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道爷还是不明白,你这孩子既然不会武功,拿把剑做什么?刀剑无眼,这可不是好玩的。”凌雨然看看冷无言,不知该怎么说。冷无言倒是痛快,将自桃花潭镇起的事情说了一遍。普祥真人“咦”了一声,笑道:“怎么,杜暝幽和汪深晓这两个家伙如此不济,竟会让任逍遥跑了?看来这姓的小子是个人物,道爷这趟总算来得不赔本。”松石听了立刻道:“太师父除魔卫道,任逍遥看来要玩完。
哎哟!”这声惨叫,是因为普祥真人在他头顶也狠狠敲了一指头:“狗屁!什么除魔卫道,你们这些小牛鼻子,满脑子都是打打杀杀,什么时候能有些长进?我讲了多少次了,武当功夫,不在技击搏人,而在自在清修,拳脚器械皆是末技而已。” 两个小道吓得吐吐舌头,连连点头。众人一脸迷惑,不知这位太掌门何以如此贬低自家武学。普祥真人也不解释,只看着冷无言,道:“江湖中的后辈,道爷最看重你小子。
你且说说,任逍遥比你如何。”
冷无言思索片刻,苦笑道:“晚辈不知。”
普祥真人哈哈大笑,抚掌道:“好,好,能让你揣测不出
深浅,看来这小子值得一见。嗯,道爷这趟走得不但不赔
本,简直要赚!”冷无言心中一惊。若普祥真人出手,任逍遥绝无胜算。但,听话音,普祥真人又不像是要对付任逍遥。他看了看松石、松竹二人,试探着道:“前辈可还带了别人来?”普祥真人脸一沉,啪地一拍桌子。声响虽大,桌上的茶水却半丝波澜也无。愤愤道:“怎么,对付一个任逍遥,用得着武当派倾巢而出么?”众人都为普祥真人的率直一笑,猛听一个尖锐紧促的声音调侃道:“哎呀呀,自从永乐皇帝崇信武当道,跑到这山上修什么八宫、二观、三十六堂、七十二庙,牛鼻子们的鼻子眼睛都长到头顶上去了。”昔年燕王大军入南京,朱棣将黄子澄、铁弦、方孝孺等一干建文朝臣凌迟灭族,上万人流放,一时间人神共愤。江湖中刑场救人者有之,寄柬留刀者有之,便是 皇帝立下的军户制,也无法阻止众多卫所兵士偷逃出走。
朱棣经过深思熟虑,除了重新重用锦衣卫,便是建立一个忠于燕王宗室的武人体系,除去、抑或说拉拢忠于建文朝的江湖势力。那就是敕封少林、武当、峨眉、崆峒、昆仑、青城、点苍、华山、龙山九派为武林正统,一方土地永不征税,年节庆典赏赐丰厚。并于京营五军营下设“勇武堂”,配二品正堂管事,直接向兵部举荐九大派弟子中家世清白、德行端正、武艺出众的弟子。
须知军户弟子虽然都属兵部管理,但做官与做兵,无疑是天渊之别。若能拜入九大派学艺,再得到勇武堂一纸荐书,直抵得三五十件军功。是以天下军户子弟几乎全拜入了九大派,江湖中其他门派却日渐凋零。有的倚靠九大派,做个挂名掌门,有的则干脆消失不见。合欢教一灭,再无异端。不到十年,朱棣已将 皇帝苦心孤诣筑起的最后一道防线夺下,同时将明军战力提高数倍,供自己东征西讨,南下北上,创出大明朝一个煌煌盛世来。后来朱棣许是感到少林一家独大,便力崇武当道教,两度亲祭太和宫。自此武当道教成为道门正统,俨为国教。
武当弟子在江湖中的地位也如日中天。
说话这人如此不把武当派放在眼里,众人只道普祥真人会发作一番,却见他抿了口茶,道:“多年不见,师兄仍是一副愤世嫉俗的模样。”众人闻言心中又是一震。武当派中根本没有人与普祥真人同辈,这位“师兄”会是谁?那人笑嘻嘻地道:“多年不见,师弟不认得路的毛病,似乎愈来愈厉害了。”他的声音忽而在数十丈外,忽而近在咫尺。茶棚里的客人见了这架势,已全都悄悄溜走。冷无言等人也各自小心戒备起来。普祥真人却毫不在意,甚至闭起了眼睛,淡淡道:“师兄既然来了,不妨现身一见。”说完,双目猛地一张,精芒四射,一口茶水喷出,势如急箭,射向棚顶。
噗地一声,水箭洞穿草棚。
众人不及叫好,水箭竟掉头而返,来势比去势更急,但,却轻轻盈盈地洒在地面,化成一个浑圆水渍,无一滴洒溅。
举重若轻,收放自如!普祥真人叹了口气,轻轻敲着桌子:“师兄的修为,小弟拜服。你既不愿相见,小弟亦不勉强。只不知,师兄此来何为?”四野寂寂,良久无声。那个人竟似走了。普祥真人终于没了涵养,跳脚骂道:“无量你个天尊的,你来就来,走就走,有我没你,有你没我!”话音刚落,襄阳城里忽然走来一队车马,车上装了两人多高的货物,都用油布蒙着。赶车汉子敞着怀,口中呼出一圈圈白烟,卖力吆喝,车队却仍是走得臃肿缓慢。倒是护队的二十几个汉子彪悍得很。只是个个紧抿双唇,神情略显悲凉,偶尔动一动手臂,催促马车快行。经过茶棚时,一个红面大汉往茶棚里看了几眼,忽然催马奔来,三步并作两步趋近,对着普祥真人深深一揖:“威雷堡郑振飞恭迎真人仙驾。” 声若洪雷,充塞耳鼓,正是威雷堡大弟子,湖广武林赫赫有名的千锁横江郑振飞。
普祥真人抠了抠耳朵,捻起茶盅,叹气道:“无量那个天尊,道爷我本不喜张扬,这才改走南门,谁知还是被你们这群孩子逮到了。诶,快起来吧。”他嘴里虽客气,手脚却未动半分。松竹、松石二人也像没看见郑振飞一般。这份骄傲,当今江湖上也唯有武当弟子做得出。
郑振飞直身谢过,又与众人一一见礼。冷无言问起威雷堡情形,他叹了口气,恨恨道:“射月堂和追风堂的贼人嚣张至极,每日都来堡外袭扰,口口声声要威雷堡臣服,交出十三省绿松石买卖堂口,污言秽语不堪入耳。所幸陆家庄,华山派,还有荆州李公子鼎力相助,才没被他们突入堡中。” 说到李沛瑜时,不提他丐帮荆州分舵舵主的身份,只说荆州李公子,个中深意,不言自明。“诸位能来相助,在下,”郑振飞忽然双眉一扬,脊背微倾,声音有些哽咽,“在下便替威雷堡八十八人先行谢过。”
