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死她也想不到,这个被华山派苦苦追捕的逆徒,居然是华山掌门的女儿尉迟素璇,而她肚里孩子的父亲,却是新婚在即的陆家庄少庄主陆志杰。
陆家庄是三晋武林世家,也是太原镖局的大东家,与华山派往来密切。陆志杰与尉迟素璇因切磋武艺经常见面,情愫暗生,正想禀明双亲,谁知陆千里为了应对合欢教,已与威雷堡联姻。两人拒绝不成,相约私奔,却被陆千里截了回来。尉迟昭无颜,盛怒之下将素璇软禁起来。若事情到此为止,也许便罢了,可惜尉迟素璇发觉自己有了身孕,一定要将孩子生下来。
尉迟昭为华山派清誉,却严令打掉。好在尉迟夫人心疼女儿和外孙,偷偷放了她。
尉迟素璇了解父亲,知道他不会饶过自己的孩子,思来想去,唯有去找陆志杰。不管他是不是还在乎自己,至少他会保护自己的骨肉罢?尉迟昭猜到女儿会走这一步,便派六个弟子去追,下死令决不能让她到得威雷堡,坏了华山派颜面。如此仍觉不稳妥,索性以助拳为由,随陆家人一道南来。咣当一声,鱼圆盆子摔得粉粉碎。凌雪烟直想痛骂几句,却不知如何下口。
怪不得在船上时,周怀义等人吞吞吐吐,语焉不详,原来是怕这事情说出去丢人!凌雪烟闷闷坐了一阵,道:“那个陆志杰现在在哪儿?”
尉迟素璇怔道:“你,要干什么?”“带你去威雷堡找他啊!叫他有点男人样子,娶你,不要那个威雷堡的大小姐!”凌雪烟握紧双拳,“他有手有脚,可以带你私奔一次,为什么不带你私奔第二次,第三次,却跑去跟别人成亲!”尉迟素璇眼圈一红,喃喃道:“大概,他也是不得已。”又摸了摸肚子,接着道,“若不是为了这孩子,我也早不想活了。既然都是死,干什么要拖累他。我只望他能求陆伯伯和我爹,容下我们的孩子,至于我,我却不想他毁了声誉前途,更不想毁了陆伯伯的联姻大计……”她再也说不下去,伏在桌上大哭起来。
这痴情女子到了这步田地,心心念念的,竟然还是情郎的声誉前途,凌雪烟几乎背过气去。
尉迟素璇害喜,只喝了小半碗稀粥,便沉沉睡去,她实在太累了。剩下一桌子菜就都被凌雪烟气鼓鼓地吃了,好像吃的是那负心人的肉。头一次吃这么多东西,凌雪烟撑得睡不着,初冬寒意侵蚀,又冻得她瑟瑟发抖。她在北方长大,只道被子裹得越多越暖,却不知江汉之地,被子裹得越紧,越是湿冷难耐。她裹着被子,对手心嘘着热气,暗暗盘算:“我这傻姐姐是不会找那姓陆的拼命的。这也好,我就替她做主,先安顿下她,再去威雷堡见见那个该千杀的陆志杰。若是他还念着尉迟姐姐,我就帮带他全家团圆。若是他薄情寡义,索性一剑砍了,哼,反正决不能让这种人得了意!” 想着想着,困意袭来,凌雪烟正想将被子再紧一紧,就听走廊里传来一阵整齐有序的脚步声,和船工地痞东倒西歪的脚步声完全不同。若非凌雪烟是习武之人,根本分不出来人有六个之多。这六个人身手都不错。凌雪烟又听了一阵,赫然发觉还有第七个人。
这人脚步轻缓从容,武功远在六人之上,也远在自己之上。
凌雪烟心中一紧,忖道:“华山派竟然找到这里来了。这第七个人,会不会就是尉迟昭?”她一面想,一面推醒尉迟素璇。
尉迟素璇先吃了一惊,随即眼中蒙上一层深深恐惧。凌雪烟将她揽在怀里,握紧了云霞剑。
七人住的是隔壁房间,一阵洗漱后,再无声息。凌雪烟对尉迟素璇做了一个走的手势,悄悄推开后窗一线,正待溜走,却见对面屋脊上蓦地寒光一闪。
那是刀光!
凌雪烟连忙关上后窗,眉毛拧成一股麻绳。
尉迟素璇轻声道:“外面那些人是冲着华山派来的吗?”凌雪烟眼睛一翻:“姐姐想去示警?隔壁又不一定是华山派
的人。就算是,他们也不会放过你。”
尉迟素璇迟疑了一下,急道:“那怎么办?”凌雪烟转了转眼珠,道:“姐姐从前门走,悄悄绕到后面小巷口等我。我去隔壁看看。即使你爹生我的气,也不敢把我怎么样。”
尉迟素璇想到凌雪烟的身份,点点头,拉着她的手道:“你要小心。”说完悄悄走了出去。
凌雪烟在屋里等了片刻,外面埋伏的人却没有动手的意思,不禁暗道:“华山派的人如此对待素璇姐姐,我干什么要给他们示警?就让他们吃吃苦头也好。”她打定主意,拿起剑正待溜走,就听屋顶传来一声瓦片响,紧接着啪地一声,一个黑影自窗外落下,身形不稳,扑通跌在地上,立刻爬起来,纵身掠过墙头。凌雪烟不觉捂住了嘴,心里发凉。
黑衣人在屋顶,屋内的人却能用暗器穿透屋瓦打伤他,这份准头和劲力,只有江湖中绝顶高手才能做到。
那第七个人到底是谁?尉迟素璇想不到武昌的冬天竟这么冷,竟一直冷到骨头里去。
深夜站在空无一人的巷口,她只觉一股股湿冷的寒气毒蛇般钻进衣缝,冻得手脚冰凉,膝盖刺痛,秀丽的脸庞毫无血色,嘴唇也变得青紫。月已西坠,凌雪烟却仍不见影子。尉迟素璇开始担心:“凌姑娘是个古道热肠的人,说话又极爽利,怕是会与爹爹吵起来。若是动手……”她几乎忍不住要回去。可是脚步方动,一股锥心之痛涌来。“可是爹爹见了我,我的孩子……” 她双手捂住小腹,想到这孩子今后的生活,一时悲从中来,眼泪簌簌落下。
嗒嗒嗒。
一匹红色骏马从小巷深处缓缓行来。马上之人披着厚厚的黑色皮裘,皮裘在寒月下泛着墨色的水润亮光。
不知为何,尉迟素璇只觉汗毛倒数,傻傻地立在墙根下,看着这一人一马停在面前,仰起头,便与对方目光碰在一处,不禁心中一寒,退了两步。
这人的脸藏在皮裘帽子的阴影中,看不真切,只有一双眼睛,深不见底。眼神锐利如刀,仿佛随意一瞥,便能令人鲜血飞溅。“如此寒夜,姑娘怎么一人站在巷口?”这人声音年轻,骄傲,残酷,冷漠,却又夹杂着一丝笑意,“走吧,我带你找个地方取暖。”
尉迟素璇按了按袖中匕首,道:“我不去。”
这人一笑:“我不是与你商量,你不必答应,也无须拒绝。”话音未落,这人跃下马来,一指点向尉迟素璇胸口。尉迟素璇拧身一错,砰地一声,指风竟在墙上打出一个浅坑。她心中大惊,想不到这人竟是绝顶高手,当下匕首一摆,猛然刺出。
这人身形后退,一缕指风却无声无息点在她手臂,顺势夺过匕首,又拿住她的脉门,笑道:“姑娘皮肉嫩滑,若生了冻疮,就不美了。”
尉迟素璇手臂酸麻,又羞又怒,若不是身怀有孕,早狠狠一脚踢出,然而此刻却只能不争气地流泪,颤声道:“你,你想怎样?”
