头:“公论是公论,我倒想知道你怎么看。”冷无言沉吟片刻,道:“我倒是对这七大家的藏剑更感兴趣。”他眼中再度现出那种热切的神色,似是见到心爱之人一般。
“凌曦天境青竹剑、紫电剑,环碧小筑心无剑,云峰山庄海渊灵霞四名剑,雪山剑侠观澜剑,南宫世家相思剑,幽谷清潭沉璧剑,还有雪衣浣花宫香魂剑,若能见上一见,此生无憾。”任逍遥却道:“你的承影呢?可否斩断这些宝剑?”冷无言意味深长地道:“宝剑如人,人不同,剑亦不同。”任逍遥怔了片刻,突然与他同时笑起来。梅轻清暗暗高兴:“你们两个喝得半醉,这场比试便打不起来了。”谁知冷无言笑够了,突然撕下衣襟上的一条布蒙住双眼。任逍遥怔道:“冷兄,你为何……”
冷无言截口道:“话已说清,酒也喝完,该动手了。”
任逍遥不觉微愠:“你蒙住双眼,是看不起我!”冷无言平静地道:“任兄受了伤,又喝了酒,我不想占这个便宜。你若不允,是看不起我。”任逍遥不再客气:“既如此,你要小心,莫被我逼下绝壁丧命。”冷无言傲然道:“任兄多虑了。我在此地练剑三日,鲤鱼脊已在我胸中。”任逍遥笑了笑,突地一刀撩出,正是那招“山色沮丧”。
冷无言听声挥剑,居然是“沧海横流”。
呛地一声,刀尖撞上剑尖,两人各退一步。冷无言赞道:“这两招不分上下。”说完剑光再度飙出,竟然是“山色沮丧”。这一招用剑使来,已变得轻灵飘忽,刀尖的一转,也变成了挥剑,从攻势改为攻守相济。任逍遥索性回敬一刀“沧海横流”,改刺为劈,向承影剑光环劈去。铮铮数声剑鸣刀声响起,两人已斗得难解难分。梅轻清远远瞧着,看不出一丝胜负端倪,不禁开始担心任逍遥的伤势。
王慧儿悠悠转醒,见到王知秋,先是怔了怔,又迟疑道:“二叔,你……”说着话,眼睛却在四下扫了一圈,惊讶地发现一个人也没有了。
“侄女莫怕,云少侠带人追倭寇去了。”王知秋昼夜兼程地赶来接掌神算帮,此刻突然见了王慧儿,也有些局促不安。
王慧儿心中冷哼,嘴上却道:“二叔,咱们也去看看。”王知秋一点头,刚要转身,就听嗖嗖嗖三声箭响,竹楼后竟然有人!二人心中大骇,用剑去挡,齐声喝道:“什么人!”竹楼后猛地蹿出七个人影,散成一个弓形,三箭连发,一共二十一箭。王知秋喝道:“七翼飞蝗!”剑身一振,削断七八支箭。王慧儿却身中两箭,倒在地上。所幸神算帮的人已撤回一部分,将两人护在中间。
七翼飞蝗身法极快,转眼间变换了三种阵型,箭羽不断,射杀了五个神算帮弟子。眼看王知秋就要不支,突然剑光一现,文素晖和六个华山弟子自林中涌出。七翼飞蝗见势不妙,不敢恋战,转身向七个方向逃了去。文素晖道:“穷寇莫追!”她已知林中陷阱厉害,不敢冒险。然而突然又是一阵嗖嗖风声,七支飞弩射来,伤了四个华山弟子。七翼飞蝗竟然没走,反躲在林中放冷箭。