众人不禁唏嘘,冷无言却听出了别的意思。
“合欢教只派两个分堂,便如此托大,莫非湖广武林无人前来?”郑振飞的拳头砰地落在桌子上,点头道:“正是。可,这却怪不得别人。”他摇了摇头,满面皆是无奈之色。
茶棚里寂静无声。
合欢教血洗正气堂的手段,实在太过狠辣。九华山设伏和攻占快意城两战又赢得实在利索,湖广武林无人相助威雷堡,这本在冷无言意料之中。只不过,他觉得哪里不对劲,又说不上来。这感觉,与听到普祥真人贬低武当功夫时一模一样。
松竹见众人神情凝重,打个哈哈道:“这有什么,他们是不知道太师父要来,若是知道啊,哎哟!”普祥真人慢慢收回指头,吹着胡子道:“这群人若是知道,道爷就直接回山,也不给他们当怪物看!”一句话说得众人莞尔,郑振飞的眉头也松开不少。冷无言望着缓缓经过的马队,道:“郑兄采买的,是陆公子与沈小姐大婚之物?”郑振飞笑了笑,喊住一辆马车,挑开油布,众人不觉倒吸一口凉气。
马车上拉的,竟是五口棺材。
崭新的棺材。
众人暗想着其余马车若都是拉棺材的,这棺材恐怕有一百之多。
郑振飞沉声道:“正气堂出了事,师父就算到这一劫早晚必来,如今威雷堡中的老弱妇孺和玉石匠人已全遣散,大半买卖堂口也关了。原本,师父师娘也想赶我们师兄弟走,说老辈的事不关小辈的事。我说小师妹也是小辈,她可以为了威雷堡嫁给素未谋面的陆公子,我们是男人,就是死,也绝不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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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合欢教主 日期:2018-07-06 13:31 这话说得稍稍声高,几个黑衣汉子转过身来,神情肃穆,微微点头。郑振飞有些激动,大声道:“这八十八口棺材,不是合欢教用,就是我们用!”风声呜咽,汉水滔滔,沉重的车轮碾过地面,压抑而悠长的声音撞击着众人耳鼓。
眼看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向西而去,茶棚里一时冷清下来。
卖茶老丈哼着小曲儿,收拾桌上的碗碟,忽然“呀”了一声,恨恨道:“这牛鼻子不与我斗,便不耐么!”只见普祥真人桌上有一行蝇头小楷:师兄开茶棚,师弟不给钱。边角圆润,不知什么事物所刻。
后厨传来一个细嫩如女子的声音:“你们两个老东西斗了一辈子,还嫌不够?小辈们的事情也要来插一手?”卖茶老丈嘿嘿一笑:“他既然来得,我为何来不得?我倒要看看,那场浩劫过去二十年,他可想出化解的法子没有。”细嫩如女子的声音冷哼道:“你怕是想寻机与他斗一斗法罢?”
卖茶老丈眯起眼睛,点头道:“你不想斗一斗?”
细嫩如女子的声音道:“凌家人在,我不能破了自己的誓。”一顿,忽又叹道,“其实,九五天方阵纵然破得武当字拳又如何?如今人家的弟子都做了快二十年武当掌门,他若将掌门之位传给你,你就须跪下接那两枚镇山宝印,哈哈,如此一来,你可没有老脸了。”说到最后,已笑了起来。
“呸!”卖茶老丈一蹦三尺高,将外衣一甩,叉腰道,“老子若稀罕武当派的什么破掌门,早就荡平他太和宫了,岂会与你这秃驴浪荡江湖。”
“怎么?与我浪荡江湖不好?”“好,好极了,简直给十个掌门也不换。”大笑声中,卖茶老丈手中一碗茶汤已闪电般泼进后厨。
襄阳西,汉水阴,万山北麓。
威雷堡依山而建,面朝汉水,三面俱是陡峭山壁,仅有一面通向外界。全堡皆以三层青灰石砖构筑,城门更是厚达两丈。
城墙上姹紫嫣红,百花齐放,恍若春来。细看时,那些花儿全是彩纸扎成,不知有几万朵,在萧瑟寒风中哗哗作响,平添了许多喜气。
然而城墙上道道血迹,却提醒着人们,这里不久前正在激战。
城头上一个马脸汉子大声吆喝道:“大师兄回来了,开城门!”
喀拉拉一阵沉重的绞盘声响,城门开启。
马脸汉子匆匆走下,边走边指点着道:“你,你,还有你,招呼人把东西卸好,都给我麻利着点,搬到后院顺着墙根码好。
小师妹出嫁,这等不吉利的东西摆远些。”一句话说完,刚好来至众人面前。只见这人吊梢眉,三角眼,再配上一张长脸,委实有些飞流直下三千尺的架势。他礼貌性地笑了笑,施礼道:“在下威雷堡三弟子夏振腾……”话音未落,人群忽然分开,六个人抬着三具尸体走了过来,领头一个年轻男子,个子不高,身材微胖,面皮白净,一双眼睛红肿不堪,似是刚刚哭过一场。
郑振飞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叮嘱几句,便掀开第一具尸体的白布,强忍悲痛道:“这位,是在下二师弟江振黄。”又指了指左边那尸体道,“这位,是陆庄主的弟子韦强。”再一指右边的尸体,“这位,是荆州李家的竿子刀卢源。请恕他们不能起来给各位见礼。”
夏振腾微微蹙眉,添了句“是丐帮荆州分舵的竿子刀卢源”,却无人在意。
众人见这三具尸体都被人一刀砍下头颅,虽已缝合,血迹却未干,心也沉了几分。冷无言却又有了那种奇怪的感觉。
威雷堡虽然地处险要,易守难攻,但合欢教若倾巢来犯,应可一举拿下。任逍遥为何只派了两堂人马?他忽然觉得,任逍遥连快意城也舍得毁,难道真会看中沈家的绿松石生意么?武当派在畔,就算任逍遥拿下威雷堡,也是累赘。若说他只为复仇,又何必将动静搞得这么大?这岂非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冷无言想不通,只觉得任逍遥的心机,已深沉得有些可怕。