这人抄起她双腿,将她横抱怀中,柔声道:“我不是说过,带你找个地方取暖么。”不等她惊叫出声,又道,“别喊,被华山派的人看见,可是不妙。”
尉迟素璇只觉天旋地转,一下子昏了过去。
233 楼
作者:合欢教主 日期:2018-07-05 13:24 二十
四 且把愁肠换轻狂
凌雪烟心中忐忑,忽听吱呀一声,隔壁门内鱼贯走出六个白衣剑士,手中拿着一截竹管,向周遭的房间内吹着什么。
青城派?迷香?凌雪烟见一个白衣剑士已到自己门前,连忙掠回床上,屏住呼吸。等人走后,又悄悄来至窗前,见他们守住院子四角,隔壁一个沉沉的声音道:“杜掌门既然来了,不妨入内一叙。
这般藏头露尾,伤了弟子们的交情,岂非不妥。”
啪啪啪,三声击掌。对面屋顶响起悉悉索索的声音,似
有很多人离去,接着一个紫红色的人影飘落,赫然是崆
峒掌门杜暝幽。
咔嗒一声,隔壁屋门大敞,一片昏黄灯光洒入院中。杜暝幽信步走来,边走边道:“汪掌门的出神还虚指愈见精进,我的弟子怕是要养上三月才可复原了。”
凌雪烟听得心中一凛。
原来方才打伤那崆峒弟子的不是暗器,而是汪深晓的出神还虚指。青城派这门功夫,与峨眉派三十六式天罡指穴手齐名,皆是上乘武学。凌雪烟从来只闻其名,如今见了,一颗心怦怦直跳。
汪深晓道:“杜兄过誉了。区区小技,又怎及得上杜兄的子午易通神功。”杜暝幽不语,轻拂衣袖,丈许外的屋门缓缓合拢,仿佛有人轻轻推着它一般。
凌雪烟以手掩口,几乎惊叫出来。
若说以掌力驱动事物,江湖中也不知有多少种功夫可以办到,但做到轻缓柔慢,毫无声息,非崆峒派镇山绝学子午易通神功不可。这两位掌门,竟是来比试功夫的么?杜暝幽望了望屋内陈设,落座道:“汪兄一向是个雅人,如何住到这等鄙陋的地方来?杜某小徒包了武昌最好的晴川客栈,汪兄若不去,可是不给崆峒派面子了。”
汪深晓淡淡道:“杜兄盛情,在下心领了。青城山人一贯粗茶淡饭,陋室而居,比不得贵派弟子飞黄腾达。”杜暝幽不尴不尬地笑了笑:“你我兄弟说话,何时这般酸腐起来?实不相瞒,杜某此来,”他轻轻咳了一声,“杜某此来,乃是想与汪兄合研美人图的秘密。”汪深晓哈哈笑道:“杜兄说笑了,如此要紧之物,在下岂会带在身上?”杜暝幽早知他有此一说,微微笑道:“汪兄难道甘愿永王宝藏一分为五,只拿两成?”汪深晓目中闪过一丝诡异的光,沉声道:“青城派化外散人,富贵如浮云,不似贵派人丁兴旺,勇武堂迎来送往,所需浩大。杜兄若认为两成宝藏不足用,青城甘愿退出。”“勇武堂”是永乐朝敕封九大派时,朝廷专设的理事衙门,置京营五军营下,属兵部制。九大派都设有分堂,专事上传下达、国情教化、杂造采买的事情。勇武堂分堂管事一职,最初由朝廷指派,后来则是各派弟子充任。堂中所辖之事,也从上下打点,扩大到协理门派事务。九分堂里,人最多、事最忙的,无疑是崆峒分堂。在军中出人头地的崆峒弟子,都会不断地回拜师门,彼此联络,勇武分堂就是协调安排这些事情的最好地方。杜暝幽继任崆峒掌门前,正是崆峒勇武堂分堂管事,不但与兵部官员相熟,与天下军户大族亦往来甚密。他很少在江湖走动,就是因为他根本就认为,崆峒派若想发扬光大,成为武林第一,关键不在江湖,而在朝廷。
朝廷可以一句话让九大派成为武林正统,一句话奉武当道教为国教,这便是权力之伟大。对武林盟主来说,权力的支持,要比武功的支持重要得多。
不惟对此,便是对天下任何人、任何事,都是如此。
反抗权力的下场,只有死。
不知怎地,杜暝幽忽然想到二十年前那场血战,心中不畅,音调不觉高了些:“汪兄何必绵里藏针!上官燕寒死时,汪兄就在皖境。犬子在芜湖所为,也没能瞒得了汪兄。十年来,汪兄收服黄陵、点易、青牛、云顶四派,青城势力早已是川中第一。若说汪兄心中没有一局看向川外、看向朝廷的大棋,杜某决不相信。”汪深晓静静听着,不说一句,因为杜暝幽还未谈到关键。
果然杜暝幽话锋一转,道:“如今,军中崆峒派已是树大招风。为了崆峒和我门下弟子的前程,勇武堂每年都在四方打点。这一笔耗费,不是一般人可以想象的。但以汪兄的眼界,料可略知一二。青城派若统领川中武林,这种事情早晚绕不过,两成宝藏怕是不够。汪兄若非想到这一点,便不会出现在芜湖,更不会亲至黄鹤楼罢?”汪深晓神色坦坦,语声淡淡,就像供桌上的三清祖师像,无论叩拜的人如何,我自岿然不动:“杜兄想要如何,不妨直言,在下洗耳恭听。” 杜暝幽心中冷笑,表面上不动声色,微微欠身,压低声音道:“我可助汪兄统领川中武林,将来汪兄要助崆峒弟子杀敌建功。至于那美人图上的宝藏,你我平分。”汪深晓终于有些动容,却非欣喜,而是疑虑:“杜兄为何要选青城为盟友,而不是华山和点苍?”