王慧儿倒在地上,恰巧看到一人张弓搭箭,向王知秋背后射去,刚要开口示警,耳边猛然响起一个声音:“他是你二叔不假,可是他若死了,神算帮帮主之位便是你的了,你又何必管他!他向来觊觎帮主之位,你父亲尸骨未寒,他连见你都没有见,便自封帮主,此番死在合欢教手中,正是天赐良机。何况,纵然你喊上一句也未必救得了他,不喊他也未必会死,一切全看他自己的本事。人在江湖走,生死早该看淡了。”一迟疑的工夫,那支箭噗地扎入王知秋后心。王慧儿的心仿佛也被箭洞穿,大叫一声“二叔”,跌跌撞撞扑到王知秋身边,眼泪不争气地流出来,嘶喊道:“二叔,二叔,侄女一定给你报仇,一定给你报仇!”不知过了多久,云鸿笑已将正气堂、点苍派、崆峒派、飞环门的人全部引到竹楼前,秦子璧和杨一元押着帅旗,杜叔恒手中拿着紫幢菊刀,看来那女人已被他所杀。众人点数人数,只剩下四十多人,不觉纷纷怒视着帅旗。
帅旗满身是血,一条腿也被砍去一截。火光映在他苍白的脸上,显得说不出的诡异。就听他惨笑道:“任逍遥,任逍遥,你够狠!”说完,嘴角突然泌出一缕血丝,竟是黑色,接着身子一矮,已然毒发而死。
秦子璧恨恨道:“呸!这倭贼倒也硬气!” 云鸿笑道:“他是汉人。”他脸上有一股说不出的表情,“只是我想不通,为何合欢教的人一个也未见到。”顾陵逸擦去剑上血迹,道:“这有何想不通,任逍遥为了保存实力,叫他的盟友做了炮灰。哼哼,这等伎俩,果是邪魔外道!”云鸿笑一想也有道理,却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就听杜伯恒道:“顾掌门,怎么不见申堂主和钟帮主的人?”顾陵逸道:“钟帮主运筹帷幄,兵分两路,我们只管进谷救人,正气堂和长江水帮已经从另一条路上黄山了。”
众人怔道:“另一条路?”顾陵逸点头:“钟帮主和申堂主绕道仙源,此刻怕已到了芙蓉峰和狮子峰一带。我等此刻须得尽快上山与他们汇合。”众人登时群情振奋,却听一个阴枭的声音自谷口传来:“教主思虑精深,早已料到这招棋了!”顾陵逸听到这个声音神色一凛,沉声道:“白傲湘,你带了九幽血手堂来么!”
众人不觉身子一震。
九幽血手堂,昔年江湖上风头最劲的杀手组织,合欢教四十九分堂之一。白傲湘便是堂主,也是令江湖中人胆寒的“一步七杀”。
白傲湘的声音又道:“合欢教四十九分堂,二十八堂在此,你们便死了上山的心罢!”顾陵逸脸色骤变。云鸿笑却朗声道:“白堂主二十年前未曾驰援快意城,为何今日反倒助任逍遥那邪魔?”此话一出,谷口那边果然没了声响。顾陵逸眼睛一亮,暗暗佩服云鸿笑。云鸿笑接着道:“白堂主今年快要五十岁了罢?你们二十八家分堂的人为何不继续过平安日子,却要助纣为虐?莫非诸位俱是为了那宝藏而来?”
无人回应。
云鸿笑口气一冷:“二十年前,任独未将宝藏分与你等,二十年后的任逍遥会么?”
白傲湘终于怒道:“住口!”云鸿笑偏不住口:“鸟尽弓藏,兔死狗烹,本就是很简单的道理。这伙倭寇的下场,诸位岂非已看到了么!”