郑振飞不看众人,仔细将江振黄入殓。夏振腾便道:“诸位,大师兄与二师兄情谊深厚,少不得要多说几句,我看诸位不必等他。”他瞥了那面皮白净的男子一眼,叫了句“四师弟,你招呼一下”。男子应了一句,理了理衣襟,拱手道:“诸位请随我来。”这人便是威雷堡四大弟子中最年轻的一个,聂振达。
城门内是一处宽绰教场,迎面是便是大堂,左右回廊连着偏厅。每个拐角、每条走廊都有威雷堡弟子巡视。个个都如郑振飞一般黑衣劲装,白色腰带,手中挽着刀。
大堂进深五丈,阔十丈,摆着整齐的花梨木排椅,吊着硕大的五龙出海纱灯。堂内有李沛瑜,华山掌门尉迟昭和他七位弟子,还有一个虬髯红袍的健硕老者和一个蓝衫少年,想来便是陆家庄庄主陆千里和独子陆志杰。厅中奉茶的女子也与外间男人一样,着黑色劲装,扎着白色腰带,只是没有佩刀。
众人见了普祥真人,纷纷围拢过来行礼,普祥真人颇有不耐,便冷淡应着,倒是松竹、松石二人东一嘴、西一嘴地闲扯,操持着场面。只是此时此刻,什么插科打诨的话,都叫人提不起精神。惨淡的灯光映在陆千里脸上,照出一片压抑。
他邀来华山派助阵,又命太原镖局的人绕了个大圈子押送千年雪蚕丝,自己直奔襄阳,本以为这计划天衣无缝,谁
知尉迟昭半途被杜暝幽邀去黄鹤楼。没有九大派掌门庇佑,陆家庄一行人接连遭到暗杀,二十名弟子死了一个,伤了五个。眼下,沈珞晴虽将千年雪蚕丝平安带到威雷堡,丁向成九人却长埋黄梅镇。太原镖局与陆家庄交情甚厚,令他们无端送命,实是陆千里不愿见的。尉迟昭的神情却稍
显轻松。
女儿虽做了不齿之事,但最不希望这件事传出去的,却是陆家人。所以尉迟昭除了牵挂女儿安危外,更分心黄鹤楼之事。
他的治派方略一直是中庸——谁也不依附,谁也不得罪,谁若是想做大事,需要盟友,华山派便是它最好的选择。而要拉拢盟友,则必许以利益。尉迟昭就是凭着这点,才被崆峒青城两派当做盟友,而非对手。另一方面,便是让弟子们与冷无言结交,提高华山派在宁海王府、在朱灏逸眼中的分量。从长远看来,这比宝藏有用得多。所以他来威雷堡,并不单单是为了女儿。
冷无言则对李沛瑜的出现更感兴趣,忖道:“如今袁帮主的弟子已死了七个,程洛,卢允、常肃昭重伤,姜小白难容正道。李沛渝来此,恐怕不单单是为了李家的生意。”丐帮历任新帮主,都从老帮主的亲传弟子中挑选。挑选的条件有人品、武功、江湖阅历,还有人望。若论人品和武功,李沛瑜未必最佳,但说起江湖阅历,旁人差了李沛瑜不止一程。
他只要再得些人望,便可毫无争议地登上帮主之位。所以他要为丐帮办几件漂亮事。譬如,杀任逍遥、助义军抗倭、救回帮主。这三件事无论哪一件,都可算得丐帮的大英雄。
“荆州分舵眼线遍布荆襄,李沛渝必定探知普祥真人来了,是以整个湖广武林都不来相助,他却带人来了。此举的确可谓兵行奇招……”想到这里,冷无言忽然全身一震:“我为何将李舵主想得如此不堪?难道这不会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莫非我自己也是个小人不成?”
正在这时,院子里脚步声响,一个声音高声道:“堡主到!”威雷堡堡主沈西庭朱紫劲装,黑髯垂胸,腰间缠着一条白色鞭子,布满风霜刀痕的脸上不怒自威。身侧跟着一个黄衣劲装的中年妇人,身背双刀,头发用白色发带紧紧束起。两人十指相扣,大步走入厅中。沈西庭寒暄几句,便挽着中年妇人道:“这位便是拙荆。”沈夫人爽利地一抱拳,道:“陆庄主,你我两家联姻虽说是为形势所迫,一切从简,但规矩礼数不能差,小女此刻不方便拜见诸位。”陆千里干咳一声:“沈夫人所言甚是。”说着瞥了身侧的
儿子一眼。
陆志杰立刻上前,躬身下拜,口中道:“小婿见过岳父大人,见过岳母大人。”沈西庭夫妇连忙将他搀起,细细打量起这个女婿来。只见他面庞黝黑,相貌并不出众,却透着股刚毅憨厚的味道。沈西庭心下喜欢,沈夫人却有些失望。
做母亲的最了解女儿,陆志杰这样的男子不是沈珞晴喜欢的那一类。若非情势危急,她哪里舍得让宝贝女儿草草出嫁。
普祥真人笑道:“我说沈西庭,道爷一路看来,你这几个弟子都不错,正所谓英雄出少年。”
沈西庭沉声道:“承蒙前辈看得起,我威雷堡弟子,英雄不敢说,却都是宁死不降的男子汉。”他看了沈夫人一眼,神色温柔,“还有不让须眉的好女子。”一顿,又道:“在下不敢让此间俗务坏了真人修行,只望真人能护着我这几个小徒和女儿,便即是死,晚辈也无憾了。”
“西庭!”沈夫人轻轻唤了一声,牵住他的衣袖。
沈西庭对她温然一笑,柔声道:“你知道,我是没有那么容易死的。”沈夫人默然不语,双眼满是殷殷之情,仿佛在说,你死了,我也绝不独活。沈西庭深吸一口气,转头道:“诸位远道而来,请先到偏厅用饭,其余的事,容后再叙。”没有人等到“容后再叙”,一顿饭下来,冷无言等人说定威雷堡弟子分成三队,由郑振飞、夏振腾和聂振达率领,在堡中各处巡查。华山弟子助郑振飞守城门,丐帮弟子助夏振腾守中院,陆家庄的人都在两翼巡视。普祥真人和沈西庭、陆千里、尉迟昭坐镇大厅,明日便为沈珞晴和陆志
杰完婚。
事情定下,众人各自回房休息。凌雨然和文素晖一见如故,再见如亲,两人不知说些什么,轻柔的语声飘过寒夜,飘入冷无言耳中,令他有些走神。
文姑娘为何对自己冷淡了许多?莫非上次在黄鹤楼的失态,令她恼怒了么?