杜暝幽道:“第一,你我是同一类人。第二,川人勇武,在军界地位甚高,何况还有唐家堡这个天下第一的兵器锻造场。
第三,华山自诩清高,不入军政两界,只追着宁海王府,赌得不留后路,太过危险。第四,点苍弟子多在水师效力,而 对南洋航务兴趣缺缺,恐怕这次三宝太监回来,便要禁了此项,这是京师勇武堂给的消息。这回答汪兄满意否?” 汪深晓点头:“欲求明晰,目光深远,消息灵通,杜兄不愧勇武堂出身。”这句话也不知是恭维,还是讽刺。杜暝幽皮笑肉不笑,却听汪深晓厉喝道:“什么人?”杜暝幽吓了一跳,凌雪烟更吓了一跳,手一抖,剑鞘碰在墙上,发出叮的一声。
声音虽轻微,在杜暝幽与汪深晓这等高手耳中却已足够清晰。
屋内油灯熄灭,立在院中的六个青城弟子已往凌雪烟的房间包抄过来。杜暝幽跃至窗前,笑道:“汪兄谨小慎微的性格,果然不错。” 凌雪烟这时才知汪深晓那声厉喝是诈敌之计,骂道:“你们这两个不要脸的老东西,卑鄙无耻!”砰地一声大震,窗子碎成四五块,声响虽大,客栈却还是寂静无声。凌雪烟明白这里所有人都被迷香放倒,呼救也无用,心中一阵打鼓。杜暝幽一脸寒意,走入房间道:“小丫头牙尖嘴利,杜某少不得替令严慈管教一番。”说着挥手一拳打来。
花拳绣腿融合子午易通神功,已不单是打虚不打实,而是虚实皆打,虚实变换。凌雪烟出剑若实,力道便被卸掉。出剑若虚,便遭反攻。一连七八剑都是如此,手心已满是冷汗,想到门外还有一个汪深晓,自己绝难脱身,凌雪烟不由喊道:“杜暝幽,你可知我是谁!”杜暝幽道:“云峰山庄海渊灵霞四剑,老夫还不至于不识得。但无论你是谁,既听了我们的话,就请到敝派做客罢。”最后一个字说完,手上突然加快。凌雪烟见斗大拳头打来,递出一招白虹落渊,剑尖自下从对方手腕向手肘滑去。杜暝幽变拳为掌,掌切剑身。嗡地一声,凌雪烟虎口剧痛,云霞剑险些脱手。忽听嗤嗤破空声传来,凌雪烟身子一晃,横移数尺,谁知又有数道指风袭来。如此三番,已被逼到墙角,眼见杜暝幽欺身近前,心中大急,身子一矮,欲自他腋下冲出,头皮却猛然剧痛,痛得眼泪都掉下来。
杜暝幽竟然抓住了她一绺头发。凌雪烟打破脑袋也想不
到,堂堂一派之主,儿子都比自己大了十几岁,居然使
得出这种手段,正要大骂,就听嘣嘣嘣数声,发上力道
全消,脚下一歪,噗通一声摔倒,又飞快爬起,一摸之
下,自己的头发竟断了。
被数枚铜钱割断了。
门外一个声音道:“还不走!”凌雪烟一怔,猜着必是冷无言等人来救自己,便自窗口跃了出去。汪深晓喝道:“抓住她!”凌雪烟却惊呼着退回半个身子。
原本守在院子四角的六个白衣剑士,此刻都到了院子中央,只不过不是站着,是躺着。
每个人的喉管都被割破,身上地上一片殷红,还冒着腾腾热气。
凌雪烟傻傻站着,看着这六个前一刻还活生生的人,一颗心快要跳出腔子。杜汪两人的脸色也变了。
是谁在一瞬间毫无声息杀了他们?这个人是不是也听到了方才的话?
忽然,刚才那声音又道:“真不走了?”
凌雪烟已知道这人绝不是冷无言,更不会是林枫或盛千帆,他们绝不会肆意杀人。虽然如此,她却也不想多留片刻,纵身掠上屋顶,向西飞奔。汪深晓腾身追上,杜暝幽却一动不动,冷然道:“可是尉迟掌门到访?” 那声音懒懒地道:“尉迟昭算什么东西!”
随着话音,屋脊上已多了一个穿黑色皮裘的人。
皮裘帽子垂在脑后,如刀目光更见锋锐。月光下,他右颊横出的紫红色伤疤十分显眼,嘴角笑意更是恼人。
杜暝幽心念转动,沉声道:“任逍遥?”
任逍遥懒得说话,手腕一动,刀锋映着月光吐出。
多情刃浸着血渍,红得妖娆,红得令人窒息。
杜暝幽却镇定下来。他与汪深晓的话若被别人听了去,倒还有些麻烦,可若是任逍遥听了去,反倒等于没听。当下冷笑:“任教主胆色过人。”
任逍遥自嘲道:“色胆包天而已。”“听闻上官燕寒、申正义、曾万楚都死在你手,袁池明也被你擒了去。小小年纪有此修为,实在难得。”
任逍遥不语。
杜暝幽口气一冷:“只可惜走了邪路,你若再不悬崖勒马,这里便是你葬身之处。”
任逍遥仍旧不语。跟汪深晓一样,他也认为杜暝幽还未说到关键。 234 楼
作者:合欢教主 日期:2018-07-05 13:25杜暝幽干咳一声,又道:“崆峒、华山、青城、陆家庄、丐帮,再加上冷无言,天下有谁能够从武昌城出去!” 任逍遥答得很干脆,只有一个字:“我。” 杜暝幽说得也不多:“是么?”
任逍遥笑了笑,答非所问:“你要帮汪老儿做川中领袖么?”杜暝幽一怔,未及言语,就见多情刃刀尖一立,当空斩来。
他冷哼一声,双掌推出,一股大力潮水般漫了过去。崆峒派八门共百多样武学套路,招式多不胜数,惟玄空门的子午易通神功无招无式,纯以掌力制人。没有招式,便没有破解它的招式。
任逍遥周身都被杜暝幽掌力攫住,就像头上多了个凌空砸下的大泥塘。自己那一刀仿佛砍进淤泥,不但力道消失无踪,连撤手都已难了。一时之间,似乎无论血影刀法、驳鱼刀法、凤凰掌刀、昆仑剑法,甚至峨眉派三十六式天罡指穴手,都对它无可奈何。
但任逍遥竟然笑了!