话音未落,就听一个女子尖声道:“你这小子,满嘴放屁!”一阵咝咝破空声传来,八点寒星自谷口激射而出。华山弟子见状纷纷剑挺,叮叮当当一阵响声后,暗器尽数落地,却是八个桃花状的纽扣。云鸿笑心念转动,道:“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莫非是桃花夫人在此?”那女子吃吃笑道:“想不到江湖后辈中还有记得我这个人的,小子,我有些喜欢你了。”
文素晖低声道:“桃花夫人是什么人?”顾陵逸道:“合欢教胭脂堂堂主。与如意娘子一样,都是任独的姘头。”文素晖没再细问,她已从这女人的名号中猜到一些端倪了。
桃花夫人又道:“你这小子若想靠三言两语就乱了我们阵脚,可是打错主意了。老娘偏不是为了宝藏而来。”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娇羞无比,“老娘是为了瞧瞧任独那混蛋的儿子是什么样的。果然跟他老子一样,咯咯咯咯。”众人只觉头皮发麻。这老女人说起肉麻的话来,简直比发暗器的功夫更胜一筹。云鸿笑却微笑道:“可惜任教主对夫人你却未必放在心上。实不相瞒,我等能够全歼倭寇,靠得是任教主留下的一张机关消息总图。而诸位所在的位置,便有一处极厉害的陷阱。”
此言一出,谷口立刻传来一阵哗声。
云鸿笑慢慢上前,边走边道:“在下这就发动机关,是真是假,诸位立时可见分晓。”同时对顾陵逸等人使了个眼色,之后长剑一抖,向地上一块岩石狠狠刺去。几乎同一时刻,谷口突然涌出一大群人,尖叫着向竹林中奔去。顾陵逸一声长啸,趁乱带头杀向谷口。其他人猛醒这是云鸿笑之计,各执兵器紧跟上去。
天色渐渐发白,鲤鱼脊上依旧刀光剑影。这一战与断桥上一样,整整打了一夜。不知不觉中,一道红霞破空而来,仿佛利剑劈开混沌,黑暗轰然倒塌,太阳一跃而起,万千道金光射向人间,映出四野白茫茫一片。
云雾缭绕,群峰尽掩,光明顶浮于云上,金霞披身,虹彩氤氲。云雾随霞光律动,如浪花翻卷,万马奔腾,又似一片融化了的黄金,正在缓缓流动。鲤鱼脊在云海中若隐若现,如一尾巨鲤,正跃龙门。
云海日出,黄山奇景。任逍遥却已全身冰冷。
阳光投在承影剑上,反射万千金光,华彩大盛,几令人不可逼视。梅轻清被这光华刺得惊呼一声,闭上双眼。任逍遥本可忍受,不料承影剑竟与这金色光影融为一体,一时之间,鲤鱼脊上,甚至天地苍穹几乎全是承影剑的影子。
50 楼
作者:合欢教主 日期:2018-06-29 13:39
承影之名,竟是为此!冷无言却毫不知情。
他双目被蒙,平平静静一招使出。承影剑挟起万道霞光,仿佛自太阳中奔来,云海波涛汹涌,似在追随着这道剑光而动。
也不知这是错觉,还是云雾真的被剑气激起。任逍遥眼前一片晕眩,胸口仿佛被什么东西抵住,脚下站立不稳,连退七步。
剑未到,剑气已到。
任逍遥已不能再退,身后已是千丈绝壁。他强忍腹中剧
痛,站定身子,一刀挥出,却不知挥向哪里,因为强烈
的金光使他根本看不见承影剑,也看不清冷无言。
呛地一声,刀剑相交,刀意已老,剑势未消,仍是直奔任逍遥胸口刺来。任逍遥情急之下,左手一弹,一道指风倏然射出,紧接着多情刃呼啸追去。
哧地一声,血光突现,落入云海白浪之中,溅起朵朵浪花,便无声息。冷无言还剑入鞘,金色光影顿时消失,只剩下一片安详的雪色云海。
他没有看见自己那一剑的光彩,若是看见,不知心中会是什么滋味。摘下蒙眼之物,冷无言缓缓道:“杀害上官掌门的人绝不是你,否则,他不可能传你三十六式天罡指穴法。”