心绪纷乱中,忽闻屋外风声一闪。
276 楼
作者:合欢教主 日期:2018-07-06 13:31但冷无言知道那绝不是风声,握紧承影,推窗而出,果然见不远处有个女子身影闪过。她对威雷堡极为熟悉,闪纵腾挪间已避开四队巡夜人,潜入西侧阁楼。冷无言掠上屋顶,掀开瓦片,屋内灯光伴着墨香透出,原来是间书房。
屋内一个男子不耐烦地道:“去去去,又他妈给小爷整这些破草根烂树叶做什么!”那女子轻叹道:“我试遍了能用的法子,可你一点起色也没有,这样下去可怎么好呢。”男子懒懒道:“所以大小姐还是省省吧,怎么说也是要出嫁的人,你不怕别人说你闲话,小爷我还怕陆公子的拳头呢!”冷无言心中一震,说话的男人竟是姜小白?从他二人话中推断,那女子居然是沈家大小姐沈珞晴么?他掀开另一块瓦片,果然看见姜小白半倚榻上,脸色白得吓人,神情却自若如常。
沈珞晴狠狠将药碗顿在桌上,汤药洒了一桌,气道:“你这人怎么……”忽又叹了口气,“你气吧,我知道你是故意气我,想要我别管你。可是,你救过我的命,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死在我家。”
姜小白目光斜了斜:“成天吃这些烂人参,又不能走动,没病也吃出病来。你若怕我死在你家,脏了你的喜宴,我走便是。”
沈珞晴“呸”了一声:“你现在能走到哪里去。”姜小白摸着脖颈,道:“小爷现在全身是软绵绵的没力气,但小爷不能走,难道还不能滚么。”沈珞晴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又板起脸道:“这人参就算解不了你的毒,至少能保住你的命。丁大哥可是拼了命才杀了贺鼎和那雪蝠,也算是你的救命恩人。为了恩人,你也不能不要自己的命!”说着,汤药又递了过来。
提起丁向成,姜小白便神情黯然,自嘲地笑笑,伸手去接。
却听嗤地一声,一道白光自窗外射来。姜小白手一翻,不知怎么滑到桌边,一口气吹灭油灯。沈珞晴扣住鞭子,转身低喝道:“谁!”门开一缝,一个高大身影闪了进来:“这位朋友好身
手。” 沈珞晴松了口气,低头道:“大师兄。”这人正是郑振飞。他沉着脸拨亮油灯,又道:“朋友,出来吧,我知道你藏在哪里。”卧榻吱吱呀呀响了一阵,姜小白灰头土脸地爬出来,一手端着空药碗,一手捏着一支飞镖,用袖子蹭了蹭嘴角,瞟着沈珞晴:“大师兄是吧?”沈珞晴见他把药喝了,先是一笑,又惶恐地点点头。姜小白放下碗,双手托着飞镖,恭恭敬敬地道:“小弟无意冒犯,还请……”
郑振飞接过飞镖,打断道:“这位朋友,我不管你是谁,也不管你和小师妹有什么过往,总之我相信小师妹的人品。但天下好事之人太多,她大婚在即,你若真为她好,就请你行事有个分寸,在下感激不尽。”又对沈珞晴道,“近日我总觉堡内有人鬼鬼祟祟地出没,原来是你。这我倒可放心了。只是你这朋友,还请他尽早离去,一来避避嫌疑,二来,” 他忽然叹了口气,“威雷堡如今不比往日。看他的样子,不快些走,只怕便走不了了。”沈珞晴和姜小白听得微微脸红。冷无言藏在暗处,也不禁暗暗叹息。他知道姜小白为何要来这里,却不知道云翠翠去了哪里。
院子里突然传来一声大叫,屋里三人一震,郑振飞丢下一句“我去看看”,便冲了出去。沈珞晴望了姜小白一眼,吹熄油灯,闪身追去。姜小白也想跟出去,但想起郑振飞的话,唯恐被人发现,令沈珞晴难堪,索性躺回榻上。窗外却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道:“姜师兄无论何时何地,都能泰然处之,这份修为,实令小弟佩服。”
李沛瑜!姜小白一拧身坐起来,定了定神,又伸了个懒腰,道:“你早就知道我在威雷堡?”李沛瑜走进门来笑了笑,即使在黑暗的屋子里根本看不到:“丐帮弟子打听消息的手段,姜师兄想必不陌生。何况,你和沈小姐又实在好找得很。”姜小白冷哼道:“荆襄一带是你的地盘,我本也没想躲着你的眼线。只是没想到你李大公子也是个狠角色,居然追到这里来。你找我做什么?”李沛瑜又笑了:“小弟的目的,以姜师兄的才智,难道猜不到?”姜小白呵呵一笑:“说实话,以小爷的才智,若想猜一定猜得到。但小爷懒得猜,小爷最他妈讨厌说一句话却还拐三弯抹两角的人。”李沛瑜打个哈哈,不紧不慢地道:“师父久久不见踪影,大师兄、三师兄和九师兄伤重,如今丐帮群龙无首,只靠四大长老和十二分舵舵主主持……” 姜小白冷笑道:“怎么,你要推举小爷我做帮主?”李沛瑜缓缓道:“若能救回师父,便是为本帮立了奇功,得传帮主之位,也没什么稀奇。天下皆知,任逍遥是姜师兄的朋友,姜师兄若求他放了师父……”不等他说完,姜小白已跳了起来:“你以为小爷跑到这里来是为了立功、做他妈见鬼的帮主?你以为小爷会求任逍遥那王八蛋?李大公子,你未免算计得太多了。”李沛瑜指节弹得啪啪作响:“多算胜,少算不胜。你不做,小弟便做,但不知姜师兄肯否成全小弟,借一样东西。”
“什么?”李沛瑜一字一句地道:“姜师兄那颗项上人头。”话音未落,已抢先出手。月光照来,只见他右手五指齐张,当面抓来,左手却成掌势,拍向姜小白心口。
这不是丐帮功夫!迟疑间先机已失,绳镖无法出手。但姜小白反应奇快,手一撑,翻到榻后。后面成排书架。李沛瑜一掌一爪落空,侧身追进,掌爪交错,全打在书架上,哗啦啦书页翻飞。姜小白只觉这古怪功夫阴气十足,招招夺命,不敢硬拼,身形急转,凌空倒掠,落在另一排书架后。李沛瑜冷喝道:“你以为逃得了?”
双手一分,书架应声而裂,竟似撕开破布一般。
姜小白见他面容狰狞,目光凶狠,全没了富家公子的闲适模样,不觉心里怕了八分,兼之身中奇毒,只想逃走,
堪堪避了三四招,砰地一声撞碎窗子,跳了出去。甫一
落地,周遭便有人喝道“什么人”,紧接着火光闪动。
姜小白心道不好,决不能给沈珞晴惹麻烦,正想躲起来,
只觉后背一阵冰冷。
李沛瑜已追了上来。
姜小白咬牙提气,想跃上屋顶,却脚下一软,跌下房来。
巡夜的威雷堡弟子冲到眼前,火光刺目。他心中大骇,正不知如何是好,却觉劲风一荡,李沛瑜越过他,掌爪齐出,刀斧一般砍向威雷堡弟子。众人对他都无防备,一时惨呼不断。
姜小白见状反而清醒过来,怒道:“住手!”