杜暝幽余光扫到身侧,心中猛然一沉。
七步之外,一个身披斗篷,身形消瘦、生了一对大大招风耳的年轻人,正张弓搭箭。
弓似象牙,弦如满月,弦上之箭通体幽蓝,不知什么材质铸成,闪着淡淡的光。箭尾非翎非羽,而是一枚拳头大小的蓝色五角星。
七星破月弩,穿云蓝星箭,俞傲。 杜暝幽牙关紧咬。
这个距离,无论什么样的高手,也接不下射月郎君独门兵器全力一击,何况面前还有一把多情刃。“任教主谋略出众,杜某领教了。莫若你我同时收手,这般僵持下去,对你对我,都没好处。”杜暝幽想到自己带来的二十名崆峒弟子,即使脑子再笨,此刻也该赶来了。
谁料任逍遥厉喝道:“杀!”
话音刚落,咻地一声,蓝光爆射。
此刻正是杀杜暝幽的大好时机,任逍遥怎会错过?威胁到九大派掌门性命的机会,他绝对珍惜。
杜暝幽,退。
他绝不会不惜代价地杀任何人,在他看来,只有自己的命最要紧。只是他的身法虽快,却还是快不过穿云蓝星箭,蓝色箭尖已挨着他的皮肉。
天下没有人的身法快得过七星射月弩发出的穿云蓝星箭,姜小白也不行。
杜暝幽翻掌一握,掌心立刻泛起一阵火辣辣的痛,仿佛握住一道火流。饶是如此,箭尖仍是入体半寸。杜暝幽摊开手掌,掌心已磨破了皮,血痕宛然,再抬头,任逍遥和俞傲的身影已远在三四丈外。
凌雪烟发足狂奔,汪深晓却越来越近,正不知如何是好,耳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道:“往前走,出码头,沿着汉水上溯,到仙女山时,就可以找到你的朋友。”凌雪烟吓了一跳,头皮仿佛被什么东西揪了起来。
这声音不是客栈中救了自己的那个人。
侧目望去,只见一个年轻男子正贴着自己飞奔。他身形肥胖,看起来十分和气,皮肤细腻白嫩,宛如女子,一只肉嘟嘟的手正在额头抹汗。
他是什么时候贴近自己身边的?胖子的轻功怎么也高得
吓人?
凌雪烟蹙着眉,轻咬了一下嘴唇。
从前,她只知自家剑法天下无双,却从未想到江湖中还有这么多奇人异士,这么多神奇功夫。相比之下,自己那点本事实是微不足道。
这白胖子又道:“去吧,我帮你引开汪老儿。”凌雪烟记挂尉迟素璇,依言前行,回首一望,见那人围着汪深晓团团打转,快如鬼魅,汪深晓却挨不着他的衣角,放下心来,转身向仙女山奔去。刚出鹦鹉洲,便听一阵嗒嗒的马蹄声追来。她握紧云霞剑,回身一望,却看到了任逍遥。想起削断自己头发的铜钱,凌雪烟不由恼怒起来:“你干什么跟着我,臭不要脸!”任逍遥缓住去势,在马上俯身笑道:“是你跟着我。”说完立直身子,双腿一夹马肚,沉雷放蹄飞奔,竟也是往仙女山去的。
凌雪烟顿时傻了眼。
难道尉迟素璇在他手上?反正不能再回那个客栈,跟去看看又怎么样!起码,这家伙喜欢姐姐,不会把自己如何。想到这里,凌雪烟咬牙发足跟上,到仙女山时,已是大汗淋漓,气喘吁吁。一抬头,却见任逍遥好整以暇地在江边闲逛,凌雪烟登时生起气来,猛踏几步,按剑道:“尉迟姐姐呢?你把她藏哪儿去了?”
“不知道。”
仍然是那副高高在上的语气。
凌雪烟怒道:“你手下明明说,到仙女山就可以找到我朋友,你怎么能……”
任逍遥突然走近一步,道:“我就是你朋友。”凌雪烟语塞,呆了半晌,猛然跳起来,一巴掌甩了出去。
啪地一声脆响,竟然又结结实实打在任逍遥脸上。任逍遥瞳孔一缩,眸子里忽地闪过一片冷光。凌雪烟见了,心中正忐忑,又听到啪地一声,眼前便全是金星,耳朵里嗡嗡直响,脸上火辣辣地疼。
任逍遥居然毫不吃亏,一巴掌十足十打还给她。
一个男人,居然打她,还打脸?天下第一剑都没有碰过她一指头!凌雪烟捂着脸,一脚踢过去。任逍遥出手如电,攥住她脚踝向上一提,便将她摔倒。凌雪烟狼狈地爬起来,叫道:“你混蛋!我姐姐怎么会喜欢你!”生气归生气,她至少明白任逍遥武功在自己之上,不敢再轻易动手。
任逍遥若有所思,喃喃道:“她喜欢我?”凌雪烟猛点头:“我姐姐,她那个人,即使心里喜欢,也不会说出来。你要是也喜欢我姐姐,就去看看她。她,她都瘦了。”
任逍遥沉默。
他确实喜欢凌雨然,也确实讨厌凌雨然,讨厌她的矜持。
任逍遥一贯认为,感情就该随心所欲,喜欢就在一起,不喜欢就各走各的路。若搞得自己不痛快,倒不如不喜欢。每次看到凌雨然,他便总是既恼又爱,想把她的伪装统统扒光。
这心思凌雨然自然不知,只被他的举动气得半死,吓得半死。
凌雪烟见他久久不语,有些着急,扯着他的衣袖道:“姐姐的绿玉簪都给了你,自然非你不嫁。你,你到底是不是真心对她的?”任逍遥怔了怔,才想起凌雨然想用簪子刺死自己的事。当时他随手将簪子带走,至于放在哪里,早忘得一干二净。凌雨然竟对别人说簪子“给”了自己?想到此不由冷冷道:“你若想替她说媒,就去别家。我没碰过她,不做这活王八。”
凌雪烟一愣,气得跺脚:“你?你怎么能……不敢承认也罢了,干什么骂我姐姐!” 任逍遥不屑一顾:“世上还没有什么事是我任逍遥不敢做的。认不认要看我心情。她这种人,就算骂了又如何!” 凌雪烟心头火起,怒道:“你这淫贼!”手腕一转,云霞剑划过一道粉红剑光,向任逍遥心口刺去。任逍遥想不到这丫头说动手便动手,一怔的工夫,先机已失,右臂又被她拉住,无法拔刀,电光石火间,只向旁错了半步。便听哧地一声,剑锋挑过,衣衫裂开,一点鲜血飞出。
云峰剑法果然名不虚传!任逍遥心中暗赞,手扳刀柄,红光乍现。刀剑相抵,一声龙吟,惊飞林间寒鸦。
密林中呼啦啦冲出七八个血影卫,银刀排成一线,将任凌二人隔开。任逍遥却微微皱眉,叱道:“下去!”凌雪烟猛然见了这么多敌手,心中本在打鼓,见任逍遥把他们喝退,心里松了口气。谁知一转眼,看见任逍遥衣衫开裂,露出大半胸膛,鲜血淋漓,触目惊心。她还是头一次看到男人裸身,呆了一呆,赶紧低下头去。
任逍遥慢慢擦掉胸口血迹,低头看着她:“丫头,从来只有我偷袭别人,你是第一个偷袭我的人。”
“本小姐不用偷袭,也不怕你!”任逍遥步步逼近,笑意可亲:“是么?你先抬起头来,再说大话不迟。”凌雪烟一个字不说,挺剑便刺。任逍遥错步避开,躲了七八招,心中疑惑:“云峰剑法向以灵动著称,这丫头的剑法却不似这路。莫非是百味斋的功夫?”一念及此,扬刀
架开一剑,多情刃滑向剑柄,急削手腕。凌雪烟剑法虽高,实战却少,见多情刃直奔自家虎口劈来,想到青城弟子死
状,方寸大乱,想也不想,一招递出。
235 楼
作者:合欢教主 日期:2018-07-05 13:25人害怕的时候,往往一出手就是最厉害的招式。眼下这一招,是云峰剑法中最凌厉的进手招“云旌蔽日”。
剑光一闪,红霞满天,黑魆魆的密林中仿佛扯起一层霞帔,将任逍遥团团罩住。他身前身后都是剑影,完全分不出虚实。
万千剑影汇成一股辨不出方向的锥心剑气,将他死死钉在原地。
不知怎地,任逍遥猛然想起光明顶那一战来。
日出之时,承影剑反射万道金光,剑影布满天地,剑出,光影追随,天地律动,气势逼人,直如天帝降世,挥斥方遒。
可是云霞剑不同。它的剑影没有主次之分。云旌蔽日,顾名思义,就是以柔克刚,以多胜少。这难道就是男人和女人的不同?任逍遥长啸一声,一刀劈出,多情刃穿透氤氲红霞,破空而来。
劈的不是剑,是人。既然分不出虚实那就不分,找不到
破绽那就不找。招数比不过时,就比杀人。
论杀人,天下哪件兵器抵得过多情刃?