梅轻清听到他说话,睁开眼睛,见他胸前一道深深刀痕,长逾一尺,深达两寸,皮肉外翻,血染红了前襟,不由一阵狂喜。冷无言受了伤,那少爷岂不赢了?然而一望之下,心却凉了半截,几乎晕了过去。
任逍遥后背正中有一点殷红,正在汩汩流血。
冷无言那一剑,竟然穿胸而过。
梅轻清尖叫一声,踉跄奔到任逍遥身边,颤声道:“少爷!少爷!”未几,眼泪便泉涌而出。任逍遥却对冷无言笑了笑:“这丫头,教冷兄见笑了。”冷无言道:“今日一战,你我仍是不分胜负。”他语声冷
淡,神情却温润,片刻又道,“得一对手如你,幸甚至
哉。”
任逍遥道:“彼此彼此。” 冷无言一
笑。
他很少笑,但只要笑,便很好看。胸前虽是血流如注,却似乎完全无碍,一拱手,转身缓步下山,消失在云海之中。
既然上官燕寒绝不是任逍遥所杀,那么他大约也不会与倭寇有什么往来。不知为何,冷无言竟有一丝欣慰。
任逍遥目送他离去,微一颔首,便仰面栽倒,倒在梅轻清怀里。
冷无言急于知道翡翠谷一战的结果,顾不得包扎伤口,一路疾行。他本以为流点血不算什么,然而任逍遥那一刀劈入极深,已伤到他的经脉和胸骨。到了百步云梯时,只觉锥心剧痛自骨缝渗出,再蔓延到四肢百骸,一阵晕眩,只能倚着山岩坐下。
自己急于知道战事结果,强撑赶路,反倒耽误了更多时间。
冷无言只能苦笑。
然而他这笑容还未完全绽开,便听到百步云梯下方传来一阵刺耳的刀兵声,夹杂着数声叱骂。他忍痛起身,穿过百步云梯一望,不禁皱眉。
百步云梯在莲花峰西北峭壁上,乃是黄山前后山的咽喉要道。凿在石壁上的百余级橙道穿山而行,上仅可见一线青天,下临万丈深渊,犹如靠在峭壁上的长梯,险峻异常。此刻窄窄的山道上拥挤着七八十人。华山、点苍、崆峒三派人马与合欢教卷裹在一处,杀得难解难分。再往远看,是神算帮、飞环门的人,只不过他们俱已身负重伤,莫说上前助阵,恐怕连下山也难。
山道两侧草木皆毁,石屑纷飞,鲜血几乎染红了地面,人人好像都进入了癫狂之态,不仅合欢教的人凶狠异常,就连这些平日端庄朴质的名门弟子,也双目溢血,睚眦欲裂。
不时有人站立不稳,跌下悬崖,连一声呼救都来不及发出。
即使呼救,谁又能抽身来救?冷无言不禁暗叹:“任兄,你何苦制造这等杀戮!”他目光落在血影卫身上,见这些人出手如任逍遥一般狠辣,有的虽已负伤,却似浑然不觉,如一群发了狂的虎狼。这股煞气似乎传染给了合欢教每一个人,挡着顾陵逸和云鸿笑等人,不死不休。顾陵逸、云鸿笑和杜家兄弟也看出血影卫是这群人的主心骨,全力与之拼斗,谁也没有发现文素晖已是险象环生。
缠住文素晖的是一男一女。女的身着银披,男的一身金纱。
女的身材高挑,男的却是个矮冬瓜三寸丁。女的手中一把亮银色的剪子,男的却用一根通体金黄的二尺细针。两人都戴着描金绘彩的面具,看不出长相,可这身打扮和兵器却是赫赫有名。
金针银剪,专做人皮锦衣,是江湖上要价最高、杀人最狠的金童子、银娘子夫妻。据说他们杀人之后,会将人皮剥
下,制成衣服拿来炫耀。
文素晖自然知道这些,只觉面具后的四只眼睛阴冷异常,仿佛在看着一身上好的人皮锦衣,心中打颤,一不留神,长剑被金童子一针挑飞。银娘子咯咯笑道:“妹子,姐姐一定将你制成最漂亮的嫁衣。”说着,亮晃晃的剪子往她心口铰来。文素晖无路可退,惊呼一声,就听唰地一声,剪子被一道白光钉入地下。