手腕一抖,绳镖飞射李沛瑜后心。
李沛瑜早有防备,转身接镖,手上已多了一副精钢鬼爪。
绳镖镖头撞上鬼爪掌心,喀地一声,被三寸长的爪刃铰断。李沛瑜挽住绳子,双臂较力,姜小白不由自主被他拖了过去,大叫道:“你们快抓他,他……”话音未落,胸口便挨了重重一击。姜小白喉头一甜,张嘴喷出一口鲜血,昏了过去,耳中却又传来惨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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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合欢教主 日期:2018-07-06 13:32 二十
七 金菊之约不在酒
郑振飞和沈珞晴冲到院子里,就见一个黑影向后院掠去。两人紧追不放,郑振飞喝道:“朋友,你走不掉了!”后院空地摞满棺材,聂振达带着一队人把手。郑振飞喝声一起,众人立刻包抄过来。黑影却毫不慌乱,一头扎进棺材中,双手一挥,一股白色烟雾爆开。聂振达喊道:“小心有毒!”众人不敢靠前,屏息将棺材群围住。谁知烟雾散后,棺材群里空无一人,前院却响起一连串惨呼。郑振飞脸色一变:“四师弟看好这里,我去前面望望。”一句话说完,人已不见踪影。
沈夫人见沈珞晴一身夜行衣,不觉一怔,拉着她道:“晴儿,你怎地从外面回来?你去哪儿了?”沈珞晴牵挂姜小白,猛听此问,“啊”了一声,不知如何作答。聂振达一旁笑道:“师母何必问,小师妹定是看陆公子去了,换做是我我也想去看看……”还未说完,沈珞晴已恼得红了脸:“四哥!你乱说什么!”沈夫人见女儿这般,心里倒信了七八分:“好了好了,都要出嫁的人了,还这般胡闹,明日不就见着他了。”沈珞晴又气又羞,瞪了聂振达一眼,又道:“娘,我去前厅看看。”沈夫人一把拦住她,正色道:“你怎能现在跑出去,真要坏了礼数不成!”聂振达也道:“是啊小师妹,这会儿去难免碰上陆公子。
况且,刚才那黑衣人不知去了哪里,咱们还须小心戒备。”沈夫人点头,嘱咐了几句,便往前院去了。聂振达命人点起十盏灯,摆在棺材群周围,将院子照得亮如白昼,然后将沈珞晴拉到一旁,神神秘秘地道:“小师妹,你那情郎,伤势如何?”沈珞晴心中一震,强作镇定道:“四哥说笑了,我哪来什么情郎!”聂振达道:“小师妹何必瞒我。一两雪参,便是价值千金的好东西,威雷堡十二支雪参被你偷了十一支。我若连这么大的事都不知道,这府库总管也没脸当下去。”他见沈珞晴低下了头,接着道,“话说回来,雪参是沈家的,小师妹爱怎么用,我不该过问。只是,这几日我眼皮总跳。虽说生死各安天命,可,四哥还是想劝你一句,留下最后一支罢,或许它能救师父、师娘还有你的命。”沈珞晴听了,心中五味杂陈。郑振飞知道她在堡内私藏了人而不揭发,聂振达知道她偷雪参而不禀报父母,沈珞晴感激之余,又愧悔不已,只点了点头。
聂振达又道:“你那情郎,到底怎么了?十一支雪参都救不了他,留在这里,也不是办法。”沈珞晴眼圈一红:“我也想过,我治不好他,就该送他尽快离开。可……现在我怎么出得去。”
聂振达咧嘴一笑:“小师妹随便扯个由头,好比喜欢哪家铺子的胭脂水粉,叫我这府库总管去买。我顺便带上你的情郎,应该没有问题。”他见沈珞晴不解,又搓着手道,“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四哥在襄阳城外有个小院,还有个女人,叫桃儿。”他眼中都是温柔神色,仿佛月色也跟着明媚起来,“我想去看看她。”沈珞晴吓了一跳:“爹不是说过,凡是上有父母,下有妻儿的,必须离开,四哥你怎么……”“我这算什么。”聂振达叹了口气,“她是个落魄戏班的戏子,我买她,是不忍心她被卖到窑子里去。她感激我,情愿一辈子不要名分,我就买了院子给她住,时常过去……虽说没名没分,好歹好过一场,我怎么也要给她安排妥当。可这阵子忙,没腾出手来。小师妹愿不愿帮四哥一回?四哥一定给你那情郎找个襄阳城最好的大夫。”
沈珞晴怅然道:“什么情郎不情郎,明天我就嫁人了,哎。”停了停,又道,“四哥放心,这忙我一定帮。”她望向四周,看着熟得不能再熟的砖瓦草木,幽幽道,“谁又能单只给自己想,给自己活呢?以前我不明白,既然我们不是合欢教的对手,走了不可以吗?为何死守这里?这座城比百多条人命宝贵吗?”聂振达叹了口气,目光温然:“这便是男人和女人的差别了,你不懂,也不必懂。”沈珞晴道:“本来我的确不懂,可是现在,我有点懂了。
在外面这段日子,我最想念、最放不下的便是爹,娘,大哥,二哥,三哥,四哥,还有威雷堡所有的人。我想我若逃了,一辈子都过不安稳。像四哥,你不是也不肯跟桃儿躲起来么。”一顿,又自顾自地道,“我逃婚逃了一圈,却逃了回来。你们可以和威雷堡共存亡,我,我也可以为了你们,什么都不要,我,我情愿嫁给陆公子了。”
“小师妹……”聂振达牵着她的衣袖,喉头突然哽住。
沈珞晴也不挣脱,反而握住他的手,轻声道:“四哥,你能不能再帮我一个忙?”她圆圆的脸庞变得通红,垂头道,“看看他是不是和守卫动了手……”
聂振达拍拍她的肩膀,转身向前面走去。
房间里一片黑暗,冷无言半倚在竹椅中,显得有些疲累。
忽然,床头响起姜小白的声音:“见死不救是你的习惯?”他被李沛瑜追杀,挨了一掌后稀里糊涂被冷无言带来这里,眼下躺在他床上,却一点也不感激他。因为威雷堡死了十三个人,冷无言竟毫无表示。
冷无言淡淡道:“姜老弟福大命大,中了千年雪蝠毒,却有上品雪参保命。”姜小白怔了怔,随即叹了口气。他知道冷无言一贯冷静得不像个人。你说他冷血也好,邪僻也罢,但是当你面对他的时候,却总感到,无论他做什么决定,都是有道理的,即使那道理你根本猜不透。姜小白只能打趣道:“碰上来杀我的人,却有你这样的高手保驾,嘿嘿,早知如此,小爷就不逃了。”忽然口气一冷,道,“我不跟你扯淡。你来威雷堡是救人的,刚才怎么……”
冷无言截口道:“我若救人,李沛瑜必会杀你。”姜小白哼道:“想不到小爷的命,倒比十三个人加起来还金贵。”冷无言摇头:“不止十三个人,至少十万三千人。”“什么?”若不是身上有伤,姜小白一定跳起来了。
“丐帮天下十二分舵,在册弟子加起来,不够十万三千人么?”