霞光中嗤嗤声不断,最后是凌雪烟一声惊呼。
“云旌蔽日”无招可破,却拦不住这硬碰硬的一刀直劈。
呛呛呛交鸣声不断,凌雪烟已退后两丈,招式也变为守招“云霞绕岭”。
任逍遥心中大快。
血影刀法没有守招,遇上它,你若放弃对攻,除非实力在任逍遥之上,否则决计守不住。凌雪烟苦撑十余招,额上的汗越来越多,出剑虽还短快凌厉,收剑却已乏力。任逍遥力贯刀身,粘住云霞剑一甩,多情刃嗡地一震,云霞剑便向左斜飞。
凌雪烟手腕震得酸麻,手臂向左打横,中门大开,胸膛正对多情刃刀尖。
若是经验丰富的老江湖,此刻想都不必想,定会弃剑保命。
可凌雪烟不是。
她竟然迟疑了一瞬。
任逍遥连忙顿足沉腕,刀尖向右下倾斜半寸。
只半寸。
凌雪烟身前红光一闪,耳边听到细微的撕裂声,还未多想,便被任逍遥搂进怀里,吓得大叫道:“放开我!”正想运剑去砍,谁知任逍遥居然听话地松开了手。凌雪烟一怔,周身寒气逼人,刺骨难耐,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低头一看,上衣裂了一个大口子,腰带也断了,下裳正顺着腰际滑脱。
那一刀虽没刺伤她,也没划伤她,却割破了她的衣服。
凌雪烟尖叫一声,忙不迭扔掉云霞剑,一手拢住上衣,一手抓着裤腰,踉跄后退,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咕咚一声坐在地上。任逍遥一步跨来,劈手将她夹在肋下,大步走进树林。
凌雪烟双脚乱蹬,口中叫道:“你要干嘛!”任逍遥不答,闪身进了一辆黑色马车,像扔麻袋一样将凌雪烟扔在车内。凌雪烟跌得屁股生疼,将衣服紧了又紧,忐忑不安地四下打量。
车内点着暖炉,温熏如春,与外面湿冷阴寒的黑夜比起来,不知舒服多少倍。
任逍遥坐在对面,见凌雪烟蜷着身子,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满是不安和警惕,像一只受惊的小鹿,忽然想起带轻清打猎时的情景来。
那时,他还是十几岁的少年,喜欢在心爱的人面前炫耀自己的本事,所以他总是赤手猎狼、猎豹。轻清却最怕他打猎,每次打猎,她心爱的少爷总会挂彩。最危险的一次,遇上了一头熊,任逍遥整整斗了它一个时辰,然后与它同时倒地。轻清远远看着,吓得心跳都没了,哭哭啼啼地跑过去,却被他拉倒在雪地上。
那时,她眼中带泪,面庞含笑,又气任逍遥吓唬自己,又心疼他身上的伤。那神情,任逍遥一辈子也忘不了。此时此刻,凌雪烟若能再加一点高兴的神态,简直和轻清一模
一样。任逍遥想着想着,嘴里不自觉地哼起小调来。
这曲调迥异中原,活泼中伴着几分轻佻。凌雪烟不知他打什么主意,忍不住道:“住口!不许唱那些淫词浪曲!”任逍遥解下多情刃,笑道:“你听得懂?” 凌雪烟啐道:
“我才不懂那些下流话!”任逍遥道:“你不想知道,我偏让你知道。”说着,将曲子又哼了一遍,只不过换成了汉话。“姑娘啊,你的容颜比鲜花更娇艳,多情之人想着你,望得脖子酸!姑娘啊,你像鱼儿活在水晶宫殿,又像夜莺歌唱在青翠林园。”一面哼,一面解开衣扣,将上衣全脱了下来。
凌雪烟吓得一个劲儿向后闪躲:“你,你想干什么?你别过来!”任逍遥看也不看她一眼,从暗格中摸出一罐药膏,擦着身上伤口。
细细密密的伤口,状若云纹,从肩头到腰间殷红一片,正是“云旌蔽日”的杰作。
凌雪烟长长松了口气,却又立刻呆住。
任逍遥身上的伤疤竟然多得数不清。
有刀剑伤、鞭索伤、烫伤,甚至还有形状各异的齿印,密密麻麻布满古铜色的身子。凌雪烟从未见过如此触目惊心的伤疤,不觉张大了嘴巴。任逍遥见了,放下药膏,挨近道:“怎么了?”凌雪烟心里咚咚乱跳,半晌才道:“你,你不会把我怎么样吧?”任逍遥斜睨着她,神色轻薄,笑道:“你这是提醒我?”说着伸手挑起她的发梢。
凌雪烟的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骂道:“淫贼!滚开!”猛然一脚踹出,却被任逍遥就势扣住,运力一甩,身子便不由自主横躺下来,被他结结实实压在身下。
任逍遥哈哈笑道:“臭丫头,你口口声声叫我淫贼,我若不淫你一次,岂不辜负你了!”凌雪烟看到他脸上蜈蚣一样的疤痕扭曲贴近,听到数声丝帛撕裂,接着感到一阵温热的压迫,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爹……娘……救我,救命……”她还不懂男女之事,以为只要脱掉衣服,肌肤相亲,就算交付彼此。一瞬间只觉万念俱灰,全身瘫软,不管不顾地哭闹起来。
任逍遥最厌恶女人哭闹,心中烦躁,暗道:“得不到凌雨然,这丫头就算是云峰山庄补给我的了。”邪念一起,身体便开始发烫,呼吸也粗重起来,尽情体味着身下这具少女胴体的弹性和曲线,忽然想起《黄帝内经》上说,采阴补阳,须选少女,以十五六岁、曲线玲珑者为佳。凌雪烟不但为佳,简直就是极品。她哭着哭着,便觉得一个硬邦邦的东西顶着下身,哭声顿住,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抡着拳头胡乱打起来。任逍遥既不还手,也不招架,只抓住她裤脚一撕,眼前立刻出现一双粉雕玉琢的腿。