银娘子定睛一看,却是一柄寒光四射的长剑,承影剑。可惜她不识剑,只怒道:“相公,你是死人呀,就让别人这样欺负我!”说着,手中突然变戏法似的多了一只匕首,往文素晖脸上划去。文素晖情急中顺势拔起承影剑一格,匕首咔地一声断为两截,将银娘子和她自己均吓了一跳。
金童子注意到了冷无言,见他脸色惨白,青衫尽被血染,便没把他放在眼里,冷哼着一针刺了过去。冷无言二指并拢,夹住金童子针尖,使他刺进不得。二人虽是僵持不下,然而他已满头大汗,运力之下,伤口又迸出血来。
所幸承影剑已经飞了回来。
文素晖一剑削断金针,挡在冷无言前面。
金童子先是一怔,然后便嘻嘻笑道:“怎么,大英雄展世杰尸骨未寒,他的未婚妻就有新相好了?”冷无言闻言一震,才知自己无意中救的这个女子是文素晖。
展世杰曾经给他说过无数次未婚妻的贤淑秀慧,如今见她一身麻衣,知她是为展世杰而穿,心中不觉暗暗叹息。
文素晖怒道:“住口!”一剑刺出。
金童子身子一撤,银娘子长袖一甩,一片银粉劈头盖脸地袭来。文素晖不防之下吸入一些,立刻一阵头晕。金童子阴阴笑着,半截金针打在她腰畔。文素晖便从山崖上滚了下去。
还有承影剑!冷无言大惊,一抓之下,手掌登时被剑刃划破。文素晖悬在半空,感觉剑上流来一股热热的东西,抬头便看到冷无言,眼中忽然涌出一丝平静的笑意,说了句“谢谢你,剑还你”,然后竟然松开手,任由身子飞坠下去。
“文姑娘!”冷无言手中一轻,脑海中猛地出现了展世杰的影子,竟然跳了下去,把身后的金童子和银娘子吓得呆住。
他岂能眼看着自己最好朋友的未婚妻死在自己眼前。他也不会傻到摔死自己。而是将承影剑交于左手,一剑刺进了山壁,右手抓住了文素晖的衣领。她不知中了什么毒,已经昏了过去。
两人的重量加上飞坠力道,承影剑顺着山壁飞速下滑,泥土碎石迸射,溅得他睁不开眼,突听咔地一声,飞坠之势猛然顿住,冷无言手腕几乎脱臼。抬头看时,见是一块巨石卡住剑身,再一望,离崖顶已有十余丈,连喊杀声都已听不见了。
此处云雾缭绕,只可见丈许内事物。冷无言四下张望,见一株海碗粗细的松树旁逸斜出,腕上运力,将文素晖横放在松枝上,再慢慢挪过去,最后拔出承影剑。
松树受他二人之力,咔咔作响。他又向四周望去,见下方绿蒙蒙一片,心知那是一片松树,便背起文素晖,慢慢向下攀援。此处的松枝上挂着许多带血的衣衫碎片,有的松树还拦腰折断。冷无言心知这是从崖上掉落的人所留,心中郁郁。然而走了一阵,却又暗暗心惊。
这一片松树越来越密,枝叶交错,山藤缠绕,如一条栈道蜿蜒向下。云雾中看不清谷底深浅,他正在犹豫,栈道却已到尽头。
一个方圆七尺的洞口,在雾中看来幽深恐怖,山风吹过,发出低低的呜呜声。
冷无言握紧承影,一矮身钻了进去。
洞里长满青苔,弥漫着一股青草味道。洞内不高,冷无言无法站直身子,猫着腰走了不到两丈便顿住。原来这里是个死胡同,不觉自嘲地笑笑,将文素晖轻手轻脚地放下,见她气息均匀,宛如熟睡,脉搏也无甚异样,猜那银烟只是普通迷药,遂放了心。
紧绷的神经一松,冷无言立刻虚脱一般,靠着冰冷的岩石坐下来,眼前阵阵发黑,看来他的确流了太多血。文素晖却醒了过来,先是一惊,继而看到冷无言一身的血渍,坐在自己身边,张了张口,想要问些什么,却没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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