“你他妈到底什么意思?”冷无言望着窗纱,一字一顿地道:“我要你做丐帮帮主。”按照朱灏逸和余传辛原先设想,冷无言助李沛瑜继任帮主,换取丐帮支持宁海王府。可李沛瑜为了帮主之位,不惜杀姜小白,更不惜杀死无辜的威雷堡弟子,冷无言岂能容他!
但,他不能立刻与李沛瑜翻脸。
第一,那样可能会赔上姜小白的命。
第二,谁来做丐帮帮主,不是冷无言或宁海王府说了算。
第三,扳倒李沛瑜还不够,还要找一个既能继任帮主,又与宁海王府交好的人,才能不影响朱灏逸的抗倭大计。
这个人自然就是姜小白。
姜小白一双眼睛滴溜溜乱转,猛然嚷道:“他奶奶的!小爷我早就觉得富家公子哥巴巴地跑来当叫花子头儿有些不对劲,你……”冷无言已经用最快的速度捂住他的嘴,却还是比他的舌头慢了一步。姜小白歉然一笑,正色道:“你可清楚万家酒店的事?当时这姓李的火急火燎埋了小娥的尸体,小爷就觉得不对劲,余长老和牟长老本要他去查查,合欢教是怎么混入荆州分舵的,可后来出了九华山和快意城的事,就没人再去关心这事。”
冷无言不语。
这件事的确被很多人忘记了。就算冷无言身在万家酒店,听到余牟二长老的话,怕也想不起追究此事。只因这根本就是荆州分舵的内务事。
姜小白显得忧心忡忡:“小爷和盛千帆回到万家酒店的时候,那酒店给一伙绿衣人烧了。当时还以为见了鬼,现在想来,可不就是绿云菊刀的人。姓李的要埋尸体,那帮倭寇龟蛋就连院子都给他妈烧了。”
冷无言沉默片刻,道:“你怀疑李沛瑜与九菊一刀流勾结?”
姜小白点点头:“难道不是?” 冷无言叹了口
气。
永乐朝二十余年中,郑和六次远航,海禁松动,海外各国连番来朝,商队绵延万里,贸易之盛,无可记述。只是倭寇横行,抢劫船只,掳走人口。渐渐商人都不大敢出海,人数船只连年锐减。如此一来,大明的瓷器、玉器、丝绸价格十几倍上涨。若有商家与倭寇攀上交情,让他们不劫自己的船,你说该净赚多少钱?
倭寇的首领是谁?九菊一刀流。
李家是做什么的?玉器生意!所以李沛瑜当然有攀扯九菊一刀流的必要。若真如此,李沛渝当上帮主,不但要将丐帮百年清誉毁于一旦,朝廷更有理由遣散丐帮,甚至还会连累宁海王府,连累南七省军政界两百多位侠肝义胆、尽忠报国的官员。
这些虽都是推测,却不是没有可能,冷无言不得不慎之又慎。
如此算来,保住姜小白,等于保住丐帮,保住千万人,牺牲十三个人,又算什么!只是,眼睁睁看着十三个人被杀,谁也无法安下心来。两人心中郁郁,都不说话。沉默了一阵,门外突然响起敲门声。
姜小白一惊而起,咬牙道:“来得真快,小爷宰了他!” 冷无言连连摇首,示意他藏好,说了句“稍等”,便起身开门。
门外却是文素晖。
她仍是一身鹅黄衣裙,鬓边插着一朵素白的绢花,在漆黑的长发上格外皎洁。
冷无言有些吃惊,有些无措:“文姑娘?”
文素晖双目微垂,并不抬头:“家师命我来问冷公子,对合欢教是什么态度。” 冷无言一怔,旋即明白尉迟昭的用意,心中不由冷笑:“华山派助我,无非是想与表兄攀扯,让华山弟子接替展大哥之位,做义军教习。”一念及此,他突然感到有些悲凉,江湖中的侠气都到哪里去了!
可接踵而来的是内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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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合欢教主 日期:2018-07-06 13:32今晚,他也放弃了侠气,放弃了救人,宁海王府的大业,真的比十三条人命重要么?文素晖久久不见冷无言回应,不觉抬头,见他双眉紧蹙,眼神微凉,猛然心中一痛,喃喃道:“你,你可是又觉得时局惟艰了么。”
这话是对她的师兄和未婚夫展世杰说的。
展世杰是华山派最出色的弟子,是与冷无言武功不相上下的剑道高手。他的江湖声名远不及冷无言,是因为他一心一意训练义军武艺,不在江湖走动。但在沿海军民心中,“展教习”的声名却比冷无言大得多。
可是这个世人眼中的伟岸男儿,却会在文素晖面前露出忧愁困苦的一面。文素晖不懂,到底是什么样的军国大事,令她深爱的男人无能为力。展世杰不说,她便不问,只与他相携静坐。每当这时,展世杰都会很快好起来,对她一笑。冷无言此时的神情几乎与展世杰一般无二,文素晖神思恍惚,下意识说了这句话,自己还浑然不觉。冷无言却听得分明,心中一震,暗道:“她,她对我……不可,这万万不可。”他正思索着如何打消文素晖的念头,更打消自己的念头,便听文素晖道:“冷公子对合欢教,究竟作何打算?” 她的声音温柔清定。
冷无言沉下心来,道:“请转告尉迟掌门,在下虽与任逍遥有些交情,却不容他滥杀无辜。”这句话是说,你华山派自管全力对付合欢教弟子,不必顾忌我。文素晖听得明白,点点头,侧过身子正要离去,突又回头道:“冷公子。”冷无言一颗心又提了起来,怔怔看着她舒淡的目光,不知何事,更不知如何是好。
文素晖也略略有些不自然,轻抿下唇,道:“其实,师父本该叫云师兄来问,但是却叫我来……嗯,我想,师父误会了。
我,我感激冷公子在黄山救我一命,但,绝无攀附之意。素晖心属师兄,即使他不在了,今生也不会再嫁他人,请冷公子,请你……”
她终于有些脸红,张口结舌,不知该怎么说了。
冷无言立刻截口道:“我明白,我会向令师言明。”文素晖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一溜小跑地走了。冷无言望着她的背影,心中忽然有气。
他知道尉迟昭不是误会,而是有意撮合,巩固华山派在宁海王府的地位,与崆峒、青城、点苍三派制衡。文素晖对展世杰旧情难忘,又不便驳回师父好意,索性与冷无言表明心志。对这样一个有情有义、落落大方的女子,冷无言