这双腿虽不似江南女子那般纤秀白皙,却充满健康红润的光泽。任逍遥愣了片刻,伸手便掐,只觉触手极弹。
凌雪烟却疼得全身颤抖,双腿一阵酥麻,拳也握不住,两手乱抓乱挠,抓得任逍遥肩头脖颈血痕累累。任逍遥一手扼住她喉咙,一手掰开她双腿。凌雪烟的脸憋得通红,拼命将身子弓起,双手不知抓到什么,耳中传来嘣的一声。
这大概是她听过的最美妙的声音,因为随着这一声,任逍遥忽然不动了。凌雪烟惊慌失措地裹起衣服,从他身下逃出,抹了抹眼泪,发现手中是一块做工粗陋的竹牌。
任逍遥道:“拿来!”声音居然有几分焦急。
凌雪烟呆呆怔住,低头一看,竹牌上穿着红色绳子,颜色黯淡,接口处已断,正面刻着“轻清”二字,背面是“青梅竹马,白首齐眉”两句话。
任逍遥重复命令道:“拿来!”
凌雪烟心中一动,道:“你再敢碰我,我就掰断它!”任逍遥又惊、又怒、又急:“你敢!”伸手欲夺,却不敢真的动手,眼中掠过一丝古怪神色。
那是,心痛?
他竟会心痛?凌雪烟只觉奇怪,见任逍遥叹了口气,靠着暖炉坐起,目光低垂,神色黯然,像变了个人一般,忍不住道:“轻清是谁?”
任逍遥愣了片刻,才道:“我女人。”有些意料之中的涩然。凌雪烟低头道:“你很喜欢她?”任逍遥忽然不耐烦起来:“她死了。”他眼中划过一丝骇人光芒,仿佛一把出鞘的刀,冷冷道,“东西还我,我不动你。”凌雪烟犟道:“不!我还要姐姐的绿玉簪,还要你放了尉迟姐姐。”任逍遥恶狠狠道:“你敢要挟我?你想让尉迟素璇死么?”说完冷哼一声,摔门而去。
他还有些别的事要办。
树林外,俞傲和沐天峰并肩而立,一动不动,就像两块石头。唯一与石头不同的,是沐天峰那张硕大的脸。
他的脸在笑,嘴在动,眼睛看着任逍遥脖子上的抓痕,声音柔和诡秘:“看来那丫头是属猫的。”方才凌雪烟的哭闹声很大,这片林子里的人差不多都听到了。
任逍遥神色不变:“比猫凶得多,恐怕是属豹子的。”
沐天峰笑道:“那可是别有滋味。” 俞傲接下去道:“带着这丫头上路,运气大概也会变好。” 任逍遥有些意外,有些不悦。他不喜欢别人猜自己的心思,而且居
然猜中了。“你觉得我该带那个小花豹走?”沐天峰掰着指头道:“如果教主不带凌二小姐走,她恐怕会把崆峒、青城合谋的事说出去。就算她没有证据,别的门派也会存了戒心。点苍派被崆峒、华山、青城泼了污水,说不定会翻脸。宁海王府大概要重用华山、点苍派弟子了。” 俞傲道:“教主用一张假图,就把九大派联盟打得七零八落,这招实在高明。”
任逍遥道:“拍马屁的人已经够多,你可以免了这一句。” 他散布出那首歌谣,的确是为了这个目的。一点
隔阂看似用处不大,却经不得积少成多。须知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凌雨然的流言蜚语,也是如此积累起来的。这计划里唯一的意外,就是凌雪烟的出现,让蚁穴的力量强大了十倍不止。或许俞傲说得对,这丫头真是个行运小花豹,是替凌雨然补偿自己的。一念及此,任逍遥脑中又出现了那双健康红润、弹性十足的腿,还有掐起来的轻颤,嘴角不觉微微上翘。
俞傲见了他的神色,放心大胆又一本正经地道:“我从不拍谁马屁,想到哪儿,我就说到哪儿。在合欢教就是图这点痛快自在。若是教主哪天做了糊涂事,我也会说出来。不知那时,教主会不会要我的脑袋。嘿嘿,但就是要我的脑袋,我也想说便说。”
任逍遥笑了笑,转目看着沐天峰。
沐天峰便道:“若教主带着凌二小姐走,崆峒派和青城派的勾当就不会泄露出去,如此我们便多了跟他们谈条件的筹码。”他眯起眼睛,别有用心地道,“何况那是只很有意思的小花豹,有了她,一路上都不会寂寞。若是我,我一定带她走。”
沐天峰的精明之处,就是只说自己的想法。
任逍遥很满意。他留下凌雪烟的原因中,的确有这两点。
“城里如何?”“杜暝幽和汪深晓说是追踪我教中人,才到了鹦鹉洲,却都没提见过凌二小姐。”任逍遥眼中划过一丝冷酷的印记,话锋一转:“查到九菊一刀流没有?”这次沐天峰皱了皱眉:“我早早便安排人手埋伏在黄梅镇,可英少容放了绿云后,没见一个可疑的人出现。接下来怎么做,还请教主示下。”
任逍遥没说话。
把小云弄疯,是要九菊一刀流猜不透自己是否知道听潮宴结盟官员的名单,如此自己的回旋余地便大了许多。至于英少容怎样把小云弄疯,任逍遥不关心。留小云一命,是为了引九菊一刀流的人出来,无论是杀她灭口,还是接她回去,追风堂的暗探可跟踪查出九菊一刀流的联络点——这个倭寇组织在中原一定有巢穴,否则不可能每次都如神兵天降。沐天峰的手下,别的功夫不敢说,轻功绝对算得一流,只要对方出现,便决计跑不掉。谁知,九菊一刀流居然没有派人来。
任逍遥心中不快,语气沉沉:“把他们撤回来罢。”沐天峰应了一声,又迟疑着道:“南宫门主带走了云翠翠,说是回岭南。姜小白和沈家那个丫头去了威雷堡。王慧儿与杜叔恒去了镇江。要不要监视他们?”
上次他布下的眼线被南宫烟雨发觉,至今耿耿于怀,总想赢回面子。任逍遥却道:“不必。已经有人监视他了。”沐天峰有些意外和失意,就听任逍遥又道:“威雷堡情形如何?”听到威雷堡,俞傲精神一振:“射月堂已把湖广武林各家关照了一通。除了陆家庄、华山派、丐帮荆州分舵和冷无言,没人敢去助拳,威雷堡已是咱们囊中之物。”沐天峰拍着肚皮道:“俞老弟,你忒不开窍。教主快意城都舍得,又岂会在意威雷堡。”俞傲辩道:“快意城不过名头大,变不出金银,有个屁用!沈家不同,那绿松石买卖可是日进斗金。”沐天峰当然明白,他只是看见任逍遥沉思的样子,不希望俞傲打扰而已。俞傲却不明了,又问了一句:“贺鼎死了,血蝠堂……教主怎么处理?”
任逍遥没有回答。
他在想,武当派为何迟迟没有动静?陆沈两家既成姻亲,陆千里自然要来;尉迟昭怕女儿惹出乱子,自然也要来;丐帮自袁池明失踪以来,十二分舵各自为政,荆州分舵表面上听命四大长老,实际上已是荆州首富李家的势力。李家与沈家都做绿松石买卖,沈家出事,李沛瑜自然会坐不住;至于冷无言一行人,武功虽高,任逍遥却不惧。
236 楼
作者:合欢教主 日期:2018-07-05 13:25 唯一令他感到
棘手的,是武当派。
荆襄之地盛产绿松石,做这一行的人数不胜数,沈李两家能坐上头把交椅,除了靠手艺、靠生意经,更要靠人庇护。
李沛瑜这富家公子哥入丐帮,是为了要丐帮做李家的保护伞。
沈家背后,却是声名赫赫的武当派。武当派是国教,沈家是国教最大最老的香客,所以武当派一定会出面。若是武当派插手,合欢教两卫两堂的力量显然不够拿下威雷堡。但任逍遥想要的并非威雷堡,是以他全然不惧,吩咐道:“血蝠堂的东西,由你们两堂平分。”
俞傲一喜,沐天峰却一怔。
自己居然捡了个大便宜?
他不知道,任逍遥的用意在于平衡。他不希望任何分堂
一家独大。在任逍遥看来,对待下属,就像对待女人。
若总宠着一个女人,这女人就会妄自尊大,干出燕啄皇孙、龙漦帝后的事来。若谁都不宠,她们便会献媚争宠。
对下属。若不表现出明显好恶,他们就会像女人争宠一
样拼命办事。若宠信其中一个,难免会让权力集中,甚
至威胁自己。
每个朝代覆亡之际,总会有权倾朝野的奸臣背负着亡国之罪。其实若无人主宠溺,何来奸臣,奸臣又如何能亡国败种?与其骂人臣奸佞,莫若骂人主愚笨。
任逍遥接着道:“他们的人先不要动,告诉他们,拿下威雷堡为贺堂主报仇,论功行赏,再议其他。”
俞傲立刻道:“属下明白!”沐天峰目光闪动,片刻后拱手道:“属下明白了。”他真正听懂了任逍遥的意思,那就是:这些人是用来作牺牲。
聚三军之众,投之于险,此谓将军之事也,任逍遥又何惜一堂人之命!
237 楼
作者:合欢教主 日期:2018-07-05 13:26 二十
五 联骑并辔花解语凌雪烟扑到尉迟素璇怀里大哭,断断续续将刚才的事说了一遍,恨恨道:“我要杀了任逍遥,一定要杀了他!”
尉迟素璇将她搂在怀里,柔声笑道:“傻丫头!”一面给她穿上新衣,一面附耳说了几句话。
凌雪烟听得满脸通红,几乎将下唇咬破:“真的吗?尉迟姐姐不是编个谎哄我吧?”尉迟素璇道:“这种事,我纵想编谎,一时也编不出。”说完,也有些脸红,赶紧岔开话道,“他已答应放了你,还要我把云霞剑还你,你快走吧。这次你命好,下次万一…… 可保不住了。”凌雪烟想到刚才的情形,赶紧打断道:“尉迟姐姐你呢?你不走?”
“我和他一起走。”凌雪烟一怔,几乎跳起来,抓着她双肩道:“那混蛋可没安好心!你,你可别拿自己的命换我。”
尉迟素璇叹了口气,极轻极快地道:“凌妹妹,你已帮了我很多,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不能再要你为我冒险了。”她以指做梳,理着凌雪烟散乱鬓发。“我这条命,早就和死了没有分别。任逍遥想利用我要挟我爹,是没安好心,倒也没什么了。我也能利用他,平安到威雷堡去。若能再见爹和……和他一面,我也死得安心了。要是还能救妹妹一次,就是我的福分了!”凌雪烟看她的神色,知道劝不动,暗道:“凭我一人之力,也救不出尉迟姐姐,不如去找冷无言来。”想到此,便辞过尉迟素璇,沿原路返回。走到江边,却又踌躇起来:“诶,若是这么回去,可真没有面子。再说,回去怎么对姐姐说呢?那混蛋竟然不要姐姐。可是,他记挂着以前的夫人,好像,又没什么错……”想着想着,脚下不觉兜起了圈子。
黎明时分,乃是一日中最冷的时候。凌雪烟冻得瑟瑟发抖,心头一阵难过。她第一次离开亲人朋友,独挡一面,本以为凭自己本事,什么事都会一帆风顺,谁知走起江湖来处处吃亏,想着想着,几乎落下泪来。正在这时,林中传来一阵车轮声,任逍遥的马车缓缓驶出。凌雪烟见了,提剑屏息,远远辍行。
山间雾气未消,冷寂逼人,马车走得不紧不慢,凌雪烟却快要捱不下去了。折腾了一夜,早是又冷又饿,只求任逍遥快点到市集上去,自己也好买碗热粥暖暖身子,却未曾想过自己身上根本没有一个铜板。
“怪事!往常就是赶上三天三夜山路,也不觉得怎么,今日怎么这样累?难道我功夫变差了?还是说,湖广的冬天真比塞外冷?”凌雪烟正在胡思乱想,马车居然停了下来。血影卫纷纷下马,往她藏身的方向走了过来。凌雪烟的心一下子悬起,紧握剑柄,正不知是退是战,却见这些人解开裤带,竟是小解,羞得她赶忙把头低下,大气也不敢喘,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
过了一会儿,那响亮的哗哗声总算停了,凌雪烟却仍不敢抬头,更不敢睁眼。直到脚步声远去,车马声响起,才惴惴不安地起身,心里又是恶心,又觉得丢脸,恨不得把那几人活活掐死。
“嘿!”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笑。
这轻笑声此刻听来,仿佛炸雷一般。凌雪烟蹭地跳转过身,就见任逍遥端坐马上,似笑非笑看着自己:“原来小花豹藏在这里偷看,早知你喜欢看这个,昨夜我……”凌雪烟刷地一下脸红起来,骂道:“闭上你的臭嘴!”话未说完,便一剑刺了过去。云旌蔽日!