除了敬佩,便是尊敬。
只是,居然还有些莫名的惆怅,和嫉妒。
嫉妒的自然是展世杰,可惆怅的又是什么?姜小白挣扎着坐起来,依然不改嘴欠本色,打趣道:“没想到,这世上也有冷面邪君放不下的女子。”冷无言确实牵挂文素晖,虽然他们见面不过三次,相处不到三天。可是,展世杰是自己的好朋友,好兄长,义军中的大英雄,就算文素晖还未过门,自己也不该对她动情。如今她亲口说了“绝无攀附之意”,若自己还不知自持,非但令她鄙夷,愧对展世杰,连他自己都要瞧不起自己了。
义军的粮饷,任逍遥的态度,答应给九大派联盟一个放走姜小白的交代,李沛瑜与九菊一刀流的勾结罪行,加上自己这一点点私心的破灭,冷无言已够烦、够累,给姜小白这么一打趣,再也按捺不住,冲口道:“你呢!你岂非也有个放不下的云翠翠!”姜小白听声知味,干笑两声,不再多话,心头却幽幽飘来一抹绿影。
翠翠如今在哪里呢?她是回到了任逍遥身边,还是找个豪富之家嫁了?以她的美貌和手段,找个男人做靠山一点不难。可是,越是漂亮、有手段的女人,所图也越大,普通男人她才不会放在眼里。
诶,女人啊女人,要是平常一点,是不是反倒容易过得快乐?可女人若真的平常了,也不会有许多男人为之痴心不悔了。
屋子里又沉默下来,谁也不肯先说话。也不知过了多久,冷无言忽道:“你的伤怎样了?”姜小白心头一黯,自嘲道:“这毒难治,十一支雪参,也不过是让我多活几天而已。若我死了,你一定要把姓李的底细查清楚,不能让这种人当我们丐帮帮主。”
冷无言悠然道:“莫非普祥真人也不能救你?” 姜小白
一怔,继而大喜。
武当派武功本就以“武通于医,拳纳于字”享誉江湖,如今普祥真人就在威雷堡,若说动他救姜小白,那就等于说姜小白只会比从前更加活蹦乱跳。
姜小白搓手道:“那我们这就求他老人家去?哎呀呀,要我磕头下跪打滚翻跟头都行。”
冷无言摇摇头:“现在你不能露面。”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明天。”冷无言目光闪动,“有些事情,我须先与普祥前辈言明。” 姜小白一怔,似乎想到什么,却又不是很明白。
但冷无言既然这么说了,他也只能等。
沈珞晴却等不得了。
聂振达告诉她,姜小白杀了威雷堡十三个弟子,只身逃走,她就哭着喊着要去追。聂振达拗不过她,加上惦记桃儿,便赶了辆车,偷偷溜了出来。两人说好各自行事,无论结果如何,四更天都要在汉水渡口会面。聂振达又要她赌咒发愿了七八遍,才打马向西而去。
襄阳城西二十五里,隆山耸翠,旗山旋峙。
隆中,诸葛孔明躬耕之处。
冬夜萧瑟,山形在月下显得幽深神秘,山的阴影中有一座小院,院中透着昏黄灯火。聂振达想着桃儿红润的脸,软软的腰,胸中一热,将马催得更快,待近了,却猛地勒住缰绳。
院里已有一匹马。
一匹通体赤红,眼放精光,趾高气扬的马。马具华贵非常,一望便知不是富贵人家之物,而是豪门才用得起。聂振达攥紧双拳,蹑手蹑脚来到后院,见窗纸上映着一男一女两个人影,狠狠而低低地“呸”了一声,拔出随身匕首来。
他一心一意要安排照顾的女人,竟还有别的相好!聂振达强压怒火,顺着门缝一望,瞧见自己日思夜想的桃儿,正给一个男人斟酒。这人背对自己,披着长长的黑色锁红边皮裘,皮裘在灯下闪着微微金光,想是嵌了金丝在内。
这人究竟用多少钱打动了桃儿?想到这个没来由的问题,聂振达暗暗咬牙,简直想抽自己一顿。
屋内桃儿举杯笑道:“再喝一杯罢。”男人却伸手一拂,杯子啪地一声摔得粉碎。
他的手掌偏瘦,骨如刀削,饱满平滑的指甲闪着丝丝冷光。
“怎么又不高兴了?酒菜不合胃口?”桃儿嫣然起身,向前凑去,只觉心口一痛。低头看时,却是一根筷子。
男人用筷子将她推回原处,语声骄横冷漠,仿佛自己面前不是一颗水灵光鲜的桃子,倒是一颗烂核桃。“你若想亲热,须得先脱光了让我验验。”桃儿一怔,笑道:“你怕我是男人么!”说着手指勾转,居然真的把白底青花的镶毛马甲脱了,露出桃红窄袖袄裙来,接着提起裙边,轻巧地转了个圈,媚然道:“我若不是女人,聂振达怎会跟我好。”
男人悠悠道:“也许他喜欢男人。”
桃儿叹了口气,道:“你要验上身,还是验下身?” 男
人不说话。
桃儿又叹了口气:“我真不懂,为什么主人对你如此,如此……”她一面说,一面坐在床头,解开被袄,脱下襦裙,“换了别人做你做过的事,十条命也没了。”“是么?”男人不屑地道,“他自然有求到我的地方,若没有,你肯陪我睡么?”男人大笑:“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贵主就算把九朵菊花全派来,本教也照单全收。”桃儿牵着他的手,嗔道:“这屋里冷,你也不抱人家,真是个狠心的……”
嘭地一声大震,门被撞开,聂振达吼道:“狗男女!”手中匕首闪着雪亮的光,直直往男人后心刺去。男人身子微转,斜退七尺,微笑道:“我还以为,你要等我干过这婊子才肯进来。”聂振达双目充血,睚眦欲裂,又一刀刺来,后背却重重挨了一击,口鼻喷血,噗通一声栽倒。
279 楼
作者:合欢教主 日期:2018-07-06 13:32男人有些惋惜地道:“你下手未免太重了些,这人已废了七八成。”聂振达挣扎着想要起身,试了两三次,根本撑不起来。
“你,你,为什么?”他用尽全身力气嘶吼,涕泪冲淡脸上血迹,眼睛却更红,似是不相信桃儿会武功,而且竟会向自己出手。“你想跟别人,我,我不会拦你,你为什么……” 桃儿披了条被单,走下床来,冷笑道:“你当然不会拦我,你拦得住吗?”她看了身边男人一眼,眼神无限温柔。这温柔的眼神也曾投给聂振达,此刻却只令聂振达齿冷。
“你可知道他是谁?”