谁知任逍遥竟一提缰,沉雷鼻子里喷着白气,直冲过来。
凌雪烟自幼爱马,怎舍得伤了烈焰驹这等千里马?急急收剑,倒险些被沉雷踢倒。她自知追不上烈焰驹,见沉雷身后还有一匹烈焰驹,不管三七二十一,厉喝一声,翻身上马。她在塞外长大,骑术自然了得,谁知挣了几缰,这马却不走,只在原地打转。任逍遥远远看着,抱臂笑道:“小花豹,你连我的马都拿不住,还想拿我?”凌雪烟心中发狠,踩稳马镫,从鞍桥微微站起,跟着马的脊骨展动身子,手中松松紧紧地勒缰,几个回合下来,这马见不能把她掀下背来,也渐渐安静了。
任逍遥见凌雪烟催马追来,只有一搭没一搭地驱着沉雷,直到凌雪烟与烈焰驹配合无间,才全力催马。两匹烈焰驹一前一后,踏着川泽间湿润的土地,踏着垄沟田坎上残留的麦穗,踏着铺满大地的灿灿金辉,将一个又一个村庄甩在身后,仿佛两条火龙嬉戏追逐,拨开浓厚雾气,惊起飞鸟无数。在灰冷凄凉的初冬,透着别样温暖。
天近午,任逍遥勒住沉雷,四下打望,知道到了德安府地界。凌雪烟追上来道:“你不跑了吗?”任逍遥答非所问:“它叫掣电,是天下第一神驭手陈无败调教的最后一匹烈焰驹。小花豹喜欢吗?”“不喜欢。”凌雪烟飞快地回答,好像跟他作对特别有精神。
任逍遥略略惋惜:“我本打算把掣电送给小花豹,既然小花豹看不上,那……”“真送我?”凌雪烟急急道,“说出的话可不能反悔!”一面说,一面摩挲着烈焰驹水润光鲜的鬃毛,喜爱之情溢于言表。忽又眉头一蹙:“平白无故,送什么礼!”
“无事献殷勤,自然非奸即盗。”凌雪烟简直想骂人!可是刚刚收了别人的马,怎么骂得出口。憋了半晌,才道:“尉迟姐姐呢?她不是和你一路的么!”“你才想起你的尉迟姐姐?”任逍遥揶揄地笑了笑,不紧不慢地道,“跟我来。”说完催马前行。
凌雪烟只好乖乖跟着。
即使她不想跟也不行,因为掣电明显更听任逍遥的话。两人进了一间又大又豪华的酒楼,在二楼雅间坐下。任逍遥甩给伙计一锭碎银,道:“你且说说这里有什么特别的东
西尝。我这表妹见多识广,可别想糊弄她。”
伙计未出声,凌雪烟先气道:“谁是你表妹!”任逍遥笑道:“好好好,不是表妹,是娘子,夫人,相好的,小宝贝儿,这称呼可好?” 凌雪烟眼睛一翻,直想跳楼。
伙计赶紧见缝插针笑着道:“两位是京城来的贵客罢?”凌雪烟一年中有七八个月到舅舅府上玩耍,京腔多些,便哼了一声,又瞪了任逍遥一眼。伙计只当小情侣打情骂俏,装没看见,抖开嘴噼里啪啦地道:“那您可要先尝尝地道的荷月酥了。
想当年马皇后病重,不想吃,不想喝,御厨做什么都没用,皇上下旨,要各地进贡美食,就是我们这里的荷月酥治好了马皇后的胃口, 爷一高兴,这就成了贡品。在京城里,除了皇宫大内,有钱也吃不到正宗,这荷月酥……” 凌雪烟截口道:“以白面、砂糖、桂花、金桔饼为料,饼坯做圆,中心点馅,四周切花,蒸至酥皮翻起,状若莲蓬,以鲜豆浆加白糖泡食,香甜酥绵,酸润开胃。”
伙计听得挠头。
他哪知道凌雪烟的舅舅是京城百味斋的大东家范天鹞,大内御厨还得叫他一声师父,区区一个荷月酥又算什么。好在这伙计反应极快,又笑眯眯地道:“小姐看不上点心,咱们这里还有一道翰林鸡,诗仙李太白传下的,那可是……”“先用整鸡腌渍入味,蒸七分熟,去骨,切块,摆盘,原汤加磨菇、鲜虾细火蒸烹,出锅一淋,用蛋黄糕佐之。” 凌雪烟喝了口茶,道,“这有什么新鲜的,我十岁就吃腻了。”伙计讪讪道:“小姐真是见多识广,真是京城来的贵客,贵客。”
凌雪烟道:“既然你说不出新鲜的,那我来点。先来份‘二河三蒸’,这菜在京城里,可是真的吃不到。”伙计脸色微变,赔笑道:“小姐,这菜,小店可没有!”凌雪烟手一翻,一只白玉龙鱼坠子立在桌上。“真没有?”伙计脸色大变,噗通跪下,哆哆嗦嗦地道:“姑,姑奶奶,您这是,要,要,要命了。”凌雪烟啐道:“谁要你的命,我不过想尝尝鲜,做得好了有赏,不干忌讳的事儿。谁让你跪着了,起来!”伙计半信半疑站起身,看了看任逍遥。任逍遥只是笑,一副看戏的样子。
凌雪烟吩咐道:“还有,云梦鱼面一份。”忽然一怔, “两份吧。要青、草、鲢、鲤四样俱全,少一样,我可吃得出来。
还不快去后厨传菜!”
238 楼
作者:合欢教主 日期:2018-07-05 13:26伙计连连作揖,像得了特赦般跑了。任逍遥此时才笑着摇头叹道:“冒充锦衣卫,小花豹胆子不小。这地方若真来了京城的锦衣卫,恐怕六七八九品的大小官员都要赶来伺
候,到时看你如何收场。”凌雪烟诡谲地笑了笑,哼道:“来得越多越好,我听说,抓任教主的赏银可不少。”任逍遥这才记起自己通缉犯的身份,摇头叹息:“最毒妇人心,真是不错。”就听一阵蹬蹬蹬的脚步声窜上楼来,一个掌柜,一个账房先生打躬作揖着凑到近前,对着任逍遥压低声音道:“小人不知大人到此,有眼不识泰山,招呼不周,还望大人海涵,海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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