聂振达不想知道,却忍不住多看了那人两眼。
直到此刻他才发现,这男人绝顶英俊,只是右颊上有一条横出的紫红伤疤,再加上刀锋般的眉和深沉不定的目光,看上去既冷酷,又神秘,无论谁见了他,恐怕都要记一辈子。
“我叫任逍遥。”男人忽然对他笑了笑。笑的时候,脸上伤疤弯成一条浅浅的弧,令他变得十分温柔、十分亲切。“如果明天,你替我打开威雷堡大门,我可以送你一大笔钱,足够你买十个八个漂亮女人,你做的事,也不会有人知道。如果你不愿意……”他没再说话,桃儿手里已多了一把匕首,聂振达的匕首。
聂振达怔了怔,突然狂笑,笑到后面,又咳嗽起来,咳得地上血迹斑斑。他狠狠抹了抹嘴角,一字一句地道:“我什么都不要,我就要这婊子的命!”任逍遥转头看着桃儿。桃儿的笑容已开始不自然:“你,你看我做什么。”
“你最好自己动手。”
这七个字说完,桃儿已冲了出去。
合欢教主若说要杀人,那绝不是开玩笑。
院子里传来连番惨叫。 血影卫的杰作。
聂振达不禁流下泪来。桃儿虽然出卖了他,可是他们毕竟有过快乐的时光,他不愿相信那都是假的,只一遍遍吼道:“你杀了我罢,杀了我罢!”
任逍遥叹了口气,拿起酒杯,放在地上。
聂振达一口干了,仰面躺下,声音已平静下来:“多谢。
动手罢。”
任逍遥淡淡道:“我不杀废人。”聂振达猛地睁开眼睛,坐了起来,正要说话,就听一个声音远远传来:“任教主不杀,我杀。”一道琥珀光芒电射而入,噗地一声钉入聂振达咽喉。聂振达身躯晃了晃,便再也起不来。
钉死聂振达的,是一枚铁质八叶菊花。任逍遥目中精光一闪。起身负手道:“放行。” 这句话是对血影卫说的。
一个穿蜜色夹袄和琥珀色长裙的女子缓缓走了进来。
她的长发高高挽起,面容姣美沉静,手中拿着一柄琥珀色刀鞘的短刀,刀柄上刻满了蜜色菊花,看起来就像一颗甜甜的蜜糖。
九华山天台寺前所见的蜜珀菊刀刀主。
“任教主。”他的声音是男声,眼睛是女人般的妩媚笑意,脸上却全无表情,“真是不巧,我们又见面了。” “的确不巧。”任逍遥坐了下来,“我到哪里,你家主人便把算盘打到哪里。”
他一到襄阳,便收到一方纱巾和一纸短笺。
纱巾半透明,上面绣着一支精巧绝伦的金色八叶菊花。短笺上写着“隆中”两个字。任逍遥早就想与九菊一刀流的主人过过招,当下轻装简从到了隆中,见了桃儿。桃儿说,主人有礼物送给他,还有话对他说,希望他在此稍待。没想到礼物是聂振达,传话的却是蜜珀,而不是他们那神秘的主人。
蜜珀坐了下来,笑意尖锐:“主人说,任教主其实对威雷堡并无兴趣,但对敝主人却很重要。所以,主人希望任教主撤出此战。蜜珀菊刀会代为拖住各派,决不耽误任教主大计。”
任逍遥表面镇静,心中却一片混乱。
他的确意不在威雷堡,更不在什么绿松石买卖。
万家酒店一战令丐帮元气大伤,快意城之变使昆仑派几近灭亡,任逍遥散出美人图,引起各派内讧,按照计划,接下来便该收服峨眉。如此一来,九大派除了少林、武当,再没有合欢教的对手。
只是,任逍遥是“杀害”上官燕寒的凶手,必须秘密行事,否则,入川便是死路一条。所以他才做出铲除威雷堡与陆家庄的样子,一是为了令天下人的眼睛只盯着襄阳和太原,二是为了给俞傲和沐天峰机会。
教主要提拔这两个年轻人,在合欢教已不是秘密。
然而任逍遥没想到,九菊一刀流的主人竟然看出自己围攻威雷堡的意图。
这对手简直太可怕了。任逍遥眼中杀机迸现,却一转而逝,淡淡道:“贵主如此看重绿松石买卖,却叫我意外。” 蜜珀哂道:“主人统领万里海疆,琉球,吕宋,占城,爪哇,暹罗,古里,忽鲁谟斯,木骨都束,哪处海港不在主人手中!主人无论做什么生意,都是一本万利,岂会真把一份玉器买卖放在眼里?只不过,李家得了主人庇佑,却不知足,想要独揽玉器生意。对贪婪的人,主人绝不留情。”
“所以李家的人,其实都已被蜜珀菊刀取代了?”“对。冷无言在九华山杀了三十人,还有二十人。控制李家,足够了。”任逍遥盯着院中被大卸八块的桃儿,道:“控制李家之后,便是吞并沈家。所以蜜珀菊刀早早派了人,引诱聂振达上钩。
若我料得不错,沈珞晴此刻也在你们手中罢?”“任教主只错了一点点。”蜜珀道,“桃儿不是蜜珀菊刀的人。任教主杀她,我不会放在心上。”
任逍遥不置可否:“贵主深谋远虑,智计无双,既能控制海上商路,又训练出九组得力手下,与宁海王府对抗多年,如今又将手伸到丐帮和长江腹地的荆州,他的雄才大略,任某佩服得很。”
蜜珀眼中全是景仰神色,高声道:“主人会辅佐天照大御神的后裔,杀向濑户海,夺回平安京,一统山海。到那时,明廷疆域,又怎能与我主相比!”任逍遥指尖敲着多情刃,沉声道:“你孤身前来,必有所恃。看来,我不得不答应你们,让九菊一刀流用合欢教的名头,杀威雷堡的人,独占荆襄的绿松石脉,却不必担心有人找你们报仇。”蜜珀眼露得色:“任教主替我们背一些罪名,我们替任教主拖住别人注意,这买卖划算得很。”“的确划算。”任逍遥叹了口气,“却不知贵主为何如此厚待我。”蜜珀道:“任教主若想知道,可到泉州,将金菊纱系在腕上,自会有人引你见我家主人。”
任逍遥淡淡道:“好。请。”蜜珀欠身一礼,转身走了出去。待他背影消失,任逍遥突然一脚踹翻了桌子。酒菜洒了一地,与聂振达的血混在一起,散出一股刺鼻味道。岳之风、英少容和宁不弃在廊下等着,没有一个人进去,更没有一个人说话。
扑棱棱。
一只金燕子飞了进来,盘旋两圈,乖乖落在任逍遥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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